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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繁华by无处可逃

_6 无处可逃(现代)
  “还有一封。”连秀赶至他身边,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递上一张盖着封印羊皮纸卷。
  封泥上印着金乌的图案,他撕开后看了一遍,脸色渐渐凝重。
  “将军,上边说的什么?”连秀察觉到他脸色有异,追问了一遍。
  “景云那边动身了么?”
  “前日开拔。”
  江载初凝视那道几乎划破长空的闪电,忽道:“夺下长风城至今,已经过去多少日了?”
  “近二十日。”
  “二十日……”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可当此时,除了一力奋进,并无他法可想,他沉吟片刻,下令道“全军上马,明早务必赶到淮州境内。”
  关宁军接到命令,但见黑甲翻腾,骑兵们默不作声地翻身上马,绵绵不绝的队伍仿佛是一条觉醒的巨龙,由前及后,在暗夜中向前方奔驰。
  巨雷声响,滚滚而来,而闪电亦未停歇,照亮四方荒野。
  视线仿佛被那那长长的闪电灼伤了,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江载初猛地勒住马,竟觉得风雨中多了分寒意,下意识喊道:“连秀!”
  “在!”
  “你带上我的亲卫营,即刻回长风城,去将韩姑娘接出来!”他面沉如水,握紧手中缰绳。
  “即刻?”连秀怔了怔。
  “马上回去!”江载初唇角紧抿,雨水从脸颊边滚落,线条冷峻。
  “上将军,你的亲卫营从不离身——还是我从关宁军抽调些人……”
  江载初却并未听他说完。
  他的身后一支数十人的骑兵已经出列,骏马低着头,打着响鼻,呼出的白气在雨夜中团成一圈又散开,骑兵们一色玄色铠甲,静默无声。这支亲卫从神策军中精选而出,六七年前就开始跟着上将军,平日里悄无声息,也不见踪迹——却如一团暗影,寸步不离。
  “无影,跟着连将军回去,务必把她接回来。”
  此时的长风城亦是疾风暴雨。
  巡防士兵如同往日一般在城墙上值守,因为几大军营都在数日间撤出,巨大的城池在雨幕中显出几分寂寥空阔。
  雨越下越大,将城头的火把几欲浇灭。
  士兵往城墙上的箭楼屋檐下躲了躲,试图稍稍避开这雨,然而转身的一瞬,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城墙之下,漫山遍野亮起了火光。那些光亮尽管也被雨水搅得摇摇欲坠,却在暗夜之中,如同无数野兽的眼睛,莹莹发亮。
  士兵揉了揉眼睛,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返身冲进箭楼,拼命敲响了大鼓。
  咚——咚——咚——
  肃穆低沉的声音穿透了密密雨水,在全城回荡。
  维桑胸口的伤已经渐渐地好了,却被这一晚上风雨声催得睡不着觉。
  未晞奔了进来,大声道:“姑娘,不好了!敌人打过来了!”
  甫一进屋,她就看见维桑站在窗边看着远处城墙,身上却已穿好衣裳,神容镇定。
  “姑娘,说是敌人在攻城呢!”未晞吓得有些发抖,“……怎么办?”
  维桑回过头,抚慰般对她一笑,“别怕,咱们不会有事的。”
  她只简简单单说了这句话,未晞却觉得镇定下来,仿佛瞬间拂去了慌乱。
  “韩姑娘。”屋外有人敲门,声音极是有礼。
  维桑示意未晞去开门,进来一身铠甲的士兵,恭敬道:“长风城有敌军来犯,末将送姑娘出城。”
  “守得住么?”维桑轻声问道,“是什么人来犯?”
  “这些末将不知。”那人只道,“姑娘这便跟着走吧。”
  待到走至将军府外,才发现门前街道上已经站了数十人,为首的男子将缰绳递给韩维桑,问道:“姑娘可会骑马?”
  维桑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又问未晞:“你会骑马么?”
  未晞摇了摇头。
  “来,和我共乘。”维桑向她伸出手。
  那军官却将未晞抱起,放在自己马前,清斥一声:“走!”
  他们前行的方向是往东北,经过城中一个路口时,维桑忽然勒过马头,径直从队伍中穿过,一夹马匹,往城头奔去。同行的侍卫们显然不知道她的骑术如此精湛,愣了愣,方才催马追上去。
  维桑奔至城头远眺,却见大雨之中,城门北向的攻城之战已经开始。城墙下是望不到尽头的火把光亮闪烁,云梯正密密架起,箭矢如流星般在空地上穿梭。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
  维桑终于看得清楚,敌军之中,帅旗迎着暴风烈雨并未坠下,写的是一个“元”字!
  轰隆隆的声音从远及近,连坚固地城墙都微微颤抖。
  “是元皓行么?”她眸中露出讶色,喃喃道,“怎么会是他统军?”
  “韩姑娘,城楼危险!”侍卫终于策马奔近,拦在维桑身前,挡住了视线道,“姑娘,快下楼吧!”
  “我只是想看一看,究竟是谁长途来袭。”维桑抱歉一笑,“我这便下去。”
  “守城大将是谁?”维桑忽然问道。
  “洪陵将已经在受到攻击最为猛烈的北墙上督战。”
  “那我们出得去么?”
  还未等到回答,东北方向已经驰来一队军士,口中高喊:“快!要出城的赶快!”
  离开之前,江载初果然已经全盘布置妥当,只是……他有没有预料到元皓行千里奔袭,直取长风呢?若是预料到了,他又会如何反击?长风城又能不能抵御攻击?
  维桑心中转过万千个念头,奔至东北城门下,城门已经打开一个小口,恰能容一人一马通过。维桑正要上前,却被拉住了马缰,那名侍卫肃然道:“姑娘,以防万一,我们的人先出去。”
  侍卫们出去了三分之二,他才放开缰绳,示意她先走。
  滴水不漏。却不知防的是城外敌军,还是她……
  维桑心中了然,却并不说破,顺从地策马而出。
  身后城门缓缓合上,似乎也隔断了惨烈的攻城防守战役,而他们没有片刻的停歇,直奔东北而去。
  将近一夜的疾驰,快天亮的时候,雨终于渐渐止歇。
  “前边有废弃的庙宇。”
  为首的侍卫挥了挥手,“便去那里歇上半个时辰。”
  维桑并不知道这是哪里,只是丛林掩映,茂林修竹间,那座破落的土地庙也只有几片黑瓦遮蔽着。佛像早已倾倒,蛛网四结,走进去便是一片呛人的味道。
  “姑娘,骑马怎得这般难受?”未晞坐在维桑身边,低声抱怨道,“好像……都裂成两瓣了。”
  维桑无声地笑了笑,“习惯就好了。”
  “会有人来追杀咱们么?”未晞往那火堆靠近了些,虽是夏日了,却淋了一夜的雨,此刻她冻得有些哆哆嗦嗦,“姑娘,你怕么?”
  维桑抱着双膝,耳边是柴火燃烧时的毕啵声响。
  “……你怕么?”
  那是他躺在自己怀里,浑身都是血,那么多伤口……她甚至不知道该从何处帮他止血。
  可他回过头,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声线温和镇定,“你怕么?”
  她强忍住要落下的眼泪,终于说,“你快死了,我反倒不怕了……大不了,便是一起死。”
  作者有话要说:
☆、旧识(八)
  从回忆中惊醒,维桑笑着抚了抚未晞的肩膀,“别怕,不会有事的。”
  ——话音未落,庙外却响起了尖锐的哨声。
  维桑豁然起来,却见侍卫奔进,急道:“韩姑娘,即刻上马,往东北走,会有人接应——”
  门外已经有稀稀疏疏的箭矢射来,侍卫们全都一应而起,看样子会留下一半迎敌,另一半则护送维桑离开。维桑与未晞共乘一骑,跟着数名侍卫往东北方向急冲,身后已经传来近身肉搏的厮杀声,想来敌人来袭的速度极快。
  一口气奔出了十多里,斜斜一支箭矢射来,就在维桑身侧的一名骑兵中箭,从马上摔落下来。马匹受了惊吓,往前狂奔,却将那侍卫的身子拖在一侧,鲜血四溅。
  “这边也有敌军!”
  侍卫们抽出了长刀,护在维桑马前,拨开第一轮箭阵,为首那人回过头,沉声道:“往前跑。等解决了这一批,属下等会赶上来。“
  那阵箭雨已经过去了,地下凌乱的箭支,以及开始负伤的侍卫,都昭示着这只是开始。不远的地方,应该有更多的敌人正在聚拢,准备围歼。
  这或许也意味着,留在那座破落的小庙中伏击的侍卫们,也已经尽数阵亡。
  剩下的人不多,不过二十多人,可是他说出这句话时,却如同一堵铜墙铁壁,无声地带有一往无前地强悍气息。
  维桑眸光在这个至今她还不知道姓名的侍卫脸上停驻半瞬,微微颔首,“保重。”
  身后的未晞还在发抖,此刻维桑分不出精力安慰她,只是控制着身下骏马,跃过一条小溪,忽然间又勒住了马头。
  “姑娘,怎么了?”未晞吓得一哆嗦。
  维桑却轻盈地翻身下马,将马缰放在未晞手中,“你在这里等我,哪里都别去。”
  未晞还未来得及说话,维桑便已经拨开树丛,往深处去了。
  一路往里行走,横七竖八倒了不少的尸体,从衣着上看,有自己人,也有敌军。
  维桑摈住呼吸,将脚步放轻,终于看到前边的人影,以及哭喊厮打的声音。
  “啪”的一声。
  脚下踩断了一根树枝,那名士兵转过了脸,先是看到有人,手下动作便顿了顿。旋即才发现又是一名女子,倏然间放松下来,笑道,“又来了一个。”
  他的身后,却是个女人,趁机往后退了几步。
  维桑慢慢走上前,那士兵迎上来,扭住维桑的手臂,刺啦一声,撕下了她长裙上一条布料,正欲将她绑住,因见她并无丝毫放抗之意,倒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却只是这样一眼,他手中动作慢了下来,一丝光亮,冰凉之意在喉间滑过,瞬间,大蓬鲜血飙射出来,他嗓中发出荷荷的声响,闷声倒地。
  脸上还溅落数滴鲜血,带着温热粘稠的触感,维桑也不抹去,径直走过去,一把拉起了那个衣衫凌乱的女人,沉声道:“快跟我走!”
  薄姬还记得那个男人扑过来时,身上带着汗水混合血水的恶臭,她想过要死,可卫队尽数战死,身边连武器都没留下。他的手已经伸到了自己胸口,衣襟已经被扯开,又听到了脚步声。她曾听过有女眷在战场上被敌军j□j,却未想到自己也会轮到这样的厄运……只觉得一颗心完完全全沉下去,未想到竟有人来救她。
  而那人,却是韩维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昏昏沉沉间问道。
  “你的首饰落了一地。”维桑不欲多言,只是催促她脚步快一些,“快点,这里随时还有人来。”
  走出了小林子,未晞还牵着马,焦急地张望着,见到她出来,松了口气:“姑娘你回来了!”她看清了维桑身后带着的女人,眉目沉下来,“姑娘,你要带她一起走么?”
  许是阳光倏然间落下,薄姬忽然间被惊醒了:“你——你杀了人?你刚才使了什么法子,杀了那人?”
  维桑皱了皱眉,心知她受惊吓太过,也不在意,只道:“未晞,扶着薄夫人上马。”
  未晞虽不情愿,却也只能伸出手。
  薄姬却用力推开了她,长长的指甲在未晞手臂上化出血痕,尖声叫道:“滚开!别碰我!”
  维桑皱了皱眉,“这个当头你再发疯,我就把你扔下,你自寻活路吧。”
  许是想到了刚才卫队被全歼的场景,薄姬瑟缩了一下,“你……你为什么救我?”
  “你是他的女人,我便不能看着你被糟蹋。”
  薄姬怔了怔,惨白的脸色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维桑却毫不在意,将缰绳交到未晞手中,“这匹马负荷不了三人同乘,你们往东北走,会有人来接应。”
  她转而望向薄姬:“你会骑马么?”
  薄姬只是死死盯着她,却不开口。
  “未晞,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昨日骑了半宿,刚才我又一路带着你,你如今总会一些了吧?”维桑语气沉缓而温柔,“你带着薄夫人,往那边走,不要停下。”
  “姑娘你怎么办?”未晞哇地一声大哭出来,“你和她一道走吧,未晞留下来!”
  “不许哭!上马!”维桑表情转而变得肃然,未晞瞧着她的脸色,竟不敢违抗,爬上了马背。
  “你也上马!”维桑亲自伸出手去扶薄姬,她终于惊醒过来,大声喊叫:“你算什么东西?我,我不要你救!上将军会来救我的!”
  维桑冷冷看着她,忽而一笑。
  薄姬从未见过这个年轻女人这般的笑容,在这之前,她总是低着头的,谦卑,收敛,忍辱负重。可是现在,她却仿佛变了一个人,微微仰着下颌,笑这样骄傲,眼角隐露出的轻蔑,似是对她的,却又依稀不是——更确切的说,她的眼中根本没有自己的存在。
  她忽然间明白过来,之前韩维桑对自己的退让,并非因为恐惧,只是因为……漠视。
  心头狠狠被剜了一下,她想要说什么,去打破此刻心底的脆弱,维桑却收敛了笑意,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你的上将军江载初,或许是你视若珍宝的男人,可我并不稀罕。”维桑一字一句,眸色清冷,“你见过他后背一道道伤口么?知道那是怎么来的么?你又知道他为何反出晋朝?”
  薄姬怔怔看着韩维桑,她的面容平静,可气度清贵至极。一字一句看似荒谬,可她心中……心里隐隐约约,竟然觉得她并没有骗自己。
  “你知道他曾向我求亲,最后,却是我不愿嫁他么?”
  “你知道他为了救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么?”
  “你觉得我在和你争?可我和你,又有什么好争的?”
  维桑顿了顿,眉梢微扬,无声淡笑:“你要知道,我救你,并非为了你——”
  “只是因为,江载初还能愿意这般宠你,是他心未被我伤绝,你于他,还有些用。”
  她唇边滑过一丝苦笑,却吞下最后一句话,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道:
  “这一辈子我欠他的,不过是盼他莫要再心寒。”
  一句句的话语,却比昨晚无声的惊雷更为令人胆战。薄姬用力咬着唇,分明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女人,可她却觉得,在这一字一句中,自己卑微到了极点。
  维桑却不再多言,用力在马臀上拍了一下,清声斥道:“快走!”
  马匹嘶鸣一声,跃蹄往前而去。薄姬紧紧抱着未晞的腰,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韩维桑就站在泥泞的地上,发髻早已散开,衣衫亦是脏乱,甚至脸颊上还有血迹未曾擦去。可是狼狈的形容丝毫未损此刻的皎然气度,她骨子里所带着的骄傲,终于令薄姬觉得……那样难以逼视,难以企及。
  作者有话要说:  妹子这么聪明,早看明白怎么回事了……不去计较,是懒得计较啦。
  这番话……这大概就是正牌的气度吧?
  ps,存稿有限,之后更新频率不会这么快了……各位手下留情,请不用对我的速度抱有期待……
☆、旧识(九)
  视线尽头已经看不到马匹和马上的两人身影,维桑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脚步声,越来越逼近。
  一队异常精锐的骑兵,身着银色铠甲,头盔上方红缨烈烈,是之前自己从来的方向疾驰而来。
  维桑立在原地不动,直到那队骑兵围住了自己,为首那人冷冷打量了她一眼,有些不解:“长风城连夜护送出来的,是个婢女?”
  他手中长刀虚劈了一下,作势要砍下来时,维桑不避不让:“我要见元皓行。”
  那人手中长刀收住,“元大人的名讳是你可以直呼的么?”
  “我要见元皓行。”维桑依旧用平静地声音说,“我就是江载初连夜让卫队送出的那人。带我去见他。”
  那人又细细看了她数眼,又和身边的人轻声商量了几句,收起长刀,俯身将维桑提到自己身前,勒转马头,呼喝了一声:“收队!”
  约莫是在傍晚时分,重回长风城。
  只是离开之时,维桑在城墙上方,看着城下汹涌而来的攻城巨浪;此刻,她身处巨浪之中,径直被送去了主帅营帐。
  侍卫掀开了厚重的油毡布,案桌后方坐着的男人抬起头,淡茶色的眸色流转,最后落在这个脚步依旧从容、并不见如何惧怕的年轻女人身上。
  片刻之后,他站了起来,轻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嘉卉郡主。”
  记忆中的元皓行还停留数年前,他站在群官之间,品阶不高,面容亦是俊美秀气,那时维桑对上他的眸子,只觉得冰如寒潭,莫名的心中微颤,却还是江载初在她耳边说:“那便是元皓行。”
  没出川蜀之前,她便已听说过这个年轻人的名号。晋朝中武将尽数出自景家,而文官则以元家为首。那时维桑因为知晓京城第一美人便是元家的女儿,更是曾被指婚给江载初,连带着对元家也极感兴趣。
  “那京城最好看的男子呢?”
  江载初笑道:“这可难倒我了,景云你说呢?”
  景云斟酌道,“也有人说过元皓行好看……”
  维桑歪着头,上下打量江载初,秀挺的鼻梁,剑眉斜飞入鬓,薄唇又那样斯文好看……那个元皓行,莫不是比他还好看么?
  许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想,江载初唇角笑意更深,却只淡淡道:“皓行确有美男之誉,京中号称风仪无双,只是他心中未必喜欢这个称谓吧?”
  “你和他……和元家很熟么?”维桑踌躇片刻问道。
  景云已经识趣的躲了开去,他便没什么顾忌,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低声笑道:“我虽与元家小姐有过婚约,也只在几次宴席上见过。你还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她用手托着下颌,低低问道:“你和那位元小姐的婚约若是没有取消,可你又遇到了我呢?”
  他轻柔地笑了笑,指尖卷着她长而柔顺的发丝,戏谑道:“你可有愿意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
  维桑直起身子,用力摇了摇头,极是认真地鼓起腮帮子:“那你可别想!”
  他似是能猜出她的回答,温柔笑了笑,“总归我要把你明媒正娶接进门,那么,那个婚约总得想法子推掉的。”
  明明是说着玩的话,她却当了真,叹气道:“那元小姐可真可怜……”
  江载初轻轻笑了笑:“怎么会呢?京中贵胄,求娶她的人千千万万。我却觉得,她跟着我这样一个落魄的皇子,以后日日提心吊胆,才是可怜呢。”
  维桑知道他是开玩笑,却笑不出来,只能用力抓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你怎会这么想?”她顿了顿,面颊略略有绯红,“我却觉得,嫁给你,也是件很好的事。”
  如今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彼此允诺的事,竟一件一件的,都没再能实现,却也令人叹惋。维桑扬起微笑,“元大人,三年未见了。”
  元皓行绕过了案桌,站在了她面前。
  他是文臣出身,即便在军营之中,亦是轻袍缓带,素白长袍简单清雅,面容俊美如画,声音亦是温文尔雅:“宁王殿下夤夜护送的原来是郡主,那么我便明白了。”
  时至今日,他依然叫江载初宁王殿下,维桑笑了笑,却不点破。
  元皓行眸色在她身上顿了顿,“其实时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郡主到底何处吸引了宁王殿下,令他甘愿为了你,不惜倾覆了天下。”
  维桑知他只是感慨,并未回答,心中却怅然,那段王朝的往事,她又该如何回答?
  他却依旧不紧不慢道:“若论姿容颜色,只怕郡主还比不上舍妹……”
  “元大人是文臣领袖,今次怎得以身犯险,亲征长风城?不怕京中皇帝与太后有什么不测么?”
  “郡主倒是很关心我。”元皓行微笑,命侍卫端上了茶,一副长谈的样子,“如今朝中的形势,也不必瞒着郡主。太皇太后和周银生都盼着我铩羽而归才好呢,一时半刻也不会对皇上下手,这我倒不担心。”
  “所以,长风城陷落的消息一到京城,你便星夜入宫,向太后和皇帝要了兵符,直奔此处而来?”
  “不错。”元皓行轻描淡写道,“当然也稍做了准备。”
  “可惜江载初不在城内。”维桑叹息了一声,“大人可白跑了一趟。”
  元皓行笑了一笑,凤眸好看地弯起来,似是有些苦恼:“也是。我倒没想到他已经跑了。”他话锋一转,“幸而郡主在我营中,兴许,他会愿意为了你,再回来这一趟。”
  维桑抿了抿唇,“那么,只怕大人要失望了。”
  元皓行一笑不答,却似对那些往事极感兴趣:“郡主可知道,当年若是朝中那帮人听了我的话,却也不会落得这个局面。”
  “大人当时说了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觉得,那一日便应该将宁王杀了,那帮人啰啰嗦嗦,惹出了那么多麻烦。”元皓行叹惋道,“也是天意如此吧,只可惜了郡主一段好姻缘。”
  维桑微微笑着,“都过去这么久了,原也不记得什么了。”
  “今日与郡主畅聊,真令人感慨人生在世,光阴若过客……”元皓行手中托着茶盏,轻声感慨.
  维桑注意到他手中的器具,竟是如今皇亲贵胄皆难求一片的汝瓷华口茶托。
  雨过天青的温润色泽,与这年轻男人的气度交相映衬,仿佛这不是军营,更像是是曲水流觞的精致园林。
  “外出打仗,还把汝瓷带着,大人真风雅。”
  “郡主喜欢?我家中还有一套,遣人去拿了来送与郡主,名瓷配美人,倒也不错。”元皓行抿唇一笑,“今日郡主行路也乏了吧?我让人送你去休息。”
  维桑跟着侍卫出门,抬头才发现,这夏日的天气,竟也这般阴冷。
  远处两军似乎暂时休战,她抬头望了望直欲压下的云层,轻轻咬了咬唇,江载初……这些年过去,你该当不会如同那时一般不顾一切了吧……
  因为连日暴雨的天气,关宁军被困在暴涨的禹河边四日了。
  河水比起往日宽了整整一倍,桥又被冲垮,士兵们忙着伐木做工事,一时间却也没有办法搭成,将领们急得嘴角皆起了水泡,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日夜督促。
  这一日傍晚,江载初终于接到了来自长风城的密报,他看了看落款时间,心中略略盘算,忽然大步出营,示意侍卫将乌金驹牵来。
  “将军,去哪里——”
  未等侍卫说完,他已经飞身上马,轻轻“吁”了一声,j□j骏马如箭般射出,往西南方向去了。
  湿润的夏风擦在脸颊两侧,得知了她的行程,江载初只觉得一颗心终于渐渐放下来了。
  大雨后突起洪峰,隔断了去路,却也让她赶了过来,这样想来,倒也不全是糟心的事。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他略略缓了马速,听到远处有零星马蹄声传来,心思一动,凝眸向前方望去。
  果真是有数匹马奔近,他反倒拉住了缰绳,静静等着。
  约莫是十数人,为首的骑兵间路中央一人一马,扬手示意同伴放缓速度,抽出了长刀:“前方何人?”
  乌金驹不耐地嘶鸣一声,那人蓦然见到江载初的脸,急急喊了声“吁!”
  旋即十数人皆翻身下马,单膝扣地,唯有中央护着的那人以风帽遮面,依旧坐在马上,缓缓催马前行。
  她行至身侧,江载初沉默看着,只觉得一颗心跳得愈来愈快……明知将她带在身边诸多不便,可现如今,乱世之间,他实在不放心将她留在身后。却不知,这一路,她又经历了艰险不曾。
  这般想着,他探身过去,双臂微微用力,将她抱至马前。
  然而抱起的瞬间,那颗尚在用力跳动的心,却倏然顿住了。
  他抱过她许多次,可这一次……
  风帽滑落,露出女子的侧脸,美艳不可方物。
  是他熟悉的脸,可不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旧识(十)
  江载初只觉得浑身僵住,任凭她扑进自己怀里嘤嘤哭泣起来,却一动不动。
  “怎么会是你?”
  他醒悟了一般,重新抬眸,望向薄姬,继而放开她,翻身下马,走至连秀面前,怒声道:“韩姑娘呢?”
  “韩姑娘在我们赶到之前,已被掳走。”连秀不敢抬头,沉声道,“路上遇到了薄夫人逃难而来,末将便擅自将她带了来。”
  “你说她落入了敌营之中?”江载初咬着牙,重复了一遍。
  “元皓行在长风城陷落的翌日就趋军疾行,抵达长风城下立刻攻城。那一晚侍卫队护送韩姑娘出城,途中被截杀,侍卫队全部战死。韩姑娘被掳走——”
  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脑海,江载初一言不发,却赤红了眼睛,回身走至乌金驹前,伸臂抱下薄姬,自己又翻身上马。
  正欲催马前行,忽然觉得有人扯住了自己的右腿。
  急怒之下,江载初低头一看,却是亲卫营无影。
  无影自他起事开始跟随他左右,虽是哑巴,武艺却精深,素得江载初的信任。
  他无法开口,只能用力抱着江载初的腿,只是不放开,目光中满是恳求。
  “滚开!”他低声喝道。
  无影用力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在自己喉间比划了一下。
  江载初大怒,右腿用力一扫,径直往他胸口踢去。
  这一踢何等力道!
  无影承受不住这样的巨力,喷出一口鲜血,却依然紧抱着他,一动不动。
  连秀与众骑兵皆跪下,一脸惊惧,齐声道:“将军,不能回去!”
  几滴鲜血溅在脸上,渐渐变凉,江载初终于冷静下来,那股暴戾之气渐渐褪下去,他终于哑声道:“放开。”
  无影脸色苍白至极,依旧倔强地抬头看他,仿佛在等他一个承诺。
  江载初握紧了腰间佩剑沥宽,这细雨茫茫中,仰头长笑。
  这世事待他,为何这般艰难?
  他只想退隐避世之时,叫他遇到韩维桑,倾心待她的后果,却是片体鳞伤;
  如今他奋起于乱世之间,重遇当日骗他的女子,却也决意将她留在身边,阴差阳错,她又被掳走,生死不明。
  他与她若是无缘,为何一再遇上?!
  若是有缘,又为何总是这般错身而过?!
  笑声渐渐止歇了,前方忽然有一匹快马疾驰而来:“上将军!浮桥已经架起!可以渡河了!”
  江载初挺直脊背,望了望前方茫茫夜景,心中明白,这是渡河的最好时机。他该趁着元皓行率大军被长风城拖着,全力向前行军,直抵京师。
  可……就这样将她抛在身后么?
  若是等上一等……元皓行若生擒了她,必然要他回军作为交换,只怕信使即刻便到。
  这一生中,他经常要做两难的抉择,却又觉得,从未有一次,如这般艰难。
  雨水顺着鬓角,渐渐滑落至下颌……他只觉得头颅要炸开一般,思考与量变得异常艰难。直到无影跪着,扯了扯他的长袍,对着北方,比划了一下。
  他先是漠然看着。
  忽然间茅塞顿开!
  江载初勒转了马头,对传令官道:“即刻渡河,延误者斩!”
  人人松了口气。
  江载初俯身,将无影拉了起来,低声道:“多亏你提醒我。”
  无影白森森的牙齿上还有鲜血,甚是可怖,却对他憨厚笑了笑。
  如今等着元皓行找上来未免太过被动,但是他可以尽快长驱直入,直抵皇城,以整个大晋朝廷来胁迫元皓行,交换韩维桑。
  这也是他最好的选择——
  和元皓行争夺时间,不给他拖延的机会!
  波澜壮阔的禹河上浮桥已经搭建起来,征调的民船楼船也已经在岸边就绪,兵马嘶鸣,却又井然有序。先锋营已经渡过河去,在对岸接应,同时预防敌人突袭,连秀带着亲兵在桥边督视,忽的想起了什么,低声问:“景将军那边还有消息么?”
  亲兵摇头道:“还没有。”
  他抬眼望向主帐,这个素来勇敢果决的军人,眸色中竟也流露出错综复杂之意。
  江载初回到营帐之后,绝口不提适才之事,神色如常。大军过河之际,他还在静静看着舆图,指尖顿在京城之下,似是竭力在思索什么。
  薄姬悄声踏进,他也不曾抬头,只道:“这一路急行军至京城,不知有几场硬仗要打,我会送你在附近小住,战事结束便送你回青州府。”
  薄姬却恍若不闻,只是走到江载初身边,跪了下来:“将军,你带着我吧。”
  从下而上的角度望过去,他的下颌方硬坚定,目光却是只落在桌上,并未有丝毫流连在她身上,只说,“别胡闹。”
  “你带着她就不是胡闹么?”薄姬伸手抓住他的长袍,轻声道,“将军,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他终于俯下身,将她拉了起来,淡淡道:“我不喜一样的话,却要说上许多遍,阿蛮,你知道的。”
  眸色那样的深冷陌生,薄姬记得适才自己戴着风帽,慢慢走近他时,他就在马上看着自己的身影,眼神却是灼热喜悦的……从指尖开始发麻、变冷,她直直仰起头,看着这个年轻男人,轻声道:“可你就不问一声,为什么是我来这里么?这一路上,我又遇到危险了不曾?”
  江载初皱了皱眉,声音愈发冷淡:“你好好的在这里。”
  “当日我被景将军送出了城,是我一心要见你,便吩咐卫队折了方向,未想到遇上了敌军。卫队全部战死,我差点被人□,是韩维桑救了我。”薄姬一双明澈的眸子紧紧盯着江载初,“可你知道她和谁在一起么?”
  江载初怔了怔,“谁?”
  “是个极好看的年轻人,我听她叫他元大人。”薄姬勾起一丝笑,眼神怨毒,“我不想被她救——我宁可在那里便死了!可她救了我,还对我说……”
  她分明能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聚集起越来越重的寒意,曾经温柔将她望着的眼睛也变得阴鸷可怕,仿佛有无形的压力迫在自己身上,竟无法再说下去。
  “你说,她和元皓行在一起?”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元皓行,但她叫他元大人,似乎很亲昵——还,请他放了我。”
  “阿蛮,我可以容忍很多事,唯独她的事……”他抿起唇角,冷声道,“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薄姬骇得双膝跪下,伏身道,“我,我不敢欺瞒将军。”
  “这件事我并未同连将军他们说,因为,因为,韩维桑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不敢说。”
  江载初略略低头,看着她修长洁白的后颈,轻道:“你说。”
  “我听到他们在说起什么蜀地,侄子之类……然后那位元大人请她放心。韩维桑对元大人说,说她欠你良多,便请他将我放了,算是……还你的人情。”
  说到这里,她悄悄抬起头,觑了一眼江载初的脸色,却见他俊美的脸上收起了怒色,竟没什么表情了,怔忡之间,只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此刻薄姬心中稠乱如同烫粥,蓦然想起路上那人对自己说:“你若要得到他的心,便听我的话,这般告诉上将军——”
  那时自己还问:“可这般骗上将军,他发现了怎么办?”
  “韩维桑的事,他会失了分寸,我会叫他相信的。”
  ……
  事道如今,她竟开始觉得害怕,不敢再说下去。
  “我问你,她还说了什么?”上方传来的声音已然冰凉彻骨。
  她打了个哆嗦,只能鼓起勇气,学着韩维桑当日的语气道:
  “你见过他后背一道道伤口么?知道那是怎么来的么?你又知道他为何反出晋朝?”
  “你知道他曾向我求亲,最后,却是我不愿嫁他么?”
  “你知道他为了救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么?”
  “你觉得我在和你争?可我和你,又有什么好争的?”
  ……
  主帐中就这样沉寂下来,可是空气之间,分明有暗流在激涌,薄姬分不清那是什么,此刻她只是跪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绝不敢抬头去看那个人的脸色。
  那根细细的弦被拉紧到了极致,下一秒就要断开。
  “你信她说的么?”江载初忽然间开口,语气极为淡漠平静,仿佛说起旁人的事。
  薄姬难以克制地开始颤抖,她依旧伏身,将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断续道:“我,我,自然是不信的。”
  男人短促地笑了声,却不置可否。
  案桌上烛火明灭不定,侍卫掀帘进来,递上一封急报:“蜀地急报。”又悄无声息地退开了。
  江载初压住胸口翻涌的情绪,在烛光下展开密报,上边只有一句话:
  韩东澜被劫。
  砰的一声巨响。
  薄姬瑟瑟抬起头,却见一张黄木案桌已经被击得粉碎。他不再是那个遇事举重若轻、待人温文和雅的年轻男人,取而代之的,是英俊的脸上那样骇人的神情。
  暴怒,却又哀凉。
  平静,却又汹涌。
  他踏着一地狼藉,径直走出营帐外,翻身而上乌金驹,疾奔至禹河边。
  关宁军已经渡过了小半,江风拂在脸上,黏黏湿湿,他望着奔腾而过的河水,忽然开口道:“她又骗了我。”
  身后无影慢慢催马而出,在离他一丈的地方,神情复杂地看着年轻统帅。
  “央求元皓行救出阿庄,这一次,她又拿了什么去换呢?”江载初用指尖轻轻揉了揉眉心,掩去了怅然无奈,“这世上,大约也只有我一个人,会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她。”
  无影默不作声地站着,也不知有没有听见。
  江载初凤眸轻垂,从不曾与外人言说的软弱与彷徨就这般渐次而起。他望着奔腾不息的禹河水,唇角浮起一丝冰凉的笑意:韩维桑,你心中可曾想过,我也不过是个寻常人,却也经受不起……这般再三的背叛。
  作者有话要说:  旧识全章完。
  接下去又会是回忆了,回忆中会写到为什么妹子和小江甜蜜蜜的小两口搞成了这幅样子。
  因为想要一气呵成好好写完这段,还要前后修改,暂时不会往上更新,等将婚约一章全部写完再更新。
  这篇文会出版,所以不会是坑……
  关于什么时候更新,我会在围脖上预告滴……大家可以关注我的围脖~
☆、婚约(一)
  元熙四年年末,逢五抽一的税率在蜀地施行近一年;年中之时,战事胶着,兵部从全国紧急征兵。蜀地军力素来不强,却也勉强凑出精壮男子三万,奔赴西北。蜀地民生日艰,又遇上百年难遇的大旱,乡间鬻子卖女,民怨沸腾。
  维桑拉着小侄子去给父亲请安的时候,老远在门口,就听到父亲的叹气声。
  她将阿庄拉到自己面前,低声道:“韩东澜,爷爷心情不好,你一会儿背诗给他听,可别背错了。”
  阿庄似懂非懂地听着,用力点了点头。
  门哗的一声拉开了,蜀侯韩壅负手走出来,阿庄小跑过去,一叠声叫:“爷爷!”
  韩壅俯身,抱起孙儿,笑道:“阿庄今日认字了么?”
  “认了!”阿庄忙道,“爷爷,我背诗给你听!”
  且听着小侄儿流利地背完了,维桑乖巧地跨上半步,“阿爹,你午饭吃了么?”
  蜀侯看了女儿一眼,“上午去了哪里?”
  阿庄抢着答:“去了宁王叔——”
  维桑连忙拿手捂住小家伙的嘴巴,“我带着阿庄去街上转了一圈。”
  素来宠爱女儿的蜀侯脸却微微一沉,伸手唤了侍女过来:“带世孙去休息吧。”
  “我带阿庄去——”
  他打断了女儿的话,径直道:“你跟我进来。”
  维桑略有些惴惴,跟着父亲进了书房,父亲却只坐着,并不开口。
  “去了转运使府?”
  “呃……”
  “宁王昨日已经和我说了。”韩壅长叹了口气。
  维桑脸涨得通红,低了头,暗暗地想,早上的时候江载初为何不曾说起这件事。
  “尚德侯与虞文厚的世子,我皆去看过,人品与才识都不错。我韩家与他们又几代交好……都是良配。”韩壅顿了顿,许是因为头次这般和女儿说起婚姻大事,竟也是字斟句酌,“宁王虽贵为皇子,为父却觉得……”
  “父亲,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川蜀之地,没有一个人喜欢他。”维桑抿了抿唇,轻声道,“可他现在做的,并不是他想做的事。”
  她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父亲,“你说的那两位世子,他们都很好,可是,女儿不喜欢。”
  韩壅盯着女儿,许久方道,“你知道宁王的身世么?他这般的处境,我怎么放心将你嫁过去!嫁过去留在京师终日担惊受怕么!”
  “好歹他也是皇子,是王爷。总能护着我。”维桑低了头,轻轻咕哝了一句。
  韩壅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这个女儿自小捧在掌心长大的,正因为太过宠爱,养成了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一时间要劝她回头,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宁王……他并不是讨厌这个年轻人。
  按理说,晋朝的二皇子,战功彪炳的大将军,也足以配得上女儿……昨日他也确是真心实意地向他提亲,可现如今的朝廷内忧外患,皇帝对这个弟弟如此忌惮排斥,他如何能答应?又如何敢答应?
  心中下定了决心,蜀侯将脸一沉,“朝廷的事你懂什么!今日起我会让人看着你,不许再出门找宁王!”
  维桑怔了怔,仰着头,只是盯着父亲,用力咬着下唇,眼神分外倔强。
  “没听到我的话么?”他不得不又提高了声音。
  “阿爹,我喜欢这个人。哪怕嫁过去是吃苦,我也是甘愿的。”她用又轻又快的语速说完,再不敢看父亲的表情,转身奔走了。
  韩维桑长到这么大,不知道在锦州城闯过多少祸,会被嬷嬷唠叨,却从未被人禁足。
  她的阿爹给了她最大的自由,却在这一次,动了真格。
  有两次她同往常一样使了老伎俩,想要蒙混出门,刚到街口,便被人捉了回去。维桑这才知道,以前她被勒令禁足,自己还能出去……并不是因为本事多高明,而是阿爹默许的。
  如此这般心烦意乱地在府中待了五六日,阿嫂每日来陪她说话,她也闷闷不乐,到了晚上,更是辗转想着父亲的话,难以入眠。
  门被轻轻敲了敲,维桑有些不耐烦地拿被子蒙住头:“嬷嬷,我不要喝莲子粥!”
  果然安静下来,她卷着锦被翻了个身,忽然听到低沉悦耳的声音:“那么桂花年糕呢?”
  她只以为自己听错了,缩在厚厚的被子里没动弹,隔了一会儿,猛的掀开。
  江载初就坐在自己床边,素色长袍,也未披狐裘,这般俯身看着她,眉宇间全是温柔。
  “你,你怎么进来的?”维桑大惊。
  “给你送吃的来了。”他果真伸手掏出了一份油纸包着的小食,“喏,这么久没出门,你最想念的桂花年糕。”
  维桑慢慢伸出手去,并未接那个小纸包,却握住了他的手。
  外边飘着小雪,他的手亦是冰凉的。维桑用力的握住,轻声说:“你和我爹爹说了?为何没告诉我?”
  “你爹爹当时并未允诺我,我便没告诉你……”江载初由她握着手,低声道:“是我不好。这些本该由我解决的事,却让你为难。”
  “我没有为难啊!”维桑盘膝坐着,忽而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我和阿爹说了……”她顿了顿,似是有些难为情,重新垂下眸子,“我不会嫁给旁人的。”
  因在卧房中,她本就只穿着鹅黄色的里衣,隐约露出胸口精致的锁骨,脂粉未施,脸颊却带着一抹淡红,长发末梢擦过江载初的手臂,轻柔而微痒。他忽而情动,却只是轻柔至极的将她揽在怀中,“维桑,你去过江南么?”
  她在他怀中摇头,能够感受到他胸腔轻微的震动,安心而妥帖。
  “是个很美的地方,春天会下小雨,雨水沾湿了青石板,马蹄踏上去的声音很好听。到了初夏,可以乘船游湖,还能向农夫们买些菱角吃,剥开来脆脆苦苦的,回味却又是甜的。秋天可以吃蟹,就着你最喜欢的桂花黄酒,凉风微起,菊花的花瓣被垂落一地……”
  维桑听得神往,追问道,“那冬日里呢?”
  “冬日里,那边却有个琉璃亭,望出去皆是透明的,雪景仿佛触手可及。可风又透不进来……咱们生一个火炉,温上一壶清酒,就像现在这样,一起说说话。”他微笑道,“你若是愿意,也能下下棋。“
  “那你得让我十子!”维桑皱了皱鼻子,“还得允诺我……可以悔三步棋。”
  他低下头去,鼻尖与她的厮摩,轻笑:“让你二十子也行。”
  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你会带我去么?”
  他将她抱到自己膝上,双手扣在她纤细柔软的腰间,“那是我的封地……你嫁给我,我自然不能留你在京中受委屈。咱们就去那里……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那我岂不是能无法无天了?”维桑眨了眨眼睛,眸色深处,她喜欢的男人这般宠溺地望着自己。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都是多虑的——只要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怕。
  “郡主,睡下了么?”嬷嬷忽然来敲门。
  维桑吓得一个激灵,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倒是江载初还镇定,顺手把帘子一拉,默不作声地将她抱在怀里,一同躺了下去。
  维桑趴在他身上,作出困倦的样子,答了声“嗯”。
  按着每日的惯例,嬷嬷还会来检查火炉烧热了没有,维桑听到她走进来的脚步声,隐隐约约的光线中,她的身影越来越近……一颗心砰砰乱跳,她随手拖起被子,把两个人都罩了起来。
  黑暗之中,却依稀听到江载初轻微至极的笑,闷闷的。她本就担惊受怕,凑到他耳边,想叫他别出声,只是脑袋刚刚动了动,却被温软的东西堵住了。
  她原本合身扑在他身上,他却翻了个身,顺势将她压在了身下。
  黑暗之中,他却也能看到她受到惊吓的眸子,似是一汪清澈的潭水,蓦然间卷起了几分情动的波澜,而耳边依稀还有她剧烈的心跳声,如同在擂鼓一般。
  他依旧捧着她的脸颊,不轻不重地,绵长地吻着。
  嬷嬷终于出去了。
  维桑在近乎迷乱的情绪中找回了一点理智,双手扶在他肩侧,用力推开他。
  他顺从地离开她的唇,却依然抱着她不放。
  “江载初,你耍流氓!”她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
  江载初眼中满是笑意,却同她一样红了脸,“迟早你也是要嫁给我的。”
  “可是没有拜堂成亲之前,你便……不能这样。”她语气虽有些气急败坏,只是盈盈眸色,柔软似水。
  “是说不能这样吗?”他很快俯下身,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啄,却在她一怔的时候,翻身到了一旁,再没有逾矩之举。
  被衾早已掀开,乱七八糟地堆在一旁。窗棂外的月光隐约透进来,江载初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忍不住勾起唇角。他喜欢她,便更应该尊重她,只是刚才的那个瞬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掌控自己的情绪。那样温软的身体抱在怀中,他毕竟……也是正常人啊。
  “睡吧。”江载初深吸了一口气,提她将被子拉起来,遮到脖子的地方,又俯身在她额角亲了一下,“提亲的事不用多想,有我在。”
  维桑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身影,忽然自被子下边伸出了手,拉住他的衣角。
  江载初脚步一顿。
  “你等我睡着了再走。”她只将鼻子以上的部位露出来,瓮声瓮气地说。
  他转身坐在床边,轻轻将她的长发拢起来,又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温柔道:“这样呢?睡得着么?”
  她没有再说话,他便安静地看着她的侧脸,肤色如雪,睫毛长长的,轻柔地卷着,鼻尖翘翘。
  她睡得迷迷糊糊,却还记得轻声问:“阿爹不让我出门,你可以……每天晚上都来陪我么?”
  他轻轻“嗯”了一声,心中满是柔软的情绪。
  这是他深爱的姑娘,他愿意以后每个晚上,都这样陪着她入眠。
  作者有话要说:  有件为难的事想问下大家,如果《御繁华》要改名的话,你们有好的建议吗?书名如果最后被采纳的话送样书一本。哈哈,其实我自己私心是超爱这个名字的……这篇文也是先有名字再有故事的,但是编辑mm觉得问一下也无妨,大家的意见呢?
☆、婚约(二)
  维桑翌日醒过来,她几乎以为自己昨晚做了一场美梦,梦里江载初一直在身边。可是醒过来了,却发现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自己而已。
  可是……窗下秘色六棱长颈瓶里插着的那支新折下的白梅,和桌上那块已经冷掉的桂花糖年糕还在呢……
  维桑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想起昨晚他们说的话,他在暗色中温柔的亲吻,红了脸,无声地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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