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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繁华by无处可逃

_3 无处可逃(现代)
  “好厉害的小姑娘!”孟良呵呵笑了笑,他清扫战场,数日未曾好好休憩,长了满脸青茬茬的胡渣,眼眶中皆是血色,他转头对维桑拱了拱手:“今日是孟良唐突了,改日再来拜访韩姑娘。”
  “姑娘,这莽汉是谁呀?”未稀关上门时还在嘟囔,“把你吵醒了吧?”
  “你要是知道他是谁,就不会对他这么凶了。”维桑莞尔,“下次孟将军再来,可得以礼相待。”
  未稀撇了撇嘴,“姑娘,再睡一会吧?”
  “不了,我先下去上将军那里一趟。”
  将军府并不大,维桑走到后院门口,果不其然,被侍卫告知上将军并未起来。
  “请问大哥,昨晚可有蜀地的探报送至?”维桑笑盈盈问道。
  那侍卫因与维桑颇为熟稔,压低了声音道:“密报皆是景将军送来的,今日景将军还没来呢。”
  话音未落,景云踏着满地碎阳而来,见到维桑,脚步顿了顿:“你为何在此?”
  “景将军,蜀地的急报可到了么?”维桑温言问道。
  景云并未即刻回答,只是迈出脚步:“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先去见过上将军。”
  维桑唇角笑容不变,却依旧拦在景云身前,不温不火道:“将军,事关蜀地,维桑不敢等,也不愿等。”
  景云目光深处滑过一丝讶色,这些日子他见惯了韩维桑柔顺的样子,少见她这般顽固,竟丝毫不肯让步。
  “上将军当日与我约定,景将军想必也清楚。我既践诺,将军又该如何?”维桑站得笔直,巴掌大的脸上波澜不惊。
  景云似是沉思了片刻,点头道:“好,你随我来。”
  两人沉默着走过后院小径,书房的门半敞着,景云当先而入:“将军,蜀地杨林的回信到了。”
  江载初在批阅军文,肩上还松松披着长袍,也不抬头,只伸出了手。
  景云双手奉上,静立在一旁。
  江载初展开信纸,只看了一眼,便冷笑道:“这老东西打得好算盘。”
  维桑心中虽焦虑万分,却又不敢异动。
  “将军,他怎么说?”
  “杨林废了蜀侯,已经自立。这信想必是抄了两份,一份给了我,另一封抄送北边。”
  景云下意识看了维桑一眼,怒道:“这老匹夫,他怎么敢?!”
  “他怎么不敢?如今南北对峙,蜀地粮草丰沃,杨林以此自峙,以为可以在两家间斡旋,以此制衡。”江载初放下笔,沉吟道,“自立蜀侯,不得不依他。”
  维桑脸色煞白,一举一动却依旧镇静,低低道:“上将军,维桑能否看一看这信?”
  江载初狭长微挑的双目凝濯在她身上片刻,将信递了过去。
  维桑仔仔细细将信读了数遍,每一个字句皆记在心上,才小心将信纸这叠好,放回江载初案上,心中却转过万般念头,一时间脸色捉摸不定。
  江载初与她隔了半人距离,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忽青忽白的脸色,打破了这室内的静谧:“怎么?不求我了?”
  维桑惨然一笑,目光与他对视,丝毫未有退避:“我若求了,将军肯救么?”
  江载初负手立着,淡淡道:“你不妨试试看。”
  “上将军就这般喜欢看我卑躬屈膝么?”
  维桑脸颊上带着极不正常的红晕,重重跪下,一字一句道,“维桑求上将军出兵,救蜀侯。”
  空气凝稠得仿佛要滴下水来,里边却又有细细密密的弦,因被绷紧了,仿佛一触即断。景云立在两人之间,屏住了呼吸。
  “这次,你拿什么来换?”江载初俯下身,挑起她的下颌,眼中一丝戏谑嘲讽极为明显。
  “韩维桑手中已无筹码。”维桑闭了闭眼睛。
  “既然没了筹码,我又为何要答应?”江载初放开了她,唇角勾着一丝凉薄的笑,“维桑,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明知其不可为,却还要跪下求我,岂不是自取其辱。”
  维桑依旧低着头,仿佛要将头埋进尘土中,单薄的双肩微微颤动,一言不发。
  “韩维桑,你当日答允我的,除了献上长风城,还有一事。”他居高临下,薄唇抿着,分外冷酷。
  维桑仓促抬起头,她是答允他,这一世为奴为婢,哪怕受尽j□j,也不会离开。
  清亮的眸子里似乎盛满了枯槁的余烬,维桑有些麻木的点点头,似乎还想要再求:“上将军……”
  “既然上将军说了不帮,还不起来,滚出去!”景云忽然大喝一声,将维桑拉了起来,重重一推,让她跌出了门外。
  江载初将目光移向景云,噙着似是而非的笑,安然回坐。
  “不是讨厌她么?”他将手中狼毫蘸了蘸墨,淡淡道,“便多看她跪一会儿,心中不忍?”
  景云心下有些烦躁,却又说不出为什么,只粗声道:“将军,我觉得她不该是这样的。”
  “哦?那她该是怎样?”
  “她既求了你,你又不答应。她韩维桑便该拔出刀子与你拼命才是!”景云想了想,苦笑,“就是不该这样的……逆来顺受。”
  江载初手中一顿,轻笑道:“阿云,她早就不是那个动不动便拔刀子与人拼命的韩维桑了。”
  “可是你分明答应了她要保蜀侯。如今她取下长风城,你——”景云想说“你也该践诺”,却又不敢,只能卡在那里,用力蹙着眉。
  “阿云,你为何这般在意我是否践诺?”江载初饶有兴趣问道,“你不是想杀了她么?”
  “我是想杀了她!可,这般卑劣的女子,可我不想将军您,亏欠了她一般——”
  “我并未亏欠她。”江载初笑着摇摇头,这孩子跟随自己这么多年,心中意气,却还是如当年个少年,他慢慢解释道,“我答应她保蜀侯,只是答应她写那封信。若是杨林如常人一般想,自是会害怕我的武力威胁,不会废蜀侯。”
  “可……杨林还是自立为侯了。”
  “这便是人心,人心难测。我做了我该做的事,只是对方却不按照惯常的路数来,是我控制不得的。”江载初轻声道,“她明白这个道理。”
  “那还要留着她么?”景云轻声道。
  “嗯。”他含义不明的应了一声,“让她留在这里。”
  “是。”景云点点头,眼下他心中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大哥,攻下了长风城,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如今我们攻下长风城,有了屏障依靠,南北分治的局面已经形成。景云,我要你修复这城池防御,其余则按捺不动。”江载初缓缓道,“北边朝廷若有这魄力,便该派大军前来征讨。若是没有,便正好让咱们休整,只等来日,我便率军北伐!”
  三年来日日不得安眠,此刻在这长风城驻扎下,宏图霸业仿佛已近在眼前,景云心中激荡,单膝下跪道:“是,上将军!”
  江载初含笑看着他,轻轻挥了挥手。
  作者有话要说:
☆、长风(十)
  维桑回到小院,未稀正手脚麻利的晾出洗干净的衣裳,招呼道:“姑娘,我去给你倒茶。”
  她却仿佛没有听到,走进里屋,反扣上了门。
  小心将颈间那串链子摘出来,上边挂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锦囊,再打开,里边是一粒叮咚作响的小小铃铛。维桑拈在指尖,细细看着,直到此刻,一直绷紧的弦断了。温热的液体溢满了眼眶,她扬了扬头,本想让它们回落进眼底,可真的止不住,一粒粒滚落下来,仿佛是串珠忽然洒了。
  来到这里,她做好了完全准备。
  准备被杀,被辱,她一直像是局外人一般,看着如今韩维桑的一举动,仿佛是在看一场皮影。可是为什么世事还是如此艰难?
  蜀侯被废……下落不明……
  “阿哥,阿嫂,我真的做不来……”她拼命咬住了下唇,抑制住哭声,双肩剧烈抖动着,“我真的做不来……我以为能救阿庄的……我以为……”
  唇上想来已经咬破了,口中微微渗出血腥的味道,她紧紧闭着眼睛,忽然想起那一日,阿嫂双目中滴着血,将那缩成小小一团的孩子塞给她,一字一咳,“小妹,阿庄就托付给你……”她将哭闹不停的侄儿抱在怀里,“我知道。”
  三年了,她做了一切阴狠刻毒之事,与故土别离,与爱郎反目,可是为什么,却还是不能完成当日的嘱托呢?
  或许……或许你不该这样了。
  或许,去救了阿庄出来,那些旁事、天下,又与你何干?
  维桑被这个想法击中,脸上还挂着泪珠,呆呆坐了很久,才听到未稀在用力拍门:“姑娘,姑娘你在么?”
  她连忙站起来,从铜盆里绞了块帕子擦了擦脸,将门打开了。
  “姑娘你怎么了?”未稀盯着她的脸,有些怀疑道,“不舒服么?”
  维桑深深吸了口气,从容掩饰:“没有,吃饭了么?”
  未稀才收拾了碗筷,忽然怏怏跑回道:“姑娘,那莽汉又来了。”
  “不许无礼。”维桑连忙迎至门外,却见孟良换了身深紫色衣裳,剃干净胡须,仪表堂堂站在那里,果然又来了。
  “韩姑娘,下午无事吧?”孟良爽朗招呼道,“咱们一道去看看长风城工事吧?”
  “孟将军收拾之后,真正是风度翩翩呢。”维桑浅浅一笑,孟良长得虽远不如江载初般俊美,只是举手投足豪迈大方,望之便觉得胸襟生畅,也当真配得上虎豹骑的勇猛之气。
  只是这素来不拘小节的将军听到这句夸奖,竟讷讷的说不出话来。倒是未稀扑哧一声笑了:“有些人呐,连场面上的恭维话都听不出来,还真以为自己风流俊俏呢。”
  孟良瞪了未稀一眼,却见这小丫鬟并不惧怕,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哼了一声:“好男不与恶女斗。”
  “未稀,别看准了孟将军好说话,便老是这般挤兑。”维桑摇了摇头,“我这边出去一趟。”
  孟良见她答应,很是高兴,两人一道往外走,穿过将军花园,却见不远处也是一男一女同行而来。
  孟良迎上几步,“上将军。”
  “起来吧。”江载初眯了眯眼睛,看着这同行两人,面上不动声色,“你们这是去哪里?”
  “我想带韩姑娘去看看城内工事进度。”孟良快言快语,“虎豹骑不擅守御,还想听韩姑娘指点一番。”
  江载初的目光不动声色落在维桑脸上,她刻意侧着头,也涂过脂粉,却隐约可见微肿的眼睛。他无声一笑:“孟将军倒是虚心。”
  “将军你这是和夫人饭后散步小憩么?”孟良嘿嘿一笑,“如此,我们便走了。”
  维桑一直躲在孟良身后,直到此刻,才微微躬身行礼,正要离开,忽然听到江载初喊住自己:“韩姑娘。”
  她不得不转过身子。
  江载初一身白衣,乌黑长发只拿一根玉簪简单束了束,如同贵公子般,身边伴着的是绝色宠姬。他的语气温煦,只是眼神却是冰冷锋锐的:“上午所说之事,盼你勿忘。”
  维桑恭顺的点了点头:“维桑记得。”
  他点了点头,一伸手扶在薄姬腰间,眼神真正柔情四溢,带着她走开。
  薄姬轻轻倚靠在将军怀中,目光却若有所思,轻声道:“将军,我看孟将军是不是钟情韩姑娘?”
  江载初勾唇:“是么?”
  “你看他何曾将自己收拾得这般清爽?”薄姬轻轻一笑,试探道,“不如,你便成全他们,给他们赐婚可好?”
  江载初侧过了头,眼神中冰凉一闪而逝,语气却是纵容的:“阿蛮,别胡闹。”
  接下去的数日,每日孟良都来请维桑一道去巡防。维桑其实并没有真正上阵的经历,所谓“请教”一事,不过是孟良颇为客气,倒多是维桑向他请教。
  虎豹骑的将官们多是豪迈之士,维桑虽是女子,行事间也磊落大方,与众人也都谈得来。这一日在营中用了午膳,传令官拎了一坛酒进来,笑嘻嘻道:“将军,这坛酒是兄弟们孝敬你的。”
  军中饭菜本就普通寡淡,孟良大喜,一掌拍开了酒坛上的封泥,满满倒了数碗,与众将士分饮。喝得多了,他靠近维桑,倒还晓得压低声音:“韩姑娘,你可有婚配没有?”
  维桑稍稍喝了两杯,眼眸愈发明亮如水,只是笑笑:“尚未。”
  孟良一拍桌子:“那你看我怎么样?”
  维桑略略有些尴尬,未想到底下虎豹骑的同僚们皆听得清楚,摔了酒碗,大笑起哄:“将军都这般没脸没皮的求了,姑娘答应了吧!”
  维桑笑着让开了些:“将军醉了。”
  “谁说我醉了!我没醉!”孟良忽的站起来,狠狠瞪着她,“我还认得你,认得……上将军!”
  话音未落,虎豹骑营帐中跪了一地的军士,江载初身穿黑色铠甲,缓步进来,笑道:“这军帐里可真热闹,在聊什么?”
  “上将军,咱们将军在求亲呢。”因打胜了长风一战,人人高兴,有胆子大的便回江载初道,“可韩姑娘不答应。”
  景云数日未见韩维桑,倒觉得她清瘦不少,众人起哄声中,她微微红着脸颊站在那里,低着头,仿佛有些害羞。他今日陪着江载初巡视城防,本该往连秀大营而去,只是刚出了将军府,上将军便若有所思道:“虎豹骑如今驻扎何处?”他立刻领悟,轻车简骑,便随着他赶来此处,不想却撞到这么荒唐的一幕。
  孟良喝了酒,又被底下兄弟们起哄,索性对着主帅单膝跪下,大声道:“上将军,当日在青州府我就看上韩姑娘了。那时求你赏赐,你不肯,我老孟也不愿,还得谢谢你。”
  江载初似笑非笑:“为何?”
  “当日你把她赐给我,我也就如同普通赏赐般,带回府就忘了——断不能如今日般珍视。孟良求上将军成全,娶韩姑娘为妻。”
  “孟将军先起来,你总得问问人家姑娘乐不乐意啊。”景云笑着走上前,踢了他一脚,只是眼神却不经意掠过江载初,暗暗心惊。
  “韩姑娘,我孟良大老粗一个,但若娶了你,一定待你好!”孟良走至维桑身前,郑重行了一礼,“你答应么?”
  我若娶了你,一定待你好……
  维桑怔怔抬起头,与他对视,忽然觉得鼻尖一算,轻声道:“将军怎样待我,算是好呢?”
  “唔,你要做什么,我总顺着你的意。你不是寻常女子,又比我聪明,我便都听你的。”
  话音未落,底下哄堂大笑。
  江载初安然坐着,不动声色瞧着这热闹的场景。
  维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双眉弯弯:“那你府上蓄着的那些姬妾呢?”
  “都不要了!都不要了!”孟良大声道,“往后上将军再有赏赐,我也都不敢要了!”
  维桑轻轻转身,直视上堂坐着的江载初,而后伏拜,轻道:“上将军觉得呢?”
  她这样跪倒在他面前,他能看到她弧度温柔的后颈,以及浓密如云鬓的长发,纤纤的瘦腰不盈一握。
  仿佛一丝看不见的火星蹦起,江载初霍然站起,双眸如寒冰,一个个扫过帐中将士,最后落在孟良身上,冷冷道:“长风城刚破,工事未稳,大军不日还将北伐。孟将军,此刻你在军营中喝酒嬉闹,可曾把将军令放在眼中?”
  孟良悚然一惊,背脊上登时起了一层冷汗,连忙跪下道:“孟良知错。”
  江载初大步走向营门外,侍从牵来了马匹,他翻身上马,忽听身旁景云赶上来,“上将军,你不该……迁怒孟将军的。你若真心要她,收了便是。”
  江载初勒住骏马,下意识驳道:“我何曾——”
  只是这句话并未说完,景云却若有所思道:“将军,你不觉得她,近日行径有些古怪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是19号这个时间,因为在旅游所以随便扔了存稿箱。。。
  小江更爱谁你们可以各自体会。。。不过毕竟是古代,如他这样位高权重又对维桑死过心的人有宠姬也是正常的。
☆、长风(十一)
  入夜,马蹄声清脆如落雨,各营帐的将军们皆带着手下亲兵们踏进将军府。如今占城一月有余,北边朝廷还未有反应,上将军下令召集众将领布置城防。
  “都到了么?”接过亲卫递来的佩剑,江载初随口一问。
  “孟将军还未到。”亲卫踌躇片刻,“已经派了亲卫来,说是要晚些时候。”
  江载初心下滑过一丝不安:“出了什么事?”
  “孟良不知道凡是议事迟到者,严惩不赦么?”江载初厉声道,“去,把他给我拖过来!”
  约莫半柱香后,议事厅中的将军们面面相觑,只有上将军坐在案边,手指扣着桌木,一下一下,虽无规律,却无端叫人觉得心悸。
  大门推开了。
  孟良一脸惶急的奔近,下跪道:“将军,孟良来迟了。甘愿受罚。”
  江载初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漠然道:“何事迟了?”
  “我,我。”孟良显然有些难以启齿,良久方道,“午间喝了些酒,结果把令牌给丢了。”
  江载初握着剑站起来,戾光一现,军中更是无人敢开口,无不屏住呼吸,不知将军会不会发这雷霆之怒。
  良久,预期般的斥责却并未传来,孟良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却见上将军站在床边,目光落在西边群山上,竟似有些茫然。片刻后,他转过了目光,望着底下诸将:“孟良喝酒误事,丢失军中令牌,自去领军棍五十,罚三月俸禄。”他顿了顿,语气中仿佛有些萧索,“今日散了吧,景云留下。”
  人人看出上将军心头窝着火,也无人敢触逆鳞,走得又急又快。景云心领神会,待到诸人散去,侍卫已经传回密报:“那边没人了。”
  景云一颗心重重沉了下去,挥了挥手,转身进屋。
  “如何?”江载初面色平静。
  “她……想是拿了虎豹骑的令牌,已经走了。”景云艰难道,“难怪这些日子刻意接近孟良。”
  江载初却低了低头,兀自一笑,侧脸在光影明灭间,说不出的阴蛰难定。
  “景云,你替我驻守,万事以稳重。”
  “将军!”景云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劝阻道,“还是我去吧……”
  江载初却只挥了挥手,“我即刻便回。”
  他愈是这么漫不经心,景云心中愈是骇然,“你知道她去了何处?”
  “何处?”江载初淡淡一笑,“必然是回去故地了。”
  景云看着他的背影,急急道:“我点上些兵马——”
  江载初挥了挥手:“我即刻出发,不要惊动任何人。”
  “将军,你会杀了她么?”景云站在原地,终于还是道,“还是杀了吧,就此了结,于你于她,都是解脱。”
  那句话已似恳求,江载初俊美的脸上依旧布满戾气,双眉轻轻一蹙,开口之时已带了杀伐之音:“我知道。”
  维桑抱膝坐在孤山中,不敢点火,便只能蜷着身子,靠在树边浅眠。
  入了夜,虽是盛夏,到底还是有些凉意,蚊虫又多,她睡着片刻,又立刻惊醒,瞧着眼前漆黑黑的一片,心下终于踏实了几分。
  前日她趁着孟良醉酒,悄悄拿了令牌。
  按着约定,她将令牌给了未稀,命她骑着快马一路往西,而自己则千辛万苦地从断裂的独秀峰爬出,先向南行,再折向西。
  想来,江载初也是会这样以为的吧。
  她揉揉眼睛,从包袱里拿出一块烙饼,掰了一半下来,放在口中慢慢的咬。烙饼许是放得太久了,口感着实又干又涩,她又趴到河边,掬起一把水,喝了几口。
  静静的河水倒映出一片狼藉的自己,不眠不休地走了这几天,双腿着实又酸又痛,可维桑挣扎着坐起来,告诉自己不能停下。
  她不确定江载初得知自己逃跑之后,会不会大发雷霆,也许……她只是多虑了,毕竟现在的自己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除非,除非……他放不下的,是要自己死。
  远方忽然起了一声夜枭的叫声,凄厉得似乎撕裂了这寂静的夜。
  维桑霍然坐起,心底却是一沉。
  这一声信号,同伴在山下告诉她,江载初……已经开始着手搜捕。她必须尽快赶到山下,换上准备好的马匹,快马加鞭的逃离此地。
  维桑不敢再停留,咬牙站起来,抬头望了望天上几颗黯沉的星,勉强辨了方向。
  虽然早已料到这条路不好走,可是出来得匆忙,只备下些吃的,如今脚上布鞋早已走烂,却也只能简单拿撕下的布缠一缠,深一脚浅一脚,继续往前走。
  这条山路罕有人烟,小径早已不能称其为径,荆棘碎石遍地,时不时刺进脚底,她却像毫无知觉似的——这种被人追赶的恐惧,催促得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前走。
  再翻过两个山头,应该就出了长风城群山,到达琅溪县境内。
  维桑抹了抹额上成串滴落的汗珠,已经不忍去看鲜血斑斑的脚,正估摸着时辰,忽然见这深山之中,忽然一群老鸦扑扇着翅膀,哗啦啦的飞起来。
  维桑连忙将身子隐藏在大树后,凝神屏息,听到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似乎是有人被追赶着朝自己的方向而来。
  她不敢贸然现身,一颗心却扑通扑通,跳得愈发的快。
  “郡主,快走!”女子声音尖锐,刺破了这大片树林的深邃宁谧,直刺维桑耳中。
  “郡主,别出来!”女子一边跑一边嘶声力竭的喊着,很快,维桑听到了兵器格架声,没过两招,就有人闷哼了一声,重重倒在地上。
  维桑后脊紧紧贴在树上,刹那间冷汗淋漓。全身每一寸肌肤和神经都绷紧了。
  男人声音低沉:“你们用什么彼此联系?”
  之前那女子狠狠呸了一声,没有吐露一个字。
  轻轻嗤的一声,尖锐的物体刺透身体,或许还有鲜血淌出的声音。
  维桑下意识的伸出手,用力咬住了自己的手腕。
  “韩维桑,山下一共三十七人,二十个女子,十七个男子。若是你不想他们死,就自己出来罢。”男人的声音漫不经心,甚至低低笑了一声,“你该知道的,我既找到了此处,你跑不了了。”
  维桑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要将所有的恐惧排出体外,又重重的吐了出来。
  指甲深深陷在掌心的肉里,她慢慢的走了出来:“我在这里。”
  江载初手中倒提着一柄银色长枪,因为逆着光,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也不知,如他这般平日清贵俊美的男子,脸上带了嗜血的表情又会如何。
  她只听到他朝自己走来,枪尖在地上拖出略刺耳的声音。
  这一次,是真的跑不了了。
  他平素的佩剑是先皇赏赐的名剑沥宽,剑术也是世数一数二,可她知道他其实少用剑。因为在战场上、在真正杀人时,他爱用长枪。
  这一次,他亲自出来找她,带的是长枪。
  隐约能感到劲风气流卷过,然后那点冷硬停滞在胸口的地方,维桑闭上眼睛,也做好了准备。良久,却并没有被刺穿的感觉。
  她疑惑着睁开眼睛,恰好看到族人躺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胸口处赫然是一个血色窟窿,一枪致命,快而狠——她至死都睁着眼睛,眼神空洞,神容恐惧。
  “杀了我吧,求你。”她转过头,对上那对墨玉般的眸子,轻柔的笑了笑,“快一点,狠一点。”
  江载初看着她,仿佛是看着已经垂死的猎物,英俊的脸上如蒙严霜:“为什么?”
  “为什么要走么?”维桑觉得有些不耐烦,呵呵一笑,“我要去救阿庄啊。”
  他唇角无声牵动起来,只是那丝笑像是虚无的,匿藏着无穷无尽的寒。
  “韩维桑,和当年一样,你还是辜负我。”他淡淡的开口,手中长枪往前送了半寸,稳稳抵着她的胸口,刺破第一层衣料。
  维桑一动不动,仿佛听不懂他的这句话。
  他左手一动,一团事物抛向眼前闭目待死的少女。
  维桑伸手接过了,展开的刹那,最后一丝血色褪去了,霎那间苍白如纸。
  是一张调兵令。
  本该是在前日,正是她计划逃离的日子,他已准备下令麾下两支军团、十万人向西,征伐蜀地杨林。
  江载初看着她惶然间抬起的目光、情急之下被咬破的唇,冷冷笑了笑:“韩维桑,你还是不信我。可我江载初,何曾背信于你?!”
  或许,真的是天意如此吧。
  世事就是这样的,拧着力往那里走,可偏偏,那是条岔道。
  她竭尽全力,走到此处,就此,算了吧。
  维桑慢慢闭上了眼睛,用低得难以辨识的声音道:“是我始终不敢信你。”
  江载初看着面如死灰的少女,那柄枪还稳稳端在手中,却忽然察觉到一股柔软的压迫之力。竟是维桑自己狠狠向枪口撞去。
  轻柔的嗤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22号~
☆、长风(十二)
  她的胸膛即将被穿透。
  那一个瞬间,无数个念头如同蔓草般疯狂在江载初心中生长起。
  那个最冷静自持的声音在告诉他,她这样死了,会很好。往后的深夜,不会有突如其来的心悸,不会有胸腔中尚未散尽的郁愤,不会有从来不曾得到无力……
  从此,他只想要北定江山,还这个四分五裂的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这是他欠这个天下的,却也是替她还的。
  可所有的理智都抵不过下意识的反应,她可以死,但是绝不许她用自己选择的方式死!
  江载初猛然惊醒过来,将长枪用力往后一撤,上前一步接住她倒下的身子,用力擒住她的脸颊,咬牙切齿:“韩维桑,你既然已是我的,何时能够定自己的生死了?!”
  他毫不顾忌的扯开她胸口的衣衫,幸而枪尖只刺进半寸模样,只破了皮肉。他随手将一个瓷瓶扔在维桑身上:“擦上药。”
  瓷瓶从身上滚落到地上,维桑并不捡起来,只是掩好胸口,站在江载初面前:“你为何不杀我?江载初,我已准备好了。”
  他抿唇不言,阴翳满布,眸色黑沉。
  她的笑容苍白,却很甜美,仿佛还在循循善诱:“留着我还有什么用处?江载初,你……杀了我吧。”
  江载初转过了眼神,漠然道:“你手中的剑雪呢?”
  “你——”维桑下意识看了那死去的族人,许是因为恐惧,声音微哑,“你怎会知道——”
  “你当真以为,这三年时间,我只当你死了?只当蜀地孱弱无人么?”江载初一手轻轻抚上她的脖颈,微凉的手指慢慢卡紧,“你要死,我拦不住你——可我会将剑雪中每一人,拉着去给你陪葬,这黄泉路,你也走得不那么寂寞。”
  话音未落,并不见他手中如何动作,可他手中的长枪却直直刺入那名已经死去的女子胸口,再一次狠狠贯穿——那具早就没了知觉的身体,在这样的巨力之下,一蓬鲜血汹涌而出,还带着温热,溅在维桑脸上。
  “住手——”
  维桑被他卡着脖子,动弹不得,眼泪混杂着鲜血,一滴滴滚落下来,落在江载初的手背,柔软而灼热,他就这么怔了怔,松开了手。
  维桑后退了两步,她知道自己不该在他面前示弱。
  可是,阿爹,大哥,阿嫂……你们看到了么?我想软弱一回的时候,我想死的时候,却还是不行啊……
  仓皇之间,她无法像往常那样克己自持,抽噎着转过身,像是个孩子一般蹲下,用力抱住了自己双膝。
  这个徒劳而虚幻的怀抱,令她想起那时阿嫂抱着自己,自己又抱着阿庄……
  她无声的咬住唇,眼泪滚落下来,仿佛永远也流不尽似的。
  呵,若是流尽了泪,身上的血也一并流尽,或许便能见到你们了呢。
  维桑爬到那死去的族人身边,极缓极缓的伸出手,合上了她尚未闭上的眼睛,然后扶着那杆枪,用力的拔起来。
  她的身体又是抽动一下,姿势僵直,再也不会动了。
  维桑捧着那杆枪,复又膝行向前,跪在江载初脚边。
  他唇角噙着冷笑,看着她一举一动,淡淡道:“哭够了?”
  拔出那杆枪时,她已不再哭。维桑蓦然回望他,眼神重新变得清晰而坚定,只是声音中透着那么一丝茫然:“你看,每次我想放弃的时候……你们,你们都逼着我往前走。”她闭了闭眼睛,轻笑,“我只能,这样往前走。”
  江载初的指节不自觉的握紧,眸中的黑色旋涡仿佛要将她吞噬其中:“你们?”
  是啊,你们……阿爹,大哥,阿嫂,还有你……她微微笑了笑,“你们。”
  许是这笑太刺眼,江载初转开了目光,只沉声道:“跟我下山。”
  足足走到入夜才下山。
  官道边,乌金驹正打着响鼻,不耐的转圈。
  蓦然间见到主人,骏马欢快的蹦近,蹭着江载初的身子不愿再离开。
  江载初将长枪缚在马上,翻身上马,又将手伸出。
  维桑站着未动,低声问:“我的族人呢?”
  “你还活着,他们死不了。”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她半仰着头,那只手平伸着,修长有力。她定定神,终于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一股大力将自己卷起来,下一瞬间,自己已经坐在了他的身前,乌金驹欢鸣一声,撒开四蹄,往前跃去。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虽是夏夜,却也觉得有些寒意。
  背后的胸膛虽然宽阔温热,维桑却绝不敢往后靠,微微挺直着背,颠簸之中,觉得这姿势异常难受。只是维桑不断的往前挪移时,并未注意到身后那人刻意在贴近,而身后有意拖长的笑声,似乎是贴着胸膛传来的。
  等到她反应过来,腰便已经被卡住,就在乌金驹飞奔之时,身子从前往后掉了个。维桑面对江载初坐着,双腿分开在他的腰侧。
  因为胸口被用力扯了一下,痛得维桑倒吸了口冷气,眼冒金星。她看着他蓦然间靠近的眉眼,忽然觉得不妥。
  江载初单手持着马缰,另一只手探入她的裙下,用力一扯。
  “你做什么?”维桑只觉得腿下一凉,下意识反手去阻止。
  他的动作远比她快,嗤的一声从她裙子上撕下一长条布料,将她双手反绑在身后,顺势扶着她的腰背,不让她往后倒下:“不做什么,只是本将军觉得,深夜行路,太过无趣了。”
  隔着布料,维桑能感受到双腿间抵触着的东西,坚硬而灼热。
  风声在耳边刮过,她忽然明白他要做什么——可他——要在这里,他是疯了么?
  绝望和羞耻的情绪霎那间压了上来,她呆呆看着他,下意识挣扎起来:“江载初,你敢!”
  “我不敢么?”他一只手扶在她的背腰处,不知在哪个穴位上轻轻一拍,她拼命踢蹬的身子蓦然间酸软下来,柔顺的贴着他的胸口,难以挪动分毫。
  他微微昂着下颌,俊美的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旋即低下头,仿佛在刻意欣赏她此刻的无措和屈辱,凤眸中浓浓涌动着一种极为□的情绪,扶着她腰的单手慢慢往下,托住她的臀,用力抬了起来,几乎跨坐在他的腰间。
  他的欲望蹭着她大腿内侧的肌肤而来,瞬间,维桑觉得自己的下身被狠狠贯穿了。那股力道带着难以抗拒的灼热,没有给她丝毫喘息的空间,直直的进来,涨满了她的下身。
  撕裂的瞬间,温热的液体,正顺着大腿根部滑下来,维桑痛得一仰头,他居高临下、微带狰狞的表情撞入视线里,遥远,却又那么清晰。
  绝望霎那间盖过了羞耻,她忽然想起那柄银枪……那时没有死,可真傻。
  江载初丝毫没有顾忌到她的感受,单手微微用力,将她托得更高一些。乌金驹疾奔时的一颠一顿,仿佛是天然的助力,让他不用费力便能更深的撞入她的体内。
  一下,两下……维桑仰头看着这夜幕,从疼痛,到羞辱,到麻木,那一颗又一颗的星子,明亮璀璨,可真像是阿嫂在深色锦缎上绣上的银丝啊,那般华贵,那般柔美……
  泪水无声从两颊滑落,她或许已经将半边星空数完了。
  许是行了五十里,又或是百里,等到他慢慢放缓马速时,终于匀出了一丝力去看怀里的少女。她的纤腰还在自己的手里,仿佛再多来一次便会折断。
  她的鬓发湿湿地贴在脸颊上,还睁着眼睛,有些茫然的盯着自己身后的夜空,只是呼吸轻弱,密密如筛的睫毛正微微颤抖,就这样隐忍地承受下刚才的一切。
  他还在她体内,终于觉得尽兴,伸手将她手上的绳子解了,看着她慢慢撑起自己,然后收回了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
  江载初慢条斯理的俯下身,仿佛还是没有过瘾,要亲手拿着利刃,再活生生的剜出血淋淋的肉来,在她耳边轻轻开口:
  “郡主,当年明媒正娶、洞房花烛你不要,如今便只配这野外马上的苟合。”
  那些字句分明传进了维桑耳中,可一个个组合起来,她又有些不明白……眼前的年轻男人,还是那时的模样,秀挺的鼻,薄削的唇,以及清隽微微凹下的脸颊,可是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为何变得如此陌生?
  呵,她记起来,是她先变的,她先骗了他……
  若是时光可以回溯,世事可以倒卷,她宁愿,那时杏林春暖,她与他只是擦肩而过,不曾相识。
  作者有话要说:  请不要嘲笑我的H了。。。。我尽力了已经。。。。
☆、杏林(一)
  二月十五,春序正中,草木蒙青。
  暖风轻卷,蜀都街上家家户户结着彩,盛装的女孩儿手中握拿着花枝,脚步轻盈。
  “姑姑,我要去吃热糕……”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红了眼眶,抱着少女的腿不肯放手,“我要吃青稞团子……”
  少女穿着鹅黄色小袄,葱绿裤子,许是怕裤腿太肥走路不便利,拿两根红绳系在裤脚处,还别出心裁的系上两个小银铃,走起路来叮咚作响。她弯下腰,耐心地掰开小家伙肥肥的爪子,笑眯眯:“你再闹,姑姑下次不带你出来玩。”
  小家伙立刻噤声,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可怜巴巴的仰着头,虽然不敢再抱大腿,到底还是馋,憋了半天:“姑姑,那里有吃的吗?”
  少女捏捏他的脸蛋:“你看这里人人手中拿着花枝,咱们出城去那片杏子林,摘几枝长得好的杏花给你母亲好不好?”
  “可是,这街上便有卖的。”小男孩看着这一溜卖野桃花野梨花的,又望望甚远的城门,着实觉得姑姑太不可理喻。
  “这是心意懂么?”少女牵起小男孩的手,哼着歌儿,“阿庄乖,姑姑唱歌给你听。”
  “胖娃儿骑白马,白马跳得高,胖娃儿耍关刀,关刀耍得圆……”少女顿了顿,大约是忘词儿了,含糊几句:“……胖娃儿绊下海。”
  “姑姑,你唱错了……”小娃娃不满的抬起头。
  “呃……”少女微恼,什么胖娃娃瘦娃娃,她能记住这几句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此这般吵吵闹闹,出城没多远,果然见到杏林已开得大好,浅白粉红遥遥一片,如晚霞蒸腾而起,蓦然映红少女的双颊。
  “走,咱们摘枝去!”少女拉起侄儿的小手,加快了脚步。
  只不过走出了数步,少女放缓了脚步,有些好奇地向林中深处一侧望去。
  “姑姑,摘啊!”胖小子急了,跳起来想去摘枝,“摘完去买糕吃。”
  “别吵,咱们瞧热闹去。”
  少女拉着小家伙一阵快跑,见到一棵大杏树下果然起了纷争。一个高个儿年轻人背对着自己,牢牢抓住了对面矮个黑皮中年人的手。那矮个口中嚷嚷着“冤枉”,目光却四处流窜,显然是想着要找机会溜走。
  高个子年轻人倒是沉着:“你将钱袋还我,我也不去报官,就此了结可好?”
  “呸,冤枉我偷钱!”矮个男子狠狠唾了一口,“小白脸,瞧你穿着气度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却也不能这般平白无故诬赖人呐!”
  年轻人却也没生气,右手轻轻一挑,在那人长袖中抓住了一个钱袋,沉声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矮个男人伸手就去抢夺,只可惜个子不够高,手臂不够长,硬生生的够不着,只能手脚乱舞嚷嚷,“这里边装着些散银子,都是我的!”
  少女便是在此时兴高采烈的钻在了两人之间,笑嘻嘻道:“这里出了何事?”
  “姑娘你来评评理,这公子爷硬是诬赖我偷了他钱袋。”矮个男子见来了人,精神一振,“俺这钱袋里装着五两三钱银子,不信你数数!”
  少女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转而望向那年轻公子。目光甫一触到,她心下暗暗赞了一声,这公子长得可真好看。
  蜀地男子个子往往偏矮,外出劳作的缘故,肤色又黑,这年轻公子想是从中原过来的,肤色略浅,却又不像她见过的那些羸弱的中原男子般白皙,一双凤眼微微勾着,沉静温和——想必父亲见了,会赞一声“这小伙长得精神”。
  “喂,你说,这钱袋里边有多少银钱?”
  年轻公子却怔了怔,道:“这里边有多少银钱,我还真不清楚。许是六七两吧。”
  少女弯起眼角笑了笑。
  那年轻人却松了松手,觉得为这件事再争执下去并无什么意思,淡笑道:“几两银子罢了,便算了吧。”
  矮个男子哈哈一笑,伸手去接那钱袋,将触未触之时,少女却抢先一步拿了过来,沉吟道:“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公子你不是本地人吧?”
  年轻人点点头:“从中原来。”
  “哼,若是不把事情弄清楚,岂不是让你们这些中原人以为我蜀地乃蛮夷之地,无礼乐之教?”少女瞪他一眼,骄傲的扬起下颌,哗的拉开钱袋,里边果然是五两三钱银子。
  “我说这钱袋是我的吧?”矮个男人嘿嘿笑着,伸手去接。
  少女却将两手平摊开:“我不是官爷,也不懂断案,只知道你俩纠缠不休,那么我便将钱袋和银子分开,你们一人拿一样,这可公平?”
  年轻人唇角微勾,心想这姑娘果然年纪小,这般决断,当真稀里糊涂得很。他也不多言,抿了丝笑道:“公平得很。”
  “喂,你要什么?”少女转向矮个男子。
  “自然是银子!”矮个男子伸手便去拿她左掌上的银钱。
  少女手掌却轻轻一翻,右手顺势肘击,啪的一声,便将男子击倒在地。
  “呸,无耻小贼!偷人东西还敢倒打一耙,把我们蜀人的脸都丢尽了!”少女双手插在腰间,“这钱袋若真是你的,你岂会不知这是上好的织锦缎做成,十倍于五两三钱都不止!”她一脚踩在那小贼胸口,转身将银子和钱袋交还年轻公子,“喂,还给你。下次可别丢了。”
  年轻人目中滑过一丝诧异,接过来道了谢,又见那人伏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尘,微笑道:“我看这位小哥也是一念之差,家中许是等着用钱也不一定。姑娘,还是算了吧?”
  “你……”少女鼓起腮帮子,看看那小贼,又看看眼前这气度清贵的年轻人,终究还是松开了脚,“滚吧你!下次别让姑娘再撞见你!”
  小贼连滚带爬的走了,少女转身向年轻人拱了拱手,歉然道:“这位公子,我蜀地其实并非盗贼横流之地,只是今日被你撞到,那是例外……许是你,穿得太好了些,又孤身一人在此。”她抓了抓发梢,又弯起眼角笑了笑,“总之,下次若是再见到这些无赖小贼,不需要同他们客气,报官便是。”
  年轻人客气的笑了笑,“姑娘说的很是。”
  “那就此别过。”少女伸手招了招站在不远处数蚂蚁的小家伙,“阿庄,咱们走了。”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走远,年轻人却兀自站在原地,不远处有人匆匆奔近,轻声问:“殿下……”
  年轻人却摆了摆手,兀自看着那个方向。
  少女穿着鹅黄小袄,翠绿长裤,颜色是极鲜艳灿烂的。他忽然想起刚才她那一笑,似是天边万千丈软红、数十里晚霞倾倒进了眼角,当真是明媚善睐,熠熠生辉。也只有那般颜色,才能衬出这般笑颜吧。
  年轻人眼底浸润出笑意,却听那叮咚清脆声越来越远,漫漫隐入了杏花春事中,终于再不可望。
  “殿下?你没事吧?”适才奔近的年轻人见他站立不动,有些焦急。
  “没事。”年轻公子回过神,“景云,蜀侯还不知我们已经先到了此处吧?”
  “不知。按照陛下圣谕,咱们该是在五月间来此处理事。”
  “不知道便好,你我一切低调。别让旁人知道行踪。”公子笑了笑,“这逍遥无拘的日子,我还能再过上一两个月。”
  景云却略带忧虑:“陛下若是知道你悄悄跑了出来……”
  公子却只漫不经心道:“我将兵符留在京里,皇兄虽知我的病假是托辞,实则外出游山玩水。他乐得见我如此,不会怪罪。”
  “殿下,你在外领兵三年,出生入死,方才将匈奴赶出了这关外,领兵回朝不过一月,陛下便如此待你——我,我们做属下的不服!”景云恨恨道,“当真是狡兔死,走狗烹!”
  “景云,住口!”公子面色一凛,看着下属不忿的表情,终究还是放缓了语气,“帝王之道,向来如此。我并无意与他争这天下,便闲散了事,也能安然过此一生。”
  只是当时语气萧索的年轻人,却并不知晓,自己的后半生,却又该如何波澜壮阔。
  少女摘了数支杏花,刚要入城时,她那小侄儿走得有些乏了,坐在地上歇脚,只是不肯起来。
  “你不起来,我便不给你买糕吃!”少女也怒了,索性也坐下,“咱们也不回去了!”
  小男孩哼哼两声,也转过了头。
  两相对峙,直到一道温和男声打破了安静:“姑娘,又见面了。”
  “啊?是你啊?”少女跳起来,还扯了小侄儿一把,“这么巧?”
  小娃娃不明所以的看看两人,偏过头,坐着不动。
  “这小公子是?”年轻人嘴角勾着温文笑意,彬彬有礼的问。
  “我家侄儿。”少女讪讪一笑,“我带他出来踏青呢。”
  “小兄弟是走不动了吧?”年轻公子蹲下来,亲切道,“我来这里之前就听闻,蜀地小二郎擅行路,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和中原的小姑娘差不多。不如,我来背你吧?”
  小家伙立刻坐直身子:“我才不累,我能走。”说罢小胖腿一摆,几乎是小跑着往城门冲去了。
  “哎——”少女还来不及叫住他,跺了跺脚,“走那么快干吗!”
  公子却拦住了她,挥了挥手,身旁一直沉默的景云快步走上来:“殿——”
  他看看年轻公子的脸色,转而道:“我去看着小公子。”
  少女看着远去的两人,摇头笑了笑:“这小笨蛋,真是激不得!”
  “在下江载,从京都来此处,家中一直做锦缎生意。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韩,唔,你叫我阿维好了。”阿维上下打量他,“江公子,你果然是来这里做生意的。不知住在何处?”
  ……
  很多年之后,江载初都还记得初识的那一日。
  他是第一次来锦城,因闲来无事,漫步入了那片杏林,遇到了韩维桑。
  他们并肩回城的时候,他的步履还很沉稳,可她走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的,像是只小兔子。
  一动一静,他的心跳竟然也随着那叮咚作响的银铃声,跳得快了一些。
  那时他们用的都是假名,可后来想起来,彼此用假名的时候,竟是最真心相待的时光。
  可见这世事,真正是,荒谬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杏林(二)
  待到阿维和江载初入城之时,景云已经带着小家伙买了好几包热糕,就着酸梅汤,吃得不亦乐乎。阿维原本要坐下,抬头看了看时辰,忽的跳了起来:“阿庄,走啦走啦!再晚就要被禁足了!”
  阿庄抬头左右看了看,垂头丧气:“好吧。”
  维桑匆匆对江载初和景云拱了拱手,心急火燎一般道:“下次再见。”
  “姑娘,我住在玉池街,你若有空,可来寻我,咱们一道结伴游锦城。”江载初站起身来,追着少女的背影喊道。
  景云微微侧目,有些吃惊,却见那姑娘百忙之中回头应道:“一定来,一定来!”
  “殿下。”景云若有所思,“你可看见那小公子手中戴着的银镯子,上边的图腾是金乌。”
  江载初略略回想了下,淡道:“是么?”
  “殿下,还是小心些好……”
  维桑带着阿庄溜到偏门口,门果然开着一条细缝。
  “快进去。”维桑拍了阿庄一下,两人鬼鬼祟祟的正要进门,却听到一声重重的叹气声。
  维桑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硬着头皮转过身:“嬷嬷。”
  嬷嬷果然早就在守株待兔了,上下打量了维桑许久,这才伸手抱过了阿庄,摇头道:“郡主,你自个儿溜出去玩,侯爷不说什么,老婆子也没话讲。可你还把小世孙也带出去……”
  维桑暗暗翻个白眼,掐指算来,几乎每个月她都会听好几遍,几乎能背下来了:“……世子妃身子不好,世子又不在此处,若是小世孙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向侯爷交待?”
  不过嬷嬷今日话锋一转,却并未唠叨她,只道:“快去侯爷那边,世子来信了。”
  “真的?”维桑喜笑颜开,拔腿就往前厅奔去,看得嬷嬷又大摇其头,连连叹气。
  绕过了偏门的游廊,维桑差点撞上另一条走来的侍女,其实是她太过莽撞了,可侍女们呼啦啦跪了一地,皆低着头道:“郡主。”
  维桑一眼就看见世子妃站在侍女们身后,微笑望着自己:“郡主,世子来信了。”
  “阿嫂,我来扶你。”维桑示意侍女们都起来,绕到世子妃身边,伸手扶住了她,“大哥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世子妃的娘家在蜀地是望族,她生得柔美孱弱,性子又温和大度,维桑很是喜欢她。只是她身子不大好,生下世孙之后极少外出,府里就维桑带着小侄子四处瞎闹。
  “我也还没看到呢,一起过去吧。”世子妃由她扶着,忽道,“阿庄贪吃,你可别老纵着他。”
  “啊……哈哈!”维桑蓦然被戳中心事,略略有些心虚,“嬷嬷们会看着的。”
  世子妃只是一笑,日光从她的身侧落进来,透过游廊便翠竹,淅淅沥沥,衬得她的侧脸尤为柔和美丽。维桑看得有些发呆,忍不住称赞了一句:“阿嫂,你真好看。”
  眸色流转,世子妃扑哧一声:“别说些讨巧的话,想要糊弄过去。”
  维桑嘿嘿笑了笑,索性闭口不谈。
  因为自个儿身子的缘故,世子妃总是盼着儿子长得活泼健壮,维桑带着他四处乱跑,她心下是清楚的。于是堵住嬷嬷们的嘴,有时还在老侯爷面前美言几句,世子妃明里暗里,总是帮着维桑。
  “阿嫂,台阶小心。”维桑小心的引着阿嫂跨过一处台阶,兴致勃勃道,“我瞧大哥快回来了吧?也不知我让他给我带京城的玩意儿,他找到没有。”
  老侯爷面色沉沉,捻着花白的胡须站在窗边,一见维桑的打扮就没好气:“又溜出去了?”
  维桑却不怕,吐吐舌头,抢着道:“阿爹,我今日还在城外抓了个小贼呢!”
  老侯爷却并未如同往日般宠爱地将女儿夸上一夸,叹气道:“赋税日重,蜀地民生多艰,这才盗贼四起……唉。”
  世子妃沉默片刻,望向桌上那张雪白信纸,低低问道:“父亲,世子来信说什么?”
  读完了信,世子妃脸上仅有的红晕一点点褪去,似是难以置信:“朝廷怎会这般荒唐?”
  维桑心急,连忙接过来读了,尚未看至最后一行,便愤然道:“不是才打了胜仗吗?这皇帝为何还要亲征匈奴?!亲征也罢了,凭什么要咱们出钱出粮草?!还要大哥随行?!”
  老侯爷苦笑一声:“蜀地素来是天府之国,粮草丰沃,偏偏武力又弱,不压榨这里,却又去哪里要军费?当初他们要你大哥监运贡品入京时,只怕已做好了这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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