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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她的二三事

_3 亦舒(现代)
  “嗯。”
  “你们一定在背后说过我其实对制衣及设计一窍不通吧。”
  “……”
  “但是华盛顿邮报的老板葛兰姆太太生前对办报也不甚了了,她擅于用人,而且大胆将权力下放,接受意见。”
  “……”
  他得不到回应,转过头去看她,发觉芳好累极已经睡着。
  皎洁的面孔宁静平和,像个孩子那样微张着嘴,她有做梦吗,做什么梦?
  方有贺不去吵醒她,开车把她送回家里。
  车一停,她反而醒了。
  “呵,到家了,谢谢你。”
  也不待男伴替她开车门,自己下车说声再见,便回到楼上去。
  不近人情?
  那是故意的,芳好实在不想与方有贺混熟,对他的烦恼也无兴趣。
  她扮作鲁莽,打断了良夜。
  床边有一本书,正是她喜爱的作者费兹哲罗所著“夜未央”。
  她拾起书看数页,睡着了。
  那边,方有贺把叶家的车驶返叶家。
  叶太太正与朋友搓麻将,见是他,找了替身,与他到偏厅说话。
  “是来找有成吗?他与结好出去跳舞。”
  “叶阿姨你快回到牌桌上去,我这就走了。”
  话还没说完,有成与结好进门来。
  她脱下外套,原来里头穿一件淡湖水绿纱旗袍,上边绣一只只小昆虫,像蝴蝶蚱蜢飞蛾,非常有趣。
  他俩像小朋友般手拉手,显然喝过酒,有点兴奋。
  “咦!大哥,你在这里。”
  “妈,趁家长都在,我们想宣布一个好消息,有成向我求婚,我已经答应了。”
  方有贺跳起来。
  叶太太怔住,一时间出不了声,终于“呀”一声。
  有成说:“叶阿姨请允准结好嫁给我,我会终身爱护她,照顾她。”
  叶太太笑出来,“啊,这么快。”
  “既然知道已经遇上至爱,还呆等什么呢?”
  方有贺看着兄弟发亮的脸,不知说什么才好。
  “有成,我同你回家从详计议。”
  有成笑,“大哥,我不等你了,我这次超车抢先,我们会先订婚,然后筹备婚礼,六个月后注册。”
  方有贺坐下来,也笑了。
  缘份一到,推都推不掉。
  “打算请客吗?”
  “我会先知会父母,听他们意见,但我自小与大哥最合拍,什么都与他商议,他时时给我忠告,大哥,我们不打算铺张。”
  叶太太试探,“总得穿白纱吧,不要放弃新娘子打扮,我帮你去纽约王薇薇处订礼服。”
  “妈妈。”
  结好与母亲搂成一团,两人都落泪。
  方有贺被她们的喜乐感染,用力拍打弟弟肩膀,“恭喜你,有成。”
  结好说:“我去告诉姐姐。”
  “芳好恐怕已经睡了。”
  “我叫醒她好吗?”
  有成说:“阿姨,我明天一早来与你商量细节。”
  “好好好。”
  方有贺说:“阿姨,我们先回家去。”
  屈着膝头坐进有成的小跑车,他问弟弟:“想清楚了?”
  “想足三日三夜。”
  “可别儿戏,误人误己。”
  “绝对不会,我们有信心厮守终生。”
  方有贺叹口气,“你真幸运,有人陪你一起疯着搞闪电结婚。”
  有成咧开嘴笑。
  “女方有什么要求?”
  “没有。”
  “喏,像戴什么首饰,住什么地方,在何处蜜月……”
  “没有,我们没说过这些,结好说:她母亲的家教是女子不要问男人要任何东西。”
  有贺街口而出:“好家教!”
  有成喜孜孜,“婚后结好不做事,我们打算要三个孩子,假如可以选择,都是女儿就最理想。”
  有贺微微笑,合不拢嘴。
  “大哥,你要做大伯了。”
  可不是,小小孩子蹒跚走过来叫他伯伯……
  他有点向往。
  有成越来越高兴怪叫着欢呼起来。
  一到家忙着打电话给父母亲报告婚讯,通宵不寐,跳来跳去,笑个不停。
  佣人进来说:“伏小姐找。”
  有贺摆摆手。
  他上楼休息,闭上眼,一张皎白的面孔在心底深处慢慢呈现。
  第二天一早,他被人推醒。
  睁开眼睛,记得是星期日假期。
  鼻端一阵香气,他立刻知道这是谁。
  果然,那香气的主人整个柔软的身躯伏到他背上。
  “你该死,不听我电话。”
  他开口:“有成要结婚了。”
  “是吗,”对方也讶异,“同什么人?”
  “一个与他似孪生儿般天真活泼可爱的女子。”
  “那多幸福。”
  “是,我完全同意。”
  伏贞贞仍然靠在他身上,“我同你呢?”
  有贺反问:“你想结婚?”
  “不,我还想出锋头、做影后、趁热闹。”
  “那多好,人各有志。”
  “你呢,有贺,你呢。”
  有贺轻轻推开美人,到浴室刷牙洗脸刮胡。
  真的,他呢,他想怎样?
  他有点希望周日滚上床来的是可爱小孩。
  他淋浴,伏贞贞坐在浴室里同他说话。
  “……”
  他关上水笼头,“你说什么?”
  “卡地亚有一条钻链,美得叫人窒息——”
  他穿上浴袍,“贞贞,作为我送你的分手礼物可好?”
  一时间浴室寂静一片,水滴声音清晰可闻。
  伏贞贞听明白了,缓缓蹲下,伏在他膝上。
  “呜。”她轻轻发出小动物般声音。
  “我很喜欢你,贞贞。”
  “我懂得,你要结婚了。”
  方有贺没有回答。
  “是那个白皙面孔寡言寡笑的叶小姐吗?”
  他摇摇头,“人家怎么会看我上眼。”
  “那么,一定是别的大家闺秀。”
  他轻抚她的长鬈发。
  “娶妻不娶狐狸精。”伏贞贞叹息。
  “贞贞,我们仍然是好朋友,有事,勿忘与我商量。”
  她点点头,忽然鼻尖发红。
  “我要进厂拍戏了。”
  贞贞自己开门离去。
  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良久不出声。
  然后,他穿好衣服亲自到珠宝店走一趟。
  “伏小姐挑选的项链在这里。”
  他看一看标价,这简直是一条左臂,也该是分手的时候了。
  他又替未来弟妇看首饰,总觉结好那样的女孩戴粉红色大珠子最好看,但是珠会黄,人会老,还不如钻石来得实际。
  店员给他看一条圆钻渐进的项链,清丽脱俗,他很喜欢,吩咐店员送到叶府去。
  后边有人轻轻说:“一副耳环足够了。”
  他转过头去,原来是芳好,他又是欢喜,又有丝心酸。
  她可知他已与贞贞分手?与那样高质素女友说再见真需要点诚意及勇气。
  没有人要求他这样做,但是他的良知告诉他,凡事必有牺牲,一脚踏两船的结果是掉落水中。
  他低下头。
  芳好讶异,她第一次看到方家公子有这样落寞惆怅的神情,她彷佛在猛不提防的时候窥见到他人秘密,腼腆得别转面孔。
  这时经理过来说:“叶小姐,叶太太的珍珠串好了,请看是否满意。”
  店员小心翼翼招呼熟客,未免疏忽别人。
  有一个日本少妇在饰柜前浏览,终于要求看一只手表。
  芳好觉得她有点眼熟。
  不过,进珠宝店来逛的女子,模样都差不多吧:白嫩、娇矜、舒泰。
  然后,在电光石火之间,芳好想起来了。
  这是梅村裕子,区汝棠的日籍妻子,芳好在报章社交版上见过她的照片。
  裕子真人比照片好看多了。
  丰润古典的鹅蛋脸,狭长凤眼,气质优雅,同时下西化染黄发的东洋女全不一样。
  芳好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店门又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正是区汝棠。
  今天应当足不出户!
  她只得缓缓抬起头,朝区君点点头,他一怔,亦朝她微笑。
  两年不见,狭路相逢,如何问候?只得以沉默招呼。
  方有贺是何等聪敏伶俐的人物,一看眉梢眼角,便猜到真相。
  这男人分明是叶芳好的前任男友。
  他与新欢一起出现,在这小小数百平方尺的店面,避又避不开,多么尴尬。
  他立刻决定替芳好出一口气。
  他叫店员把一条数百卡拉镶钻石豹子的项链取出,一言不发,亲自替芳好扣好,然后轻轻说:“看,是否适合。”
  芳好正在发愣,连忙回答:“太耀眼了。”
  呵女人即是女人,只见裕子露出羡慕眼光。
  方有贺目的已经达到。
  接着他用手无比怜爱地搭住芳好肩膊。
  他倒不是做戏,他是真心体恤芳好,一心替她撑这个场面。
  只见区汝棠在妻子耳边说几句话,两人匆匆离去。
  芳好大大松口气。
  方有贺替她摘下项链。
  芳好轻说:“谢谢。”
  “朋友是要叫朋友高兴。”
  芳好笑了。
  她有种虚脱的感觉,刚才四人演出短短一幕,杀死她无数细胞。
  方有贺与她到附近咖啡座,叫一客冰淇淋加苹果馅饼给她。
  芳好再次道谢。
  这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够义气。
  方有贺轻轻说:“叫他知道,你随时找到更好的人。”
  芳好不出声。
  刚才惊鸿一瞥,她发觉区君胖了一点,前额发线往后退了许多,呈u字型,他这种苦出身的人,当然不如方有贺潇洒。
  是,方有贺的客观条件胜他多多。
  今日她面子十足,出尽乌气。
  真可笑,原始办法原来最可行。
  有贺说:“我们是亲戚了。”
  芳好点点头,“你是我妹妹的大伯。”
  “那我是你甚么人?”
  芳好摇头,“我对华人的姻亲关系一无所知。”
  方有贺哈哈笑起来。
  方氏兄弟一般无忧。
  “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游泳。”
  “没问题。”
  他们到一间会所的暖水池去一展身手。
  换上深蓝色一件头泳衣的芳好看上去仍然清丽,她一头没入水中,像一支箭般射出去。
  方有贺赞叹:这女子做什么都那般认真。
  唉!有什么好处呢,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寒暑,应当以快乐为先。
  方有贺的泳术也十分精湛,尽随芳好之后,以手指触她足尖。
  芳好游了十多个来回,心身舒泰,浑忘烦恼,跃上水面,方有贺替她上大毛巾。
  他的手提电话响,他去接听,说了几句,看了芳好一眼,说声“知道”才挂断。
  那是有成,告诉他今日是芳好生日,可是家人一早已找不到她人,叶太大担心因小女筹备婚礼而冷落大女,托有贺帮忙。
  有贺知道该怎么做。
  他会一整天赖死在她身边,赶都不走,务必使叶大小姐有一个难忘的,殊不寂寞的生日。
  “请送我回家。”
  “芳好,到舍下来吃午饭,我亲自下厨。”
  “你会烹饪?”芳好大表意外。
  “中菜我跟戴承欢师傅学过十多道沪粤菜式,西菜我师从法国南部普旺舍,欢迎指教批评。”
  “这是你的嗜好?”
  “娱人娱己。”
  人间烟火,最够亲切实际。
  芳好记得区汝棠有个清高的嗜好:他专爱凌晨到沼泽区观鸟,全身挂望远镜摄影器材,叫芳好陪着,寒夜出发,每次走得腰酸背痛,回来像是瘦了十磅。
  后来,不用芳好了,他找到了梅村裕子。
  相形之下,方有贺是可爱温暖得多。
  “你煮什么给我吃?”
  他笑嘻嘻,“海龙皇汤及上海菜饭,加秘制红豆汤。”
  “真的?”芳好疑惑,“你会做这些?”
  他拖着她到街市去。
  一到海鲜档芳好便知他所言不虚,档主认得他,把所有好东西秤给他,他看也不用看,也不必说份量。
  芳好骇笑。
  真没想到他文武双全。
  开门进屋,清香扑鼻,原来是一大缸姜兰。
  公寓宽敞明亮,厨房大如客厅,连着休息室,他预备了茶水杂志照相簿招待芳好,自己马上动手做羹汤。
  “四十分钟有得吃。”
  三下五除二,动作敏捷,芳好对他刮目相看。
  她躺在安乐椅上翻阅书本,方有贺在砧板上忙个不已。
  芳好在一篇文字上忽然看到一句话,像游丝般钻进她思维。
  ——“如果你不能与你所爱的人在一起,那么,爱惜与你在一起的人。”
  呵,退一步想海阔天空。
  芳好鼻子酸涩,合上书,闭目养神。
  不消片刻,海鲜香味钻入鼻端。
  “过来尝尝味道。”
  芳好睁开眼睛走过去,有贺舀起一匙羹喂她。
  “唔。”芳好惊艳。
  那鲜味自味蕾传下喉头,忽然之间四肢百骸都放松下来,她舔舔舌头。
  “更多,更多。”
  有贺盛一大碗给她,添大块龙虾肉及石斑鱼块。
  “哗,天下美味。”
  “谢谢赞赏。”
  芳好几乎把整张脸埋进汤碗。
  有人大力敲门,有贺笑,“我的芳邻于婆婆。”
  门一开,于婆婆已经嚷:“有贺你又做海龙皇汤可是?也不叫我,可是我自己闻到香味。”
  有贺笑:“刚要给你送去。”
  于婆婆一头银发,身子短小佝偻,还有一双小脚,怕不止八九十岁了,可是精神矍烁,淘气一如小孩。
  “女朋友在,还会想到我?”
  有贺笑嘻嘻,捧出一只白瓷盅,“我给你拿过去。”
  “有无蒜茸面包?”
  “替你烤了一条。”
  于婆婆满意了。
  有贺同芳好说:“我五分钟回来。”
  于婆婆上下打量芳好。
  芳好早已站了起来,必恭必敬垂手站立。
  “咦,这个女孩子好得多,不比上一个,穿着高跟拖鞋一味摇脚。”
  芳好笑出来。
  有贺尴尬地扶着于婆婆出去。
  半晌回来,讪讪说:“那是于仁行的于婆婆。”
  “是个人瑞,怕是民初出生。”
  “不,是宣统最后一年。”
  “清朝人!”
  “记性还那样好。”
  芳好笑,“还记得有双高跟拖鞋。”
  有贺不出声。
  “老得那样壮健,我也愿做百岁人瑞。”
  吃完饭,他说:“看什么电影?我有足本乱世佳人。”
  芳好说:“我得回去了。”
  “我有一个朋友开古董店,最近他得了一批翡翠饰物,你有无兴趣?”
  芳好摇摇头。
  “怪人,你到底喜欢什么?”
  “刚才那顿饭就很值得欣赏。”
  “这样吧,芳好,我送你回家休息,晚上再接你出来。”
  芳好点点头。
  她不是那种可以从早玩到晚的人,大家兴高采烈,她却累得发呆。
  回到家,松口气。
  电话录音机上全是家人声音:“芳好,回家吃饭”,“芳好,妈妈等你”,“芳好,快乐生辰”。
  又生日了。
  她在傍晚八时三十分剖腹出生,母亲为她颇吃了一点苦。
  极小之际,有欠乖巧,考不入私校,只得读公校。不爱说话,喜欢看书,忽然之间,成绩突飞猛进,成为优异生。
  芳好记得从此之后,母亲提起她便笑咧嘴,芳好找到了孝亲之道,更加用功。
  恍如昨日,她带着小小杯状蛋糕回学校与同学庆祝生日。
  一晃眼老大了。
  区汝棠曾在她生日时送一束小小毋忘我。
  学生时期,他经济情况不是那么好,是个不烟不酒勤学的好青年,每朝推着脚踏车来等芳好。
  曾有各式各样小跑车想侍候芳好,但是她选择脚踏车。
  母亲知道了,急急叫德国平治车厂寄运一辆性能卓超的爬山脚踏车给她。
  母亲们都是那样夸张。
  芳好忽然披上外套出门回家。
  叶太太来开门,“芳好,”十分惊喜,“是你?”
  芳好紧紧抱住母亲,泪盈于睫。
  趁生你的人还在,好好庆祝生日。
  结好自楼上下来,“姐,你终于现形了。”
  结好身后是亮佳。
  芳好看到亮佳倒是欢喜,立刻问:“杜索道夫内衣展览的单位设计出来没有?”
  亮佳答:“刚刚收到,图样已传到你手提电脑里。”
  “你带着的话就让我看看。”
  亮佳取出电子手账。
  结好一下子按住,“今日不谈公事,姐,这个时辰,你出生没有?”
  芳好答:“还没有。”
  “还没出生,怎办公事,来,喝杯绿茶。”
  你别说,结好自有道理。
  芳好笑问:“你的未婚夫呢?”
  “回家去了,”结好笑嘻嘻,“不准他在这里抢镜头。”
  亮佳也笑,“叶太太的注意全放在新女婿身上。”
  “大伯的礼物一早送到,珍贵隆重。”
  叶太太展示那串钻链。
  这种首饰她也有,随时拿得出来做女儿嫁妆,可是男家送的又自不同。
  “通知父亲没有?”
  叶太太的声音转冷,“不必去打扰他了。”
  “总得知会他。”
  “是我女儿嫁人的好日子,我不想看到他。”
  “他是结好的父亲。”
  “我问过结好,她也不想见他。”
  “妈妈,这好像于礼不合。”
  叶太太嗤一声笑,“同他讲道理?”
  “他无礼,我们也无礼,就降格同他一样了,我才不干这种事。”
  叶太太沉默,过一刻才说:“你这样明白事理,人家未必欣赏。”
  芳好轻轻说:“我一贯孤芳自赏。”
  叶太太吁出一口气,伸手摸大女儿的脸,“父母离异,你受的创伤至大。”
  芳好勉强笑说:“我吃得好穿得好,又在外国留学达十年之久,还能承继家族事业,是天下最幸运的人之一,有何不妥?”
  母女又紧紧拥抱。
  亮佳轻轻说:“这是特意做给我们这等孤儿看的。”
  叶太太说:“亮佳,你也来,你是我第三个女儿。”
  亮佳也拥抱叶太太。
  “婚礼打算怎样筹备?”
  “照原意,注册结婚,蜜月旅行。”
  芳好十分欣赏,“好极了,简约主义,抛却繁文耨节。”
  叶太太略有遗憾,“我也同意。”
  “不过,新居得准备妥当。”
  叶太太答:“有成说他大哥是地产专家,公司名下有间公寓,一层过,近三千平方尺,不用爬楼梯,可转名到有成名下,立刻开始装修。”
  都想到了。
  真体贴。
  可惜体贴对象太多,包括穿着高跟拖鞋爱摇腿的艳女在内。
  “这么说来,有成与结好不必忙什么。”
  “是呀,佣人也现成,我会叫璜妮妲跟过去服务。”
  一个人的福气与生俱来,芳好看着妹妹微笑。
  芳好问:“亮佳,为何不见林泳洋?”
  “啊,他,女眷聚会,不方便他在场。”
  芳好仔细端详,“没什么吧?”
  “他一会来接我。”
  结好叫姐姐看家具式样。
  亮佳也过去凑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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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故 整理制作
第4章
  昨天晚上,亮佳与林泳洋争执。
  亮佳:“叫你泳洋,是希望你胸襟像大海般广阔。”
  泳洋:“我天生小器又怎样,未婚妻连见我的时间也没有,我还不生气?”
  “叶家办喜事,我过去帮忙。”
  “说得好,是叶家,你又不姓叶。”
  “叶家当我像自己人。”
  “你别天真,你最多攀至管家地位。”
  “林泳洋,你有欠大方。”
  “亮佳,我俩应当在下月结婚。”
  “仿效二小姐那样,注册旅行最好。”
  “那么立刻去登记。”
  亮佳犹疑,婚后有这个人管头管脚,凡事加插意见,自私小器地申诉抱怨……
  亮佳又温柔地想:到底是这个人在她病时给她煮一锅白粥,是他陪了她这三年。
  亮佳微笑。
  赌一记吧。
  开始的时候,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拿出来,都自觉相爱,却不过认识一两年光景,就决定终身在一起生活,以后,以后就看命运安排了。
  亮佳自小吃惯苦,双手灵活,不介意做脏活粗活,家务可以一手承担,难不倒她。
  她说:“好,明日去注册。”
  “明天星期日,星期一早上七时正我去接你去登记。”
  他们两人各举起右手,朝对方的手心拍过去,击掌为盟。
  是,明朝就要去注册了。
  忽然听得有人问:“想清楚了?最后一秒钟,退缩还来得及。”
  亮佳以为是问她,吓了一跳。
  定一定神,才看到是芳好问妹妹。
  结好脸上出现一个凝重的表情,“跳了十年舞,也已经累透,纱裙被扯破,腰间无数黑手印,舞池里全是十五六七岁的小妹妹满场飞,也该是我这名前辈退下来的时候了。”
  芳好说:“你能这样想,还算有点聪明。”
  “方有成很适合我,我们是豆荚里的两粒豆,爱吃爱玩,胸无大志,不想管人也不想被人管,公司赚了钱,分笔红利,心满意足。”
  芳好吃惊,没想到妹妹这样有自知之明,这几年她简直是大智若愚,诈癫纳福。
  结好说下去:“讲得难听点,之后万一有什么不妥,也不致失救,家里总欢迎我,我仍是母亲的宝贝女,所以婚礼低调些好,以免大袍大甲,有头威无尾阵,千万成本,只演出一年半载。”
  越说越像个大人,芳好已知道不必替这个小妹担心。
  这些话亮佳全听在耳中。
  叶结好无后顾之忧,玩倦了,遇着喜欢的人,结一次婚,无伤大雅。
  她李亮佳呢?
  别看这西化的都会已踏入廿一世纪,风气保守得很,像亮佳这种普通女子,一有闪失就被称失婚妇人,胸前扣上血红色歧视字样,永远不得翻身。
  亮佳低下了头。
  芳好走过来,“亮佳似有心事。”
  亮佳点点头。
  “你想谈谈吗?”
  “芳好,我与泳洋约了明晨去注册结婚。”
  芳好一怔,“这样仓卒?”
  “再迟疑就结不成了。”
  芳好笑笑,不出声,不给意见。
  片刻亮佳苦笑,“好像是一件不受欢迎的杂务,干掉它,好腾出工夫来做正经事。”
  芳好看着她不响。
  “我爱泳洋吗?”亮佳自问自答:“我是名孤儿,一直向往有个家,身边是忠实可靠的伴侣,养育一子一女,整日为他们忙进忙出,不再瑟缩在床角孤苦流泪。”
  芳好抬起头,“泳洋是个好对象。”
  “他小器。”
  “他不是完人,你我也不是,这并非不可宽恕的罪名,泳洋平时在公司是个很大方爽快的人,他着紧你才会受到掣肘。”
  “想到明早,有点食不下咽。”
  芳好说:“不要勉强。”
  “泳洋未必等我一辈子呢,我又没有娘家。”
  “你有一双手。”
  亮佳伸出双手,仔细端详,“看样子真得用它一辈子了。”
  “亮佳,明日我们决定什么时候出发往杜索道夫。”
  “我从未去过德国。”
  “你可放一天假游览观光。”
  第二天一早,亮佳已经穿好衣裳等未婚夫上门来。
  她练习台辞:“泳洋,对不起你。”
  “泳洋,请允许我工作多两年。”
  “泳洋,你若愿意等的话……不等,也不会责怪你,是我没福气。”
  “泳洋,我今日不能去注册处。”
  七时正,门铃一响,人来了。
  亮佳想呕吐,她红着双眼挣扎着去开门。
  糟糕,门外站着两个人,林泳洋身后是方有贺。
  他把上司请来,分明是找他做婚礼证人。
  “早。”他们进来坐下。
  亮佳斟出咖啡,双手颤抖,杯碟格格响。
  她紧张得不知如何开口。
  泳洋似乎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他像是整夜尚未睡好。
  方有贺轻轻咳嗽一声。
  亮佳看着他。
  “亮佳,泳洋深夜来找我,我们谈了很久,今早我决定陪他来见你。”
  亮佳点点头。
  “亮佳,他觉得,呃,今早是匆忙了一点。”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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