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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殿

_5 十四郎(现代)
  胡砂脸上登时大红,嗫嚅了半天,直觉要回避这个问题。
  凤仪也不等她说话,低声道:“我回到芷烟斋才知道你被师祖驱逐的事,想要找个人来问都找不到,师父和师兄也不知做了什么,都被师祖罚去灵岩洞静坐三天。我只得让灵兽一路追着你的气味,若不是下雨气味不好寻找,只怕我还来得快些呢。”
  胡砂面上一暗,良久,才轻道:“是我连累了师父和大师兄。其实我不该去清远,一开始就不该去。”
  陆大娘进来送茶,又递了一块干巾子并一碗小米粥给凤仪,热情的很:“公子今天就在寒舍将就一夜吧,外面风雨大的很,路也不好走。”
  凤仪眸光微转,见到胡砂满脸期待不舍的表情,便笑道:“那就麻烦大娘了。”
  陆大娘出去后,胡砂才低声说道:“二师兄,你一夜不回去,不会被处罚吗?”
  凤仪在她额头上伸指一弹:“傻姑娘,你忘了我入门已有五十年?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先想想自己吧。”
  胡砂垂下眼皮,睫毛微微颤抖,勉强笑道:“我?我嘛……自然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凤仪小啜了一口茶水,淡道:“要回嘉兴,只怕还有一番折腾吧,你确定自己一个人能办到?”
  胡砂心中一惊,先前被丢到脑后的事闪电般浮现出来,她猛然跳起,桌上的茶杯都差点被她撞翻。
  “二师兄!”她大叫,“你……你也是我那个世界来的吧?!对不对?不然你怎么会知道孔子的话?!你先前一直瞒着我?!”
  凤仪一把捂住她的嘴,看看门外,确定陆大娘没被惊动,这才将她按坐下来,贴着耳朵轻道:“别叫,小心叫别人听见。”
  胡砂瞪圆了眼睛,顾不得还被他捂着嘴,急道:“那、那你真是……”
  凤仪摇了摇头:“我不是,但我昔日有个友人,是与你一样,被青灵真君弄来了这里,条件便是十年内找到两件天神遗物交给真君,才能送他回家。”
  “那他找到了吗?回去了吗?”胡砂最关心这个。
  凤仪眼神一黯,叹道:“他死了。”
  那一瞬间,天上好像有雷劈下来,正中她心头似的,将她劈得浑身发麻,冷汗如浆。
  “……死了?”她颤声反问。
  凤仪长叹一声,“彼时谁也不知那五件成套的天神遗物在何处,他也是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弄清木昊铃位于流洲南海海底,瀛洲乐正石山旧殿藏着水琉琴。可惜在取水琉琴的途中,就此一命呜呼。”
  胡砂倒抽一口凉气,怔怔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那水琉琴,与其他神器甚是不同……具体为何我也不清楚,似乎是轻易不得靠近的,你要去取,只怕困难的很。”
  胡砂低声道:“那我也得试试,我不想五年后就死在这里,我要回家。”
  凤仪突然握住她的手,紧紧攥着,掌心炽热,那种热度竟令她悚然一惊。
  “是我们去试,二师兄陪着你。”
  她又是一惊,猛然抬首,刚好对上他漆黑狭长的双目,那里面太深,她看不明白。凤仪看了她半晌,唇角一弯,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已经死了一个朋友,我不想看到你也死。所以这次我陪你去。”
  胡砂猛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一直屏着呼吸。她垂下头,耳朵慢慢红了,连带着眼睛好像也有点红,半晌,才小猫似的软软叫一声:“二师兄……谢谢你。”
  凤仪笑道:“你叫我那么多声二师兄,我怎能放着你不管。这些客套话,以后不用说了。”
  胡砂默默点头,只觉他微凉的手指拂过耳畔,顺势滑下来,要摸在脸颊上。她本能地一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背过身故作自然地说道:“对了,我去看看大娘是不是帮你把客房收拾好了,我、我去帮忙!”
  她推门逃也似的跑了出去,正撞上过来添茶的陆大娘,险些把茶盘也撞翻了。
  陆大娘赶紧扶住她,又笑又气:“看你,毛毛躁躁的!可别叫那位公子笑话!”
  抬头见她面上酡红,艳色可压桃花,陆大娘不由笑得更厉害,挽住她的手低声道:“小胡砂,他是路上照顾你的人吧?我看这公子不错,冒着大雨也来看你,可见关心的很。你可有将他的情况问个明白?”
  胡砂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只觉心里突突乱跳,竟不知怎么办才好。
  陆大娘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进去招呼凤仪到客房睡觉。直到人都走了,胡砂才磨磨蹭蹭回到自己屋子,吹了油灯跳上床,又用被子裹住脑袋,忐忑不安。
  只是这忐忑与先前却截然不同。
  彼时脑海里一忽儿浮现出芳准柔和的黑眼珠,一忽儿又是凤仪带着凉意的手指,闹得她睡也睡不好。
  莫名
  她在飞。
  在一片浓厚的,灰蒙蒙的雾气里飞。
  上下左右,都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阴风拂过发间,令人头皮发麻。
  远方传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像是妖怪,又像凶猛的野兽。
  胡砂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她试着动了动身体,谁知周围的雾气立时散去,她直线状朝下跌去,还没来得及张口呼叫,身体已经撞在硬硬的地面上,痛得她眼泪汪汪。
  “罪人——!”
  天顶传下霹雳般的怒吼,耳朵都要被它叫破,紧跟着无数道雷电劈打在她身体周围,虽然并没伤到她分毫,却也足以令人吓得晕厥过去。
  胡砂死死捂住耳朵,把身体缩成一个球。
  四面八方传来凄厉的嘶吼,无数奇形怪状的妖兽朝她扑来,像潮水一般,无处可躲。
  胡砂惊得手脚冰凉,半寸也动不得。
  耳畔有清朗的风声响起,金光登时大作,那刺目的光芒中隐约立着一人,金甲长刀,眉目如画。那人上前一步,提刀斜斜一划,妖兽们瞬间便像纸屑般碎开,天顶的雷云也被飓风吹得散开,露出一方灰白天空。
  头顶传来一声低咒:“芳准!坏吾好事!”
  那雷鸣又轰了一阵,霎时间一切平静下来,诸般幻相皆破,这里不过是一片漆黑的原野,广袤无垠,远方起伏的山峦与树丛看上去像是用墨水泼出来的。
  那金甲神人收刀横于胸,身子微微一转,刹那间化作金光万道,莹莹絮絮地落下,最后只剩白纸小人一张,落在胡砂掌心。
  掌心传来一种暖意,胡砂不由一个激灵,霍地一下坐了起来,满头冷汗地四处张望,这里还是陆大娘家,天色已然大亮,她睡在床上,没有妖兽,也没有雷鸣电闪。
  胡砂愣了好久,不确定那是梦还是什么别的。低头朝掌心一看,一张白纸小人正放在其上,已被汗水浸透。
  她的整颗心好像都被什么东西拎了一下,麻麻的痛。
  师父……她在胸口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只觉喉咙里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都有。
  定然是他帮了自己,只不知道这白纸小人是什么时候塞给她的。
  胡砂小心翼翼把白纸小人放在被子上,轻轻抚平,然后放进荷包里,贴着心口安置,仿佛那样就能获得力量一般。
  陆大娘在外面敲门:“小胡砂,起了没?凤仪公子在等着你啰!”
  她急忙答应一声,起身穿衣梳洗。看样子,陆大娘已经问到了二师兄的名字,不知问没问到他家在那里,有没有娶妻……想到这里,胡砂脸上又是一红,低念一声罪过,赶紧捧来冷水洗脸。
  出去的时候,凤仪早已神清气爽地坐在外厅喝茶,面前还放着两个包子。
  胡砂奇道:“二师兄,那是肉包子啊!你能吃荤腥?”
  “笨,那是菜包子。”他丢给她一个,咧嘴笑,“虽然出来了,但修行不能断。你以后也不许吃荤腥,少少吃些素食吧。”
  胡砂的嘴巴又撅起来了:“我又不想成仙……”
  陆大娘刚好从厨房端了汤出来,很是好奇地问道:“成什么仙?小胡砂,你怎么叫他二师兄?不是没能拜上师父么?”
  胡砂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给她解释这复杂的关系。凤仪笑道:“没来得及告诉大娘,胡砂是没能到清远拜师,我们的师父是一个云游道人。昨天因着她偷吃鸡腿,师父骂了她几句,这孩子便闹脾气跑了出来,这会我赶着将她带回去呢。”
  陆大娘顿时了然,爱怜又好笑地在胡砂脑袋上一拍:“傻孩子,你师父是为你好呢。怪道我说怎么一个月没见瘦了那么多,原来是没吃饭。以后可要乖乖听师父的话,别偷吃荤腥啦!”
  说着又把汤端了回去:“若是早说,我便不做这肉羹了。等我去给你们做个素汤来。”
  凤仪连忙阻止:“不麻烦大娘了,我得赶紧带小师妹回去,迟了师父要责罚的。”
  胡砂正在埋头吃包子,不防后背突然被他一提,轻飘飘地拽出了门,她急道:“等等!我的包袱还没……”
  凤仪不屑一顾地皱皱眉头:“什么包袱?哦,包着那些难看的衣服是吧?那些难看死了,都丢掉,二师兄帮你买新的。”
  “丢掉……?!”胡砂惊得差点被噎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大娘在门口朝他们依依不舍地摇着手绢:“小胡砂,好好跟着师父修炼,记得闲了来看大娘啊!凤仪公子,胡砂就拜托你照顾了……”
  “大娘,我的包袱……”胡砂着急地朝她挥手,奈何对方只当她是告别,手绢摇得更欢了。
  最后还是没能将包袱取回来,胡砂一路都撅着嘴,无论凤仪和她说什么,她都不理不睬。
  “好了,是二师兄不对。”凤仪无奈地拽拽她的小辫子,“真是个小丫头。”
  胡砂的嘴撅得可以挂油瓶,嘟囔道:“你当着大娘的面说衣服难看,多不给她面子。那些都是她给我做的。”
  凤仪失笑,忽而牵住她的手,只道:“那二师兄给你赔罪,跟我来。”
  他领着她拐个弯,走进一家店铺,上书“成衣坊”三字。
  店内用长竹竿挂着一幅又一幅的彩衣绸缎,因着海内十洲与海外不太一样,上面的花纹针法都是前所未见,胡砂看得眼花缭乱,竟分不出谁更好看些。
  “喜欢什么,只管挑,二师兄给你买。”凤仪将她轻轻推进门。
  “二师兄……”她小小拉了一把他的袖子,“这里看上去好贵的,咱们还是去小铺子买几匹布,我自己做好了。”
  他没说话,只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在诸多斑斓花布间细细挑选。
  胡砂无奈之下只得四处乱看,忽见前面架子上挂着一件成衣,淡淡的绯红,像霞光一般,色泽极柔极美。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老板是个会看眼色的,赶紧凑过来笑道:“姑娘喜欢那件?果然有眼光,这是天香湖的青蚕吐的丝织就,取了多丽山附近茜草染的色,别处再也见不到这种漂亮的红。”
  胡砂还没来得及说话,凤仪便开口道:“好,就要那件。多少银子?”
  她吓一跳,赶紧拦住:“别!我只是看看……”
  凤仪将她轻轻推开,“那颜色我喜欢,想看小师妹穿。”
  老板笑呵呵地,说着奉承话:“这颜色如此漂亮,也只有姑娘这样的人才能配上了。姑娘好眼光,好福气,有这样一位相公。”
  “不是相公!”她急得不晓得怎么办才好,那边厢凤仪已经付钱,把衣服轻轻抛了过来。
  “后面有更衣厅,小师妹快去换,你身上那套衣服我再也不想看。”
  事已至此,她只得哀怨地看他一眼,捧着衣服去后面换了。
  那衣服又软又轻,穿在身上自然与寻常布料不同,关键是这样轻薄,却不觉得冷。她一面系着衣带,一面听那老板在外面和凤仪搭话,赞这衣服料子好,寻常刀枪都刺不进去,也不易沾染风尘,出门行走是再好不过的。
  她不由扯了扯袖子,软绵绵的,真能挡住刀枪?她反正不相信。
  衣服略有些大了,胡砂在里面整了半天,忽听外面有人在与凤仪争执,声音还很大:“这位兄台真是荒唐,这成衣是我前几天和老板订做的,买东西总有先来后到的道理,你出钱多,就能无视道理?”
  凤仪笑道:“好吵,我事先也不认得你,老板更没与我说明衣服是被你预订了的,为什么就不能花钱买?”
  那人怒道:“老板!你过来评评理!先前我是不是与你订了那件成衣?你怎的又专卖他人?!”
  那老板夹在中间活浆糊,左右为难。胡砂提着旧衣服推门出去,奇道:“二师兄,怎么了?”
  店内三人一齐回头看过来,凤仪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约有二十多岁,修眉俊目,肤色黝黑,眉宇间自有一股俊朗彪悍。一见到胡砂,他目中流露出一丝惊艳的神色,正要说的话不由自主就吞了回去。
  凤仪懒得理他,笑吟吟地走过去,拉着她上下打量,赞叹道:“到底是人要衣装,如今这样岂不是漂亮极了?我早说,我家小师妹是很漂亮的,只是不会打扮。”
  胡砂一被夸就要脸红,结巴道:“真、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那里有镜子,你自己去看。”凤仪将她推到大铜镜前,镜中立即映出一个少女,肤色莹白,红衣乌发。因着她在清远的一个月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所以清瘦了许多,下颌尖敲,显得双目水汪汪的,先前的稚气大减,显出一些少女的妩媚来了。
  胡砂也没想到这件衣服与自己这般相配,稍稍出了一下神,就听那个男子在后面说道:“老板,这话到底怎么说?我订做的衣裳,你反倒卖给别人。做生意贪便宜,也不能这样没诚信吧?”
  那老板愁眉苦脸,连声道:“这位公子,话不是这样说的呀!你订了衣服,说好三天内来拿,小店都等了你七八天也不见个人影,咱们不能做亏本生意是不是?谁想今日就这么巧碰到了一起呢?要不你和那位公子打个商量,看怎么安排吧,别来找我。”
  胡砂拽了拽凤仪的袖子,低声道:“二师兄,衣服是他订做的吗?”
  凤仪嘲讽地一笑:“别理他,钱咱们都付了,谁让他迟到,自己再重订一件吧。”
  那人又怒了:“你这人好没道理!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你不知道这天香湖青蚕一年只吐一次丝,只够做一件衣裳?这会叫我到哪里去再订一件?!”
  凤仪只当没听见,揽着胡砂便要走,她挣了一下,走过去歉意道:“抱歉,这位大哥,我不知道是你事先订做的衣服。要不……要不我脱下来给你吧,我们再买别的。”
  那人见她这样说,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了,脸上微微一红,嘟哝道:“倒……倒也不必,这衣裳姑娘穿着挺合适……算了,我认栽,老板,还有什么别的稀奇料子?”
  那老板松了一口气,一叠声说有,又报了七八串稀奇罕见的料子,那人摸了摸自己的钱袋,显是那些料子昂贵异常,他囊中羞涩的很。
  凤仪走过去笑道:“好罢,说到底衣裳是被我们买了,老板订金还没退给你吧?不如我添些钱,买一匹新料子,就当是先前的赔罪了。”
  那人立时转怒为喜,连声道:“这怎好意思!先前我也有错,给兄台赔不是了!”
  凤仪笑着摇了摇头,自取钱替他付了订金与工钱。那人拱手道:“感激不尽!在下莫名,敢问兄台与这位姑娘尊姓大名?”
  莫名?胡砂一呆,本能地接了一句:“其妙?”
  莫名脸上一红,“惭愧,其妙是家弟的名讳。”
  胡砂登时出了满头黑线,世上居然真有父母给自家孩子取名莫名其妙。
  凤仪报了姓名,双方在店内寒暄了一阵,莫名突然说道:“在此与两位相逢也是有缘,我想和二位问个路,不知瀛洲乐正石山旧殿要如何走?我四处寻访,只是没人知道。我见两位仪表不凡,想必是仙山高徒,或许能指点一二?”
  胡砂心中一惊,脱口而出:“瀛洲乐正石山旧殿?你、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莫名见到她便要脸红,只得垂头道:“这……私人原因,只怕不能透露,请胡砂姑娘见谅。”
  瀛洲乐正石山旧殿,水琉琴就在那里。这人……难不成也是要去找天神遗物的?莫非……他也是被青灵真君从海外带到这里来的人?
  胡砂忍不住想问,忽觉手腕被凤仪轻轻捏了一把,他笑道:“那正巧,我们也是要去瀛洲的,不如路上搭个伴,也热闹些。至于那什么乐正石山旧殿,我们没听过,不过可以帮你打探。”
  莫名顿时大喜,连连拱手称谢,双方约了三日后生洲八塞渡口相见,这才依依不舍地告辞了。
  第三个
  莫名走了之后,胡砂看着凤仪,欲言又止。
  他淡道:“别这样看我,虽说骗了他,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没确定他是否与你一样,莽莽撞撞地去问,泄露了秘密只怕不好吧。”
  胡砂点了点头,展颜一笑:“我就知道二师兄最好了,他们都说你坏的很,我可不这么想。”
  凤仪垂下眼睫,在她头顶摸了摸,没说话。忽然丢给她一个包袱,里面沉甸甸的,胡砂愣愣地打开,却见里面是各色新衣,并两卷花里胡哨的绸缎料子。
  他调侃道:“觉得我好,便为我做几件衣服吧。料子二师兄都给你买好了。”
  胡砂有些羞赧,小声道:“好、好啊。但我的手艺不好,如果不合身不好看,二师兄可别笑我。”
  凤仪勾起唇角:“怎么会,只要是小师妹做的,我都喜欢。”
  胡砂的脸又开始发红,捏着包袱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不是该告诉他,自己是有相公的人,不能对其他男人太亲热,他也不能对自己太亲密,否则就是娘口中不守妇道的坏女人?可是,人家也没表示什么什么,她要是说出来,岂不很丢人?
  胡砂胡砂,你要冷静,别总胡思乱想的。师兄对你好不过因为你们是同门,师父对你好也不过因为你是他徒弟,你要是为此有非分之想,才是对不起他们一番心意。
  她对自己念念有词念了好久,终于长长出一口气,正大光明地追了上去,抓着凤仪的袖子连声问:“二师兄,现在我们去哪儿?”
  凤仪眯着眼睛想了片刻:“去找客栈住下吧,别麻烦陆大娘了。顺便养养精神,要乘船出海呢。”
  胡砂吓了一跳:“还要乘船?!”
  上回他们到凤麟州桃源山,光腾云飞就飞了半天,要是乘船,该走到何年何月?
  凤仪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不乘船,你指望二师兄一个人驮着你俩腾云跨海么?小丫头不能这样欺负你二师兄吧。”
  胡砂无话可说。
  两人在街上找了客栈住下,上楼的时候,凤仪突然说道:“师父和师兄在灵岩洞也要静坐三天,咱们走的时候,不知他们会不会追上。别遇上他们才好。”
  这句话让胡砂又是一夜没睡好。
  袖子里那个白纸小人明明轻薄柔软,在她看来却重若千钧。
  她闭着眼一个劲告诉自己:你有相公了你有相公了你有相公了……如此这般念了千百遍,到底还是睡着了。只是做个梦,那个画在纸上的相公突然跳下来,变作芳准的模样,拈花含笑。不知怎的忽然又变作了凤仪,斜倚月下。
  醒来之后,胡砂难免埋怨自己死的太不是时候,好歹让她看过那夫君的相貌再死也好,省得到如今总把别人的样貌幻想成他。
  她就这般心猿意马地过了三天,无时无刻不在妇德与失德之间徘徊为难,越发觉得自己成了个坏女人,惶惶不可终日。
  到了第三日上,莫名果然早早等在了八塞渡口,至于让胡砂担心了好久的师父和大师兄,直到他们顺利上船都没出现,她也不知是安心还是失望。
  从生洲坐船去瀛洲,起码要花上半个月的时间,先几日胡砂还觉得茫茫大海很有意思,每天泡在船头,白天数海鸥晚上数星星,越到后面越觉得无聊,最后只和凤仪他二人一样,躲在船舱里睡觉,连话也懒得说。
  “二师兄,还有多少天才能到瀛洲啊?”在无聊到了极致的时候,胡砂终于忍不住在吃饭的时候发问了。
  凤仪还恪守着清远的规矩,不吃荤腥,只夹了两筷子青菜,一面喝茶一面慢悠悠说道:“还有三四天吧。海上航行,谁也说不准确切时间,不可预计的情况太多。”
  正说着,却见莫名愁眉苦脸地捧着一件五彩斑斓的衣服过来了:“想不到这种仙山仙地也有奸商,花了那么多银子,居然给我一件破衣服!”
  胡砂好奇地凑过去看,却见他手上捧着的正是在生洲那家成衣坊做的新衣,听说是比天香湖青蚕丝更贵的料子,珠光宝气的,只可惜胸前有个拇指大小的洞,显见是不能穿出去的。
  “买的时候你没验货吗?”凤仪接过来看了一眼,用手搓搓,又奇道:“像是新戳出来的,你自己戳的?”
  莫名脸上一红,嗫嚅道:“那老板说这是火浣鼠毛织就的衣裳,不畏水火,刀枪不入,我……我就用匕首试了试……谁想一戳就破……”
  凤仪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将衣服抛给他:“显然他欺负你这外乡人没见识,火浣鼠的毛皮是何等珍贵,与天香湖青蚕岂止差了一个档次,神仙也未必能穿上,他会用那种价格卖给你?这确是毛皮织就,但并非火浣鼠,而是知春山的地鼠皮毛,大抵是比寻常衣服暖和些,至于水火刀枪,是一点也不能防的。”
  莫名尴尬地攥着衣服,也不知是把它丢掉还是捧着大哭一场。胡砂赶紧过去安慰:“莫名大哥,你别难过,就是一个洞而已,我看这衣服花里胡哨的,我这两天帮二师兄做衣服,还有剩余的布料,颜色也差不多,我帮你补上吧。”
  莫名感激不尽地给她拱手道谢:“真是劳烦胡砂姑娘了,大恩不言谢!日后姑娘有任何差遣,在下一定为你做到。”
  胡砂骇笑:“这……不是什么大事,算不上大恩……补个洞而已……”
  他连连摇头,叹道:“非也,实不相瞒,这衣裳……是买给我数年未见的未婚妻的,我因一些事情不得不在大婚前离开她,如今事情快要办妥,终于可以回到家乡,这件衣裳是给她带的礼物……”
  话未说完,却听凤仪问道:“莫兄不知家乡在何方?我二人正好近日下山历练,没什么俗事,倒可以送你一程。”
  摆明了是套话,奈何莫名老兄半点也没发觉,大方地笑道:“我家乡在川蜀渝州,只怕两位没听说过,不敢劳烦相送了。”
  胡砂差点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尖,一个劲抖,偏生说不出一个字。
  莫名莫名其妙地看着胡砂,奇道:“胡砂姑娘怎么了?”
  凤仪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说道:“我只有一句话问你,那土堰鼓是你找到了,交给青灵真君的?”
  这次轮到莫名跳起来,浑身发抖,脸色忽青忽白。
  彼时胡砂才弄清楚,莫名出身武术世家,习得一身好武艺,自小行走江湖,资质非凡。因着在山神庙没有磕头,夜来做梦就被抓到了海内十洲,为人嘱咐十年内取得土堰鼓与水琉琴。
  他身怀武艺,自然比手无缚鸡之力的胡砂厉害些,在海内十洲跑了两三年,居然还真给他在聚窟洲无穷谷找到了土堰鼓,此后四处打探,得知水琉琴藏在瀛洲乐正石山旧殿,正要出发,便遇到了胡砂与凤仪。
  凤仪听说,便点头笑道:“看来,如今真君手里已经有了两件天神遗物。神器得其三便能成事,就差这一个水琉琴了。怪道他这样焦急。”
  此言一出,胡砂和莫名都疑惑地看着他,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解释道:“金木水火土成套的五件神器,聚集五行之力,威力巨大。木昊铃为我那友人所得,土堰鼓由莫名所得,都给了真君。金琵琶被盗,御火笛在魔道手中,真君是没本事拿到了,只能盯着最难拿的水琉琴。只要得到它,他和你们的心愿都了,互取所需吧。”
  莫名叹道:“这些神仙鬼怪,我素来是不信的,如今不得不信,却也摸不着头脑的很。且不管他要来是做什么,总之为了回去,我们都得努力。胡砂姑娘,真想不到,原来你与我是一个地方来的。”
  胡砂愣愣地点了点头,定定看着莫名,低声道:“你是第三个。不知还有没有第四第五个。”
  莫名将腰间的长剑一拍:“这真君也太不成事!让我等粗鲁江湖汉子来替他跑腿也罢,怎的还将一个小姑娘掳来!岂不是白白送死的份?胡砂姑娘,此行莫名一定护你到底,水琉琴到手,算作你的功劳,想来我已将土堰鼓给了他,那真君也不会为难我。”
  胡砂感激地看着他,正要说话,忽觉整个船身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三个人登时站立不稳,滚做一地,墙角放置的花瓶装饰也光啷啷砸了下来。
  外面许多人在尖声叫嚷:“是海妖!遇到海妖了!”一时间哭的哭,叫的叫,跑的跑,跳海的跳海,乱作一团。
  胡砂从这面墙撞到那面墙,像被放在锅里的炒豆,翻来覆去头晕眼花,最后被人一把扯住胳膊,用力拖出舱房,腥涩的海风立时扑面而来,夹杂着翻卷而起的海水,几乎是瞬间就把她淋了个湿透。
  船头到处是惊恐的人,死死拉着甲板,在狂风暴雨中努力寻找一个支撑点。
  天色已然很暗了,还下着密密麻麻的大雨,海天都是漆黑一片,完全分不清方向。海水像沸腾似的在不住翻滚,下面也不知藏了什么庞然大物。
  胡砂被凤仪一把按在甲板上,疼的大叫一声,后面的莫名抽出长剑,厉声道:“凤仪,胡砂姑娘,你们快退后!船下有妖怪!”
  话音刚落,却见海面上飙射出一尾粗长漆黑的物事,滑溜溜的,像是怪物的尾巴,将船体从中一卷,小孩子玩玩具似的,嘎嘣一声,整艘大船从中被折成两半,吱吱呀呀地断裂开,上面的人哭喊声不绝。
  胡砂被人紧紧压在甲板上,那人用下巴按住她的脖子,不让她动。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那断成两半的船砸在海里,被大尾巴胡乱一搅,眼看便要卷入漩涡。
  她何曾遇过这等事,惊得嗓子都叫哑了,忽听耳后凤仪低声道:“莫慌,我在这儿!那妖物有些不简单,我无法用腾云术,你抓紧我,一刻也别松!”
  断船到底还是沉了下去,冰冷的海水席卷而上,像是有无数双有力的手在撕扯着她的身体,胡砂呛了几口水,只觉咸涩异常,入到眼里更是疼的不行,所幸凤仪将两人的腰带拴在一处,他紧紧箍住她的身体,两人暂时没有分开。
  海面上嗖地一声窜起一只庞然大物,身体细长漆黑,足有百丈高,头角峥嵘,两只眼睛在黑雾中像巨大的灯笼,寒光湛湛。
  【罪人——!】
  半空像是有人在怒吼,【还不快离开他?!】
  胡砂在慌乱中陡然想起那个古怪的梦,此时再抬头看那妖物,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所谓妇德
  刷刷……轻柔的海潮声在耳边来回拂动,像小时候娘哄她睡觉唱的歌。
  胡砂的眼皮子动了动,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蓝天,白云,宝石一样美丽的平静大海——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美妙,前所未见。胡砂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撑着身体坐起来,忽觉左腿上一阵剧痛,啊地一声又摔回去。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呻吟,她急忙回头,却见凤仪满头满脸的沙粒,俯睡在身旁,似是快醒了。
  “啊啊,好痛……”他叹息着,撑起身体,四处张望,最后低头问胡砂:“这是哪儿?”
  她摇了摇头,凤仪拍了拍头发上的沙粒,正要站起来,不防两人的腰带是拴在一起的,他一动,连带着胡砂也动,触动了左腿的伤口,登时疼的要哭。
  凤仪急忙解开那死结,伸手在她左腿上一摸:“骨头断了,你先别动。”
  他转头看了看周围,邻近的海面上到处散落着木板缰绳之类的物事,甚至还有木箱马桶,显然是那艘船上的东西。他取了两块木板,将她左腿断骨固定住,系好,再抬头看看,胡砂已经疼的眼泪汪汪了。
  “二师兄,我大概明白那只海妖为什么会攻击咱们的船了。”她咬着唇,喃喃说着,“那天道童告诉我,如果把这事和别人说,就要让我魂飞魄散。我把事情和师父、你,还有莫名大哥都说了,所以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不过要杀我的话,何必劳师动众,害得那一船人都送了命……”
  凤仪正撕了外袍蘸着海水洗脸,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在他看来人命如介子而已。你不必想太多,不是你的错。”
  说罢又过来替她擦脸梳头,稍稍收拾停当,忽听胡砂又道:“莫名大哥不会也……”
  他淡道:“不知道,不过他既然有武艺在身,应当没事。青灵真君还等着水琉琴呢,不会发狠杀个干净的。”
  胡砂默然,回想昨夜,海妖肆虐,他们真是险些便要命丧黄泉了。却不知凤仪用了什么刁钻法子逃出来的,只让她断了个左腿,可算不幸中之大幸。
  正想着,忽觉身体一轻,被他拦腰抱了起来,胡砂登时大窘,急道:“别、别!放我下去!”
  凤仪失笑:“别放你下去?成啊。”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她恼羞差点成怒。
  最后还是被他背在背上,晃晃悠悠地沿着沙滩往前走。他笑话她:“小胡砂,胆子小,脸皮薄。”
  胡砂在后面涨红了脸,想说什么,最后却抿唇不语。
  妇德妇德妇德……她在心里一个劲念着这几个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眼下、眼下她被男人背在背上只因为自己的腿断了,绝对没有任何背叛相公的意愿,老天要明鉴啊!
  脚印在沙滩上印了老长一串,被海潮冲刷得乱糟糟,像她现在的心。
  过沙滩,上悬崖,入树林,攀乱石。凤仪悠哉悠哉上了高处,眺望一番,奇道:“真幸运啊,这里就是瀛洲。没想到一场海难倒把咱们送过来了,比坐船还快些呢。”
  “瀛洲?那我们赶紧去找乐正石山旧殿啊!”胡砂激动了,一脚踢在旁边的松树上,痛得又是一声大叫。
  凤仪赶紧把她放下,仔细检查一番,确定骨头没歪,这才叹了一口气:“我的大小姐,你的腿都成这样了,还取什么水琉琴,不怕门口的妖兽把你吃掉?先把伤养好吧,可惜我没师祖那本事,片刻就让断骨痊愈,你还得忍个几天。”
  “可我听说腿断了,起码要几个月才能好呢……”
  他轻轻背起她,慢悠悠地说道:“有你二师兄在,几天就能好,放心就是。”
  所幸人虽然受伤了,包袱却没丢,一直被凤仪系在腰上,莫名的那件地鼠毛衣裳也神奇地漂洋过海落在沙滩上,被二人捡了起来收好。
  林子里有许多参天大树,粗得难以置信,因着凤仪不喜欢住山洞,嫌里面有怪味,索性运用法力在树上搭了个小屋子,倒也稀奇。
  进了树屋,凤仪第一件事就是脱她裤子。
  “你做什么?!”他的举动换来一声尖叫和几个巴掌。胡砂紧紧攥着腰带,誓死捍卫贞洁,用含泪的眼睛看色狼那样看他。
  凤仪捂住被打的脸颊,轻笑道:“青天白日,和风秀丽,你说我做什么?自然是与小娘子共享人间至乐了。”
  说罢他又去扯腰带。要不是左腿断了不能动,胡砂真恨不得马上跳下去。她紧紧闭上眼,不敢去看马上要发生的事。
  忽听“卒卒”两声撕裂衣服的声音,她不由抖了一下。然而过了良久,他也没任何动作。胡砂惊疑不定地把手指掰开一个缝,偷偷去看,却见他不过是撕了左腿的裤脚,把伤口露出来,运起法力给她疗伤。
  “你……你骗我!”胡砂羞愤交错。
  凤仪懒洋洋地抬头:“你口口声声说二师兄是好人,相信我,最后也不过是这样嘛。”
  胡砂一时语塞,隔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你……事先不和我说明……那个举动……你又说那些话,谁都会误会吧?”
  凤仪淡道:“是,都是二师兄的错,小胡砂都是对的。”
  胡砂没话说了,默默看他给自己疗伤,树屋里的气氛一时沉闷之极。她忍不住偷偷看他一眼,又怕被发现,赶紧故作自然地别过脑袋。隔一会见他还是低头不语,神情冷淡,忍不住继续偷看,做贼似的。
  凤仪突然淡道:“要看就光明正大些,偷偷摸摸可不是好习惯。”
  胡砂把嘴一扁,小小声道:“二师兄,是我错啦,你别生气好不好?”
  他还是不抬头,声音淡淡的:“谁生气了?你少乱想。”
  胡砂急得手指在衣带上乱扭,忽然想到什么,赶紧取过包袱,从里面掏出刚做了一半的外袍,讨好兮兮地捧到他面前:“二师兄,别生气啦。看,衣服做了大半。我给你赔不是啦。”
  他故意板着脸,冷道:“才做了一半就拿出来,也叫赔不是?”
  胡砂的肩膀又垮了,捏着衣服眼看要哭。凤仪伸了根手指在她额上一弹,笑道:“傻姑娘,谁会和你生气,傻乎乎的。”
  她不由傻了,反应过来时只觉腮上一热,又被他亲了一口。
  “真是傻的可爱。”
  她倒抽一口气,猛然捧住脸,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大喊:淡定,要淡定!他不过和你开玩笑罢了!
  可是脑子里不由自主又钻出妇德两个大字,压得她眼冒金星。
  娘,女儿的妇德,只怕要亏损成零蛋了。
  等凤仪的两件衣服做好,胡砂的断腿也痊愈了,屁颠颠地捧上两件衣服给他试。
  凤仪穿好之后抖了抖袖子,咂咂嘴,皱皱眉:“马马虎虎吧,还能穿。”
  胡砂羞愧地捂住脸,不敢看他一长一短的袖子,前后严重不成比例的衣角,以及杂七杂八布头拼凑的腰带。她在家虽也跟着娘亲学了点女红,也不过偶尔给老爹做几双鞋,上回做了件褂子,老爹都没敢穿出去。
  好吧,她本来以为人到了仙山修行一段时日,手工也会灵巧的,看起来是不可能了。
  “二师兄……真能穿吗?”她昧着良心问。
  凤仪把过长的袖子卷起来一道,无奈看她一眼:“不能穿,也要穿了。”
  胡砂于是自我感觉良好起来,笑眯眯地整理着布头:“还有布料,那我再给你做一双鞋。”
  凤仪赶紧拦住,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看拖的时间也够久了,还是快去找乐正石山旧殿是要紧,鞋子以后再说吧。”那话说的,怎么听怎么有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胡砂没听出来,依旧笑眯眯的,只觉二师兄是天下第一好人。那两个压在她头顶的,金光闪闪的“妇德”两个字,越发亮晶晶起来,她深刻相信自己绝对能做个贤良的好老婆。
  既见君子
  莫名觉着自己是倒霉者中的幸运儿,虽然倒霉地被拉到海内十洲来,玩个寻找神器的致命游戏,但每逢灾难总是化险为夷。
  譬如昨天遇到了海妖,船坏了,他掉进海里随着漩涡滚啊滚,居然也没死成。被潮水冲刷了一夜,最后还能上岸,苟延残喘地爬到附近的镇子上,遇到好心人收留几天恢复体力,还打探到他遍寻不见的乐正石山旧殿就在不远的山谷里。
  这是什么样的运气!这是主角才有的待遇!倘若要将这份经历写成一部传记,他必然是其中惊天地泣鬼神的小强男主。
  于是现在莫名就努力在望不到尽头的石林里乱窜,祈祷一个拐弯就能看到石山旧殿,宝物水琉琴躺在那里等他临幸……哦不,等他拿走。
  他转过一根最大的石树,充满希望地抬头,没看到梦寐以求的石山旧殿,却见有两个人飘飘然从石林上落地,男的俊俏女的可爱,正是他以为丧身妖腹的凤仪与胡砂。
  “啊!凤兄!胡砂姑娘!”莫名兴奋又激动,急忙迎上去,“老天有眼,你们还活着!教我牵挂了数日,只当你们已遭遇不幸……”
  凤仪笑道:“不过区区海妖,不值一提。倒是莫兄,当真幸运,比我二人还早早找到此地。如何?石山旧殿可有眉目了?”
  莫名颓然摇头:“不瞒两位,我在这石林中转了也有半日光景,不要说旧殿,就连个石头房子也没看见。”
  说罢站在一块大青石上极目远眺,目所能及处,还是石林,不见任何宫殿遗迹。
  凤仪见胡砂也跟着垂头丧气,便笑道:“何必气馁,莫兄为了天神遗物奔波两三年,如今石山旧殿近在眼前,怎么反倒浮躁起来?”
  莫名摇头叹道:“不……我也不知为什么,或许是结果唾手可得,反而变得患得患失。倒让凤兄笑话了。”
  三人在石林里又找了一阵,终究还是没有头绪,眼看金乌西沉,晚霞染天,只得偃旗息鼓,在避风处升起火堆来,暂住一宿再做打算。
  莫名从怀中取出一管竹笛,借着火光用小刀仔细钻孔,偶尔还放去唇边试音。笛身上分明纤尘不染,他却一遍一遍用丝手绢仔细擦拭。
  胡砂看着新奇,不由凑过去问道:“莫名大哥,你会自己做笛子?”
  他略带羞赧地笑了笑:“惭愧,我这手艺还是来到海内十洲,跟着一个老人学的。内子自幼喜爱音律,尤其喜爱竹笛清脆。我途经聚窟洲的时候,有人说绿腰湖畔的紫竹质地最好,做笛子声音清越九天,我便砍了几根拿来做竹笛。”
  “内子?你不是说还未娶妻吗?”
  莫名的脸更红了,嗫嚅几声:“虽然尚未大婚,不过我与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我心中早就将她当作内人了。原本说好十月成婚,可惜当初我不懂体贴,坚持出门与旁人决斗,如今想来后悔也为时晚矣。所幸天神遗物业已有了眉目,只盼做些她心爱的物事,回去后能求的她原谅我。”
  胡砂颇为感动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急忙从包袱里抽出那件地鼠毛的衣裳,递到他手里:“莫名大哥,衣服我给你补好了,你看看合适不?”
  他眼睛登时一亮:“咦?此衣居然没有被海水冲走!多谢胡砂姑娘了!”
  说罢将那衣服展开,却见胸口处那个洞被她从里面另取了一块花布补好,针脚乱七八糟犹如狗啃,比原先光秃秃一个洞还要丑上三分。
  胡砂两眼放光,殷勤地看着他,连声问:“如何?是不是比先前好了许多?”
  莫名瞠目结舌,最后将那衣裳一裹,放进自己的包袱里,勉强笑道:“确实……好了许多,胡砂姑娘好、好、好手艺。”
  一旁留着耳朵听的凤仪,到底忍不住“哧”地笑了出来,同情地拍了拍莫名的肩膀。这是男人间的惺惺相惜。
  莫名转头看看凤仪身上的衣服,越发了然,还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胡砂丝毫不觉,还在自豪地眨着眼睛。
  夜深了,石林里安静无比,虫鸣鸟叫一概没有。
  胡砂身上盖着凤仪的衣服,趴在火堆前睡得胡天胡地。火光在睫毛上一跳一跳,看上去像是她随时要醒过来似的。她本就生得眉目灵动,睡熟了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醒着的时候,那灵动还带着些傻气天真,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孩子。
  嗯,她是个好孩子。
  凤仪抱着胳膊,斜倚在青石上,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看,双瞳漆黑,也不知想些什么。
  远方突然传来飘渺轻灵的歌声,像是有个女子展袖吟唱一般,其声温婉清丽,颇能打动人心。凤仪眉头微微一动——来了。
  睡在下面的莫名到底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立即翻身坐起:“什么声音?”他捉住长剑,警惕地四处张望。
  凤仪没有说话,只淡淡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的天空,微微发出薄弱的红光,是妖气。彼时那歌声此起彼伏,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竟变得行踪不定起来。女声唱尽,紧接着便是男声,浑厚壮烈,陡然间便仿佛近在身边,仔细再听,却又远了。
  “妖物?!”莫名紧张起来,桄榔一声抽出长剑,护在身前。
  凤仪淡淡睨他一眼,似有不屑,低声道:“真有妖物,你那点功夫,那根破剑又能做到什么?”
  莫名呆了一下,正要说话,忽听他又道:“看,出来了。”
  远方石林像是被水雾笼罩住一般,发出微弱的白光,在其深处,无声无息地多了一座半旧宫殿,尽数是巨大青石磊成,里面灯火通明,只是不见半丝人迹。
  莫名纵身而起,狂呼:“石山旧殿!”拔腿便追了过去,霎时就跑得没影了。
  胡砂揉了揉眼睛,喃喃道:“什么垫?鞋垫吗?鞋垫我明天给你做,二师兄……”
  凤仪在她脑袋上敲了一把:“二师兄可不敢再劳烦你。快起来!石山旧殿找到了。”
  胡砂一惊,哧溜一下蹦起来,披头散发地就要跳下青石。凤仪一把揽住:“别急,把头发弄弄,衣服穿好。”
  他好像一点也不急,慢条斯理地用梳子给她梳头,编上好几根辫子,细细用簪子盘好固定。胡砂在前面急得火烧火燎,一个劲催促:“二师兄,快点啊!去迟了取不到水琉琴怎么办?”
  他慢悠悠地说道:“那就让莫名替你取,怕什么,水琉琴还会自己长脚跑了不成?”
  胡砂登时语塞。
  最后他终于把发髻盘好,用手指细细梳理她垂在耳边的软发,指尖微凉,声音也透着凉意:“胡砂,取了水琉琴之后,要不要跟着二师兄一起走?”
  她一头雾水:“怎么跟着你一起走?我得把水琉琴交给青灵真君,然后……然后我就回家了呀。”
  他轻声道:“别回家啦,留在这里多好?有二师兄陪着你。只要你别把水琉琴交给青灵真君,你就能留在这里。如何?小胡砂,二师兄对你不好么?”
  胡砂喃喃道:“你对我自然是很好的,但……我也不能不回家啊……再说,不把水琉琴交给青灵真君,我就要被他杀掉吧……”
  “傻姑娘,二师兄护着你,谁也不能动你分毫。胡砂,别回去,留下来,好不好?”
  他从后面轻轻抱了上来,像抱着珍贵的宝物一般,没有用一丝力气,却足以让她不挣脱。
  胡砂僵在那里,一时间只觉心跳如擂,颤声道:“二、二师兄……?”
  凤仪将下巴放在她肩窝,嘴唇有意无意擦过她的纤细的耳畔与颈项,吐息里带着一丝魅惑的味道,声音似怨非怨:“一定要我说出来,你才甘愿?胡砂,我这一路跟着你,护着你,你只当我是二师兄?”
  胡砂在他怀中微微发抖,竟不知是冷的还是在惶恐。被他嘴唇亲吻过的脖子有些发麻,最后辐射到全身都发麻,软了下来。只觉他的胳膊越收越紧,她忍不住颤声道:“二师兄!我们……还是先去石山旧殿,好不好?”
  他低声呢喃:“不好。”
  手,捏住她的下巴,他顺着细腻的脖子往上亲吻,划过耳畔,最后回到她的脸颊。
  “胡砂,胡砂……说你喜欢我,要同我一起,永远一起,不会离开。”
  她想躲,却躲不开;要挣,又挣不动。像是被毒花攫住的小虫子,一面惊恐着,一面陶醉着,手足无措。
  “说。”他的手指按在她柔软的嘴唇上,来回勾勒,“说你不会把水琉琴交给青灵真君,说你喜欢我,要留下来。”
  “我……”她吸了一口气,哽在那里吐不出来。
  他似是等得不耐烦了,硬将她转过来,低头便吻上去。冰冷的唇刚沾在她下唇,只听远处传来桀桀的大笑声,还伴随着莫名的大吼。胡砂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力,猛然将他推开,跳下青石就是狂奔。
  凤仪“啧”了一声,甚是可惜,伸出拇指在唇上轻轻一抹,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隔了片刻,也跃下青石,花哨的外袍在风中飒飒,像一只飞起的蝴蝶。
  石山旧殿近在眼前,里面灯火辉煌,却死气沉沉。胡砂心慌意乱地飞奔过去,却见莫名提剑立在殿前,神情怪异,动也不动。她忍不住叫了一声:“莫名大哥!”
  他急忙回头,摆手示意她不要过去。胡砂猛然停下,忽觉头顶月光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却见墨蓝苍穹中飞着一只巨大妖兽,形态有些像老虎,背后却生着翅膀,将月色尽数挡了去。
  它在空中来回飞舞,发出诡异的大笑声,忽而低头看见胡砂,附身便冲了下来。
  莫名惊呼一声,将她拦腰一抱,就地滚了十几圈,紧跟着地面轰地一声,那怪物落在了地上,一面笑一面开口说道:“又来一人,闻着味道就知道是可恶的好心人。不若你俩都将鼻子耳朵给我,我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胡砂被莫名压在地上,惊道:“它……它怎么会说话?!”
  莫名沉声道:“这是传说中的凶兽穷奇!能口吐人言,遇到好人便要吃掉,遇见坏人反而服帖的很,天生邪佞,乃是凶气团聚而生!”
  话未说完,见那穷奇大爪子又抓了上来,他提着胡砂又是一退,横剑作势去刺,却听“咔蹦”一声,精钢的剑竟然被它的爪子给磕断了。
  莫名气急,将断剑一丢,推了胡砂一把:“你进去!快把水琉琴取到,我先拖延它片刻!”
  胡砂不敢逗留,只得瞅个空子,拔腿便朝石山旧殿奔去。
  刚要到门口,忽闻头顶念咒之声,抬头一看,却见凤仪立于殿檐之上,双手摊开,掌心红光吞吐,那红极为鲜艳血腥,像握着两团心脏似的。
  她轻叫:“二师兄!”
  凤仪恍若不闻,双手忽而合在一处,默念:“凝!”
  那追着莫名不放的穷奇突然大吼一声,像是遇到什么可怖的事情一般,巨翅猛扇,拔地而起。刚飞了不到一丈,又是一声哀嚎,紧跟着从脚底开始结冰,一瞬间就结到了头顶,硬生生被冻在半空。
  凤仪放下双手,朝他俩微微一笑:“还不快进去拿水琉琴?法术很快就没用的。”
  莫名佩服地张大了嘴,喃喃道:“不愧是仙山高徒!这就是仙法?”
  胡砂因着之前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分外心慌意乱,不敢抬头多看,只闷声道:“莫名大哥,我们快进去吧!”
  石山旧殿中空无一人,殿中一条大道直通后殿,两旁皆是石柱撑起,不见任何雕琢,显是上古遗留下的神迹。
  两人越过前殿,忽觉眼前一花,竟是亮得不能逼视。胡砂急忙捂住眼睛,只听莫名在耳边兴奋地大叫:“水琉琴!水琉琴!真的在这里!”
  她放下手,眯着眼睛去看,却见殿中挖了一汪清池,池中水波晶莹剔透,犹如一块上好水晶。水晶上还开了无数白色莲花,在后面最大最高的一只莲花上,端放着一座冰蓝色的古琴,宝光流转,炫目之极。琴上五弦,似水似冰,若有若无,委实是平生未睹的绮丽景象。
  水琉琴!胡砂心中一阵狂喜,正要下池将它捞上来,莫名却快了她一步,扑通一声跳下清池,叫道:“我来吧!小心别弄湿了你的裙子!”
  他这一路鲁莽过去,也不知弄碎了多少朵白莲。终于来到那最高的一朵面前,莫名难抑激动,因着那神器宝光流肆,虽不能开口人言,却透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庄严肃穆气息,他竟不敢造次了,抖着双手,笨拙地给它行了个礼,小声道:“抱歉,小人无意触犯天神,实在是情非得已。”
  他抬手便去拿,忽听后面一人厉声道:“不要碰!”
  他吃了一惊,双手本能地紧紧抓住水琉琴,生怕被旁人抢走。
  胡砂也大吃一惊,猛然回头,却见后面立着一人,白衣乌发,容姿秀美,不是芳准是谁?她倒抽一口凉气,喃喃道:“师……师父?”
  芳准飞身上前,却不敢靠近那莲花池,只厉声道:“你快放下!千万不要碰!”
  莫名奇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叫我……”
  话未说完,陡然之间,那琴上发出万道寒光,莫名浑身一颤,只觉身体像是被千万道冰箭扎穿了似的,还不能反应过来,低头慢慢去看,胸前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云胡不喜
  水琉琴从手里脱落,噗通一声砸在水池里,那原本犹如水晶般透明清澈的池水,已被莫名的血染红。他发出一个莫名的叹息,仰面朝后栽倒。
  芳准抓住他的后背心,轻轻一提,将他拎出水池,那鲜血混着清水立时撒了一地,他指尖轻柔拂过他上身要害诸多血洞,施力治疗。
  胡砂见莫名几乎成了个血人,全身上下遍布密密麻麻的血点,像是被细密而且尖锐的刺刺穿一般,殷红的鲜血在他身下披了大片。她两腿情不自禁软了,弱弱地叫了一声:“莫名大哥……”想过去看看他的伤势都迈不开步子。
  芳准一面竭力为他疗伤,一面沉声道:“你也不要过来!这水琉琴与别的神器大有不同,非纯阴之体不能触摸,非心地纯净者不能靠近,否则非死即伤。你且去,将你二师兄唤来,我有话问他。”
  胡砂嘴唇微微颤动,答应了一声,僵硬地转过身子,却见凤仪早已斜倚在墙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满身鲜血晕死过去的莫名。
  二师兄……她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僵硬得根本说不了话。
  凤仪没有看她,只淡道:“师父,我帮师妹难道是错了吗?”
  芳准一面勉力替莫名疗伤,一面低声道:“你明知水琉琴性质特殊,却仍要哄得她过来此地送死,是何道理?”
  此言一出,胡砂心中登时一沉,本能地开口道:“师父……二师兄不是这样……”
  “你闭嘴,退后。我没与你说话。”芳准声音极冷酷,胡砂又是一惊。这是他第一次这般严厉地斥责自己,她心中难免慌乱委屈,不知所措地退了一步,茫然地看着他。
  凤仪扶住她的肩膀,半揽半抱,柔声道:“师父何必动怒,别吓着师妹。您不让她寻找天神遗物,师妹如何能回家?您就忍心让她像浮萍一样活在异乡,一辈子都不快乐?”
  芳准微微阖上双目,声音低沉:“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凤仪。”
  凤仪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我没明白您在问什么。我只知道清远将胡砂赶出来,不顾她生死。只知道从生洲到瀛洲路途遥远,妖孽众多。只知道青灵真君因她泄露秘密,意图杀之而后快。我还知道她随时随地会死在这里。胡砂的命,在你们眼里,自然不值一钱,和莫名一样,死了一个没什么大不了,再拉一个过来便是了。你们如何能理解背井离乡的苦楚,生死为人玩弄在掌间的辛酸,你们永远只会义正言辞说大话罢了。要她留下?您又凭什么来让她留下,凭着您许下却无法兑现的承诺?还是您总爱说冷笑话的性格魅力?”
  说到最后一句,他撑不住笑了一声,眉眼都笑得弯弯,带着一丝天真,一丝阴狠,一丝不屑,定定看着芳准。
  胡砂没有笑,芳准也没有笑,因着双目微阖,那一对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抖。胡砂不确定自己是否从他神色中看到了痛楚与无奈,只不过是一瞬间,他神色已然恢复如常,缓缓睁开眼,宝石似的眼睛。
  “凤仪。”他轻柔地说道,“胡砂是胡砂,你是你。你来了五十年,凡人的一生也过了大半,还抱着怨恨吗?”
  凤仪别过脑袋,淡道:“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芳准露出一丝微笑:“我是说,金琵琶和御火笛,如今是水琉琴。青灵真君是要做天神,你呢?你要做什么?”
  凤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良久,低声道:“我早知道瞒不过你这只狐狸,你却一声不说,背后看我的滑稽戏么?”
  说罢却不等他回答,森然道:“你果然很好!”
  他袖中陡然射出血红的光,流星一般呼啸着对准芳准砸去。芳准动也不动,任凭那道凶猛的红光撞在身前一尺处,蛇扭似的,要往里面钻,却怎么也钻不进去,他身周仿佛设了铜墙铁壁,任谁也讨不了便宜。
  他双手依旧轻快地在莫名身上游走,替他治愈大小无数血洞,表情犹如闲庭信步,含笑道:“我可不记得教过你这种刁钻东西,更不记得允许过你向师长发动攻击。”
  凤仪冷淡地收回红光,朝前走了一步,掌心那血红的光芒又开始吞吐,映着他漆黑的双目,竟令人感到悚然。
  胳膊突然被人死死抱住,他猛然低头,却见胡砂脸色惨白地拖着他,浑身抖得像一片萧索的叶子,马上就要碎开一般。
  她颤声道:“二师兄,你疯了?!”
  凤仪静静看着她,目光中突然流露出一丝怜悯的神色,红光收敛了去,他冰冷的手轻轻摸摸她的脸颊,低声道:“我会为你报仇的,将那些轻视你,亵渎你的神都杀个精光。乖,在这里等着我,一起去拿水琉琴。”
  胡砂死死抱着他的胳膊,尖声道:“你没看到莫名大哥都成那样了?!你还要取什么水琉琴!”
  “不取水琉琴,你就回不了家,你当真要留在这里被青灵真君那只狗杀了?”
  胡砂凄声道:“取不取水琉琴结果都是一样,我如今不想取了,不取了!你也马上放手,一起离开这里!不是你说的吗?要我们在一起……你才说的,你忘了?”
  凤仪默然看着她,最后叹了一口气:“胡砂,要乖乖听话。不取水琉琴是不行的,你取了,咱们就远走高飞,二师兄带着你,再也没人来欺负你。好不好?”
  胡砂用力摇头:“我不去拿!你别要了!”
  “胡砂,听话。”
  “我不要!”
  凤仪眉头一皱,将她甩了开来,胡砂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刚刚稳住身体,只觉眼前红光一闪,他五根手指前都伸出了刀一般锋利的红光,正抵着她的喉咙,再往前送一分,她的脑袋就会掉下来。
  “胡砂,去拿水琉琴。”他目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胡砂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只觉此时此地,此人此身,竟是完全的陌生,自己仿佛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摸到水琉琴,我会死掉,和莫名大哥一样。你也要我去?”她像是不相信似的,低声问他。
  凤仪淡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那老狗把你拽过来,必然不是随意,自是有他的道理。你且去取,未必就死了。”
  胡砂木然看着他,轻声道:“你跟着我,照顾我,对我说那么多温柔的话,为着就是或许我能取到水琉琴?想要水琉琴的人是你?那好,我问你,我要是死了,怎么办?”
  凤仪眸光微闪,面上又现出温柔爱怜,并着轻佻凉薄的神色,这种神情足以令人如痴如狂。
  他连声音都令人心醉:“胡砂,你若是取不到水琉琴,还活着做什么?”
  她的指尖颤了一下,没说话。
  活着做什么,活着做什么?她竟然想笑,如此荒谬的问题。
  “反正都是要死,你不如死得痛快些。死在这里,二师兄还会为你报仇,杀了那些玩弄你命运的神仙。”
  胡砂垂下头,眼睛里酸涩异常,像是要流泪了,偏偏眼眶干枯的发疼。头上的簪子因为头发太松,叮当一声掉了下来,顶上镶嵌的一颗绿珊瑚滴溜溜滚了好远。这簪子还是在清远的时候,二师兄给她买的,说她穿的衣服难看,好歹头上要弄好看些。
  他从头到尾对她都很好,出乎意料的好,刻意的接近,刻意温柔又轻佻的言语,说穿了,不过是为了一尊水琉琴。
  胡砂吸了一口气,猛然抬头,眸光转狠,低声道:“我不去!你和青灵真君也没什么不同,到头来也不过是逼迫我为你们做事罢了。你把我杀掉就是!”
  她上前一步,那五道锐利的红光立时割破了她的皮肤,刺痛,鲜血暖暖地流出来。
  凤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那么,永别了,胡砂。二师兄会永远记得你的。”
  他抬手,当胸一划,红光像迸发出来的鲜血,在空中掠过一道极艳的光痕。
  “嚓”地一声,有什么东西裂开了,胡砂木然地低头,却见身上并无任何伤口,而师父先前偷偷塞给她的白纸小人正缓缓飘落,从中裂成两半,掉在地上瞬间就化作了灰烬。
  凤仪狭长的眼睛眯了一下,淡道:“原来是替身。”
  一直没有说话的芳准开口道:“不错,替身。还没来得及教你的法术。”
  凤仪将胡砂轻轻一推,她趔趄着摔在了地上,半天都站不起来,也不知是真的无力站起,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清远的那些法术,你以为我一直很稀罕吗?”凤仪森然说着,“不要以为外面设了一层结界就很了不起。”
  他漆黑的双目突然变作了血红的颜色,连带着满头乌发也像火烧一般,色泽极红极烈。他忽而伸手入袖,抽出一把紫金鞘的短刀来,无声无息地抽刀,刀刃漆黑,上面用朱砂密密麻麻画了画抑或者是写了字,只是看不清。
  他将短刀朝地上一掷,地上像是突然空开一个洞似的,一瞬间就将短刀吞了,紧跟着地面轰隆作响,寒光乍闪,无数柄巨大的刀剑从地上破土而出。
  这个法术胡砂认得,当时梼杌在桃源山作乱,穷桃源山并着芳准数人之力,才使出了这个太阿之术,将梼杌重伤。
  芳准果然有些愕然,将莫名拦腰一提,闪身让过。凤仪似乎也并没有杀他的打算,瞬间便收了太阿之术,那些巨大的刀枪霎时消失,只留疮痍的地面,凹凸不平,仿佛在诉说方才太阿之术的霸道。
  芳准将莫名轻轻放在角落里,起身道:“原来如此,你成魔了,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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