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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橙-阿麦从军

_13 鲜橙(现代)
  离河边不远零零散散地住着几户人家,常钰青早在上岸之前便已看到,只是因不想被人发现才带着昏迷的阿麦进了山林,现如今阿麦烧得如此厉害,再也宿得不得林中,他也只能带着阿麦过去投宿。
  山林边上,常钰青停了停,先把阿麦身上的军衣脱了藏好,只留她身上中衣,又将她的发髻打散放下,这才又重新扛了起来,拣了家最靠山林,房屋也很破旧的庄户,上前拍门。
  直拍了半天,院中的狗也跟着叫了半天,屋中才有动静,一对老夫妇打着灯笼相携着出来,走到院门处却不开门,只问是谁。
  常钰青的瞎话早已编好,只说是一对访亲的夫妻,船上却遭了水贼,非但银财被抢了一空,人也被贼人扔下了船,他倒还好只是受了些伤,妻子却因呛了水发起高热来,野外天寒,妻子实是受不起了,只得来求借宿一晚。
  那老夫妇听常钰青说话温文有礼,便给他开了门,举着灯笼一照,见他虽是赤着臂膀,面貌却是俊逸非常,旁边托抱着披头散发的妻子,头倚在他的肩上,眼睛紧闭,双颊赤红,果然是已烧迷糊了。
  那老夫妇连忙将常钰青让进门,常钰青虽是说有间柴房便可,可这对老夫妇却心地甚好,怎也不忍心看阿麦如此模样再睡柴房,说家中只他们两人在家,儿子参军未归,屋子还空着,他们去儿子屋中睡即可。
  常钰青嘴上称谢,动作却不拖拉,只将阿麦抱到屋中床上,又问那老妇能否给烧些热水来给妻子喝一喝。那老妇忙去了,过了一会便端了一大碗热姜汤来,说是先给阿麦喝了发汗,若要寻郎中,只能等天明去镇上寻了,附近村中并无郎中。
  常钰青应了,将阿麦扶起给她灌下姜汤,又用被子给她盖严实了,这才回身向那对老夫妇道谢,说因身上钱财都被水贼抢了去,只得等以后再图报答了。几句话说的老夫妇很是不好意思,反而直说自家穷困,实在没什么好的待客,又替常钰青骂了那几句子虚乌有的水贼,这才回屋睡觉。
  常钰青待他们走了,又侧耳听了一听,听那两人的确是回了主屋睡觉,这才在阿麦身边坐下,不时地更换着阿麦额头上的湿手巾,默默等着天明。
  阿麦虽然烧得糊涂,却也不是一直全无意识,常钰青和那对老夫妇的对答也是听进去几句,只是哑声叫常钰青道:“莫要胡乱杀人。”
  常钰青开始并未听清,待凑近了阿麦嘴旁才听得清楚,知她是怕自己会杀了这对老夫妇灭口,不由低声笑道:“你什么时候这样心善了?先别管别人,顾得你自己就好了。”
  听他这样说,阿麦心中一松,不再费力提着精神,头一偏,终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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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麦很少能睡得这样熟,因一直是假扮男装,不论是早前流浪时还是后来进入军中,她总是睡得很警醒,稍有动静便会惊醒过来,像这样睡得毫无防备的时候极少,也就是在盛都商易之侯府中有过几日这样的时光。
  这样一睡就是两日多,再醒过来时已是正午,常钰青仍在床边坐着,脸上已有了一层短短的青胡茬子。看到阿麦睁开眼,常钰青咧嘴笑了笑,却说道:“你说你长年都不见长胡须,连喉结也没有,他们怎会看不穿你的身份?”
  阿麦久睡乍醒,目光还有些迷离,只安静地注视着常钰青,像是并未听清常钰青的问话。
  常钰青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灰色短衫,笑问道:“怎么样?是不是依旧丰姿潇洒、气宇轩昂?”
  这句话阿麦倒是听清楚了,不禁莞尔,轻声道:“还不错。”
  外面有人拍门,那老妇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见到阿麦醒来,脸上也是一片喜色,说道:“小娘子醒了就好,这汤药可就好喂多了。”
  常钰青笑着道了声谢,接过药碗来,又将阿麦从床上扶起小心地将药喂下。
  那老妇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向阿麦赞常钰青道:“小娘子好福气,嫁了这样一个体贴郎君,真是羡煞老婆子了。”
  阿麦听得哭笑不得,神情颇为怪异。
  常钰青却是似笑非笑地瞥阿麦一眼,对老妇笑道:“她却总是不肯知足,时不时地就甩脸子给我瞧。”
  老妇也跟着笑起来,说道:“小娘子一准是脸皮子薄,受不得小郎君玩笑。”
  阿麦知常钰青定是向这对农家夫妇隐藏了身份,也不便揭穿他,只面无表情地听着常钰青与那老妇两人说笑。那老妇与常钰青谈笑了几句,忽地一拍巴掌,叫道:“哎呦呦,你瞧我这老婆子的记性,只顾着说话了,竟然要紧事给忘了。”
  老妇说着,从腰间摸出两个银锭来交给常钰青,交代道:“镇上只一家石记当铺,石掌柜说小郎君的玉确是好玉,只这兵荒马乱的年景,实是不愿收这些东西的,如果小郎君非要当,也只能给这些了。俺们老头子和他活说着呢,如果小郎君不满意,三天之内可拿银子将玉换了回来。”
  常钰青随意地掂了掂那两锭银子,笑道:“这样便够了,多谢您二老了。”
  那老妇笑笑,又从怀中掏出张纸来递给常钰青,道:“这是沈郎中新开的方子,他说小娘子若是今日能退了高热醒来便无大碍了,换了这个方子调理便可,只是身子小娘子受寒已久,须得慢慢调理才行。”
  常钰青将那方子接过,大略地扫了一眼,笑着收入怀中,又将那两锭银子分了一锭交给那老妇,说道:“还得烦您去把沈郎中的诊金和药费还了。”
  那老妇叫道:“只不过吃了他两三服药,哪里要得了这许多。”
  常钰青笑道:“剩下的是我们夫妻答谢您二老收留照看之恩的。”
  老妇听了很是不好意思,忙推辞道:“救人之急是俺们的本分,哪里能收您的钱财!”
  无奈常钰青坚持要给,那老妇这才万般感谢地收了,忙又要出去杀鸡给阿麦补身子,常钰青笑笑便由着她去了。
  阿麦一直怕自己嗓音漏了马脚,待那老妇出门,这才颇觉意外地打量着常钰青,说道:“看不出你竟如此懂人情世故。”
  常钰青失笑道:“你当我如何?难不成在你眼中我就是个只知嗜杀的莽夫?”
  阿麦移开目光,淡淡答道:“看你在汉堡的行事,还以为你会先杀了他们灭口。”
  常钰青闻言一怔,脸上的笑意缓缓收了起来,冷着脸默默看阿麦片刻,这才冷声说道:“不错,我是有杀将之名,可你阿麦也不是手指纤白的闺中弱女,之前的暂且不说,只说你伏杀钰宗三万骑兵,又将崔衍几万大军引入死地,你的手上就能比我干净多少吗?”
  阿麦转过头看向常钰青,迎着他锐利的目光,镇定答道:“我早前的营官陆刚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既来从军,便要有马革裹尸的准备。军人战死沙场是本分,沙场之上,我杀人不悔,被杀不怨,可你却纵兵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汉堡百姓何辜,要受灭城之灾?”
  常钰青冷笑道:“我只道你是个不拘世俗的奇女子,不想也这样妇人之仁,亏你还为一军将领,难道连孙子兵书都未读过?我领军千里孤入,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再者战场上以气势为先,屠城,正是增强军队聚力和激发士兵拼死一战的最好助力,还可以使自己的军队过后没有后顾之忧,既有如此多好处,我为何还要惜敌国之民?”
  计破
  阿麦应声接道:“只望他日你北漠百姓被屠,你还能如此看待!”
  常钰青听得恼怒,眼中杀机一闪而过,阿麦正全神戒备着,却见他忽又笑了,只说道:“你终究还是个女人而已。”
  阿麦并不争辩,只别过视线不再看他,常钰青也是无话,屋中顿时静寂下来,院中那老妇赶鸡抓鸡的热闹声音却是清晰地传了进来,像是那鸡在老妇的追赶之下飞上了墙头,老妇气得直喊丈夫上墙去捉,那老汉上得墙去却将鸡轰到了院外,引得那老妇一阵骂着。
  不知怎地,常钰青和阿麦均一时听得有些入神,似是忘了刚才的争执。
  晚上,那老妇端来的饭菜中果然多了一大碗鸡肉,阿麦虽在病中,胃口却好,足足吃了大半碗,直把常钰青看得目瞪口呆,终忍不住也伸筷夹了一块尝了尝,只觉那滋味实算不上如何,不知阿麦为何会吃得如此香甜。
  阿麦吃饱放下碗筷,用手背抹了抹嘴巴,看向常钰青,淡淡问道:“夜里可是要离开了?”
  常钰青看阿麦一眼,笑问道:“怎么?还没住够?”
  阿麦并未答言,过了片刻,突然说道:“若是要我这样装扮,你还不如直接在这里杀我好。”
  她身上的军装早已被常钰青脱下藏在了林中,现在身上穿的是那老妇给找出的一些旧衣裙,这样一身农妇打扮看起来多少有些别扭。
  常钰青沉默片刻,出言问道:“只是因为这身衣裙?”
  阿麦道:“我落入河中,军中必然会派人沿河搜寻,你让我穿这样一身衣裙,若是被人看到,我该如何解释?”
  常钰青却是笑了笑,说道:“这岂不是正好?你我皆不愿遇到江北军中之人,行起路来便要少许多麻烦。”
  阿麦不言,只是把木筷往桌上一放,默默走到床边坐下。
  常钰青见此,又问道:“当真不走?”
  阿麦坚定答道:“不走,你以此辱我,不如杀我。”
  常钰青耐性却是耗得将尽,冷声问道:“阿麦,你当我真舍不得杀你?”
  阿麦扬眉看向常钰青,挑衅般说道:“那你就杀我。”
  常钰青冷冷看着阿麦,虽未言语,不过心中显然已是动怒。
  阿麦却是嗤笑一声,说道:“杀不杀随你,我却是死也不肯穿这身衣服出去的!”
  说完,竟然一掀被子躺下了。
  常钰青看着阿麦躺在床上的背影,忍了又忍才将怒气强压下去,问阿麦道:“你要怎样?”
  阿麦头也不回,只是闷声答道:“我要换回男装。”
  常钰青指着屋角衣柜说道:“那里面便有这家儿子留下的衣衫,你找一身穿上便是!”
  阿麦却使性说道:“不管什么人穿过的也要我穿!你明日叫那老头去镇上给我买身干净衣衫,我自会同你走。”
  此话说出,身后常钰青久无动静,阿麦正等得忐忑,身上被子猛地被撩开,阿麦惊然回身,见常钰青已立在了床头,瞅着她问道:“麦穗,你这是向我撒娇?”
  阿麦尚未及回答,常钰青已是抓住她身前衣襟一把将她从床上拎起,冷声说道:“只可惜你实不擅长这个,难免太过做作了。你这样的女人,就是扒光了你,你也是敢照常出去的,今天为何偏偏和一身衣裙较上劲了?嗯?麦穗,你又算计着什么?”
  常钰青的语调虽轻,眼神却锐利无比,仿佛能直看入人的内心去。阿麦努力控制着激烈的心跳,面上只做出平静神色,淡然问道:“我性命都已在你手里,还能算计些什么?”
  常钰青却是盯着阿麦的眼睛说道:“你这女人的话,最不可信。”
  阿麦反问道:“既不可信,那你还问什么?”
  常钰青默默看阿麦片刻,忽地笑了,说道:“阿麦,你在故意拖延,是不是?”阿麦心中一凛,又听常钰青继续说道:“自从一开始你便在拖延,是与不是?你只不过烧了一夜,却足足睡了两天多,你这样的体质何至于此!我也是一时疏忽了,只道你是高热烧得身体虚弱才昏睡不醒,现在想来应是你故意放纵自己沉睡吧?”
  常钰青面上虽笑着,可抓着阿麦衣襟的指节却更加用力,只微眯了眼睛打量阿麦:“难怪今日你醒来也老实的很,丝毫没动溜走的心思,我还奇怪你麦穗何时变得这样乖顺了,原来如此……”
  阿麦知常钰青心中怒极,一点不敢动弹,只平静地看着他。
  常钰青又说道:“你故意拖延,不想让我归入军中,是趁我不在激钰宗出战?那你怕是要失望了,钰宗虽无大才,年少老成却是当得起的,我不回军中,他只会更加小心守营,唐绍义能奈他何?”
  常钰青缓缓说着,另只手却是抚上了阿麦喉咙。
  “常钰宗不会受激出战,崔衍却会!”阿麦突然出声说道。
  常钰青手指忽一用力,阿麦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只听常钰青寒声说道:“难怪你会如此轻易地放了崔衍。”
  阿麦强自忍下咳嗽,笑道:“我好容易逮得崔衍,自然要将他物尽其用。只一个常钰宗自是不会轻易出战,可身边若是多了一个冲动好战的崔衍,再加上你久不回营生死难定,那可就要说不准了。”
  常钰青怒极而笑,道:“好你一个麦穗,竟算计了这许多!” 常钰青忽地将阿麦扯近,贴近了她脸庞,嘲道:“麦将军可真是舍得下本,我那样口对口与你喂药,你却也能忍得过!”
  阿麦反唇相讥道:“常将军也不容易,对一个敌军将领也能这样悉心照料,实不符你杀将名号!”
  常钰青脸色一变,掐着阿麦喉咙的手指渐紧,最终冷静下来,将阿麦松开。他刚一松手,阿麦便蜷着身子咳倒在床上,好半天才平复下来,脸色依旧涨红着,抬头看向常钰青。
  常钰青坦然承认道:“不错,我是对你有意,那又如何?”
  阿麦未想到他会如此坦直,一时不由有些愣怔。
  常钰青又说道:“阿麦,你是赌我不舍杀你?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些。”
  “我赌你不能杀我。”阿麦平静答道,“事已至此,你杀了我又能如何?你虽行事乖张,但是却不是任性放纵之人,与其杀我来泄一时之愤,不如留着我来换更多利益。”
  常钰青嗤笑,反问道:“我不是任性放纵之人?这种说法我倒是头次听见。我便是非要杀了你泄一时之愤,你又能怎样?”
  阿麦笑笑,答道:“我又能怎样?愿赌服输罢了。”
  事已至此,常钰青反而完全冷静下来,走到一旁坐下,默默看着阿麦不语。他这样看着阿麦,反而将阿麦看得心虚起来,不知他心中如何打算。两人就这样相对默坐半晌,常钰青才轻叹一口气,开口问道:“说吧,你是如何打算?”
  阿麦微微扬眉,常钰青嘲道:“你心中自然全有打算,不然又怎会如此老实地认账,不如现在一起都讲了出来,你我也好谈谈条件。”
  阿麦心中总算是一松,说道:“常钰宗驻军北部乃是雁山,他若溃败必会退向山上,唐绍义为求稳只会围山不攻,你若赶回及时,还有机会带着常钰宗的残部突围出去 。”
  阿麦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只默默地注视着常钰青,等待着他的反应。
  常钰青嗤笑,反问道:“你又如何算得这样肯定,钰宗即便出战也不见得一定是败,再说就算是败了,就一定会逃上雁山吗?”
  阿麦不语,只是沉默地看着常钰青,过了片刻,便又听常钰青问道:“你的条件呢?”
  阿麦答道:“你放我回营,我放你入山。”
  常钰青笑:“你放我入山?唐绍义便是能将那山围得铁桶一般,又如何能挡得住我?”
  阿麦盯着常钰青,淡淡说道:“自是挡不住你,却可挡得住常钰宗的残军。”
  常钰青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问道:“你敢私放敌军?”
  阿麦笑笑,答道:“平日里自然是不敢,可现如今性命在人手上,不敢也得敢了。”
  常钰青沉默片刻,忽又问道:“我如何信你?”
  “事到如今,你也只能信我。”阿麦答道,她沉吟片刻,又说道:“你身上匕首是我父亲遗物,重过我性命,我以它之名起誓,你若放我回营,我放常钰宗军下山!”
  常钰青自是知道阿麦看重这把匕首,但若说她会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却是不信的,因此只是笑道:“匕首是要抵在我这里的,不过,我却不怕你失信,若你这次再敢毁约,我便让全军将士在山上齐声喊:江北军中麦穗是个娘们!”
  阿麦一时气得无语,只恨恨地瞪着常钰青。
  常钰青又问道:“你一直拖延时日,原意为何?若我今日没有察觉,你还会继续拖延下去?”
  阿麦嘿嘿冷笑两声,答道:“那是自然,只要我拖得你一日,你那北漠军便要消减一分,我何乐而不为?”
  常钰青却是不恼,看阿麦片刻,突然问道:“江北军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如此为他们卖命?”见到阿麦脸上明显一怔,又接着说道:“看你身量体形,显然不像是南夏人,你到底是哪里人?怎会又成了陈起的旧时故友?”
  常钰青一直盯着阿麦,见她面色虽平静,眼中情绪却是几次变换,最终别过头去淡淡说道:“常将军不忧心军中将士还能剩下几人,却有闲心问起我是哪里人来了,当真可笑。”
  常钰青笑笑,却不再问,只从床边站起,说道:“那好,咱们就此别过,待我回到军中以鸣镝为信,我佯攻一侧,你将另一侧守军调开,放我军下山。”
  阿麦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撤军
  当下,常钰青独自一人离去,阿麦又等了一会,这才从屋中衣柜中翻找出一身男子衣衫出来,一时顾不上好坏,只里里外外穿戴好了,偷偷出门摸到河边,沿河逆流而上。
  再说沿河搜寻的张生与张士强等人,因河岸陡峭难行,又要在河中仔细搜寻,速度便慢了许多。就这样直找到三日仍不见阿麦踪影,众人脸色愈加沉暗下来,心中均觉阿麦已是生还无望,只是张生与张士强二人仍不肯放弃,尤其是那张士强,只坚持说着伍长不会死去。众人不敢说些什么,只好继续搜寻着,谁知待到第四日一早,阿麦竟然真活生生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张士强一时又惊又喜连话也说不出来了,阿麦笑笑,搡了张士强一把,笑道:“怎么?才几日不见就不敢认了?”不说还好,这样一说,张士强眼圈竟然刷地一下子红了起来。阿麦哭笑不得,当着这许多人也不好说些什么,便转头叫张生道:“张大哥,辛苦你了。”
  张生也愣愣地看了阿麦片刻,这才轻轻地松了口气,喃喃说道:“总算是有了交待……”
  阿麦一时未能听清张生说些什么,问道:“什么?”
  张生却说道:“麦将军回来便好,大将军和唐将军那里都很担心将军,若是麦将军身体没有大碍,还请将军赶紧回营。”
  阿麦点头,问张生道:“大军现在何处?”
  张生答道:“前一日军中来人通报说是已北上与常钰宗交战,现在不知到了何处。”
  阿麦看了看四周,见并无马匹,不由问道:“马呢?”
  张士强抢先答道:“沿河有处地势太过陡峭,战马过不得来,张将军便让大伙步行翻越过来的。”
  因阿麦是坠入河中被水流冲向下游,后来又被水灌晕了过去,全是靠常钰青带着才上得岸去,她自己并不知道沿河地形,现听张士强说才明白过来为何张生等人搜寻了几个日夜才不过走到这里。阿麦知顺水过那几重山不过是一会儿功夫的事情,可若是沿着河岸翻过那几座山去却是难了又难了,难怪众人模样狼狈至此。思及此,阿麦不由又看向张生,见他身上满是泥污,那条伤腿更是被泥水污得看不出颜色来,阿麦心中感动,郑重向张生行礼谢道:“多谢张大哥救助之恩!”
  张生忙闪身躲避,说道:“麦将军快别这样,折杀我了。”
  阿麦笑笑,不再多言,略一思量后吩咐众人留下陪同张生在后面缓行,自己则带了张士强翻山向军中急赶。亏得张士强的脚力早已经跟着阿麦练了出来,又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虽之前已是困乏至极,却仍是咬牙紧跟在阿麦身后未曾落下过,两人这样急行了两个日夜才赶回军中,唐绍义果然是已经率军将常钰宗残军围困在了雁山之上。
  阿麦与张士强两人已累得不成人形,阿麦纵是强悍也是个女子,又是大病初愈,身体累得已近虚脱,全靠身旁张士强架着才来到唐绍义帐中。唐绍义几步上前用力握住阿麦双肩,将她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两遍,这才哑声说道:“活着就好。”
  虽只短短不过四个字,听入耳中却连阿麦也不禁动容。阿麦咧嘴笑笑,忍下眼中湿意,说道:“大哥忘了?泰兴城北我曾与大哥说过的,我们都要活着!”
  唐绍义也浅浅笑笑,双手用力握一握阿麦肩膀,强压下将阿麦拥入怀里的冲动,将阿麦扶到一旁坐下,转头吩咐亲兵去端饭食,又对立于一旁的张士强说道:“不必拘礼,随意坐下便是。”
  张士强却是不肯,谢过了唐绍义,看向阿麦说道:“将军,我先出去了。”
  阿麦知他在这里必觉拘束,便点头道:“你先回营,有事我自会叫你。”
  张士强应诺,又向唐绍义行了个礼,这才转身出帐。
  阿麦待他出去,转头问唐绍义道:“大哥,我军与鞑子战况如何?”
  唐绍义答道:“崔衍军溃败后向北逃窜与常钰宗残军汇合在一起,常钰宗本不肯出战,我着人假扮了常钰青,缚于军前才引得崔衍出战,常钰宗恐崔衍有失,无奈之下只得出战,被我军击败后便引军逃上了这雁山,今日已是第三日。”
  阿麦又问道:“敌我伤亡如何?”
  “北漠损兵过半,我军伤亡倒是不大,只是崔衍曾闯入中军,卫兴重伤未愈不能迎战,让崔衍连杀几名亲卫,亏得林敏慎慌乱之中将大将军帅旗碰倒,碰巧砸到崔衍头上挡住了视线,这才让一名亲卫趁机给了崔衍一刀,只可惜未能砍中要害,还是让他逃了。”
  阿麦听到又是林敏慎无意间碰到的帅旗救了卫兴,心中不由一动,当下问唐绍义道:“大哥,你信那帅旗就这样凑巧砸到崔衍头上吗?”
  唐绍义稍一沉吟,说道:“他说是凑巧便是凑巧好了,你我心中有数便好。”
  “也是。”阿麦点头,转又问道:“大哥现在将常钰宗等围在山上,如何打算?”
  唐绍义答道:“我正想要琢磨个法子逼常钰宗下山。”
  阿麦暗道若是只常钰宗与崔衍二人,逼他们下山倒是易如反掌,但现如今常钰青怕是也已到了山上,若要再设计骗他却是难了,更何况她与他已是有约在先。阿麦想了一想,却不肯说出和常钰青相约之事,只是说道:“常钰宗原来悬北而不动就是要等豫州援军,现如今逃入山上更是要和我们耗时间了,他耗得起我们却耗不起,一旦鞑子豫州援军到来,我军情形将十分凶险。”
  唐绍义又怎会看不透常钰宗意图,只是就这样放过常钰宗与崔衍却是有些不甘,不由叹道:“现如今常钰宗与崔衍手上不足一万人马,还多伤兵败将,就这样放了他们,太过可惜了。”
  阿麦却是问道:“大哥是可惜不能吃下那一万人马,还是可惜不能除了常钰宗和崔衍?”
  唐绍义稍有不解,看向阿麦问道:“有何区别?”
  阿麦笑道:“自然大有区别,放过那一万人马确实可惜,但若是因放过了常钰宗和崔衍,大哥却应感到高兴才是,常钰宗并无大才不足为患,崔衍更只是莽夫一个,放了他比杀了好处更多!”
  唐绍义想了想,也是笑了,说道:“你说得也是,只不过若要退兵还得需卫兴点头才是,他虽重伤在身却毕竟仍是我江北军统帅!你身子如何?可是缓过些劲来了?”
  阿麦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说道:“没事了,这就去吧。”
  唐绍义又看阿麦两眼,却是说道:“退兵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吃些东西再去。”
  阿麦肚中早已饿透,但她一来先寻唐绍义已是不对,若是再在他这里吃了饭再去见卫兴,怕是更会引卫兴猜忌,当下便说道:“没事,不在乎再饿这一会,还是先去卫兴那里更好。”
  唐绍义想想也是,点头道:“也好。”刚出帐门正巧遇到那亲兵端着饭食往回跑,唐绍义从他那里拿了个馒头塞入阿麦手中,这才带她一同去寻卫兴。
  卫兴在帐中见到阿麦活着回来也是高兴,安抚了几句,又细问阿麦逃生的经过。阿麦将这几天的经历半真半假地说了一遍,只说是在水中用匕首将铠甲的牛皮系绳俱都割断了才脱身出来,又被水流冲了很远才爬上岸来,却又因体力不支昏死了过去,幸好被一户农家救了回去,这才得以生还。
  恰巧林敏慎正在卫兴帐中,听得连连惊呼,更是惊叹道:“麦将军好水性,若是换做他人,怕是早已被那铠甲拖地沉入河底了,麦将军竟然还能冷静地割断系绳,果真不一般!”
  阿麦淡淡说道:“形势所迫也只能拼死一试,林参军若是落入河中,怕是也能做到的。”
  林敏慎笑笑,正欲再说,却听唐绍义说道:“大将军,我军已围困鞑子三日,常钰宗死守雁山,我们再围下去怕是要弊大于利,一旦鞑子豫州援军赶到,我军局面将十分被动,不如现在就弃雁山而走,以图他计。”
  卫兴思量片刻后看向阿麦,问道:“麦将军如何看?”
  阿麦答道:“常钰宗已不足为患,我军也已是久战疲困,理应找个地方好好休整一番再从长计议。”
  卫兴也觉阿麦说的有理,他出乌兰山时还是豪情万丈,但经泰兴一战之后受打击颇重,军事上对唐绍义与阿麦更为倚重起来,现听唐绍义与阿麦都建议退兵,便也点头道:“也好,只是不知退向哪里休整更为妥当一些?”
  唐绍义想了想,说道:“鞑子东西两路大军皆被我们所破,向东向西都可行,只是鞑子定然想不到我们还会掉头向西,依我看不如做些向东而去的假象给常钰宗看,待他豫州援军到了之后也只当我们向东而走了,骗得他们东去,我们却暗中西行择地休整。”
  卫兴尚未打定主意,旁边林敏慎却是击掌赞道:“唐将军好计策,待我们休整完毕,可以从后偷袭鞑子豫州援军,正是一举两得之计!”
  阿麦与唐绍义两人互看一眼,俱都缄默,卫兴却下决定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向西退。”
  阿麦与唐绍义齐齐应诺。待出了卫兴营帐,阿麦才问唐绍义道:“大哥,你觉得这林敏慎意欲何为?”
  唐绍义轻轻摇头,道:“一时也是看不透。”
  阿麦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我只觉得他有问题,却不知是出在何处。”
  唐绍义也是此种感觉,总觉林敏慎此人有些古怪,可却又讲出来他到底有什么不对。最初时只道他是有卫兴罩着来江北军中镀金,可这段时日来经历大小战役无数,却越发地觉得此人不简单。别得暂且不说,只说崔衍两次闯入中军,砍伤卫兴,击杀亲卫、幕僚无数,而林敏慎却能毫发无伤,他运气便不能单用一个“好”字来形容了。
  唐绍义不善言谈,虽心中有诸多揣测,却不愿一一讲出,只对阿麦说道:“先别管这些,你先回营吃些东西好好休息,我去安排一下退军事宜。”
  议和
  阿麦点头,转身回营。营中众人虽已从张士强口中得知阿麦平安归来,可等真看到了她本人少不得又是一番欢呼激动,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黑面都向上扯了扯嘴角,更别说李少朝与王七等人,皆都笑嘻嘻地围在阿麦身边询问这几日的经过,阿麦又将在卫兴帐中的话大略讲了一遍,众人听得均是又惊又叹,直道阿麦是吉人天相,此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阿麦只笑笑,打发了众人出去,这才让张士强准备军装给她换上,并嘱咐道:“我只眯一下,你也不用盯着,一会叫别人来叫我就行,你自己下去也去睡一会,估计等不到下午便要撤退了。”
  阿麦猜的果然不错,当天下午,江北军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向东撤退。
  雁山上,常钰宗得到军士回报说是江北军竟然在撤军,心中惊讶,问身旁的常钰青道:“七哥,蛮子竟然要撤军,不会是有诈吧?”
  常钰青默然不语,他比阿麦到的要早,是趁夜上的雁山,刚把军中情况理清安排好防务,不想江北军竟然就要撤军了。常钰宗见他沉默也不敢打扰,只在一旁站着,等了片刻后才又听常钰青说道:“先去看看再说。”
  两人走到高处望了望,果然山下江北军已经拔营向东而去。阿麦这是真要打算守信放他下山,还是另有诡计?常钰青一时也无法确定了。
  常钰宗见江北军是真撤了,不由奇道:“七哥,南蛮子竟是真走了。”
  常钰青想了想,向常钰宗道:“你将军中精壮挑出些,在后追击江北军。”
  常钰宗心中大奇,心道江北军能这样稳稳当当地走了我就想烧高香了,还要追击他们?万一引得他们回来怎么办?我再带着万儿八千的伤兵残将在山上猫着?说是豫州援军这就到了,可咱们都是领兵打仗的人,心里都知道那点子事,就算我们能捱到援军来,可我们这几千口子怕是也剩不下什么了,我拿自己给别人当垫脚石,我亏不亏啊!
  常钰宗犹豫了下,还是说道:“若这是蛮子故意引我们上当怎么办?我们下山追击,岂不是正中了他们诡计?”
  常钰青微微笑了笑,解释道:“你只扰而不战,放心,江北军若是回身反扑,你就再带兵回来。”
  常钰宗却更是糊涂了,问道:“这是为何?”
  常钰青看向山下正在撤退的江北军,轻笑道:“多计之人必定多疑,你在后追击,她必然以为你是故意拖延,怕是会跑的更快些。”
  常钰宗虽是半信半疑,不过却不敢违七哥之意,当下便从军中选了五百精壮出来追击江北军。崔衍大腿上被砍了一刀,本坐在帐中养伤,得知消息急火火来寻常钰青,张口便喊道:“大哥,让我带了人去追!”
  常钰青正仔细地擦拭着阿麦的那把匕首,闻言头也未抬,只淡淡说道:“不行。”
  一旁常钰宗更是怒道:“还追!你两次三番被困,若不是你,七哥怎会被困了这几日,咱们也不至于又死伤几千人马,沦落到此处!”
  崔衍梗着脖子争道:“这如何怨得我,我早就说一刀砍了那麦穗了事,偏大哥——”
  常钰青猛地抬头看向崔衍,崔衍被他凌厉的视线骇得一顿,剩下的半句话怎么也不敢说出口了,只低下头小声嗫嚅道:“反正……不能全怨我。”
  常钰青复又低下头去,缓缓地擦拭着匕首的刀刃,吩咐道:“钰宗,你带人去追击,切记不要与之接战。”
  常钰宗领命而去。崔衍心地瞄一眼常钰青,见他面上不露喜怒心中越发后悔起来,正思量着怎么开口,却听常钰青突然说道:“你说的没错。”
  崔衍一愣,呐呐地:“大哥,其实……”
  常钰青抬起头来看向崔衍,面容平静地说道:“其实你说的没错,我若一见面便杀了她,也就不会中她的狡计,也便没了后面这许多事。”常钰青轻轻一晒,站起身来向远处走了几步,扬手将手中匕首向山下丢去,转身对崔衍笑道:“阿衍,下次你若碰到她,直接杀了吧。”
  崔衍一时愣怔地说不出话来……
  盛元四年春,江北军围雁山而不得向西而返,常钰宗出人意料地带兵追击,江北军大将军卫兴怕常钰宗是故意要拖住江北军,对其不做理会,只带兵西返,至小城顺平休整大军。谁知刚到顺平不过两日,军中竟然收到了朝中圣旨金牌。
  卫兴将阿麦与唐绍义两人俱都招至帐中,出示了金牌,这才说道:“刚刚接到朝中金牌,要我们立即退回泰兴。”
  唐绍义与阿麦听得皆是一愣,不由问道:“退回泰兴?”
  “不错,”卫兴点头,缓缓说道:“朝廷要和北漠议和。”
  “在泰兴议和?”唐绍义问道。
  卫兴答道:“正是,所以要我军即刻退向泰兴。北漠为表议和诚意已答应将周志忍大军撤到泰兴以北,我军进驻泰兴与泰兴守军一同等待两国议和。”
  阿麦垂目不语,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议和,竟是要议和!如果议和,她将如何替父亲打败陈起?如果议和,她这两年来的辛苦与拼命算作什么?阿麦忽地想起兵出乌兰山之前徐静曾问过自己的那些话,他问:“阿麦,你为何从军?”阿麦知若要说精忠报国自是骗不过老狐狸徐静的,正想要编些听起来可信点的理由给徐静时,徐静又接着问道:“若是江北无仗可打,若是江北军不复存在,你将如何?你又敢如何?”
  阿麦一时被他问得瞠目结舌,江北半壁江山都在鞑子铁蹄之下,怎会无仗可打?江北军屡获战功声势正壮,又怎会不复存在?徐静却是看着阿麦笑了,说道:“你不用答我,你只自己想明白了便可,他日必会用到。”
  当时,阿麦还有些纳闷这徐静为何问出这些奇怪话,现在想来,他定然是早已预料到会有今日议和之事。
  又听唐绍义愤然道:“还要议和?难道还能议得鞑子自己退出靖阳关去?若不是议和,盛元二年时也不会被鞑子攻破我靖阳关口!现如今鞑子已占了我江北半壁江山,朝中拿什么来和鞑子议和?”
  卫兴面色冷静,只盯着唐绍义冷然说道:“军令如山!”
  唐绍义迎着卫兴的目光,一字一句答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卫兴眼中精光闪烁,问唐绍义道:“难道唐将军要抗旨不尊?还是说打算要拥兵自反?”
  唐绍义被卫兴问得一噎,他自小受的便是精忠报国的教育,这样两条罪名听入耳中不亚于惊雷一般,只震得他说不出话来。
  卫兴见唐绍义无言以对,又说道:“朝中要议和也有他的道理,周志忍水师已渐成气候,雄踞泰兴对江南虎视眈眈,云西平叛一直未果,朝中实无力两面用兵,江北虽有我们江北军,可我们四面受围已成孤军之势,实难有大作为。我看朝中议和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趁我军连败鞑子两路大军之际,暂时保存我军实力,待云西平叛之后再从长计议!”
  卫兴说着,又看向一直低头沉默的阿麦,问道:“麦将军,你看呢?”
  阿麦立时掩去眼中情绪,抬头答道:“大将军言之有理,我军现在情况确实不宜再和鞑子硬抗,如若能进入泰兴休整,倒是对我军有益无害!”
  唐绍义听得一愣,卫兴那里却是大喜,赞了阿麦两句,又转头看向唐绍义,问道:“唐将军意下如何?”
  唐绍义忍了一忍,向卫兴抱拳道:“末将谨遵大将军令!”
  卫兴笑了笑,当场下令大军暂作休整后便向泰兴进发。
  唐绍义从卫兴处出来后脸色便一直不佳,也不理会阿麦,只大步走在前面。阿麦追了两步上前拦住唐绍义,将他扯到无人地方,这才试探地问道:“大哥,你可是想反?”
  唐绍义听了更急,气道:“阿麦,怎地你也如此问?”
  阿麦心中微微失望,脸上却是不露分毫,只是劝道:“你既不想反,圣旨金牌都已到了,你还想怎样?真的抗旨不尊?那可是灭九族的罪名。”
  唐绍义凛然道:“驱除鞑子复我河山是我等本分,尽忠报国怎能贪生怕死!”
  阿麦却道:“不受军令便是抗旨不尊,并有反叛之嫌,以后就是将鞑子赶出了靖阳关外,也会被诛灭九族。你能不贪生怕死,可人家大将军的家眷亲人却都在盛都呢,你想让他如何?”
  唐绍义知阿麦说得有理,可是心中仍是气愤不过,恼怒地踢了一脚旁边的墙角,不甘道:“可就这样议和太让人憋屈了!”
  阿麦想了一想,问唐绍义道:“大哥,若是朝中将江北之地划给鞑子,你要如何?”
  唐绍义未曾想过这个问题,当下有些惊讶,反问阿麦道:“朝中怎能将江北之地都划给鞑子?如若那样,我们江北军怎么办?”
  阿麦淡然答道:“如若还有得剩,应是会南迁。”她抬眼看向唐绍义,追问道:“大哥,你会如何?可是会随军南迁?”
  唐绍义不明阿麦为何要坚持问这个问题,默默看阿麦片刻,坚定答道:“若是朝中真的要江北让与鞑子,我便辞官不做,留在江北招集有志之士共举义旗,驱除鞑子!”
  听他这样回答,阿麦心中稍慰,脸上不由露出浅浅微笑,唐绍义一时看得出神,直待阿麦唤他才回过神来,立刻赧然,忙别过了视线,有些慌乱地问阿麦道:“你呢?阿麦,你会如何?”
  阿麦却扬了扬眉梢,笑道:“我好容易做到这个官,可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辞了去!”
  唐绍义满腔热情被阿麦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心中只觉微凉,强自笑了笑,说道:“人各有志。”
  阿麦见唐绍义脸上神色变换,知他心中必然是对自己失望至极,却不肯说破,只笑着说道:“行了,大哥,先别想以后如何,还是等回到泰兴看看是什么形势再说吧。”
  夜宴
  五月中,天气已经入夏,江北军终又回到泰兴城外。北漠为示议和诚意,令周志忍领兵北退百里,放江北军入泰兴。可卫兴却未带大军入城,而是在阿麦的建议下命大军驻扎于泰兴城西,同时留心腹将领驻守营中,卫兴则只带了几位高级将领并些文职人员进入泰兴。
  泰兴城,南夏江北第一大城,从盛元二年起至今已被北漠困了将近两年!因城中物资储备充足,倒是没出现什么人吃人的惨剧,但城中百姓却是早已习惯了城门紧闭提心吊胆的日子。现如今城门忽地又开了,大伙一下子都有些傻,待初看到进来的是南夏军时,大伙只当是打了这许久的仗终于胜了,顿时忍不住欢呼起来,更有人家将久存的鞭炮都拎了出来当街放了,谁知这鞭炮声还犹在耳边响着,城门口就又进来了北漠人……
  这一回,泰兴人是真傻眼了。
  这议和自然是双方各派使臣来议,因盛元二年时南夏与北漠已是议和过一次,所以这次两国使团一见面,嘿!竟还有不少老熟人呢!那得了,连介绍都免了,大伙坐下直接谈吧!
  可议和这玩意,无非是想把本应在战场上得到的东西通过谈判得到,虽然耍的是嘴皮子,可依仗的却是背后的实力,你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照常得不到。现在江北除了这个风雨飘摇中的泰兴城,几乎已全部落入北漠之手,你说这“和”该怎么个谈法?
  南夏议和使高吉的压力很大!临来时皇帝已有过密旨:但教土地不失,岁币不妨多给,就使增至百万,亦所不惜。这话说白了就是只要别割地,陪多少钱咱都不在乎!可问题是,人家北漠不但要你赔钱,还要你把江北半壁江山都划给他!双方目标差太远了,这没法谈啊!
  高吉为难地直搓手,哎呀呀,这可是真要了他的老命了!没办法,只能先把情况回奏朝廷吧。等了半个月,朝中回信来说可把豫州并以北之地划给北漠,但泰兴之地决不能丢。高吉得了朝廷的信,转身又和北漠使臣去辩论,可那北漠使臣偏生长了张王八似的嘴,咬定了便不撒口了,非得要与南夏划江而治。高吉无奈,只得再奏朝廷。
  这朝中书信一来一往间便占了许多时日,诸将只知朝中在和鞑子议和,却不知议和进行到何等地步。阿麦随同卫兴在泰兴城守府住着,倒是少有的清闲,每日里在院中练练武健健身,偶尔也同其它将领在泰兴城转上一转。江北军中诸将皆闻阿麦屡建奇功,挽救江北军于危难之中,现如今又见她毫不恃功自傲,言行平易近人,越发敬重起来。
  因南夏自诩礼仪之邦,认为外史到此理应以礼相待,便对那北漠使团及护卫将领多加礼敬。可江北军与北漠交战已久,军中诸人对鞑子有更多愤恨,每在泰兴城内见到鞑子任意而行难免气愤,一时急了就忍不住拔刀相向,卫兴虽严令遏制着,城中却依旧时常发生两军将领斗殴事件。
  卫兴几次欲杀人立威,多亏阿麦在旁苦言劝阻才保住那几名将领性命。阿麦劝卫兴道:“大将军半路接掌江北军,军中将领本就重唐将军多过大将军,大将军不想如何收拢人心,反而要去做这恶人。死他一人不足为惜,但大将军若是因此伤了人心,以后如何领军?”
  卫兴听得阿麦说得如此坦诚,不觉一时有些愣怔,肚中怒气也消了大半,只将那些将领打了几十军棍了事,自此以后对阿麦却是更为倚重,渐做自己心腹看待。
  进入六月,天气越发地热了起来,阿麦更少出门,每日里只憋在房中看书,就连唐绍义相邀很少去了。这一日,阿麦正懒在凉塌上看书,张士强从外面大步进来,未说话先灌了一碗凉水,这才小声说道:“大人,徐先生回信了。”
  阿麦猛地从凉塌上坐起身来,说道:“拿来!”
  张士强忙从怀中小心地掏出封信来递给阿麦。信未封口,阿麦将信纸展开一看,不过就八个字:非兵不强,非商不富。阿麦一时无语,心中只骂徐静老匹夫,她自是知道若能有商易之的相助,得江北军易如反掌,可让她现在上哪去寻商易之!
  阿麦低声将徐静骂了几遍,抬头看张士强正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不由笑笑,将信纸交与给他去烧掉。张士强将信纸小心烧掉,回身看向阿麦,低声问阿麦道:“大人,怎么办?”
  阿麦也在想怎么办?她沉吟片刻,突然抬头对张士强说道:“二蛋,这次怕是要你亲自跑一趟盛都了。”
  张志强微怔了怔,却也不问为何,只问道:“什么时候走?”
  阿麦道:“先等一等,待我想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谁知没等阿麦想出个光明正大理由让张二蛋去盛都,那商易之竟然自己从盛都来了泰兴。阿麦从卫兴那里得知消息时,不禁有些惊愕,让一最强硬的主战派来议和,这“和”还能议吗?不过,不管这“和”怎么议,只说商易之会在这个时候来泰兴,阿麦就已经是又惊又喜,心中更是暗骂徐静老匹夫果然有些门道。
  六月十九,永昌侯商易之至泰兴,接替高吉与北漠进行和谈事宜。高吉那叫一个惊喜万分,与商易之交接完毕,当场就打包袱回京述职了。
  是夜,泰兴城守万良在泰兴城内最好的酒楼置办酒宴为商易之洗尘,邀卫兴等一众将领出席作陪。
  因是私宴,商易之并未穿官服,只头戴束发金冠,身穿白色蟒袍,腰间系一条镂金玉带,面如美玉,目似朗星,行动风流。阿麦已见过他这个模样,尚不觉如何,可唐绍义等江北军中诸将却只记得那个俊颜冷面一身戎装的商元帅,现如今乍一看到商易之如此风骚模样,一时都有些愣,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阿麦,暗中比了一比,发觉商易之竟然比军中有名的小白脸阿麦还要白了两分。
  商易之先和卫兴寒暄了几句,转头看向诸将,轻笑道:“诸位,别来无恙。”
  诸将这才回过神来,齐齐向商易之见礼。待众人见礼完毕,又按身份地位一一坐了,酒宴这才开始。泰兴乃是江北第一大城,繁华自然不比别处,泰兴城虽被困了两年,可城中美酒佳肴依旧不缺,让这些从乌兰山出来的江北军诸将大开了眼界。
  城守万良更是听闻商易之风流名声,特意招了歌姬作陪,不只商易之、卫兴等人有美奉酒,就连阿麦等江北军将领每人身边也各匀了一个。
  阿麦因暂领原江北军右副将军李泽之职,与唐绍义同坐一席,见他正襟危坐的模样不由暗笑,借饮酒之时低声说道:“大哥,这是私宴,你且放轻松些。”
  唐绍义闻言微微点头,可身形却不动分毫。阿麦见此无奈地笑笑,不再多说,只同众人一同饮酒作乐。
  酒至半酣,大伙已不像最初那样拘束,更是有人开始同身旁的歌姬调笑起来。在唐绍义与阿麦这一席侍奉的歌姬见他俩个皆是年轻俊朗的男子,言行举止中便多有挑逗,阿麦只做淡淡一笑不予理会,可旁边唐绍义却是又羞又窘。
  那歌姬佯装敬酒又向唐绍义身上依偎过来,唬得唐绍义急忙向一旁闪避,竟然一下子撞倒在阿麦身上。阿麦手中执酒正侧耳倾听商易之与卫兴谈话,被唐绍义这一撞险些打翻了酒杯,不由转头颇为诧异地看了唐绍义一眼。唐绍义却会错了阿麦的意,只当阿麦是瞧他不起,顿时觉得羞愧无比,恼怒之下竟然将那歌姬一把推开,猛地从席上站起身来。
  众人见唐绍义推倒歌姬猛然起身皆是一怔,齐齐地看向他。万良扫一眼仍趴伏在席上的歌姬,不动声色地问道:“唐将军可是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唐绍义脸上涨得通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旁边阿麦伸手将唐绍义拉坐在席上,对万良笑道:“万大人不知道,唐将军的脸虽黑,皮却最薄,平日里被大姑娘多瞅上两眼都臊得不敢抬脸的人,今儿竟有美人要往他怀里坐,他一时如何消受得了?估摸着本是要去搂美人的,结果一激动成推的了,急得一下子从席上窜起来了。”
  阿麦说得诙谐,再配上唐绍义那一张大红脸,众人愣了一愣,齐声大笑起来。
  唐绍义还浑身不自在着,身旁那歌姬已老老实实地在一旁奉酒,不再敢有丝毫挑逗,可唐绍义脑中却总是不受控制地回味着刚才撞到阿麦身上的那一幕,越想越觉得脸上发烫,一张黑脸竟是越来越红。
  商易之将唐绍义的窘态看入眼中,轻轻地笑了笑,转头和万良低声说了句什么,万良稍一愣怔,很是惊讶地看了唐绍义两眼。
  阿麦知商易之和万良说得话定然是和唐绍义有关,不由得多看了商易之两眼,一次和商易之的视线碰了个正着,阿麦迎着商易之的目光坦然地笑了笑。商易之却是微怔了下,然后不露痕迹地别开了视线。
  交心
  待到晚宴结束,万良与卫兴两人亲送商易之回去,其余诸将自回城守府。阿麦上马之后,和唐绍义、林敏慎并辔而行。唐绍义还不敢与阿麦讲话,只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一旁的林敏慎看他一直沉默,不由探过头去细看了两眼,忽地笑道:“唐将军,你脸怎么还这样红?”
  此言一出,引得同行的众人望向唐绍义,唐绍义见阿麦也看向自己,心中更是有些慌乱,忙解释道:“酒喝得多了些,有些上头。”
  唐绍义虽然官职比众人高些,可向来待人宽厚,再加上军中汉子本就比别人直爽,所以大伙对他也不怎么忌嘴,听他如此解释便有人出声调笑道:“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众人闻言不由想起唐绍义在席上的窘态来,又是一阵哄笑。唐绍义小心地瞥向阿麦,见她也跟着众人乐呵呵地笑着,心中非但不恼反而觉得有丝甜蜜,竟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林敏慎见状,挑了挑唇角,凑近唐绍义低声笑道:“唐兄,你不会还未享过美人恩吧?小弟带你去开开荤,如何?”
  唐绍义听了一愣,随即冷下脸来说道:“林参军,请自重!”
  林敏慎听了倒不恼,只状若随意地扫了阿麦一眼,轻轻一哂,转头自去和旁边的人说话。
  众人又行得一阵,路过城中另一家繁华酒楼门前,恰逢几个北漠侍卫打扮的人从里出来,阿麦看了几眼,低声说道:“我好好一个泰兴城,竟使鞑子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当真可恨!”她身旁一个偏将本就看鞑子不过,闻言更是火起,忍不住扭头冲着酒楼门口啐了一口,高声骂道:“真他娘的晦气,走路都遇到野鬼!”
  此言一出,那几个北漠侍卫愤然回身怒视阿麦等人,手握弯刀就要亮刃,阿麦这边诸将也不示弱,纷纷拔剑相对。正剑拔弩张间,酒楼内又走出个穿北漠服装的青年公子来,见此情形温声问道:“怎么了?”
  他身前一名侍卫忙转回身恭敬地答道:“公子,这些南人在寻茬。”
  那青年公子闻言抬头向马上看过来,视线落到阿麦身上时明显地僵滞了一下,停了片刻后才又继续向下看去。可就只这稍稍一停,阿麦身旁的唐绍义与林敏慎已是察觉,均也是跟着不由自主地看了眼阿麦,只见她面色平静地坐于马上,并无异色。再回头看那青年公子,他也已是收回了视线。
  青年公子微垂目光,淡淡对那北漠侍卫道:“走吧。”
  听他如此说,那几个北漠侍卫虽面有不甘,却也都极听话地收起刀来。有侍卫已替那青年公子牵过马来,青年公子转身上马,带着几名侍卫与阿麦等人错身而过。众人见他们就这样走了,一时都有些愣怔,更是有名江北军将领奇道:“哎?鞑子今儿这是怎么了?还想着和他们再打一架呢,他们竟然怂了!”
  其余几人也跟着笑骂起来,唐绍义却训道:“莫要再生事了,回去少不得又要挨大将军训斥!”
  众人知卫兴一直严令禁止军中诸人与鞑子打架斗殴,几次欲杀人立威,还是多亏了阿麦才保得那几人性命,现听唐绍义如此说便都收敛不少,可偏有那莽汉叫嚷道:“训斥就训斥,大不了再挨他几十军棍!卫大将军是从盛都来的,怎知咱们江北军与鞑子的血海深仇,他能去和鞑子称兄道弟,咱可不能!”
  阿麦本一直沉默,听了这话突然开口说道:“你这老莫,整日里惹是生非,你若再闯祸,我可保不住你那颗脑袋!”
  老莫听了摸着脑袋嘿嘿干笑两声,不敢再发牢骚。
  众人回到城守府已是夜半时分,有兵士上来牵了马自去照料,众人也各自散去歇息。阿麦辞了唐绍义等人,独自向自己住所走,直待走到无人处才突然用手扶住了墙壁,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陈起,陈起,想不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阿麦连着深吸了几口气,才将情绪平稳下来,一时顾不上许多,只快步向自己住处走。张士强依旧在给她守门,见她面色苍白不禁有些奇怪,问道:“大人,出什么事了?”
  阿麦摇摇头,默默坐了好半天,才突然问张士强道:“可是都查清了?”
  张士强点头,将准备好的东西一起拿给阿麦,有些迟疑地问道:“大人,这样行吗?不如白天再去。”
  阿麦翻看着张士强给她准备好的衣服鞋帽,说道:“白天人多眼杂,我若去了必定会让卫兴知道。”
  张士强仍是有些犹豫:“可若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阿麦想了想,答道:“先顾不上那么多了,随机应变吧。”
  见阿麦坚持,张士强也是无奈,只得将城守府内的各条路线及侍卫巡逻的路线及规律都一一讲了,生怕阿麦记不清楚,忍不住又要重复一遍。阿麦却是笑了,说道:“你只要没记错,我便记错不了,不用再说了。”
  张士强不好意思地笑笑,起身带上门出去,在门外等了片刻,阿麦换了一身灰衣小帽的仆人衣装出来,边往外走边对他低声交代道:“你先回屋去睡下,有人敲门也不要开,只说我睡死了,有事明天再说。”
  张士强点头,直待阿麦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之中,这才轻轻地关上了院门。
  城守府守卫虽严,可阿麦在这府中已住了有些时日,再加上知道侍卫巡逻的路线规律,一路上倒也是有惊无险,很顺当地爬出了城守府的院墙。一出城守府,阿麦的速度便又快了许多,不多时便已来到商易之的住所之外。
  商易之这次是以议和使的身份来泰兴的,本该住在万良的城守府,只是人家长公主在泰兴自有府邸,再加上卫兴等江北军诸将都住在城守府内,商易之为了避嫌,便住到了自家的宅子上。
  阿麦琢磨了一琢磨,还是放弃了再次爬墙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在后门外求见贵顺。大半夜的,在人家后门求见远在盛都的大管家,这个事情怎么看都有些怪异,可偏生那门人却丝毫不觉惊讶,连问都不问一句,垂首将阿麦引进后门,然后直接将阿麦领到了商易之面前。
  商易之已是换下了蟒袍,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绸衫,有些懒散地倚在罗汉床上看着书。
  阿麦郑重地行下军礼去,恭声叫道:“元帅。”
  商易之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停了片刻这才轻声道:“起来坐吧。”
  他虽说起来坐吧,不过阿麦哪里敢坐,只起身老实地在一边站了,不等商易之问便将这一年来江北军中的各项军务都细细地汇报起来。阿麦这里工作汇报尚未做完,商易之突然出声问道:“阿麦,你找我就是要说这些事情?”
  阿麦一僵,她找他还真不是要说这些事情,而且这些事情怕是不用她说商易之也早就知晓。只是,在说大事之前总得先说点小事铺垫一下才好。
  阿麦正不知如何回答,商易之却轻轻笑了笑,夸奖她道:“你做得很好。”
  阿麦是真不习惯商易之这样和颜悦色地和自己说话,这样风流潇洒的小侯爷哪里比得上乌兰山中的那位冷面元帅让人看着顺眼。阿麦想了一想,干脆抬头直视商易之,问道:“朝中真要和鞑子议和?”
  商易之默默看了阿麦片刻,渐渐敛了脸上的笑容,点头道:“不错。”
  “那怎么行!”阿麦却是有些急了,说道:“现在议和,我们以前所做的岂不都成了笑话?即便要议和,也得等我们将鞑子打出靖阳关才能议啊!”
  商易之却是平静,待阿麦说完,才淡淡说道:“朝中情形想必你也听说,实在无力两线作战,唯有以议和拖住鞑子,以求喘息之机。”
  阿麦急道:“鞑子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元帅!您不是——”
  “我早已不是江北军元帅!”商易之忽地冷声打断阿麦的话,说道:“我现在是大夏议和使,永昌侯商易之。”
  阿麦一时有些愣怔,呆呆看了商易之半晌,才缓缓地收回了视线垂下头去,轻声问道:“我们江北军会如何?”
  “南撤过江,调往云西平叛。”商易之答道。
  阿麦猛然抬头,眼中全是震惊:“难道真要将整个江北划给鞑子?”
  商易之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不然鞑子占据各方优势怎会同意议和?不是这样,又怎会让我来做这个议和使?千古骂名的事情自然要找个外姓人来做。”
  从此之后,人们记住的再不是那个北击鞑子的江北军元帅商易之,而是签订了丧权辱国之约的卖国贼商易之。用千古骂名来换齐景的放心,用半壁江山来博他的一次反击……从此之后,盛都再无人会忌他疑他。
  阿麦仍惊愕地看着商易之,商易之别过脸避开了阿麦的视线,片刻后再回过头来时,眼中已是平静如昔。阿麦无话,商易之却是笑了,只说道:“阿麦,你还有许多不懂。”
  阿麦正欲继续装傻,又听商易之淡淡说道:“若要与人交心,需得将己心先全盘托出才可。你如此行事,怎能换来别人之心?”
  阿麦迟疑片刻,终双膝跪倒向商易之伏下身去,沉声道:“阿麦愿领江北军留驻江北,替元帅打下这半壁江山!”
  商易之久久没有回音,阿麦额头也冒出汗来,正等得心焦间,便听商易之缓缓问道:“谁?”
  阿麦毅然道:“麦穗愿领江北军留驻江北,替元帅打下这半壁江山!”
  商易之步步紧逼:“麦穗是谁?元帅又是谁?”
  阿麦牙关咬得极紧,好半天才慢慢松开,终将声调放缓,答道:“靖国公韩怀成之女麦穗,愿领江北军留驻江北,替我主上商易之打下这半壁江山!”
  话音消失在空气之中,随之而来的依旧是压迫人心的寂静。阿麦跪在地上,安静地等待着商易之的回复。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商易之轻声说道:“阿麦,你抬头。”
  阿麦依言抬头,默默看向商易之。
  商易之的目光在阿麦脸上巡视良久,终落到了阿麦眼上。
  “我叫齐涣。”商易之突然道。
  阿麦不禁愕然。
  商易之盯着阿麦的眼睛,字字清晰地说道:“武帝太子齐显之子,齐涣。”
  这句话震得阿麦脑中有一瞬的空白,只愣愣地看着商易之。
  商易之嘴角轻轻扬起三分笑意,缓缓说道:“阿麦,你且记住,我既能成你,便也能败你。”
  商易之语调轻柔,却听得阿麦周身泛出丝丝寒意来,阿麦听得心中一凛,重又伏下头去,小心说道:“阿麦记住了。”
  承诺
  从商易之府后门出来,阿麦在小巷中独自站了许久才轻轻地吐出一口长气来。夜空之中月朗星稀,月光将她的影子打在墙上,在墙角处折了个角。阿麦自嘲地笑笑,弯腰轻轻地拍打膝盖上的尘土,拍了半天不见灰尘扬起,阿麦却仍执拗地拍着,直到膝盖已被自己拍得发麻,渐渐取代了青石砖上的寒意,这才停下手来。
  旁边街道上更夫打出一快三慢的“咚咚”声,阿麦不敢再耽误,避开更夫疾步向城守府走去。待回到城守府墙外,又寻了出来之处翻进城守府内,小心避开巡夜的侍卫,重又摸回到自己小院。直到轻轻地关上院门,阿麦一直提着心才放下来,转过身欲抬脚回房,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只直直地站着不动。
  院墙的暗影处,林敏慎见阿麦如此乖觉,却是轻轻地笑了,将抵在阿麦身前的剑尖向后收了半寸,低声笑道:“麦将军果然是个极识时务之人。”
  阿麦沉默一下,突然问道:“你将我房中侍卫怎样了?”
  林敏慎笑着反问道:“若是已杀了,你能如何?”
  阿麦抬眼看向林敏慎,淡淡答道:“杀你。”
  林敏慎闻言稍怔,过了片刻忽地笑了,说道:“阿麦,我真是喜欢你的性子,待这里事毕,你同我走可好?”
  阿麦冷漠地看着他不语,林敏慎自己都觉得无趣起来,便收了脸上笑意,说道:“麦将军,深夜去哪里了?”
  阿麦不答,却是问道:“林参军的戏不打算继续扮下去了?还是说你现在便沉不住气了。”
  林敏慎将剑尖缓缓抬高至阿麦的喉间,冷冷问道:“你真不怕死?”
  阿麦轻轻一哂,答道:“怎么会不怕?只是……认定你没理由杀我。”
  林敏慎摇摇头,道:“若是你今夜没有出去,我也许会留你一命,可你去了,我便再也不能留你了。”
  阿麦心中一动,早在盛都时她便猜测林相并非与外界传闻的那般与商家水火不容,现听林敏慎如此说,心中更加笃定,于是便故意试探道:“你若杀了我,如何向他交代?”
  “他?”林敏慎停了一停,又说道:“阿麦,你的确很聪慧,但是你却不懂我林家和他的关系,我林家在他身上压的太多,容不得有半点闪失,现在除了你,他不会因你而对林家怎样,但若是晚了,却怕是要有变数了。”
  阿麦想了想,说道:“我却仍是不懂,你们为何要非杀我不可。”
  林敏慎看向阿麦,见她面上不似在作伪,皱眉问道:“你果真不知道原因?”
  阿麦笑道:“既然我们同保一人,应是算作同僚才对,我与你林家并无纠葛,怎地就碍了你们的眼?”
  林敏慎默默看阿麦片刻,忽地叹了口气,答道:“他若事成,则柔当为他皇后。”
  阿麦听他说出则柔名字,不由也忆起翠山之上那个温柔娴雅的女子,当下便说道:“则柔小姐当得起。”
  此言一出,林敏慎却是一愣。
  阿麦聪慧,又怎么会不知他心中所想,淡淡笑了笑,说道:“若是为了这个,你们实不用杀我,阿麦只是阿麦,麦田之中粗长之物,和则柔小姐大不相同。阿麦志不在此,否则也不会重返江北了。”
  林敏慎听得心意稍动,手上的剑却未放松。
  阿麦伸出两指夹住剑尖,缓缓移开自己喉间,口中却问道:“此次泰兴议和是林相之意?”
  林敏慎心中更觉意外,不由问道:“如何讲?”
  阿麦笑道:“若要议和,必要消减江北军才可,这等叛国之事自然要最信任之人来做,于是便有了草包一般的林公子从军一场戏,然后便是卫兴大败,江北军两年经营毁于一旦。”
  林敏慎却道:“此言差矣,若是江北军势盛,北漠惧之,岂不是更利于议和?”
  阿麦反问道:“若是江北军势盛,朝中主战派大臣又怎会甘愿议和?只有江北军大败,断了他们的念想,这才能促成议和之事。”
  林敏慎笑了,低声说道:“阿麦,你果真聪明,不过有一点你却是猜错了,议和却不是家父之意,而是……长公主之意。”
  阿麦闻言身体一僵,林敏慎看出,又低声问道:“你可是在想,这样的事情他是否也知道呢?”
  阿麦被林敏慎猜中心思,却不愿承认,只冷冷答道:“错了,我只是在想,用几万将士的性命换这个丧权辱国的议和,长公主脑子被猪啃过吗?”
  林敏慎听得脸色一黯,过了片刻说道:“阿麦,你不曾争过那个位子,所以,你不懂,江北军大将军虽换做了卫兴,可皇上却忌惮他在江北军中的威望,所以,江北军一日不除,皇上对他的戒心都不会除。”
  阿麦冷笑不语。
  林敏慎又看阿麦两眼,低声说道:“其实我极欣赏你的才情,实不忍心杀你,你若答应就此离去,再不见他一面,我便放你走。”
  阿麦嗤笑一声,说道:“我这人是出了名的言而无信,你倒是也敢信我。”
  林敏慎不语,只默默地看着阿麦。
  阿麦与他对视片刻,突然弯唇讥诮一笑,对身前的剑尖视而不见,抬脚直接进屋。林敏慎稍怔,随即也笑了,提着剑赶了上去,在后追问道:“你怎知我不会杀你?”
  阿麦冷哼一声,答道:“要杀早便杀了,哪来这么多废话与我说!”她在屋中四处找寻张士强,林敏慎见她已翻到床帐处,出言提醒:“在床下。”阿麦一怔,立即蹲下身往床下看去,果见黑暗之中模糊有个人形,忙伸手去拉。
  林敏慎跟在她身后,又追问道:“若是我这人心善,不愿你做个糊涂鬼呢?”
  阿麦费力地将捆得粽子一般的张士强从床下拉出,口中没好气地说道:“既是都做了鬼,糊不糊涂又有何用!”
  张士强神智尚清,苦于嘴里被塞了个严实,半点声响也无法发出,只瞪大了双目怒视林敏慎。林敏慎却是笑笑,说道:“你莫要瞪我,我没将你敲昏过去,已是看在你家将军面上手下留情了。”
  阿麦见张士强身上绳索捆得结实,干脆拔刀将他身上绳索一刀割断。张士强挣出双手来,一把将自己口中布团拽下,怒声道:“他使计诈我!”
  原来自阿麦走后,张士强哪里敢睡,只黑着灯守在屋中等候,谁知过了没一会便来了人。因阿麦走时为图方便特意嘱咐他别关院门,林敏慎进来得便也顺当,直接推院门而入来拍房门。张士强记得阿麦交代,只推说阿麦饮醉了酒睡下了,不管什么事都等明日再说。那房外林敏慎也不纠缠,只关切地问了几句便走。张士强心中刚定,忽听得林敏慎在院中急声叫道“麦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身的血?”张士强一个没沉住气,就打开了房门,等再想关已是不及。
  林敏慎听张士强怒斥他,脸上笑得更是得意,只摇头晃脑地说道:“兵不厌诈,此招可是从你家将军身上现学现卖的。”
  阿麦不理会他二人之间的口舌之争,只冷了脸,问林敏慎道:“林参军深夜造访,舞刀弄剑的,难道就是为了和我一个侍卫磨嘴皮来的?”
  林敏慎笑道:“不如此,你怎会与我说这许多的话?”
  阿麦气得无语,干脆也不理他,见外面天色渐亮,回身吩咐张士强出去打水清洗。林敏慎等张士强出去,这才又肃了容说道:“阿麦,我只要你一个承诺,他日不管怎样,你都不会留在他身旁。”
  阿麦想了一想,心中突然通透,回身看林敏慎,问道:“你今夜前来吓我,是背了林相私自来的吧?”
  林敏慎听阿麦突然问起这个,稍觉有些意外,问道:“你如何得知?”
  阿麦笑了一笑,讽道:“堂堂林相,狐狸山上下来的精怪,怎会不知现在杀了我只会给林家埋下祸根,又怎会向我要这样一个小儿女般承诺,怕也是年少多情的林公子才会有这般闲心。”
  阿麦将林相比做狐狸精,也是顺便沾些嘴头上的便宜。那林敏慎听了倒也不恼,只是大方承认道:“则柔是我唯一的妹子,自小乖巧懂事,她为此事已付出太多,我绝不能看她伤情。”
  阿麦笑了一笑,玩笑道:“你们兄妹倒是情深,只不过他日他若是真能登上那个位子,你妹子怕是还要面对三千佳丽,难道你这个当哥哥的要一个个杀过去?”
  林敏慎却是不笑,正经说道:“你与她们自不相同。”
  阿麦嗤笑一声,故意问道:“我能有何不同?也贪富贵也怕生死,若他真成了九五至尊,用权势迫我,我能怎样?”
  林敏慎静静看阿麦半晌,认真答道:“他不会迫你,你也不会容他所迫!”
  此言一出,阿麦也沉默下来,一时不知该如何答他。两人正默然相对,外面张士强已是端了清水急匆匆回来,很不放心地看林敏慎两眼,叫阿麦道:“大人,水打回来了。”
  阿麦点头,思量一下,转头答林敏慎道:“我现已心有所属,日后也不会夺他人之夫,这样应你,可算满意?”
  林敏慎爽朗地笑了,说道:“满意满意,自是满意了。”
  阿麦折腾了足足一夜,身上已是被汗水浸得又黏又湿,实不愿意再与林敏慎周旋下去,当下只道:“那林参军就请回吧,再晚一会便要天亮了,被人见到却是不好。”
  林敏慎知阿麦着急换衣擦洗,又从阿麦这里得了承诺,心中满意,便也不再讨她反感,起身向外走,无意间瞧到张士强对他仍是怒目而视,又故意在门口停下身来,低笑着问阿麦道:“不知麦将军心属何人?”
  阿麦此时恨不得一脚将这讨人嫌的林敏慎一脚踹了出去,又惧他武力不敢,便随口胡诌道:“自是林参军了,林参军风流年少貌美多情,一身香气迎风飘百里,只翠山一面,麦某便已倾倒了。”
  林敏慎如何不知阿麦故意讽他,也不揭破,只故作惊愕状,失声叫道:“那可不行,林某已是答应自家娘子,无论外面如何沾花惹草香飘百里,家中却只许娶她一个的,怕是要辜负麦将军深情了。”
  见他如此模样,一旁张士强心中更气,只恨不得一盆水泼过去解恨。阿麦却应道:“既然如此,林参军从此以后可要离麦某远些,最好莫要再入麦某视线,否则徒惹麦某伤心。”说完,不等林敏慎再说,直接将他推到房外,顺手关了房门。
  阿麦回身,见张士强仍满面怒色地站着,冲她说道:“这厮欺人太甚,大人太过便宜了他!”
  阿麦笑笑,尚未答言,又听得林敏慎在外轻拍房门,低声笑道:“对了,麦将军,有件事还忘了告诉你知道,昨夜我过来时还曾见唐将军在你院门外坐过一会儿,看情形像是心中有些为难事,白日里怕是还要过来寻麦将军商量的。”
  购物
  阿麦闻言一僵,屋外林敏慎轻笑两声,已是远去。
  待到早饭完毕,唐绍义果真寻了过来,却是邀阿麦一同出去购置物品,因林敏慎说唐绍义昨夜曾在她院外坐了许久,阿麦心中难免有些猜疑,便笑道:“大哥要添置些什么物品?怎地还需要自己亲自去?”
  唐绍义抿了抿唇,却是不肯细说,只是说道:“听闻说今日是泰兴西市大集,万物俱全,我也想去转转看看,你如若无事,便陪我走这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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