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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根攻略

_22 殿前欢(现代)
179 回复:《无根攻略》BY殿前欢 (顶顶好看的人,顶顶好看的文
  连蓝庭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问他,有什么法子可以证明,在不伤体面的前提下,让天下人知道锦衣侯是个太监。”一旁萧彻吸气,终于跟了这么一句。
  蓝庭于是说话。
  “有什么法子可以证明,不伤体面让天下人知道锦衣侯是个太监?”
  这一句连问了七次,次次都没有回答。
  阮宝玉头脸半垂,僵持得久了,连两耳都开始渗出血来。
  “他这么反抗,蛊虫在脑内翻腾,会死的,真的会死!!”蓝庭抬头瞧向萧彻。
  “再问一次!”萧彻咬牙。
  “有什么法子可以证明,不伤体面让天下人知道锦衣侯是个太监?”
  第八次,依旧没有回答,阮宝玉半睁着眼,眼底渐渐现出红痕,渗出两道殷红的血泪。
  “有什么法子可以证明,不伤体面让天下人知道锦衣侯是个太监?”
  第九次,萧彻清楚看见阮宝玉眼底泛出一道死光。
  “算了,放弃!”
  “有法子……”
  这两句几乎同时,在萧彻放弃的那刻阮宝玉终于被征服,几不可闻地说了这三字。
  “我有法子,我有一本画册……”
  而后他道,轻声慢语,魂灵于那一刻离开身体,坠落无底深渊。
  凌晨,天还没亮,帛锦在梦中惊了一下,一头冷汗地醒来。
  阮宝玉已经失踪十四天了,像颗饭粒子一样沾着自己连去茅厕都要打报告的人,居然不声不响地消失了十四天。
  这绝对不是好兆头。
  帛锦想了想,还是起床披好衣服,到马房传人备马。
  一旁管家已经闻讯赶来,见状一把就捉住了马缰:“侯爷你不能再去了,阮公子的消息有这么多下人去打探,侯爷您也该多歇歇,想些大事,这些天您统共也没睡几个时辰,我可看得出,您的背伤犯了,绝对不能劳累的!”
  帛锦也不说话,只抿着唇,过去拍了拍马头,准备牵马出门。
  方才那个可怖的梦他不敢再想,现在的他是一刻都不能再等,心已经离弦,又哪里还能躺得住。
  “侯爷……”管家死忠,还拉着马缰不放。
  正在僵持的时候有小厮急奔而来,身后跟着的是一头热汗的裴翎。
  “怎么,是有了他的消息么?”
  帛锦满怀热望上前。
  “殿下……”裴翎的脸色有些反常,手里捏着一样东西,整只右臂都在不由自主微颤:“我昨晚在属下那里收了一本……一本……图册。”
  “什么图册,害你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一本……一本……春宫图。”
  “将士嘛,都是些血气方刚的,藏些个春宫图也没什么,你何至于这样。”
  “是的,起先我也没在意,撇了眼就放下了,可睡到半夜,想起他们看这图的表情实在诡异,于是起来翻了翻,这一翻……”
  “怎么了?”
  “侯爷还是自己看吧。”裴翎将东西递了过来,果然是本画册,不过现在已经被他手汗濡湿,皱成了乱糟糟一团。
  帛锦拧了拧眉头,将东西接过,勉强看清了封皮上那字,立时便凝成了石像。
  ——《无根攻略》
  封皮上这四个字好似生风而起,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利剑,顷刻间便从他心房透穿而过。
  同一时刻,战火初平的京城开始流传一本春宫图。
  一本手绘的男男春宫图,每页配诗,盖有前朝某位四品大员的私印,图册起名,叫做《无根攻略》。
  图册印量有限,所以要价甚高,需得一两银子才能买到一本。
  看图册的人如果细心,就会发现这本原本就离奇的春宫图还另有玄机,如果逆着光,图上那人眼眸便会转成深紫。
  而在这期间,阮宝玉一直失踪,卧床昏迷。
  第十五日清早,在蓝庭的悉心调养下,他终于在一处隐秘的小院醒来。
  这一次昏迷非同寻常,似乎耗光了他心力,醒来后他便一声不吭,傻呆呆地躺了两个时辰,安静地回忆起了自己是谁,也记起了十数日前那啼笑皆非的一幕。
  蓝庭抚额庆幸,“你可算醒了,可惜萧大人今日有事还没来,不然他肯定高兴死。”
  阮宝玉依旧不说话,眼珠发定,从东转到西,又从西转到东,这才喑着嗓子,道:“大理寺下毒杀死那个巫师的内应,就是你,对不对?”
  蓝庭低了头,过片刻答了声“是”。
  “当日我母子被教众追杀,是萧大人助我,领人将全教几乎剿灭,我母子……欠他一个莫大人情。”她道,到此时此刻也无需遮瞒。
  “所以你将阮侬放在我这边,自己到大理寺做事,为的就是里应外合监视我?”
  “不全是……”蓝庭有些期艾:“我将阮侬放在大人身边,其实也是因为教内护法依旧失踪,他跟在我身边实在不安全的缘故。”
  “不是为了监视我?也不是为了催眠我引导我完成任务?”
  蓝庭头垂得更低,“我让阮侬在你睡前给你喝安神汤,骗他说为了治你头疼,然后入夜催眠你,问你些要紧的问题,也是有的……但次数不多,因为萧少保交代过,催眠对你伤害极大,并不许我多用。”
  就在这时阮侬已经回转,嘴里依旧叼着根破草,见阮宝玉醒来非常高兴,蹦到床上来,拿草不停撩他鼻子。
  不管如何,这个坏小子都是无辜,对他的情义却是不假。
  阮宝玉笑笑,坐起身,问:“睡了这些天,爹的气色好不好?”
  “好个球!跟团干透了的狗粪似的,白里透灰。”
  “你就不能比个好的,最起码说我像那秋日里的白海棠。”阮宝玉怒,弹他脑袋:“赶紧的,给你爹我去找身好看的衣服来,要最贵最好的。”
  “你穿好看衣裳干啥?”
  “自然是去见好看的人!”
  阮侬嗤之以鼻,骂骂咧咧去找了衣服来。
作者:123lavender1232009-5-20 00:29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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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 回复:《无根攻略》BY殿前欢 (顶顶好看的人,顶顶好看的文
  阮宝玉将那件月色的衣裳穿上,脸色稍微好了些,改白里透青,像团没有完全干透的狗屎。
  “爹要出门,你小子下午不许乱逛,等着我。”阮宝玉弯腰,捏捏阮侬脸颊。
  蓝庭闻言立刻急了:“你这样子要去哪里?萧少保说过……”
  “萧少保说过要监禁我么?”
  “没有。”
  “那不就结了。”阮宝玉摇摇手,走到门口,却又回头。
  “感谢你送了阮侬给我,告诉这死小子,将来要务必长成好看又有用的人。”逆着寒春的薄阳他道,没有去看阮侬,那一刻,脸上并无哀伤。
  第四十七章
  锦衣侯府,一切依旧。
  跟着管家绕过影壁,穿过花园,再走尽游廊,就到了帛锦常待的偏厅。
  阮宝玉眼睛有些发花,站到偏厅门口,果然就看见了帛锦。
  这还是他的那个侯爷,肤色略深,双眉上扬轮廓英挺,唯一的变化是清减了,眼底有一道深深的青痕。
  不知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阮宝玉慢慢走过去,在他椅前蹲下。
  帛锦手里拿着一本图册,神情有些漠然,那种冷透死透心烧成灰后的漠然。
  “侯爷……”阮宝玉唤了一声,声音发颤。
  帛锦回神,定定看他,就像看着一片陌生的虚无。
  那本图册落地,被风吹开,正好翻到皇宫内他们在雨中欢爱的那一页。
  “夜照……”帛锦念着那上头配诗:“幽夜照肝胆……我记得,我是从那一夜开始动摇,开始信你。”
  “侯爷……”
  “这一本册子叫做《无根攻略》,需要费银一两才能买到,阮大人,你端的好笔法好才学。”
  “侯爷……”
  “你可以解释,我会听。”帛锦低头,指尖微微颤抖,内心深处,还残存着可怜而微薄的希望。
  阮宝玉张口结舌。
  该如何解释,这个故事该如何描述,他要怎么解释,才能让帛锦明白,他也是如何痛恨那个在暗黑之中推动一切的自己。
  “你是萧彻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对不对?”那头帛锦在问。
  阮宝玉喉头沉重,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我的存在,于他而言,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对不对?”
  “让画册流世,叫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太监,那么他就无需杀我,从而仁义无双得到了天下。这么好的一个法子,是谁想出来,是他……还是……你?”
  帛锦问出了口,可等了许久却没有答案。
  虽然是在催眠状况下,但这个法子……却最终还有他阮宝玉的功劳。
  这一个“不”字,他同样说不出口。
  “这么说真的是你。”帛锦叹了口气,心底里那渺茫的希望腾空而去,刹那之间,似乎一切都失去了重量。
  “我与你日夜相对,到得最后对你敞开心扉,愿为你倾尽一切,你便这样回报我么?难道说,我的真心便这般低贱,这一生一世,只要付出,所得就必定是阴谋和背叛?”
  过得一会他又道,语声甚轻,但那里面的绝望却簌簌而下,穿透了阮宝玉每一个毛孔,将他心顿时浸得冰凉。
  “侯爷……”阮宝玉开了口,来去却只得这两字,下面久久无言。
  “你想说什么?”帛锦慢慢坐直:“到得这刻,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你对我是真,愿为我死生不计?”
  “我对侯爷……”阮宝玉唏嘘,语气是这般软弱,似乎连自己也不能相信自己:“我对侯爷……就算不全是真,但也绝对不假。”
  “那你为什么不跟萧彻建议,让我去死,至少让我死得周全,保全我最后的尊严?”
  这一句回复就好比一把铁钳,牢牢卡住了阮宝玉的咽喉。
  阮宝玉说不出话,鼻血滴滴答答,又开始落雨般下坠。
  “我来,就是想跟侯爷说清楚一切,这前因后果,不知道侯爷,还有没有兴趣去听?”
  两人相对许久之后阮宝玉才想起了来意。
  “你说呢?”
  帛锦将身后仰,那种姿态,比他们初见时还要冷漠萧条百倍。
  就纵有百语千言,他们之间也不再有弥合的可能。
作者:123lavender1232009-5-20 00:30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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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宝玉听得懂他这句心声,这么没皮没脸的人,渐渐也生出了绝望。
  当时当日,他雄心勃勃,以为天下之大无不可谋,这之中也包括自己的心。
  可是他还是错了,自以为算无遗策的阮宝玉,最终还是没有算到,这个结局,自己是无法承受。
  上方帛锦还是静坐,微风撩动宽袖,里面寒芒湛湛,藏着的正是他那把薄刃。
  阮宝玉伸出了手,因绝望而生出平静,将那把薄刀捏到了指间,横握,向上递给帛锦。
  “杀了我,就像你杀了沈落,砍断过去,重新开始。”
  然而那枚刀帛锦始终没接。
  在上方那双微紫的眼眸里,阮宝玉看到了平生所见最深的寂灭。
  “你以为,我还可以重新开始么?”帛锦道,声音轻飘,就像至深黑暗里的一颗沉屑:“阮宝玉,你可知道,从绝望到生出希望,又从希望到更大的绝望,这是什么滋味?如果说当日,沈落只是把我冻成了冰,那么你这一腔热火,到现在……却是将我烧成了灰,彻彻底底,一团死灰!”
  从侯府出来,阮宝玉有些失魂落魄,手里还捏着帛锦那枚薄刀。
  外面大雪初霁,天色晴好,开始现出安定的暖意。
  连茶肆里面的人都在议论:“这仗该打完了吧,看样子天下很快姓萧。”
  茶肆老板也插了进来,一边叫唤莫谈国事,一边自己也不闲着:“可不是,原来都说紫龙才是真命天子,可原来那紫龙却是个无根的。还真是世事难料啊。”
  “你咋知道他无根呢,只是个图册,也许是人家捏造的也不一定。”
  “可是这么久了,也没见他出来说句话反驳一下。”
  “你要人家怎么反驳,脱裤子给你瞧?那万一真没有呢……”
  ……
  这么你一句我一句,越来越是不堪,阮宝玉听得烧灼,不由自主便转了方向,直往萧彻府上奔去。
  萧彻府上人流如织,原本在帛锦和他之间摇摆的人全都转了向前来拍马,一个个都言之凿凿,说萧氏登基乃是天意。
  被这么群人围着,萧彻的脸色益加苍白,见阮宝玉进门,连忙推说自己胸闷,将一干人全都撵了出去。
  “你来了,是醒了便来见我,还是去见过他了?”
  “自然是先见了侯爷。”
  “他怎么样?”
  “怎么样?”阮宝玉闻言抬起了眸:“本来就伤痕累累,现在又被我一刀捅进心门,萧少保觉得他会怎么样?”
  “定是心死了。”萧彻将暖炉又捧紧了些,忍不住也叹口气:“所以到今日他也没有出来反驳,任这么流言漫天,自己却是默认。”
  “以后呢,萧少保登基之后,准备拿他怎么办。”
  “如今的他对我已经没有威胁。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萧彻道,心绪错杂,语声也是极尽温柔。
  “赐他边陲之地,让他离开京城。”
  “好。”
  “有生之年,都不能再为难他半分。”
  “好。”
  “将余下画册烧毁,上下禁言,谁要敢再谈论此事,杀无赦。”
  “好。”
  “南方潮湿北方风寒,他脊背有伤,都不适合,你安排他去西陲吧。”
  “好。”
  “赐他宅子,简便些就好,他不喜欢富丽,府邸最好有温泉,方便他背伤发作时泡澡。”
  ……
  这么说了一路,连几个仆人院里栽些什么果树都啰嗦遍了,阮宝玉这才慢慢静了下来,一恍惚间,又生出了无限悲凉。
  还有什么用呢,纵给他一天一地,他的心已然死了,到得哪里,还不都是一世孤单。
  “最重要的,我要陪他去,他性子单纯,我要防着他被人骗。”
  到最后他又加了一句,喃喃的,像说梦语般哄着自己。
  萧彻抬起了头,眸里墨色深深,分明写着三个字,——不可能。
  阮宝玉有些晕眩,猛然间梦便醒了,退后一步掩住鼻孔:“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他,你们约定谁得玉玺得天下,那一次,他是存心让你,难道你就不知道!”
  “你在流鼻血,应该马上回去休息。”
  “我问你知不知道!”
作者:123lavender1232009-5-20 00:30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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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庭说过你再流鼻血就是非常危险,我现在便送你回去。”
  “我问你知不知道!”阮宝玉怒声,也不知怎的就抬手上来,袖里薄刀豁亮,架上了萧彻颈脖:“你应该知道,他无心与你相争,只想着和我一起归隐。而我,也已经为你竭尽了心力,你为什么就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萧彻不语,亦不反抗,只任那薄刀欺近,割破肌肤,渐渐地割出一道血痕来。
  “你在流鼻血。”
  过得许久仍是这句。
  “我问你为什么就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我想过。”到最后萧彻终于叹了口气:“可是终究还是不能,他的存在,永远会是根不安定的刺,我必须要将他拔除。”
  “为了我,也终究不能?!”
  “不能。”萧彻斩钉截铁:“我这一路走来步步血印,就单单我弟那三千刀凌迟,也绝不允许我回头。”
  阮宝玉沉默了。
  是啊,他这一路走来的确斑斑血印,每一步付出的代价都垒成了血石,这才将他送上高台,他是决计没有理由软弱仁慈。
  就像自己当日所说,——玩弄权术阴谋,本就是谋大事者的本分。
  他没有错。
  “我没有错。”那头萧彻果然也在说:“但是我的确欠你。”
  “我可以看见来路,那万人之上寂寞凶险的日子。”带着些怅意他又道:“以我的身体,这日子必定艰难也不能久长。所以……你若杀了我,我也并不遗憾。”
  “你不怕死?”
  “我怕。”萧彻那双眼清明:“可你若觉得我该死,那也无妨。活着这一世,我便谋算了一世,到得今日,也无妨为你就任性这么一次。”
  阮宝玉低垂了头,鼻血疯了般开始下落,就像那些纠葛错杂的往事,一滴滴坠地有声,在他眼前铺成一片血色。
  如果这是个阴险毒辣的局,那么是谁亲手布下。
  如果眼前这人是个不可宽恕的阴谋家,那么是谁助他推他,替他选好去路让他不能回头。
  天道不公他可以问天,人心不复他可以弃世,锥天坠地他都不怕。
  可若那翻云覆雨手便是自己呢,他该怎么办,要跟谁去说,要拷问谁唾弃谁跟谁决裂厮杀。
  没有答案。
  这所有一切便像一张蛛网,织的是他,困的也是他,最终千丝万线终于将自己困进死局。
  眼前渐渐空了,洇成一片紫色,是帛锦的眼,里面没有恨,只有死一般的寂灭。
  是自己,所谓千方百计敲开他心门,最终给的却是更大的伤害。
  阮宝玉睁着眼,眼廓渐渐渗出了鲜血,听见自己心里不甘的呼啸,还想着侯爷少了自己来日该如何应对,可却再也没有气力去细想,身躯轻飘,便似一片絮叶,慢慢倒在了萧彻怀里。
  第四十八章
  下午很快过去,夜也很快过去。
  这整整六个时辰,萧彻没有走出那个房门,所有人来问,都碰了一个死硬的钉子。
  直到帛锦前来。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初春,无风亦无雨,连金色的薄日都一派欢喜。
  帛锦跟着管家来到书房,管家禀了一声,萧彻便有应答,说是请进。
  书房初阳暖照,很是敞亮。
  帛锦看见了阮宝玉,还是穿着昨日的那件衣裳,衣裳上有血,开得一朵又一朵,这一刻被萧彻抱在怀里。
  “他死了。”
  隔了许久许久,萧彻才道,灵魂似被掏空。
  “一直到死,他都是我的人。”
  像被鬼魅牵引,他又加了这么一句。
  帛锦说不出话,只觉得通身一痛,像有什么东西碎裂,被从心房剥开,张了口,那口心间热血百转千回,最终却是没能吐出,只在齿唇间绕成了一片血雾。
  五日后, 阮宝玉下葬,虽然没有追加什么封号,但一切都是按照国葬标准。
  萧彻亲自扶灵,一路百官相送,这最后的一程是无限风光。
  自始至终,帛锦没有出现。
  又过了一月,吉日吉时,萧彻称帝,改国号为梁。
  而这一日,帛锦居然列席。
作者:123lavender1232009-5-20 00:30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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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 回复:《无根攻略》BY殿前欢 (顶顶好看的人,顶顶好看的文
  萧彻站在高处,看着他,心中渐渐生出恨意,于是慢声:“帛爱卿请上前听封。”
  帛锦出列。
  “帛爱卿开国有功,现授印,封为司礼监掌印,兼管东厂。”
  这句一出群臣静默。
  虽然说那本画册满城流传现在是无人不晓,但到底真假难辨,说到底,却还只是个当事者默认的流言。
  现在萧彻登基,第一件事,居然就是封他做司礼监大太监。
  作为义军的统帅之一,前朝赫赫有名的锦衣侯,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天大的折辱。
  所有人都认为帛锦会拒绝,会抵死抗命最起码保全尊严。
  可是等了许久,那跪在大殿金砖上的帛锦却丝毫没有怒意,只是将头垂低,身后锦衣掠地,平静无有丝毫波澜。
  “臣遵旨。”
  又过得许久,大殿上响起这三个字,喑哑低沉,听着十分刺心。
  帛锦领命,这才发觉自己嗓子坏了。
  自那日阮宝玉在萧彻怀里死去,一个多月,他一直沉默,从没开口说过一个字,也没有撕心裂肺喊过哪怕一声。
  可是他的嗓子坏了。
  从这刻起,穷其一生,他的嗓子都坏了,暗哑无力,再也没有发出哪怕一声敞亮的高音。
  于是新朝更替,万物复苏,一切又都走上了正轨。
  过一年,司礼监整肃有序,渐渐成为维系新帝与大臣之间微妙平衡的暗流。
  再过一年,东厂崛起,风头终于盖过锦衣卫,成为人人闻名丧胆的所在。
  而帛锦的名头,也开始越来越坏。
  和前朝那些厂公不同,他并不擅长阴谋,也没有心思摆弄酷刑,但是你一旦入了他的名册,那么十日之内必死无疑。
  不管你是开国功臣,也不管你是皇族嫡亲,东厂要你死,这就是你不得生天的理由。
  第三年很快过去,东厂那张重要人物名册上添上了第十个名字,——裴翎。
  这一次,裴翎必死的理由是拥兵自重有意谋反,证据是他私藏兵器收买士下。
  “这是在裴元帅府上搜出的兵器,共计刀枪千余。”
  在朝堂上帛锦呈出证据,嗓音低魅神情冷漠。
  一旁裴翎举头望他,心间百转千回,这才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殿下”二字。
  “东厂去到府上,自然是想搜到什么就能搜到什么!”
  有人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
  “静国公的意思,是我东厂有意栽赃么?”
  “不敢,在下只是想提醒厂公,裴将军曾追随厂公,十数年甘苦不弃。”
  “那又如何?”
  帛锦即刻跟上,紫眸微转,里面丝毫没有热意。
  静国公沉默了,低下头放弃与他对驳。
  所有人都沉默,可是此刻同仇敌忾,心底里的鄙夷汇成暗流,在金殿之内无声涌动。
  “裴翎谋逆,其罪当诛,还请圣上裁夺。”
  帛锦又进一步。
  “众卿的意见呢?”
  高座上的萧彻终于说话,因为天气骤凉,所以带着浓重的喘音。
  众卿沉默,多半因为畏惧,少半因为无言。
  “兹事体大,朕看还是再议吧。”
  萧彻发话,第一次在群臣面前拂了帛锦之意。
  再议,就是质疑。
  群臣就是一群狐狸,很快就从萧彻的这两个字里面领悟到了什么,弹劾帛锦的上书开始出现,由一封到两封,最后雪片一般飞来,残害忠良欺君罔上收受贿赂专横自大……奏章上的条条罪名都是死罪,众人齐心,把东厂帛锦描述成了一个祸国殃民不杀不快的妖孽。
  一月,两月,三月……时间很快过去,刑部的证据也很快被搜罗上来,件件桩桩,无一不可定帛锦死罪。
  “东厂厂公帛锦,栽赃陷害忠良,遇事专断,少有请示圣上,分明就是藐视圣威,有谋逆之意!”
  偏殿之上的刑部林尚书洋洋洒洒说了半天,最后还嫌不够,又给帛锦安了一顶天大的帽子。
  “不会……朕觉得他……当不致此。”
  座上的萧彻捂着暖炉,缓声发话,语气颇值得玩味。
  “怎么不会!圣上难道忘了,先前锦衣卫在他府上搜出的龙袍!”
  “锦衣卫和东厂素来不和,在他府上搜出什么也不足为奇。”
  “圣上!”
  “好吧。”萧彻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终于叹了口气,慢慢前倾,看住了眼前的林尚书:“那依卿之意,我应该如何给帛厂公定罪。”
  “残害忠良谋逆欺君,论罪自然当诛,应该凌迟曝尸,以平众怒!!”
  那厢林尚书答道,字字掷地有声,是无有一丝一毫犹豫。
  凌迟处死。
  这个裁夺萧彻过了很久才给,而且是在群臣不断催逼之下。
  彼时寒冬,帛锦人在诏狱,已经被关了整整五个月。
  等萧彻这夜到访的时候,帛锦已经三日没进水米,人瘦得形销骨立,半倚在墙,早没了当日颠倒众生的模样。
  而萧彻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本想悄着声进来,却到底没能忍住,没进牢门的时候就急促咳了一阵。
  昏黑里的帛锦闻声慢慢睁开了眼,紫眸逆着烛光,却是依旧璀璨。
  萧彻顿了一顿,挥手遣退太监,自己端托盘走了进去。
  帛锦依旧无话,不知是太过疲累还是真正无言。
  “我想来陪你,和你喝喝酒,最后一次。”萧彻走近,将托盘放下,慢慢开始斟酒。
  酒看来烫过,还很温热,在昏黑的牢房里慢慢蒸腾出一脉暖意。
  可寒凉,却依旧挥之不尽。
  “什么时候处死?明天?”帛锦缓声,嗓子照旧嘶哑。
  “是明日,午时,玄毅门外凌迟。”
  “哦。”
  “除了哦,你就没别的可说?”
  “说什么?说,这事还有的商量吗?”
  萧彻摇头。
  帛锦的嘴角很含蓄地弯了起来:“那说什么?说,皇权就是皇权,皇上就是皇上?”
  “说你冤屈。”
  “请问,我又有什么冤屈?”
  萧彻又是一顿,没有接话,只将杯举起,递到了帛锦跟前。
作者:123lavender1232009-5-20 00:30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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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 回复:《无根攻略》BY殿前欢 (顶顶好看的人,顶顶好看的文
  “石孟,定邦侯,你东厂所谓冤死的第一个忠烈。其实你我知道,这人胃口极大,仗着自己开国有功又是国舅,监督盐道的时候,贪了无数银两。”过了许久萧彻才道,双手握住杯口,贪恋那一点暖意。
  “其余那些事,我不想再说,但是我知道,那些死在你手里的,都是该死,都是些我想动却又不能动的角色。”
  “他们,不都该死,至少有小半并不该死。”帛锦终于接过了话。
  “我知道。”萧彻低头,淡淡一笑:“这小半不是该死,而是必须死。他们不死,我的位子便不能稳固。”
  “那裴翎呢?”略停之后萧彻又道:“他呢,你觉得他是该死,还是必须死?”
  “裴翎素有帅才,当得大用,唯一的缺点就是性子过于耿直。”
  “那你又为什么害他,非要定他死罪?”
  帛锦沉默,掌心握着酒杯,却是不喝,只是眼看着那热酒一分分变冷。
  “你想求死,对不对?死前参裴翎一本,那么他对你便断了念想,从此便能一心一意跟我,是不是?”
  “裴翎这人耿直,素来不会转弯。还望日后圣上开恩,莫要让他陷入党争。”
  “这么说那日我没有看错,你撕破脸皮咄咄逼人,就真的是要求死。”
  帛锦又是沉默,紫眸迎光,里面是一片静谧。
  “圣上说的我生无可恋似的。不过确实,我好似确实没缓过一口气来。”
  “人生在世,总归是不能如意,既然这些大苦都已经过来,你又有什么理由非要求死?”
  “一千两百四十五个日夜,日夜孤苦,辗转无眠,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帛锦答了一句。
  一句便让萧彻彻底无言。
  一千两百四十五个日夜,不经意之间,原来阮宝玉已经去了这么久了么?
  “整肃司礼监,压制锦衣卫,扩大东厂建立完整的情报体系,还替我解决了那些想杀又不能杀的权贵,让我不致陷于不义……”到得最后萧彻道,将杯慢慢举高:“如今天下升平,我能在这龙椅上坐稳,你可谓居功至伟。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还是想敬你一杯,真心的……敬你这杯薄酒。”
  “我当年是为报私仇,倾覆天下。还上天下几年太平,应该的。”
  不轻不重的一句,还是让气氛僵了僵。
  “臣只是说说臣心里的想法。毕竟,圣上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惦记上了臣,臣绝对不能欺君。”帛锦笑完后,一口把酒饮干。
  杯空了。
  萧彻静了很久,才将酒给帛锦重新满上。
  帛锦慢晃着酒盅:“圣上,我还有些事情,一直没有想通过。”
  “你说。”
  “阮宝玉曾经自告奋勇翻了脑仁案,纠出了沈落,于大理寺立下首功。”
  “是。”
  “我一直奇怪,案子一结束,那个巫医便可以放了,没人会再去怀疑他。可为什么,阮宝玉他非要等巫医留下线索后,才杀人灭口呢?”
  “……”萧彻皱眉,垂目看着盅的酒。
  “在永昌查劫银案的时候,炸药爆炸,原本是阮宝玉脱险,段子明受伤。我也信是你的授意。然而偏巧山上石头滚落下来,在短短一瞬,宝公子拼死替我一挡。人的私心,不可能来得及那么快计算权衡的。他怎么能做到那么真实?”
  萧彻依旧默然。
  “那次我在皇宫受辱,他拼得一死羞辱圣上,又怎么知道帛泠不会立杀他当场?他的算无遗策,真是到了这个田地?”
  “还有,我在戒断素燃的时候,夜夜难寐,可每次醒来,他都能发觉,我想请问圣上,他为什么演戏能演到入梦,能够这般敬业?”
  ……
  “最后,你们已经公开画册,已经事毕功成,那他又为什么寻来,听凭我羞辱,愿意死在我的刀下?”
  ……
  萧彻静默,抵死地沉默,只将掌间酒杯越握越紧。
  “如果说这些圣上都不愿回答,那么至少能不能答我一句,那日那刻,阮宝玉到底是因什么而死?”
  “便是死,也是因我而死。”萧彻强咬着牙。
作者:123lavender1232009-5-20 00:31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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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 回复:《无根攻略》BY殿前欢 (顶顶好看的人,顶顶好看的文
  “因你而死,也是因我而死,他脑子原本有病,是纠结而死。因为他对我也是动了真心,对不对?”
  帛锦轻声,喑着嗓子,最终说出了答案。
  阴冷的牢房,一片寂静。
  “圣上,这里原本是大理寺的牢房。”许久后,帛锦突兀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萧彻拧起眉头:“我知道。”
  “那您不知道,这间牢房有道暗门,暗门后是间暗室,是为犯人间私下的隐情听特别设的。”盅内的酒又见了底,帛锦自斟自饮。这次的黄汤已转冰凉。
  “有暗门又如何?”
  “那圣上不怕这道门后,会有什么人吗?”帛锦伸出食指,指头对准牢房某一处。
  萧彻头埋下咳了好一阵。
  咳喘的时候,他细细地寻思,究竟会有什么人。
  不该有人!
  以帛锦如今这副天地,那门后绝对不会有什么人。更何况,萧彻今日地位,还须怕什么人么?
  于是,萧彻起身,缓缓地走了过去,将门推开。
  暗室的门也很轻,开起来却不利索,“嘎吱吱”地响。
  门后漆黑,借了帛锦牢房的光,才能勉强瞧出个模模糊糊的虚形。
  萧彻努力适应这份阴暗。
  而暗室内,果然有个人影,一动不动。
  “谁?”
  萧彻慢慢地走近,好似——这个人穿的是官袍。
  好似是大理寺少卿的官袍!
  “阮宝玉?!”萧彻脱口一声。
  可惜,什么都没有。
  这暗房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只稻草人。
  而孤独的稻草人,穿着一身前朝大理寺少卿的官服。
  外头牢房帛锦发出几声朗笑,笑得腰都直不住,笑得眼泪差点流出来。
  萧彻将稻草人扔在帛锦的脚前。
  “你这五个月,就做了这些?”
  “就做了这些,我要他犹如在世,听这一席最后的审判。”
  “你是疯了!”
  “从头至尾,阮宝玉便真的都是圣上的人?因你而生因你而死?这个问题对我而言其实已经不再重要,我只是在替阮宝玉问你,他为你竭尽心力,难道还不值得你还他一个真相?”
  萧彻低头,心口剧痛,只得拼命喘息。
  “这么说我所猜不错?”帛锦慢慢举目,逆着光,俯看萧彻。
  “果然没错,他待我是真,只不过这真,最终败给了一个男人的信仰,将你扶上那肮脏龙椅的可笑的信仰。”
  最终他道,慢慢将身后靠,头脸半垂,重又陷进了沉默。
  “就算他对你不假,他却还是背叛了你,就像沈落,没有差别!”
  过得许久萧彻才强撑力气回了一句。
  帛锦没有争辩。
  没有错,背叛就是背叛,他也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原谅。
  直到那一日阮宝玉死去。
  直到他死后那辗转无言的一个月。
  一个月里,他把他们从相遇到决裂,每一个画面每一段时光都细细想了一遍。
  如果阮宝玉不死,那么恨意永不会消弭,这些时光就会被恨意蒙蔽,永远沉在血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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