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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会爱上别人的

_34 自由极光(现代)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告诉他。
迷信者苏青,信奉糟烂的巫术,分别时,勿开口,勿透露真心。
若真弄出生死离别的范儿,怕是老天也信以为真,到时候一拍两散可怎么办。
所以,她在出境口挥手,笑面如花,几乎花成一个满园春色出来。
仿佛一名女烈士,高唱着《红梅赞》,把白围脖一围,就差喊共产主义万岁了。
可是转过头来,她就流了满脸的泪,哭到不能自已,却也不能拭泪。
她替自己和李文博都委屈。
他在背后一直看着她远去。
直至她的背影消失,也依旧在看。
苏青,你何德何能,你要拿什么来回报这一份爱?
坐在前往登机口的小火车上,哭成傻×的苏青,这样问自己。
3
从香港飞到美国的十多个小时航程,苏青完成了人生中《舞!舞!舞!》的第七十三次阅读。
羊男说,你别问,你别说,在人生中,你继续踏着舞步,跳舞吧,人生这么残酷。
可惜李文博不在身边,否则,她一定会问。
“怎样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坐商务舱呢?”
傻笑了一会儿,在苏青踏上美国土地的那一刻,排队过海关之前,她预设了无数跟海关斗智斗勇的场景。
对于其中最关键的一幕,她想,海关的秃顶警察。一定会问她,为什么要来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
她会说,为了爱,英语怎么说,For love?
不,不对,是为了过去的爱,For the past love?For my ex?
不管怎样,说此话之时,她一定要挺直腰板,宛若一个活明白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做什么,操蛋的生活依然让她会做出一些不聪明的蠢事。
英姿飒爽到见者流泪,听者闻风丧胆。
苏青自己都觉得有点儿荡气回肠。
但是,不幸的是,苏青的这一想象迅速落空了。
海关警察是一位金发的年轻男性,他瞄了苏青一眼,连年龄都懒得问,就盖章放她过关了。
这直接导致我们亲爱的苏青走出纽约机场的时候,有一种茫然之感:这么轻易我就来美国了?敢情电视里演的刁难都是假的?
在纽约机场排队乘出租车,天灰蒙蒙的,有飘荡的云。
苏青抬头,以为自己把北京的雾霾带来美国了。
就在她望天的那一刹那,有一片雪花,飘入了她的眼睛。
紧接着,大片的雪花落下,天地瞬间一片白。
苏青的心中有没来由的感动。
那感动,无关伤感。由内心蒸腾,无人可诉。
哦,纽约下雪了。
是迎接她的雪吗?是窦娥冤的雪还是瑞雪兆丰年的雪?
啧啧,苏青有一种入戏感,心里为自己配乐,《漂洋过海来看你》。
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为了这个遗憾,我在夜里想了又想,不肯睡去。
等自己哼到,“记忆它总是慢慢地累积,在我心中无法抹去”。
Bingo,感觉对了,这首歌真应景。
入住了机场附近的酒店,给李文博打了报平安的电话。
“你去过美国吗?”苏青傻傻地在电话问。
李文博疯了:“我在美国读的电影好吗?怎么一踏到资本主义的世界,就把我忘了是吗?”
“我是问,你回国之后,又去过美国吗?”
李文博说没有。
苏青“嗯”了一声:“美国不好玩,咱俩以后别一起来美国。”
李文博说:“行,蜜月,必须不能去美国,等咱孩子要留学,也送英国去,好不?”
“好。”
报了平安后,苏青觉得,其实自己也不是那么离经叛道,这只是一个人生的小旅行是吧。
这么想,心里好受了很多,苏青睡了一个踏实觉,第二天一早九点多就起床了。
出租车在美国的道路上高速行驶着,苏青没太多的雀跃和忐忑,心如止水到不像自己,如果真有什么波动的情绪,那就是看到出租车计价器上不断跳动的美元肝颤儿。
美元啊,这黑人大叔不会欺负她不认路,绕远道吧,她刚才发的梅西百货的英文是对的吧。
她没有直接奔向李川家,而是先去了梅西百货。
因为她记起许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准确地说,是她跟李川认识的第一年。
两个人相约去北海滑冰,她迟到了,气喘吁吁赶到时,李川已经等了她半个多小时。
她一个劲儿地道歉,可是他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赞她身上的那件红毛衣好看。
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皮肤白,穿红真好看。”
一句普通而客气的赞美,在彼时苏青的耳中,却已然是全世界最美好的情话。
那一年的那一天,也有这样的一场雪吧。
于是穿得像海绵宝宝的苏青,决定去买一件红色的战袍,穿着去见李川。
她想跟他说,你还记得那一年吗?在北海,你说我穿红真好看。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很爱很爱你了,我迟到是因为在宿舍里选衣服,选到忘了时间,我就那么几件衣服……
呵呵,少女情怀总是诗,往事说出来都带着风雅的味道。
只可惜,物是人非,再过几年她就快做少女的妈了。
这件事情,还是隐藏在心里吧。
好久不见,还是喝喝咖啡聊聊最近改变吧,让彼此心安即可。
纽约真心是购物天堂,海诺德广场的梅西百货大到不像话。
连苏青这种不怎么迷恋购物的女人,逛了一会儿之后都有些迷失自我了,只恨自己没有干爹。
路过KENZO,她瞄到一条领带,暗绿色,像是蜥蜴的纹路,精美得让人惊叹。
有一种默默的风骚。
苏青的手摸上去,质感好得令人要原地旋转。
嗯,写满了李文博的名字,他那么爱现,整个人生就是在低调地华丽。
这条领带搭配浅色衬衣一定亮眼到刺瞎小姑娘的双眼。
哼,万一他戴着这条领带去勾搭别的小姑娘怎么办?
苏青一边愤恨地想着,一边又欣喜地刷卡买下了这条领带。
李文博一定会喜欢的,他那么骚。
是,想到新家那个步入式衣柜,花了那么多钱,估计自己的衣服一个柜子就装满了,而剩余的部分,都得被李文博染指了吧。
他光白衬衫,就有十七件!苏青看着衣服的牌子,在淘宝上搜一下。
妈的,这几件衬衫就能买到一辆国产车了。
想到李文博,苏青有一些甜蜜的悲伤。
自己真够贱的了,谁对她好,她就抓紧每分每秒想念他。
趁着售货员包领带的间歇,苏青拿起电话,打给了李文博。
苏青絮絮叨叨地跟她讲了今天看到什么,李文博跟接到刚进大学的女儿的电话一样,特别耐心地听着。
小别胜新婚,苏青想,这何止是新婚呢。
她顿时决定,见过李川一面后,她立即就要回北京,飞扑到李文博怀中,商务舱是可以改期的,这个她知道。
结了账出来,在Alexander McQueen的橱窗前,苏青愣住了,巴巴地站在橱窗前,仿佛卖火柴的小女孩。
橱窗里不是火鸡,是一条杀千刀的裙子。
大红底色,仿佛是跟最妖艳的罂粟花借来的颜色,腰部是螺纹的设计,宽下摆裙身,点缀着夕阳般的金边。
曾经,苏青经常梦到,在梦里面,穿过一条特别美的裙子,知道梦要结束时,她还不舍醒来。
睁开眼,又回到一个没有漂亮裙子的世界。
而这条裙子,的确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梦里。
生活的某个时刻,会让你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一切,在早年的梦中曾经出现过。
就是这种感觉,这是我的裙子。
苏青第一次没有看标价,就去试了衣服。
这一年折腾,抵过了不再年轻的新陈代谢变慢而带来的浮肿肥胖。
身形变瘦,头受伤后,剃过的头发重新长出,发型师重新剪过的头发,让整张脸的线条都露出,因为前阵子住院,不见阳光,皮肤更显苍白。
苍白的是尘埃落定的过去,血红的是告别过去的坚决。
人说,女人的美,三分外貌,七分颜色。
这条裙子,颜色岂止七分!
就是它了,苏青咬牙心想,她直接把信用卡丢出去,连价格都不看,给自己一个先斩后奏。
她需要给自己的青春,一个昂贵的结束,她要留下最美好的一抹面庞,留给李川,留给这个下着雪的纽约。
这一场见面,对于苏青来讲,已经等同于一场婚礼。
对,苏青笑自己这样的想法,婚礼?
或许是冥婚吧,她要亲手埋葬过去的那个苏青,对于李川所有毫无指望的爱情。
毫不留情。
然后,春雪融尽,又是一轮火热的夏天。从彼夏到今夏,其实不过是一个年轮而已。
然而这个年轮上,若是去掉李川这个遗憾,李文博的那张笑脸该有多温暖啊。
想到这儿,苏青挺直了腰板,不顾外面的寒冷,在一片灰色的人群中,咬着牙穿了这条裙子出去。
去哪儿去找她的过去?
过去里曾有的那个女人刘恋,不知去处。而过去里曾经的那个男人,就在这座城市。
你还等什么?找他呀。
4
出租车行至布鲁克林区,从手机的google地图看来,拐角之后的第五户人家就是李川租的房子了。
他会在家吗?苏青的心跳猛然加速,他见到我会一脸诧异吗?他会欢迎我的到来吗?如果他没在家我要在哪里等?会有《欲望都市》里的男主角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自此我就住在了上东区成为一代女王新款邓文迪吗?李文博会不会从北京过来千里寻妻我会成为一代妖妇万人唾骂吗?
为了让自己清醒一下,苏青果断地叫停司机,下了车。
雪下得很安静,她在零下六摄氏度的天气里,穿着一条艳光四射的裙子,脚蹬七厘米的高跟鞋,提着一个旅行包,里面有她打死也不肯再穿上的羽绒服,因为跟裙子不搭,跟她目前的凄厉和霸气不搭。
她在厚厚的积雪中略带蹒跚地移动,像一只被剥了皮血淋淋要来寻仇的北极熊。
这是一条不长的街,美剧里的街,李川就在前方的那一栋房子里。
是那一栋,苏青记得他在门口微笑着的那张照片,门口有星条旗,台阶是绿色的。
苏青一步步地往前走,一步步变沉。
仿佛前方是潘多拉的魔盒等待着她去打开,她心里想要退,脚步却依旧在向前。
她在被宿命推着走。
仿佛某种感召,抑或是小小奇迹,苏青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的那一扇门开了。
里面走出来一个人,不过不是李川。
是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男生,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浅褐色呢子大衣和蓝色衬衣,褐色皮质文件包夹在腋下,一切都恰到好处,让人心生好感。
咦,是李川的室友吗?还是我找错地方了?
苏青停下步子,又拿出手机来,地址没错啊。
正想着,李川走了出来。
分别这两年,这张脸在她心里面不知描绘了多少遍,连自己都觉得,时光这边,他的脸早就有变化了吧,街头偶遇,说不定她已经认不出他了。
然而他没变。
寒冷彼岸,他的脸,依旧荡漾着一个春天。
苏青也笑了,这个男人啊,到底什么高兴的事情,随随便便,嘴角还这般含着春光呢?
他的头发短了,他的脸上有从未见过的光彩,仿佛笼着一个梦。
他手上拿了一条格子围巾,他帮眼镜男生围上了围巾,他人真好,他抱了一下眼镜男。
苏青想,嗯,他真有礼貌。
然后呢……他……亲了他。
他亲了他。他亲了他。他亲了他。
苏青忽然感觉不到冷了,她身上的血液瞬间凝固。
她被莫须有的风,吹成了一块冰。
她下意识地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腿却迈不动。
眼镜男生感受到了陌生人注视的目光,向着苏青的方向看来,李川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
《漂洋过海来看你》在苏青心底又配唱起来。
“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想象中相见的第一面存在很多种可能,而现实的这一切,永远不在苏青的剧本里。
电光火石间,苏青突然发现,过去的李川,对待她的一切,这个逻辑,通了!
5
李川的家不是很大,却很温馨,布置得很中式。
客厅有一个小小的桌子,放着茶盘,苏青和李川面对面坐着,李川燃起了一炷沉香,把茶沏上。
被苏青看到两人接吻,眼镜男生表现得很自然,李川却尴尬万分。
李川简单地介绍了苏青,眼镜男生亲切地同苏青打了招呼,说自己今天要去公司,晚上回来他下厨,买螃蟹来,请苏青吃大餐。
苏青表现得差极了,魂不守舍唯唯诺诺的样子,甚至有些不礼貌,对方也丝毫不介意,笑笑走了。
苏青望着窗外,纽约真好,这建筑若是放在中国,早就被拆掉了,五十年前的人站在窗户外面,看到的也是这片风景吧。
苏青真羡慕五十年前站在这里的人,起码,他不用面对这么无法收尾的局面。
她都不知道如何进行下来。
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
“你怎么来了?”李川问。
哦,苏青想到了,我该这样。
“我不能来吗?”苏青的语气像个捉奸在床的大奶,“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人的?”
“生下来就是。”李川也没客气,的确,她这话问得实在太不礼貌。
苏青俨然没想到李川回答得会如此干脆,她愣了一下,恶向胆边生。
“李川,你真让我恶心。你喜欢男人你早说啊,这么多年,你是拿我当挡箭牌了是吗?我对同志群体没意见,我还挺喜欢他们的。可是你这样的人,让我都恐同了,你真给你们的群体丢脸。”
“这么多年,我根本没怎么着你。苏青,我们就是朋友而已,我跟你相处的一切时光,连发乎情止乎礼都搭不上。其实都是你多想了,你曲解我的每一个眼神动作,去拼凑一个属于你的李川,你幻想的李川,仅此而已。”
“那你就早应该告诉我,你喜欢男人,你就应该离得我远远的,你太不道德了。你毁了我的梦,你让我最美好的时光,只剩下一片呕吐物。”
“别骗自己了,苏青,根本就没有什么最美好的时光。你对现实失望,就躲到过去里。没有一个过去,你就自我制造一个。一方面抚慰自己,一方面却用来指责我。你的人生永远没有错,错永远都是别人的。事实是,你根本就没对过。我早就看穿你了,如果说我真的对你挺好过,那也是因为我觉得你可怜。没想到却给了你可乘之机,农夫与蛇的故事再现……”
“我真后悔认识你,你连不道德都称不上,你只是蠢。你知道吗?蠢也是恶,最大的恶。”
“我是蠢,蠢到一直对你心存怜悯和侥幸。我活这么大,没做过什么错事,也没什么后悔的事情。可现在有了,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没有离你远远的。”
“别说了!”苏青开始尖叫,一只手掀翻面前的茶盘,“我要杀了你!”
滚烫的茶水,洒到李川身上,弄脏了他的白衬衣,他缓缓站起身来,轻蔑地看着苏青。
“来吧。”
那眼神,空洞而漠然;那语气,满是不屑。
这让苏青的最后一丝理智崩塌。
她几步跑到开放式厨房,拿起一把锋利的双立人要向李川砍去。
李川没来得及反应,刀距离他的脖子只有零点零一厘米,苏青眼角的泪从眼眶中滚出。
不,她不能这样做,她怎能这样做?
这是她用全部灵魂去爱过的男人啊。
瞬间,她掉转刀口,往自己身上割去。
一刀,两刀,三刀。(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血从苏青的身体里流出来,把她的红裙子染得更美了。
她仿佛削骨剃肉的当代版哪吒,凌迟着自己,以命试探。
她希望能从李川的眼神里,看到一丝怜惜。
可是,他没有,他眼中只是满满的嫌弃,以及永无止境的厌恶。
苏青眼里的光渐渐散掉了,她缓缓沉入一片永远的黑暗中……
6
“苏青,发什么呆?喝茶啊。”
李川温柔的问话,把苏青从另一个臆想的平行时空里拉了出来,她悄无声息地出了一身冷汗。
“啊……好。”苏青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这茶真好喝,里面有茉莉吧?”
“嗯,Alex亲手做的,还有上好的明前龙井和几种我叫不上名字来的红茶,他就爱捣鼓这些没用的东西。”李川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又透出那种幸福的光,他大概也意识到了,赶紧掉转话头,“哎,你最近怎么样?你是怎么知道我地址的?”
“我学会翻墙了啊,Facebook很万能的。”
“行啊你!”李川赞叹,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应该我主动跟你联络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你们俩是怎么回事?还不跟我交代一下?”苏青拙劣地挤挤眼睛,想营造一种俏皮的效果。但是很拙劣,她自己虽然看不到,都觉得会仿佛是眼睛生病了。
“嗨……这从哪儿说起啊。”李川挠挠头,“他是我高中同学……”
此时,门铃响起,李川跑去开门。
“你怎么回来了?”
苏青探头望,是Alex又折回来了,两人四目相接了一下,Alex向着苏青笑了,迷人到苏青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自惭形秽。
Alex向苏青扬扬手上的纸袋:“知道你们俩许久没见肯定要喝茶,我特地买了一点儿喝茶的点心送回来,没咱们中国那么讲究,但聊胜于无。我撤了啊,要迟到了,咱们晚上见。”
话音刚落,他把东西塞给李川,一溜烟儿地跑了。
苏青看到他矫健的背影,看到李川望着Alex远去的那一点儿小犬般的小眼神,忽然就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她还能知道些什么呢?
这个家里的一草一木,两个人谈话时的细枝末节,早就说明了一切。
自己仿佛这世间最为粗暴和多余的闯入者,多停留一秒钟,都仿佛会破坏了这一切平安静好的美景。
李川在开放式厨房里拿碟子装点心,苏青站起身来:“我得走了。”
“啊?这不是刚到吗?Alex还等你晚上一起吃螃蟹呢。你不能走,你走了他肯定得跟我急。我们俩平时没什么客人,好不容易来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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