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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酸-饶雪漫

_4 绕雪漫(现代)
“林枳。”他立刻觉察,用严肃的口吻说,“请不要交头接耳。”
前面座位上有几个人转过头来看了看,林枳低头看书,她们正好把目光投向了我。我狠狠地回瞪了其中一两个。
课后,林庚自然走到我桌边来,说:“去我办公室一趟。”
我没有想申辩什么,而是低下了头。
没想到,坐在最后一排的丁力申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林庚还没来得及走开,上下打量了一下丁力申,大概以为丁是要从他所在的过道通过,所以侧着身子,让开一条缝。
丁力申却忽然伸出手,对林庚说:“林老师,请你把我的纸条还给我。”
林庚吃了一惊,与此同时,我和林枳也吃了一惊。丁力申仍然伸着他巨大的手掌,摊在林庚面前,像是预备接住林庚掉下来的下巴。
林庚从口袋里把小小的纸团取出来,说:“这个纸团是你的?”
丁力申点点头,大声说:“是,是我写的情书。能不能麻烦老师不要拆开?这好歹算我的隐私。”
虽然是下课,但教室里的同学还是相当多的,在丁力申的广播声里,整个教室爆发了一场迅疾的哄笑,连窗外路过的同学也频频回首,而且我明显感到,许多目光是向我的方向投来。
林庚显然也始料未及,两个手指捏着纸团,表情犹豫不定。我恨不得跳脚,急于解释,满脸通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却被林枳用力一拉——又重新坐在座位上。
林庚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几秒,眉头却又紧锁变为舒展。丁力申继续旁若无人地轻描淡写道:“我也没打算把它给田丁丁,扔错方向了。”
前面的庄悄悄唯恐天下不乱地倒在座位上,呈昏厥状——而我的脸上更是发高烧似的红一阵白一阵。林枳忧伤地看我一眼,表情仿佛在说:幸亏刚才没有站起来解释,否则可真要闹大笑话了,谁知道这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丁力申,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然而更为奇妙的事却是:林庚果真把纸团放在了丁力申的手掌里,并且面色凝重地对丁力申说:你现在就跟我来。
丁力申跟在林庚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迅速地把手中的纸团丢进我的笔筒里,还附赠一个大大的挤眼,大摇大摆地跟着林庚走出了教室。
本来预备的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终结在一个叫做丁力申的男生手中。他就像忽然闯入人间的一个冒失英雄,撞翻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却拯救了整个地球。
“你真的应该把你的情书要回来!”林庚和丁力申走出教室以后,林枳贴在我耳边咕咕笑,“青梅竹马还真是不一般哦。”
“别胡说!”我一下红了脸,林枳耸了耸肩,知趣地趴在桌上小睡,一边睡一边嘴还不闲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老封建,鄙视你!”
五分钟后丁力申就从办公室回来了,我站起身来,想要问他事情的结局,他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表示他不愿意再谈。
好吧,我都记在心里。
欠你的,总有一天我会还你。
我以为,经历了这场风波之后,林枳可能会忘记去找周楚暮的事。
但我很快就发现,我错了。
那一天,一起吃完晚饭后,不过刚转身的功夫,林枳又忽然地不知所踪。
她连纸条也没留下来一张,可我知道,除了去找周楚暮,她不可能有别的任何去向。
我心里不是不担心,可是又无可奈何。我拎着我们俩的开水瓶,无精打采地去水房打水,回宿舍的时候,特意绕了一小圈,经过操场。
只要不下雨,林庚都会在操场上打篮球。穿着老土的运动背心的他,在一帮时尚的孩子中间显得很另类,球技也说不上高,可他还是坚持不懈乐此不疲,甚至在课堂上津津乐道他在球场上的“战绩”。
其实,他在球场上的身影,真的很帅。
每一天,我都是借着打开水之机,假装不在意地经过这里。
有时候他会看见我,有时候他会和我打招呼,但大多数时候,他专注于球场上的拼抢,不会注意到我偷偷窥探的眼光。
可是这天,当我拎着开水壶,低着头慢慢从操场边走过的时候,他忽然叫住我:“田丁丁!”
我站住,看着他一边擦汗一边从球场上跑过来,心怦怦直跳。林庚为了和我说话而停止打球,这还是第一次。而且,我似乎闻到了他身上有和丁力申一样的味道……哦,不,似乎又不同……
我正在恍惚中,他又打断我。
“星期五,你是不是给我打了个电话?”他问。
我万万没想到,他会问我这个问题。我不能也没有勇气否认,只好低下头,然后,再低,看上去就跟点头差不多了吧?
“你有什么事呢?”他说,“我喂了半天你都不说话,急死人!”
“信号不好。”我用最后残存的智商找了个理由,然后,再也说不出话。
“我在外地培训的时候把丢了,”他说,“不过,我记得那好像是你的号码。找我什么事,现在不能说吗?”
我忽然想要哭出来。原来他不是忽视我,更没有轻视我。甚至,他丢了,却能隐约记得我的号码,这应该也是一种另眼相看,不是吗?
“有道题忽然不会了,想问问您。”我咬着嘴唇,为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现在不问啦?”他研究性地看着我。
“问过林枳了。”我急中生智地说。
“噢,林枳——”林庚忽然话锋一转,“她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这个问题,又令我猝不及防,我只好抬起眼睛看他。
他微笑,有点莫测高深地看着我:“田丁丁,其实,你不是一个会撒谎的女生。”
“哦。”我说。
“帮助同学,不一定要采用这种方法,对不对?”
“对。”我只能承认。
“所以你可以告诉我,林枳今天为什么迟到?”
我摇摇头。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
我又摇摇头。
“好吧,”他叹口气,“连原因都不知道就肯撒谎,田丁丁,你还真是讲义气。那张纸条的事,我也不想多说了,你自己回去想一想。”
他提到纸条的事,我更加不知所措,只能更加使劲地摇头,可越是摇头,就越感觉他已经看穿了我的内心。
“好啦不要老摇头。”林庚的口气忽然变得有点无可奈何,“快回去吧,晚自习别迟到了。”
说完,他伸出手,在我的脑后拍了一下:“快去快去!”
天呐,我要怎样努力地站住,才能不因为这幸福的一拍,而忽然晕厥过去?
我提着两个热水瓶摇摇晃晃地走回宿舍,再怎么克制,还是为他对我这突然的亲昵而飘忽不已。
同时我也在心里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和林枳好好谈一谈,我要做一个真的讲义气的田丁丁,为了林庚,也为了我自己。
而不是,一个问题女生。
甜酸:Part1田丁丁(7)
好长的时间里,我都在思考,应该怎么对林枳说。
“林枳,不要谈恋爱了,谈恋爱很影响学习。”啊呸,这真是一个烂理由,她成绩一直那么好。“林枳,我看他不是真心爱你,不然,你怎会那么痛苦。”不行,搞不好林枳以为我在挑拨离间。“林枳,他跟别的女生不清不楚,我看,他不是个好人!”我来替林枳评价:多管闲事多吃屁!
到底怎么说,才算最合理呢?就在我费劲思考的时候,庄悄悄神神秘秘地拉了我说:“超级大美女好像有麻烦哦!”
“你怎么知道?”我警觉的问。
“我怎么知道?现在全班哪个不知道?你看看她那副样子,黑眼圈像被人打过,走路跟鬼一样在飘,老班喊她都要喊三句她才应,还有,前两天晚上她起码在我上铺翻身了五百次,搞得我睡眠缺失,昨晚她很晚都没回来,我好不容易睡着,结果睡死了,早晨差点迟到,靠!”
“病了吧。”我随口应着。
“病什么哦,我看是心病。莫不是被人甩了?”庄悄悄幸灾乐祸地说。
我宁愿相信周楚暮真的为那个“妹妹”把她甩了。这对她,倒会是件好事!
我的妈呀,我想我有必要找她,深刻地,谈一谈了。
接下来的一节课,我都在考虑,怎么跟林枳开始这场早该开始的谈话。不知道为何,自从我告诉了她周楚暮的事,她对我,就好像有了说不清的隔阂。我宁愿理解成这是她对男朋友不忠行为的不适应,而不是对我的不信任。毕竟,虽然她好像无动于衷,但哪一个女生会不对这种事生气呢?
她冷淡的态度就是明证。
第四节数学课我们小测验,平时林枳总会提前做完,然后漏一两道选择题的答案给我,让我的成绩不至于那么地惨不忍睹,可是这一次,她没有。
终于熬到午间休息,所有人疯狂地涌向食堂。虽然我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还是在座位上磨蹭着,我想制造一个和林枳单独相处的机会,可我不知道怎样开口。
让我感到安慰的是,林枳仿佛跟我有默契似的,也留在座位上,没有动。
教室里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可是,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我们忽然像相隔遥远的陌生人,忽然不知道该如何交谈。
“丁丁,”林枳终于先开口,“你的钱……”
我使劲地摆摆手:“不是那个……”
“我最近有点紧张。”她低下头说,“所以,对不起。”
“没关系。”我说。
然后,我们俩又陷入了该死的沉默。
为了打破尴尬,我提议:“去吃饭吧!”
林枳却摇摇头,发狠地把桌上的书一本一本摔进抽屉。“我不饿,”她说,“你自己去吧!”
她的口气里似乎带着责备的味道,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却忽然趴到桌子上,把脸埋进肘弯里,肩膀开始一抽一抽地抖动——她哭了。
我没办法形容那一刻我的感受。
这是,她第二次,在我面前哭。
她从来都是那么从容不迫优雅逼人的女王,她聪明美丽春风得意前途一片光明,可是自从她和周楚暮认识之后,她变得脆弱,神经质,甚至酗酒堕落……总之,一切不好的,都是周楚暮给的她!这个十恶不赦的流氓!
可是她真的哭得那么伤心,白色的校服袖子很快湿了一大片。我不知所措地轻轻拍她的后背,我忽然觉得她这么哭全都是我的错,如果我那天在公车站不看见周楚暮,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没有人会背叛没有人会流泪,一切都还一如从前,可以用无伤大雅的谎言来维持着表面的美好,可是现在,我除了傻傻地站在她身边做着无意义的安慰动作,已经什么,都不能替她挽回。
“丁丁,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林枳终于止住了哭,抬起被眼泪洗得更加黑白分明的眼睛,恳求地看着我。
我拼命点头。这一刻,她就是要我穿夏威夷草裙在全校师生面前扮演麦兜,我都愿意!
她看着我,目光里充满了感激:“能不能……帮我去一趟药店,买……这个。”
她撕下一张纸,在上面飞快地写了几个字,然后,揉成一团,递给我。
我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慢慢地把那张纸打开,在中午的阳光下上面的字迹显得很淡,可是,“早孕试纸”四个字,还是刺痛了我的眼睛。
林枳说,其实,她本来想自己去买,而且还真的去了药店。但是,她去的那一家药店离她家太近,买试纸柜台的中年女人认识她爸,斜着眼睛不怀好意地问她“有男朋友了吧”,吓得她再也不敢尝试。
“不能换一家药店吗?”我问,“学校附近也有一家的。”
“我实在没有勇气再去试一次。”她用绝望的眼神看我,让我知道自己说了蠢话。
“周楚暮不能去吗?”
“他……我还没有告诉他……”林枳慌乱地解释,咬着嘴唇,“而且,他一直要我吃药的,是我没吃,我怕发胖。所以……”
“你怕他生气?”
林枳无助地点点头,一双大眼睛又开始泫然欲泣。
“你确定真的有危险?”我妄图安慰她,“我的月经有时候也会推迟,是不是因为压力太大?”
“我的一直都很准。”她肯定地说,“再说,丁丁,我不能等真的出了事才去补救,不是吗?”
她的神情又变得那么镇定,找到了解决办法的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无所不能的女王,什么事情她都可以搞定。
“可是,我……”我嗫诺着,“这个,如果他们也问我是不是有男朋友呢?”
“丁丁,求你了,你长得这么小,柜台的肯定不会怀疑你,你可以说是帮你同学买啊,她们肯定相信你的,肯定!”林枳晃着我的胳膊,语气里已经有了一丝哀求的味道。
所以,不管你说我没大脑也好,说我逞英雄也好,我兜里揣着林枳给我的二十块钱,终于,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为了林枳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的不归路。
出教室的时候我迎面撞上丁力申,他正端着饭盒急匆匆地往教室跑,这么一撞,饭盒“啪”地掉地,我忽然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红烧排骨!这小子,生活还真够奢侈。
“田丁丁,你!”丁力申气得直瞪眼,“走路长点眼睛!”
我不示弱:“掉了才好,让你馋!把饭菜带出食堂区,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然后,我狠狠的撞了一下丁力申,自己揉着剧痛的胳膊扬长而去。
其实,我只是想找个东西用力撞一下,撞哪都好,以此发泄一下我心中没来由的压抑感。
一路上,我都在想对策。我记得看过的新闻上说,英国每年的超市失窃案中,失窃最严重的物品就是早孕试纸。少女们羞于购买,往往采取偷窃的手段。
或许,我也应该到哪个超市去偷偷看?
不过,我还是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可不希望,在我迈出超市大门的那一刹那,所有的警钟为我而鸣,到那时,我田丁丁恐怕想不出名都难了。
我决定,还是去离学校最近的那一间药店。
一是因为午休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下午第一节是语文课我不想迟到;二是,因为我们学校原则上不允许学生中午出校门,药店这个时间应该少人光顾。
口袋里的二十块钱已经被我捏出水来,我一边奔跑,一边默念着“早孕试纸早孕试纸”,怎么样才能把这几个字用最小的声音说出来而又让别人能听清楚?怎么能把掏钱收纸入兜逃跑这一系列动作做到最一气呵成?冲进药店的时候我被一级台阶绊了一下,在正式进门以前我在橱窗玻璃里照了一下自己,略感放心:校衣校裙,蓬头垢面,这样乏善可陈的女孩恐怕想出轨都没机会。我忽然理解了林枳为什么死都不愿意再来买试纸,原来长得太漂亮也不是没有缺点的。
万幸的是,药店里果然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看上去很闲的店员在柜台里打盹。
速战速决!我在心里给自己制定了方针。
我想既然是和怀孕有关的东西应该在妇科,在一排一排的药架中,我终于找到了这两个字,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瞄着两旁药架看有没有我要找的东西,一边弯下腰,对那个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店员,用蚊子般的声音,小心翼翼、惜字如金地说:“早孕试纸。”
她应该是听清了,头都不抬地答:“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我居然问出了如此弱智如此让自己抓狂的问题!
“1号柜,哼哼。”用“哼哼”代替的两个字是我没有听清楚。我知道那一刻我的脸已经红到了脚跟,下一秒就可能夺门而出上演一场舍命狂奔,可是我居然,还厚着脸皮恬不知耻继续惜字如金地问:“再说一遍?”
她大声不耐烦地说:“一号柜,器械!”
声音好似平地惊雷,我仿佛看见瞬时间药店里所有瞌睡的人都惊醒,用诧异的眼神看向我这边,他们的眼神里都有四个血淋淋的字:问!题!少!女!
器械?!有没有搞错,我只是买一张纸,为什么搞得我好像来做人流呢?更让我崩溃的是,站在一号器械柜台的那个店员,居然是一个长着小胡子的男人,他用一双睡眼惺忪的眯眯眼上下扫了我一遍,才居高临下地问我:“要什么?”
“早孕试纸。”我的声音已经小到不能再小,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的脚尖。
我听见他拉开玻璃柜门,填票,撕纸:“去那边交钱!”
在忍受了收银台中年女人的质询和鄙视的目光后,我终于,拿着那张珍贵的小票返回了器械柜台。我看着那个小胡子的男人,慢慢吞吞地检查,把小票夹好,终于,他伸手进柜台掏出了那一小袋珍贵的纸……
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我在心中默默祈祷。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田丁丁,你怎么会在这里?”
地球在那一刻对我而言,已经停止了转动,所有的时间嘎然而止。
我僵硬地转身,出现在我眼前的人是,林庚。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大步,离开那个堆满各种品牌避孕套的“器械”柜台。而林庚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反而关切地看着我:“病了?”
“是的,”我下意识地应道,“小感冒,不碍事。”
“哦,”林庚说,“我也感冒了!最近降温比较快,要注意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哈哈!”
“林老师我……我先走了!”我慌乱地说,脚已经开始迈向大门。这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就在我转身迈着急速的步子冲向门口的时候,那个该死的小胡子店员在我身后着急地喊:“小姐,你东西还没拿呢!”
我如被冰冻住。
拖曳着步子回到器械柜台,林庚疑惑的眼光已经像两枚钉子一样钉在我身上小胡子店员忽然间爆发出了可疑的殷勤,对我津津乐道:“给你,拿好,一袋三根,用之前记得看一下说明!”
当着林庚的面,他伸手,手掌里躺着那只象征着耻辱的小塑料袋,而我,没有意识地,伸手接了来,放进衣兜。
那一刻林庚脸上的神情,我一辈子都没办法忘记。
那是一种疑惑中混杂着失望的表情,先是不敢相信,在肯定之后,忽然演变成纯粹的厌恶。像是在菜市场里,各种腥臭的杂鱼中,看到一条表面光洁的鲤鱼被缓慢地翻过身来,那上面爬满了令人作呕的蛆。
更叫人绝望的是,接下来,他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什么也没说。
他甚至连骂都懒得骂我。
那一刻我比清楚每个人都要面临死亡还要清楚一点,那就是:结束了。田丁丁作为一个单纯的女孩子的形象已经在林庚心里死去了。在那一刻我居然讽刺性地想起了我那篇立志成为问题少女的作文,我终于,成功地在他心里成为了一个问题少女,但是用的,却是这么屈辱这么窝囊这么不精彩的方式。
虽然我前一天已经发誓,要放弃自己以前的想法而做一个正直的好女生。但是,这一切还有什么可以挽回的吗?人总是做不了自己最想成为的那一种,哪怕理想转换,老天还就是让你不能如愿。
真的结束了。我的小小的卑微的暗恋,昨天才刚刚开出了一点星星的小花,今天就被狂风暴雨扫荡得一干二净。
可是奇怪地,我居然不再想逃。我看着林庚带着嫌恶的表情转身,连自己的药都没买就跨出药店大门,我不想理会所有店员看热闹般的好奇心——或许他们并没有好奇,一切都是我的臆想,除了我自己,有谁会在乎我的世界的天翻地覆呢?有谁会在乎林庚怎么看我呢?我不害怕他把这件事告诉老班告诉罗梅梅,我都已经不想活了,还在乎那些干什么。
药店离学校一千米的路程,我行尸走肉般地走着。这一场失败的冒险的唯一成果还在我的衣兜里,像火石一样,随时可能烫伤我的意志。我毫不怀疑我随时随地倒在马路上的可能性有多大。我下意识地紧紧攥着它,心里想,也许我应该跟林庚解释,这不是我要用的——可是,如果我告诉他我是帮人代买,那么那个人除了林枳,还可能有谁呢?
在我的一生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矛盾,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无望。
我像被人丢进了一口干枯的井里,不会被淹死,也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这一切,都是周楚暮这个混蛋造成的!我要找他算帐!
想到这里,我当机立断折身去了“算了”!
虽然我只去过那里一次,但我还是熟门熟路地摸了过去,熟门熟路的推门进去,冷气呼啦吹遍我全身的同时,也吹通顺了我堵塞的脑子:酒吧一般都是晚上营业的。白天去,除了几个星星点点的服务员,擦桌子的擦桌子,扫地的扫地之外,我谁也看不到。
我四下张望,哪里见得到周楚暮的影子。刚才提上来的一股子气现在已经泻掉一半,如果不是因为我身上只剩下买试纸剩下的五块钱,我真想在这里一醉方休,死个瞑目。
但现实却是:我不顾脑门上的汗已经快滴到鼻尖,而是快步走到吧台前,对正在擦杯子的酒保问道:“周楚暮,是不是经常来这个酒吧玩?”
“他已经好久不来这个酒吧了。”酒保一边奋力擦杯子一边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我:“你也是找他的妹妹?”
“妹妹?”我真是无比厌恶这个词。
什么又叫做“你也是”?
我继续没好气的问酒保:“那你知道他住哪里吗?”
酒保摇摇头,嘲笑的说:“妹妹,不用找他了。他一定是有新妹妹了。”不知为何,听到新妹妹这个词,我刚才已经疼的发麻的心居然又升起一股锥心之痛——我替林枳不值,深深的不值。
痛定思痛的我走出“算了”的大门,靠在一颗电线杆上,不断地打周楚暮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打了有三十次左右,仍然没有人接。我看看自己的手表,谢天谢地,语文课还有五分钟就结束了。
我这才不慌不忙地垂着头向写着耀眼金字的天中校门走去,一路上,除了我的和我那和身材极度不相象的影子,只有属于林枳的早孕试纸陪着我,马路上安静极了。
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我听见了下课铃声。
真希望这个世界永远没有语文这门科目。不然,我还有什么脸走进那个课堂呢?
我呆呆地站在校门口进退维谷,心里想着曾经让我微笑让我思虑的课堂,我灰暗的高二生活里唯一的一束光。
它在这个中午被毫不留情地按下了poweroff键。
甜酸:Part1田丁丁(8)
莫名其妙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丁力申居然被处分了!
他的名字被用毛笔写在一张大大的白纸上,那张纸被一场初冬的雨打得透湿,在风中不体面地瑟缩着,接受着所有围观者的指指戳戳。
他为什么会在晚自习的时候跑出学校去打架?为什么被打到全身贴满OK?为什么他被叫到老班的办公室却死都不肯交待打架的原因?这件事的谜团,简直跟警匪片一样多。
我站在那张通告下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却强烈地涌起一个念头:谁知道他是不是被冤枉的呢?像我一样?
想到这一点我忽然愤怒得要命,跳起来要撕那张布告,林枳却狠劲地拉了我一把:“丁丁,迟到了,快走!”
第一节政治课因为老顾出差去湖北黄冈中学交流而改成语文课。自从那个中午以后,似乎所有的课都被改成了语文课。林庚在讲台上给我们讲着一套又一套专题试卷,随着高考一天天临近,他也不再是那个讲到林觉民的《与妻绝笔书》会慷慨激昂柔肠百转的全班偶像,他好像也成了一个监督我们做题的机器,没有表情地跟我们分析成语通假字,寻找着一篇又一篇垃圾阅读理解的中心意义。
这样也好。
目前这种情况下的田丁丁,动什么也不能动感情。
唯一奇怪的是,老班至今为止都没有找我谈过话,罗梅梅女士也没有对我抓狂。我不知道林庚出于什么心态为我保守秘密,但这一点,无疑让我对他心怀感激,而不能对他说出真相的内疚,却又一天比一天更深。
其实想这么多干什么呢?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林庚,我逃了他的课,他连骂都懒得骂我,不是吗?
如果说这段时间还有什么好消息,唯一的一个就是:林枳没有怀孕。
在我给她买回试纸的第二天一早她就做了测试,因为说明书上说这个时间做是最准的。清晨五点钟,我们的同时在枕头底下开振,然后我们就爬起来一起鬼鬼祟祟地进了宿舍的公共盥洗室,她拿着一只塑料量杯走进去,我在门外帮她把风。
她进去捣鼓了好半天,旁边的几个宿舍里已经传来了隐约的响动,我几乎忍不住冲进盥洗室要她放弃的时候,她终于出来,身上穿的白色真丝睡衣平平展展,像她脸上的神情一样,看不住任何或好或坏的预兆。
我等着她对我说,她却只是做了个深呼吸。
“到底怎么样?”我终于忍不住问。
那一刻,林枳的表情,直到今天我都无法形容。那是一种骤然疼痛到极点却又强颜欢笑的表情,她的脸微微仰起,眼睛里充满了模糊的雾气,那一片雾气里我能看见伤心忧虑寂寞失望,却看不见一点点的笑容。
我的心里忽然充满了不好的预感。“到底有没有事?”我更着急地问。
“没有。”她终于回答。
然后,她慢慢地弯下身体,头轻轻垂到我的肩上,像失去了全部水分的花朵。
“没有就好。”我轻轻地说。
我揽着她的腰,我们一起慢慢地走出了卫生间。这个奇怪的姿势引得经过的人纷纷侧目,但这一次,我决定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七岁,到十七岁。田丁丁一直是一个软弱自卑的女孩,背负着这个世界的失望,谨小慎微地生活着。可是这一刻,当一个人放心地将全部重量倚靠在我的肩上,当我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这一份信任,忽然间,我的心像鼓胀的风帆,又重新装满了儿时的勇气。
林枳,我一定会保护你。当我们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勇敢地穿过长长的走廊时,我在心里对自己发誓。
因为我明白,这一次,她没有说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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