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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二月河

_34 二月河(当代)
  “慢着!”
  张熙不知哪来的劲,一撑身子竟坐了起来,说道:“既是诚意,你们可愿与我结为生死兄弟?”
  “有何不可!”高应天愣
  着没有回过神来,岳钟麒已经慨然答应:“来来来,就这里撮土为香,我们三人结为金兰之好!”
  于是二人搀着张熙下炕,在一盏忽明忽灭的瓦台油灯下拟好誓词,南面而跪,齐声念诵:
  今有岳钟麒、高应天、张熙三人面对昊天上帝并告祖宗神明。我三人心志同一,为天下苍生,为光复汉家伟业奋起共讨满清丑虏。
  生同此志,死同此心,愿生生世世结为兄弟。如有违此志,叛兄卖弟者死于刀箭之下,永世不得轮回!
  一阵惊风掠房而过,砂石打得屋瓦一片声响。
  张熙低声说道:“二位兄长,我的老师是……”
  岳钟麒和高应天回到签押房,二人在灯下相视一笑。高应天道:“既然已经知道了曾静,大帅怎么还和他优礼周旋?”
  岳钟麒道:“从现在起,我不再见他,由你和他打交道,直到拿住曾静!——万一他再弄假,我这一整治,再想唱戏比登天还难呢!唉……
  千古艰难唯一死,张熙要走正道儿,不失为一条好汉呢!“”皇上那头怎么交待?“高应天提起了笔,”共同盟誓的事要不要写?“
  “写。”岳钟麒略一思索,断然说道,“原原本本地写。要把我们万般无奈,只好计出下策的情形写足,不必再提誓词里反满复汉的话,只说结为同生共死兄弟也就可以了。”
  天色黎明时,岳钟麒的八百里加急奏折已拜发出去直呈
  畅春园。
  四天之后,由军机处发出的八百里加紧廷谕由北京直发湖南永兴。
  再越五日,永兴县衙倾巢出动,快马缇骑直奔曾家营……
 
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书由“云中孤雁”免费制作
第143章
 
第四十回 泄郁忿再兴文字狱   明心志颠倒奇料理
 
  曾静张熙一案骤出,震动京华,一个小小秀才,竟敢于光天化日之下,不远数千里直奔野战军营,劝说主帅倒帜造反,这真是亘古没有见过的异事。
  本来已经传说得老疲的谣言再度乘风而起,有说曾静在湖南聚兵十万,专派张熙去西宁联络,和岳钟麒互为犄角之势,约同起兵两路进攻中原的;说岳钟麒的奏折是试探朝廷,如果朝廷还信任,那就押送张熙进京,如果不信任,依旧造反;更有说得玄乎的,朱三太子已从吕宋国启程回国,主持讨清复明大计……如此种种,像瘟疫一样在酒肆茶楼秦阁楚馆中散布,连六部小吏们也一改往日懒散习惯,天天一早就到班,从主管司员脸色到部院大吏只言片语,探查朝廷有没有大的行兵动向。
  整个北京都睁大了眼睛。
  但接着出来的旨意却是人所意料不到;刚过正月十五,弘时便带人亲自到刑部传旨:“李绂、谢济世、蔡铤等人结党营奸,攻讦正人,李绂着即革职,锁拿进京交部问罪。刑部员外郎陈学海通连其中,诋毁坑陷国家大臣田文镜,其罪亦不可逭,亦即就地革职。
  余犯着大理寺严鞫窍实,
  依律定罪。
  钦此!“
  旨意宣过,刑部太堂死一般寂静。李绂田文镜互讦时日
  已久,现在作结论,尚在意料之中。
  陈学海不过口风不严,生就一张臭嘴,传言了些田文镜任上的笑话儿,他竟也“不可逭”?
  还有对蔡铤的罪名也定得奇怪,蔡铤是康熙平定三藩时就功勋卓著的老将军了,四十多年镇守西南,人们所知道的,也就是他曾经推荐过黄振国当河南布政使,和李绂过从得近一点,时有诗文酬唱。那谢济世是出了名的戆迂人,跟李绂只是点头交情,怎么也卷了进去?
  因此众人一齐愣住,面面相觑着没有说话。许久,刑部尚书柯英才领衔叩头,说道:“臣领旨!”
  “众位大人也都起来吧。”
  弘时换了笑脸,“我是夜猫子进
  宅,来了没带好事儿。“见陈学海兀自跪着没有动,便走过去笑道:”陈学海,你可知罪么?“
  陈学海看了一眼弘时,重重叩头道:“奴才知罪!”他挺起腰来,拍蚊子似的“啪”
  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奴才嘴臭!”
  弘时性格阴微,被他逗得一笑,便发不起火来,问道:“你嘴臭,都说过田文镜些什么,跟谁说的?”陈学海道:“奴才说过,田文镜是顶尖的好人。却偏他娘的跟好人过不去,真是莫名其妙。其实去河南的官,在原任各省也都是些了不起的能人,偏一去河南一个个都成了窝囊废。田文镜在河南就相信亲近过一个张球,偏偏张球是个墨吏,这也就太不给田大人长脸了!王爷别笑,我说的真心话,就是有点想不通——说他这个人,连家眷也不带。当巡抚当总督,没有一个亲眷跟着发财,他只做事,不发财,和李卫一样。凭谁论,他也不是个昏蛋。
  但既是好人,又和所有的好人都弄不到一处。
  这
  不怪么?
  我见谁都这么说,走哪里也说。
  我这嘴不是臭极么?“
  弘时一边听一边肚里不住暗笑,但他是奉旨问话,必须拿起架势,因又问:“你和谢济世说过没有?”
  “说过!”陈学海毫不迟疑地答道,
  “我是见人就说。这部里没有不知道的,就在三爷您府里,宝亲王府,还有五爷府,我也说过。旨意既问到这里,奴才还敢隐匿么?”弘时想了想,又问:“谢济
  世把你的话转述皇上,写了奏折预先和你商议过没有?“
  “没有。”陈学海越发觉得轻松,装了一脸可怜相,“好三爷你哩!谢济世是浙江道,我是刑部员外郎,离着大几千里地,我们两个没有通过信,就是兔子也没有那么长的耳朵呀!
  “
  “近段时间他来京,没有见过面?”
  “三爷,奴才不知道他来京。这几日部里上下都忙,瞪着眼竖着耳朵等着湖南消息。”他果真十分饶舌,“要是永兴县
  审问曾静,是个串连造反的人,那招一个是要拿一个的,又怕他们不谙事,拿着良民顶供邀功,又怕他们怕事,走了要紧从犯。我们都急得了不的等着他们的信儿。三爷,我忙得连家也没空回,哪里有空找谢济世这个混帐王八扯闲篇?再说…
  …“
  “好了好了!”弘时好气又好笑,摆着手道,“不就是没见面么?”想起旨意里还有革职的话,因又道:“来,革去陈学海的顶戴!”
  陈学海止住了走上前来的官员,自己摘下大帽子,边旋着钮子取那红缨,边笑道:“这个顶子没花钱挣来,又没花钱去了。如今世事真正有意思,像田制台,花钱买捐挣的红顶
  子,到底戴得牢靠结实——和买东西仿佛。货真价实童叟无
  欺!“
  他交了顶子,叩头谢恩,见弘时要走,兀自追几步笑问:“三爷,您还欠着我一回东道呢——几时回请?——您走好了!”
  弘时打轿回畅春园,一直捺不住肚里发笑。刚在双闸口落轿,便见小太监李来苏迎上来道:“奴才等了有一阵了。万岁在澹宁居等着召见您,请爷这就过去。”
  弘时点点头加快了步子。
  进了澹宁居,弘时立刻觉得气氛不对,雍正没有在东暖阁,迎门坐在正殿的须弥座上,朱轼、方苞、张廷玉、鄂尔泰、允祉、允禄、允礼和弘历都侧身侍立身旁。一个身穿鹭鸶补服的六品官,砗磲顶子放在地下,正在激烈陈词:“汉武帝戾太子之事乃千古帝王殷鉴。
  不但阿哥,即使太子,也不宜干预外事。皇子春华毓德,修身养性,万岁万年之后,期望他们辅佐垂治,才是至公之理!“
  弘时不禁一怔,不言声向雍正行了礼,挨着弘历站定,悄悄问道:“这是谁?”
  “工部主事陆生楠。
  “弘历也悄悄说道,”已经和皇上顶了一会子了。“
  弘时看时,果见雍正脸色铁青,死盯着陆生楠,说道:“你说这话罪不可赦!不立太子,是圣祖定的。今日朕为天下之主,也不立太子,天下如今有什么不安之处?
  你说的是圣祖不该废太子,还是朕不该不立太子?“
  “圣祖不立太子,所以有皇上兄弟骨肉之变!
  “陆生楠抬起头来正视着雍正目光,”以圣祖之天纵英睿,尚且不易善后;后世子孙,皇上能使他们都似您一样?“弘时这才看清,陆生楠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五官也还匀称,只眉心倒剔,一
  双斗鸡眼好像总在盯着前上方,脖子梗得有点歪,随时随地都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傲慢相。别说和皇帝说话,就是这神态
  儿,能在工部衙门混到主事,也令人纳罕。再看雍正,果然已经恼得额上青筋胀起,口气也变得阴寒异常:“连圣祖也不放眼里,你还算个人臣!朕与左右臣工追随圣祖数十年,竟不知道圣祖有‘不易善后’的事!你既然这么大的才学,倒要请教一下!”
  陆生楠侧耳听着,他脸上天生的那副倨傲相越发令人瞧不受用,碰一头便直起身子,说道:“圣祖晚年不立太子确是一憾,阿其那塞思黑所以敢于觊觎皇位,落了身死囹圄下场,就是因为没有太子。设如先帝早定储位,君臣相
  信,兄弟相安,焉有阋墙之祸?
  又哪来的流言蜚语充斥朝野?“
  雍正身子向前一探,冷笑一声说道:“原来你是在替阿其那叫撞天屈!
  哦,朕倒想起来了。
  当初阿其那闹八王议政,有几十个京官联折上奏,跟着呼应起哄,联名,其中是有你的吧?“陆生楠似乎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昂声说道:”有的!皇上下诏求直言,难道是摆样子的?这么大的天下,用封建制兄弟分而治之,皇上垂拱九重统驭万方,不比现在这样早起五更夜伴明灯‘宵旰’劳作好些?自周以来,国祚没有超过五百年的,就因为秦始皇为他的一己贪念,行使郡县制。人主威以愈重,为祸愈烈,就因为他可以随意赏罚,生杀予夺。
  人虽怒而不敢言,虽欲报复而不敢举。蓄之既深,其发必毒,难道不应警惕?“说罢叩头碰地有声。
  殿中诸人此时个个面如土色。召见陆生楠,是张廷玉的建议,原本是为计议岳钟麒制造六千辆战车的事想听听司官建议。谁知陆生楠劈头说讲了一番民间流传岳钟麒的那些闲
  话,请雍正“先息谣言,以不疑之心用兵”
  ,惹翻了皇帝,撤去东暖阁会议,升御座正规接见。陆生楠如果磕头认错也就罢了,但他生性倔强傲慢至死不变,又进而以谣言扯到允禩等人的死,愈说愈僵,没等几个军机大臣想出转圜办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弘历眼见他是脾性不好加上一副天生不讨人喜欢的尊容,要说话,连个插口的余地也没有,心里喟然一叹:此人休矣!此时连张廷玉方苞也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好一篇利词!”雍正目光闪烁,脸上带着刻薄的笑容,“自秦始皇以来二百余帝,你是一个也瞧不起!
  圣祖也不在你眼里,何况朕这样的寻常皇帝。你既有如此通天彻地前无古人的大才,怪道的与谢济世同乡,又受李绂重用!过去有个‘八爷’,弄了个大‘党’,害君祸国;如今又是一个李绂,通连一位伍铤,拉上黄振国、谢济世,又成了一个小‘党’。朕彻制的‘朋党论’你们瞧不到眼里,不读也还罢了。连圣人的四书五经,你们也是个‘篾如’。不就是翻过朱子几篇格言评注,会抄几篇高头讲章么?就好把自己扮了诸葛亮,把朕躬看成是阿斗?——你们似乎忘了。
  朕为四十五年皇阿哥,并不是干领那份俸禄,一言一动听之于保夫保妇的阔哥儿!朕是水里进火里走,六部里办差,外省民间闯荡出来的铁汉子、硬骨头!
  朕在溜天黄水中视察河工时,你还穿着开裆裤呢!
  你既无忠君之义,朕又何来的爱臣之情?——来!“
  “在!”
  “将他官服剥掉,”
  雍正凶狠地一笑,对拥进来的侍卫道,“送到养蜂夹道狱神庙,和谢济世、黄振国一处关押,待李绂和伍铤押解来京。刑部大理寺着实谳审后,自有应得之罪!”
  陆生楠不等人来架,急一叩头道:“万岁,臣愿尽言而死!”
  雍
  正不屑地一摆手,道:“刑部大堂上说去!”
  几个侍卫不容分说,扑上来撮起陆生楠脚不点地便往外走,陆生楠身子一纵,说道:“死则死耳,这么侮辱斯文!”仰天哈哈大笑渐渐远去,老远还听他在叫,“杀英雄头,剥英雄皮,千古一快……”叫得殿中人无不失色。
  “狂生!”雍正额上青筋霍霍跳动,端起杯来喝,茶水已经震齿价凉,“豁啷”一声将杯掼得稀碎,恶狠狠笑道:“有时候刀子比四书管用——像陆生楠这样的王八蛋,吏部还保了个‘清才’——传旨吏部尚书、侍郎、考功司主事,各罚俸一年,记过一次!”说着,径下御座,向东暖阁走着问道:“弘时,刑部传旨过了?”
  弘时边跟着进来,一一回奏了传旨经过,也亏得他好记性,滴水不漏将陈学海的话复述了一遍。说得雍正一肚子气全泄了,笑道:“天下大了,什么样人全有。范时捷当顺天府尹,拿了我雍王府的人,朕那时还是掌管部务的皇阿哥。和他好说叫放人,死死顶着一定要审。老十三拧着他耳朵臭骂一顿,笑嘻嘻把人就放了。”弘历见雍正气消了,赔笑道:“皇阿玛说的是。
  君子小人也只在人主调配得宜,各得其所而已。就如陆生楠,按情罪而言,实在也是诛不胜诛,不过一个妄人就是了,主子别生他的气。“
  “你们不晓得。”雍正叹了一声,“还有一个杨名时,昨天整整在这谈了一个时辰。他当然不像陆生楠,陆生楠不单是个狂妄人,他后头是有另外图谋的,所以不一样。
  朕也不一律相待。
  像杨名时,阿其那的政见和他几乎没有多大区分,但
  杨名时全然是一片忠爱心,想照他那套办法辅佐朕治好事情。
  他说的话又都是下来私地和朕商榷,朕就喜欢分出好歹人不同料理。杨名时朕和他谈了,他学问好人品也好,也是作实事不说空话的。但天下十七省耗羡归公,发养廉银子,没出什么乱子,库银也加增了,可见朕的制度不错。他说已经想通了。朕说,既然想通了,还回去当你的云贵总督。君子不结党,结党非君子。杨名时孙嘉淦是君子,李绂这人朕原看和杨、孙是一样的,想不到背地里行为如此龌龊!“
  他长篇大论地说着,众人这才明白,雍正其实心里是把这群人按允禩的余党来处置的,都不免觉得雍正这样眦睚必报搜剔无遗未免过分。但雍正此刻正在气头上,又说得振振有词,谁肯在这时候儿去触他的霉头?张廷玉思量着军机处还有许多公务,不能再为李绂一案耽误时辰,因道:“李绂谢济世他们已是笼中之囚鸟,处分等部议过后再参酌也可。现在两件大事是不能轻心的。岳钟麒集兵西宁十万人,甘陕大雪,粮草都是从四川运上去的,运一斤粮要耗十七斤粮,四川的库底儿都叫俞鸿图给腾净了——俞鸿图这人还是能办事的,但这一来,得赶紧给四川调拨春荒用粮和种粮。陆生楠是专管给岳钟麒造战车的,他坏了事,车还得造,这些事情奴才们料理得。
  但曾静一案,是极要紧的,得赶紧把人押来北京,交刑部审理。在湖南审,京师里谣言太多,六部里都无心办差了,尽是到奴才那里探问消息的,可否请皇上下诏,限期押来,邸报一登人心自安。“
  “很好。”一说到政务,雍正便忘掉了烦恼,昨天他接到了湖南初审曾静的奏折,今天召集这些臣子来,本就为了商
  量这事,却被陆生楠中间插了一曲。当下略一沉吟,说道:“就依廷玉意见,立刻出京报,曾静张熙一案已经破获。不过这案子不能交给刑部,也不能给大理寺,刑部他们清理李绂一案就是了。”
  “曾张一案该刑部照理。”弘历说道,“放在湖
  南审讯有许多不便。刑部如果人手少,可以临时从别的部抽调人去。“雍正道:
  “湖南只是初审,为的怕案犯人数众多闻风逃逸。现在既然已经查清只是两个人,当然要调京。不过这次朕要亲自审理,由军机处调度,不交部。
  待审结之后,将案由交部议处,颁布天下。“
  众人听了,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历来皇帝亲自过问刑案,都只在戏上见过,是一般稗官野史小说家吃饱了撑的,捏弄出来个“新奇”
  招徕读者。
  孰料最不爱看戏的雍正皇帝,居然要坐明堂亲审御案,而且案犯是两个渺不足道的百姓!弘历愈想愈是不妥,但他是十分持重的人,想听清楚雍正的真意之后再说。允禄却觉得新鲜,笑道:“这是千古奇案,皇上亲审再好不过。臣弟也得目睹天子坐堂的风采。曾静既说是读吕留良的《春秋大义》萌生反叛之心。臣弟建议,吕留良一并也应拿问。
  《春秋大义》、《知几录》
  、《知新录》都应立即查禁毁版。“
  “要你现在说,岂不迟了?”雍正一笑说道,“吕留良一家早已拘禁,逆书已查到了原版。这个吕留良埋得好深。他是
  前明遗少,说他忠于前朝,明亡,他却没有跟着殉节,却来考了我朝秀才。既已失节,就该苟延残喘沐浴我朝圣化,却又不安分,造作逆书诋毁我朝,还造就出一批刁恶文徒。这边他的信徒曾静鼓动岳钟麒造反,你们没见,刚到的急报,山
  东还有个严鸿逵也是他的学生,在日记中对我大清肆口侮骂。
  朕以为,曾静张熙只是愚妄无知受人蒙蔽,真正的元凶首恶,是浙江那个‘东海夫子’吕留良,还有那个严鸿逵,也是吕留良的得意门生。日记说海拉尔地震,毁伤满洲人四千,场面‘壮观’,热河泛滥,淹死满洲人二万余,写诗‘洪水亦知解人意,天岂不知天当知!“——一片心的幸灾乐祸!
  实属毒詈铭心之词。不知我满洲人有什么亏了他处,这般的恶毒枭獍之心!“雍正翻看着湖南、青海、浙江和山东的飞奏密折,越看越气,”啪“地一击案:”丧心病狂至于此极!曾静乃是吕留良教唆,论心犹有可恕。吕留良严鸿逵好乱乐祸蛊惑人心,虽然已死,其罪难饶——着浙江巡抚立即拘押吕氏全族,听候旨意处置!“
  因为这几份奏折都是特急飞递进来的,除了雍正,别人都还没有过目。鄂尔泰、方苞、张廷玉觉得曾静张熙毕竟是正犯,现在都被雍正撇开了,甚至隐隐有回护的意思,却把枪头掉转,冲着已经死了的吕留良严鸿逵,都是大惑不解。
  朱轼听见“严鸿逵”这个名字好生耳熟,此时才想起来,自己在康熙年间曾经推荐过严鸿逵进国史馆修纂《明史》,立时“轰”地一阵慌乱,翕动了一下嘴唇正要说话,弘历说道:“曾静张熙是造逆主凶,依律应该凌迟处死。
  儿臣尚未看过奏章,但听阿玛方才训诲,吕、严似乎应该另案处置,这样就更清楚了。“弘时也忙道:”儿臣以为老四说的是。“
  允祉允禄立时也都对雍正这番右袒曾静的话不佩服。允禄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只不言声。允祉笑道:“曾静张熙通同造谋,诱劝国家大臣造逆作乱,臣以为断无可恕之理。至于吕留良、严
  鸿逵,已经死了多年,他们是前明孑遗,说一些诋毁本朝的话不算奇怪,把他们的书征集销毁也就是了。“
  “老三你见的不是。
  “雍正近来愈来不喜允祉,觉得他这个三哥本来饱有才学,大可在自己和允祥等人身体欠安时多为国事操点心,但却仍旧高卧筵嬉游悠自在,大有看笑话的光景,因此一口就堵上了他:”你是读饱了书的,少正卯几曾唆使人叛鲁来着?
  孔子为相,七天就诛了他。他的罪是五条,心达而险,行群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孔子说这五罪只要犯一条,‘不得免于君子之诛’。吕留良的罪
  大过少正卯,而且他的门生有的著书立说扇惑民心,有的密谋策划造逆作乱,岂可毁版禁书草率了事?曾静张熙固有应得之罪,但他们是受人盅惑而不自知,造下这弥天之罪,愚夫草民也不无可悯。“
  他偏转头问朱轼道:“朱师傅您说呢?
  方
  才朕见你仿佛有话要说。“
  朱轼轻咳一声镇定了一下,说道:“若依律法,曾静张熙都应该寸割了。此事已经天下皆知,臣以为还是应该彰明较著公审。至于法外施恩,是人主专权。但无论如何他们身犯十恶罪,不应以‘受人蛊惑’免其一死。臣竭力赞同皇上追究吕留良之罪,他的罪确实在曾静张熙之上。如果制造异端
  邪说的轻纵了,还会有人再学曾静张熙,再出一个张三李四盅惑造逆,而且也还会再出一些吕留良这样的人物私作著述,坏乱世风。臣方才要说的不为这个,是臣想起当年臣曾荐严鸿逵去修《明史》,严鸿逵虽然坚拒没有应诏,但臣视人不明
  荐人失当,也有应得之罪。现在严鸿逵已经查明是逆党,臣自当请罪,请皇上发落!“说着便跪了下来。雍正忙道:”弘
  历搀朱师傅起来——这是多少年的事了。
  你不说谁也不知道,可见你的心地光明。朕不但不罪你,还想叫左右臣工子侄们学习你呢——你议吕留良的罪也很允当,是老成谋国之见,这才是读书君子心性呢!——朕不主张严惩曾静。除了方才说的之外,还有一条,张熙被逮之初酷刑用遍紧不认供,岳钟麒为套出口供,和张熙义结金兰,指天盟誓不相负。朕杀一无用的曾静张熙,使岳钟麒背负义之名去打仗,后世人看朕是个什么主子呢?
  “
  他这个话更是儿戏,岳钟麒套口供的誓词,本就是假话,皇帝都要替他假话负责!几个人听得都是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雍正相信江湖切口也迂得这么个样子!但此刻说话,立时就要牵进岳钟麒。他在外出兵放马,不宜说忌讳话扫雍正的兴,于是众人呆立不语,来了个充耳不闻。
  “你们看一下曾静给岳钟麒的信吧。
  “雍正将几份抄誊了的信件副本递给弘时分发众人,”朕共被列了十大罪状。
  京师朝野传闻的谣言,这是个集大成的本子。“
  张廷玉接过看,目光一滑便骇了一跳。
  罪名共是十条: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洒、淫色、诛忠、任佞。他心里一阵阵起栗,如此毒恶的诽谤,雍正为什么还意存宽恕呢?
  想表明自己是仁德宽厚的君王么?
  这念头一闪,张廷玉立即就否定了——雍正自己也说过自己“刻薄”的。思量着,突然一个念头闪过:皇帝是想显示自己的“光明正大,无事不可对天下”
  ,也想借机抒发一下对那些无根谣言的憎恨,借审询曾静痛快淋漓地加以反驳昭示国人。张廷玉毕竟机敏过人,揣透了皇帝的心思,当时就有了主意,却不言声
  等着众人开口。
  “这,这——这样的人还能宽恕?”弘时脸色苍白,略为口吃地说道:“儿臣愚昧,实在不能懂得。”他和允禩的不同
  就在这里,他并不赞同否定雍正继统的合法——雍正是“篡位”
  ,他和弘历的交锋就没有半点意思了——一边说,偷看弘历时,弘历也是满面通红,拿着信咬牙只是发呆。
  雍正知道众人很难和自己一致,思考良久,笑道:“如若单一就事论罪,曾静二人剁成肉酱也抵不了。说句实话,朕开初见这封信时惊讶堕泪,睡时梦里也想不到天下有人如此议论朕。但朕的秉性,‘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朕是作得到的。且不说朕的勤政爱民夙夜兴作,百代皇帝没有及得上朕的。就算朕是平常皇帝,这也是断断不受的。所以,朕不把这封信看作是诽谤。
  只能看他是猪叫狗吠!譬如你们,听到猪狗嚎叫,肯生它们的气,值得和它们计较么?“
  他从容下炕,背着手徐徐踱着,说道:“所以,该是天上掉下来的奇人奇事。遇到这样的怪物也不容易,朕少不得有一番出奇料理,你们等着瞧就是了。
  “
  “万岁,”张廷玉一躬说道,“尽管是疯狗,吠咬人主,也还是要诛戮的。
  就信里说的那些,奴才还是觉得最好是密审。
  所以万岁叫上书房审办,确实比部里去审妥当。逆信所谓十大罪状虽说都是‘狂吠’,却断不是曾静和张熙二人可以面壁捏造得出的。正好顺藤摸瓜,追查前一段的谣言来源。“张廷玉猜透了雍正的用意,但他还是不能同意雍正的办法。因为这十条罪状不但雍正不能接受,弘历弘时兄弟也是深深怀恨的,康熙雍正帝位交替时他自己身为宰相,也不能承担责任。
  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从重办理都是妥善之策,因顿了一下,“审明之后,奴才以为还是应由法司衙门依法治罪,为天下后世儆戒。”他自觉已经尽了“有言在先”的责任,便收住了,默然后退。
  雍正还有一大堆奏折要批,此时身上又乏上来,因笑道:“你们为人臣的,当然该有这个想法。人解到北京再说,你们随时见朕还可以议议。别为曾张这两块臭肉耗时辰了。李绂一案要抓紧审,从重判!这个陆生楠目无君长傲慢无礼有欺君之罪,尤其不可恕。就这样,散了吧!老十三又病了,叫允礼去看,这会子也不知道怎么样。唉,四下里糟心的事大
  多了。“
  “是!”
  众人一齐跪安辞出。弘时一眼瞧见允礼从韵松轩迎面过来,忙站定了等着,待到跟前,弘时赔笑道:“十七爷,从清梵寺过来了?十三叔这会子怎么样?万岁方才还说起着呢?”
  允礼脚步也没停,说道:“贾士芳就在韵松轩,我这要去见驾,你们谈吧?”说罢便去了。弘时迟疑了一下,拽着步子回到韵松轩,果见贾士芳一身黑缎袍褂,头上戴着瓜皮帽,腰里玄色带子,脚下一双冲龙千层底靴子,正站在自己案前看邸报。
  他加快了步子,一进门就笑道:
  “老贾,你这牛鼻子,穿这一身像一团黑炭,又配着这张白脸没点血色,活像个无常。方才见了十六爷,他一脸的不喜欢,十三叔身子不好么?”
  “十三爷大限已到。”贾士芳神情悒郁,冷森森说道,“我这一身就是吊他的,倒是三爷这‘无常’二字说得好。就是帝室贵胄,王孙公子,福命滔天,也毕竟有用尽之时。愈是
  养德惜命,不敢稍微妄为,上天才肯将全福全寿赐予他。三爷您说对么?“
  弘时一笑坐了椅上,把玩着一方玉石镇纸,说道:“后唐时节皇帝求长生,宫中养活多少异能道士,自古痴人多,毕竟也没见着个真神仙。像你,也只是个‘假’神仙嘛!天意你晓得?活见鬼,我就死活不信你!”贾士芳笑道:“我为这里是不得已。
  也知道下场不好,也只好随遇安之而已。
  我劝三爷,您万万当心,不要玩聪明了,帝位没有您的。再玩聪明,什么也没有您的了。“
  弘时像被烫了屁股,弹簧一样跳起身来,审视着贾士芳,良久,格格一笑道:“道士,我也劝你安分一点。捣鬼弄术不过巫师神汉的伎俩,摆不到大雅之堂上。别以为你在皇上跟
  前得用,忘了自己身份根本儿,祸不旋踵!“
  “我是个小人物,原本就无足轻重。”贾士芳道,“过去恃强好胜,得罪了师门,也得罪了不少本领高强的异能之士。我手没了那把木剑,现在不能回江湖了,在这里应付些琐碎事情,还是绰绰有余。
  三爷,君相之命系于天,不系于鬼,十三爷是命数已尽,我也救不了他。把你神龛底下压的那张魇镇纸收了吧,它只会害你自己,真的,听我良言没有坏处!“
  “你是说我害皇上,害十三爷?!”
  “对,还有弘历四爷!”
  “证据呢?”
  “在你心里!”贾士芳冷笑一声,“头顶三尺有圣灵,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你敢对天起誓没有那些鬼祟事么?”
  弘时像被人抽干了血的一具僵尸,死盯着贾士芳。未及说话,高无庸在外咳嗽一声已经进来,给弘时躬身一礼,对贾士芳道:“皇上叫先生过去说话。”
  “是。”
  贾士芳抽身便走,高无庸随后跟出来小声问道:“三爷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有病么?”
  “要下雪了。”
  贾士芳抬头看看天上绛红色的云,所答非所问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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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第四十一回 意未尽怡亲王骑鲸 情恋误雍正帝种祸
 
  贾士芳随高无庸来到澹宁居前,几个太监已经备好了马等着。二人进殿,便见乔引娣彩云等几个丫头忙着给雍正换便衣,雍正自己系着项下斗篷带子,问高无庸:“雪下大了么?”
  “回主子话,刚刚儿飘起来,还不太。”高无庸忙道,“只白毛风冷得蝎乎,请主子加衣。”雍正转脸又问贾士芳:“道
  长,他……他还有多长时辰……“
  贾士芳无声透了一口气,躬身说道:“十三爷将到弥留了。不过,他还有个回光返照的时间,等得着主子说话。”
  雍正心里一酸,已是落下泪来,当时顾不得再说什么,匆匆出殿来。一个小太监伏跪在地下,雍正一边踏了他的背上马,一边大声对秦狗儿道:“李卫今天要到京,叫他直接去清梵寺见朕。其余的除了王大臣朕一概不见。天冷,不要叫他们干等!”说罢回身对允礼贾士芳一点头,双腿一夹,那马泼风似地驰出。德楞泰等十几个侍卫也忙上马紧紧随后。
  此时天色更加晦暗。彤云在劲急的北风催送下,逃跑一样争先恐后地滚动着向南。远近苍色的穹窿下,挺拔的白杨枝条碰撞着,发出单调枯躁的哗哗声。银米似的雪粒一阵一阵地撒落下来,打得人脸生疼,寺外一片广袤的白茅,枯萎
  的长叶带着霜一样的白色雪粒在风中波动不定,给人一种凄
  凉寞落的感觉。待到清梵寺前,众人下马时,雪粒已经换了不太稠密的轻羽,在灰暗的殿字檐下摇动飞舞着坠落下来。
  雍正在庙前旗杆旁下马,发觉与以往气氛有点不同。
  细看时,庙中方丈和尚带领寺中所有和尚都鹄立在山门里边,沿甬道每隔三步不到就有一个沙弥,一色的土黄棉直裰,合掌而立喃喃吟诵。
  见方丈和尚印空身披袈裟迎上来,雍正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大和尚,你坐关几年,今儿出来了?”
  “阿弥陀佛!”印空合十回话,“太己道人(允祥道号)久居我寺,和尚坐关心动,他要归还我僧舍脱囊而去,我合寺沙弥为他送行。”
  雍正站住了脚,目光似喜似悲地望着愈来愈白的殿瓦,说道:“有劳大和尚了,道释其实是一家。其实就是儒,何尝与释道不相沟通?你看,这场雪,万物都在带白,
  看来老十三真的是要去了。“
  雍正强抑着心里悲怆直趋西院,但见允祥院里人来人往,有的预备着搬衣箱,有的忙着寻刀觅剪给允祥裁寿衣,有的提着水到灶屋烧,满院的药香扑鼻,檐下还有几个太医在耳语,似乎在商榷脉案处方。雍正原嗔着人多嘈乱,见众人都蹑手蹑足十分小心,便不言声上了正房台阶。众人这才留意到皇帝来了,鸦没雀静屏息一齐跪下。雍正也不理会,带着允礼高无庸和贾士芳进来。果见允祥仰躺在炕窗旁边,脸色黄蜡一样难看,闭着眼静摄,呼吸也一粗一细不匀称。因屋里暗,好一阵子雍正才看见李卫在这里,还有自己最小的弟弟允祕捧着一碗参汤站在炕前。二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允祥发呆,连雍正等四个人进来也没有觉察。
  “皇上来了。”允祕听见动静,一转脸见是雍正,忙推了推李卫,李卫这才觉得,一把拭了泪,伏地叩头。雍正点点头,轻声道:“起来吧,李卫是才到的?”李卫忙道:“是。奴才原要进园子去的,碰到衡臣相公下来,
  说主子刚议过政,身上很乏,叫奴才明儿再见驾,就折过来先来瞧十三爷的病。
  不想——“
  ,他看了允祥一眼泪水又夺眶而出。
  允祥昏昏沉沉中听到雍正言语,睁一眼睛。他昏花的眼睛迟钝地搜寻着,见到雍正时毅然闪了一下,枯瘦的胳膊也是一动,似乎想动。
  雍正忙俯身按住了他,见他翕动嘴唇,又把耳朵附过去,却任是如何也听不见说的什么。雍正掉转脸看看贾士芳,问道:“能想想办法么?”
  贾士芳点头会意走到炕前,却也没有什么花哨举动,只对允祥说道:
  “空明即是灵动。十三爷,我昨儿说过的,您不要紧。”他话音一落,允祥脸上竟奇迹样的泛上了血色。允祕忙凑上去,操着童音道:“十三哥,这汤不热不凉,你喝了它。”
  李卫忙过来接了碗捧着跪下。允礼见允祕个子太矮,喂汤很
  艰难,趋走过来要过匙羹,一口一口喂允祥。
  允祥喝了几口,精神显得更好了一点,渐渐地,脸上泛起潮红,对雍正自失地一笑,说道:“老十三这回走到尽头,
  再不能给皇上奔走效命了。“
  雍正心里一阵酸热,勉强含笑道:“你这傻子说傻话!
  忘了邬先生当年的话?
  你的寿是九十二善终!——士芳,邬先生断得准么?“
  “儒者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孔子比释老看得还透。”贾士芳回避了直接答问,白得令人不敢逼视的脸上没有微笑,说道,“十三爷心放宽。士芳在这时,哪个无常敢来!”允祥已
  和他厮混得很熟,笑道:“贼牛鼻子又说大话,我其实半点也不恐惧。邬先生神相,说我的寿,是连昼带夜,我才想明白,今年我可不是四十六岁么?”
  众人方诧异他精神突然如此振作。
  允祥又道:“我真的一点也无恐惧,这会子想着死,就像是农夫锄完了地回家,又像是读完了一本书合起来就是。我清楚贾士芳也明白,我这是回光返照。”他突然孩子气地笑了笑,说道:“老贾给我护持一个时辰,我要单独和皇上谈些事情。我不要人打扰,有一个时辰就够我用了。”
  “十三爷达观爽明,真是英雄肝肠。”贾士芳道,“我可以护持您一个半时辰,您放心。我就在东厢配房里作功。”他向雍正一躬就退了出去。
  允祥又对允礼允祕和李卫道:“诸位也过去陪着贾士芳,和他谈话下棋就是。记着,和他谈话下棋。
  你们玩儿得安心,我才高兴。“
  目送他们出去,雍正转回身来对允祥道:“该安心的是你。
  把病治好,多少话不能慢慢说?“
  “吉隆里河,英不撒坦切用,德台吉博克隆汗罗风?”
  ①
  雍正被他说得一愣,半晌才醒过神来,用满语说道:“弟弟,你用满语说话,他们是听不懂的,用蒙语我听着太费力,你也太耗神了。”
  “你寻机会杀掉这个道士。”允祥用眼瞥了瞥厢房,用熟练的满语说道。
  “为什么?”
  ①古蒙语,意谓:大皇帝,我有要紧的话。别人不能听。
  “因为我已经看出来,他能操纵您的健康。
  他要你觉得自己需要他,一步都不能离开他,迟早有一天他会反过来要你作他要作的事。这其实是巫术,并不能用它来治国的。“
  “这好办,我很轻易就能处置掉他。”
  “不,”允祥的眼神中透着严肃,像是怕雍正突然在面前消失了,一字一板说道:“这是个有真实本领的人,不怕火烧水溺,甚至雷击,更不说刀斧之类了,除掉他并不容易。”雍正陡地想到,自己近来犯病,果然是连御医都懒得叫了,不禁心里一缩。他看着允祥说道:“你好像已经有了办法?”允祥道:“李卫能办这事,别的人恐怕不行。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李卫来京,进军机处兼管天下刑名。”
  “成。”
  大约说满语太耗神,允祥屏息了一下呼吸,
  改说了汉语,他的音调立刻充满了离愁别绪:“皇上啊,我的四哥……我追随您作事三十年了。从小我就是您一手拉扯大的,现在弥留回首,我真舍不得割掉这缘分。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有些心里话说出来,知道四哥不会恼我,可也耽心四哥以为我是临终的昏话……”他说着,泪水已毫无节制地淌出来,雍正轻轻替他揩拭着,说道:“你这么婆婆妈妈的,我都要笑你了。”
  “八哥我们是一辈子死对头。”允祥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声音显得清晰而又遥远,“现在八哥九哥都死了,十哥是个草包炮筒子,现在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
  什么也不念记,总是一父所生的亲兄弟,宽容一点放他回京吧。“
  他顿了一下,怅然若有所失地一笑,眼睛直盯盯望着远处,仿佛在回顾自己壮丽的一生,
  “……病了这几年不少人到这里来谈谈,我也有功夫腾出空儿好好想想。自古勤政爱民的皇帝四哥您是第一,我是直心人,先帝爷留下了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烂摊子,只要是个中人,没有不知道的。
  但天下百姓不懂这个,他们不懂得国库里只有七百万银子,既不敢打仗,也救不起灾。
  皇上收拾这个局面,如今有了近六千万两银子,吏治不能说毫无疵瑕,但我敢说可以与朱洪武的吏治相比!
  您累坏了,可也得罪了一批乡绅,读书人,得罪了很多地方官,因为一个‘养廉’
  制度就断了他们发财的路。
  人都说我天不怕,地不怕,但这些墨吏的口舌,咬人一口入骨三分,我真怕了这些人。
  如今我也要丢下您去了,您可要更加小心。
  “
  雍正边听边流泪,说道:“这是你的心腹之言,别人说不出来,也没这个胆量。朕之所以甘冒风险大力整顿,就是因为这件事情难,留给儿孙,他们更不好料理。所以我说‘当皇帝难’,因为我是骑在老虎背上的。
  老十三,你是个好样的,支撑住,看着我扳回舆论。我这就要借一个大案子,把心剖白给天下人。
  真的不能领悟,也无所谓。
  后世总有有心人,看出我的苦衷……“因将曾静张熙一案前后情形说了,又道:”这是上天赐给我的说话机会。
  他们那些会写八股文的能造传谣言,我要借这机会告诉他们,我也能写文章传之天下的!
  岳钟麒俞鸿图他们已经说服了曾静张熙,我化教这两个冥顽的读书人,叫他们走遍天下为我的新政现身说法!“
  “成么?”
  “当然一定。”雍正笃定地说道,“我和曾静直接对话,集成书印发天下,名字也想好了,叫《大义觉迷录》!”
  “四哥说成,我信得及。”允祥眼中光波一闪,又黯淡下来。他的脸色渐渐转色,变得又灰又白。雍正轻轻摇晃了他一下,说道:“老十三,你……很不受用么?我叫他们过来?”
  “别!别……”
  允祥拼着全身的劲,手和脚都在轻轻地抽搐颤抖,咬着牙吃力地说:“我的话没完,来不及细说了。皇上跟前三个儿子,学问都……好,心……心性……不一……三阿哥是个好的……但心性不一,又面对皇图,皇上不能不想得更周备些……”
  这确是极重要的话,雍正几乎是伏在他的身上,听着允祥愈来愈弱的声息:“先前圣祖——阿哥们争……争来争……
  去,为的不过是您如今这个位儿……如今又是一代……这种事也是免不了的……四阿哥是个好的……有人魇镇……追杀……唉……免不了的事……“至此,允祥只是翕动嘴唇,再也听不清他说的什么了。雍正一转眼见他伸出三个指头,忙问:”是老的,
  新的?“允祥喉中咯咯作响,脸色又转潮红,吃尽了力才说出:”问问弘昼…
  …“
  三个指头兀自抖着不肯垂下。
  “太医!贾士芳!”
  雍正大声唤叫,他的头嗡嗡直叫,眼前一片昏花,心里塞了一团烂絮样混沌不清,直到众人一拥而入,团团围住允祥抢救,才略定住神。他在旁急急说道:“救醒他,朕有赏!”
  贾士芳见医生们切脉刺人中灌参汤只是不中用,在旁断喝一声:“十三爷,再留一步!”
  允祥忽地睁开了眼睛,极清晰地对雍正道:“皇上保重,此番永别了……”头一歪,再也醒不过来了。这个自幼失家
  在宫中备受轻慢的贵王阿哥,几十年间由受雍正照拂到成为雍正的左右膀,追随雍正忠诚不二,从无半点芥蒂疑忌,而今终于走进了生命的最后归宿。当贾士芳无可奈何地说“回天乏术,十三爷已不可救”时,雍正先是一阵迷惘,胸口一甜“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屁股坐回椅中。
  “皇上!”允礼允祕李卫高无庸一拥而上,扶着他躺在春凳上,几个太医丢下允祥遗体忙趋身过来为他扶脉,只有贾士芳,用怜悯的神情看着这一切,没有动,只是说道:“皇上这是急痛迷心,身不归经,不要紧的。”
  雍正吐了一口血,反而觉得胸口畅顺了些,呆呆望着允祥的尸体,半晌颓然说道:“回去吧……”
  一行众人回到澹宁居时,天已擦黑,只是雪下得大了,满园的树枝都带了雪挂,松柏竹林冬青等常青竹水上都压了厚厚的雪。宫阙殿阁也都冰雕玉砌似的,白莹莹光闪闪,映得一片明亮,并不觉得天色已经向晚。雍正被李卫和弘历搀扶着进了暖烘烘的大殿,精神兀自恍惚,听得自鸣钟连响八声,已是戌正时牌才勉强说道:“高无庸,允礼、允祕、弘历、李卫、贾士芳他们在你十三爷跟前守了一天,传膳给他们用。
  朕累透了,要歪一歪——这天气膳不要送过来,他们到御膳房
  附近的平暖斋去就是了。“
  高无庸知道雍正心情不好,连连答应着和众人辞了出去。
  秦狗儿见众人都黑沉着脸一副沮丧相,忙追出去扯住高无庸问了几句才回来。见雍正坐在暖阁里炕沿上,两个小太监跪在地下替他脱靴脱袜,便踅身向下人住处寻着乔引娣,说道:“乔姑娘,今儿晚请你劳神侍候主子。
  十三爷殁了,他心绪坏透了,别人侍奉不来。“
  “十三爷殁了!?”引娣正在吃饭,手一哆嗦,放下了碗,便随秦狗儿过暖阁来。果见雍正和衣仰卧在大迎枕上,神情呆滞地隔玻璃向外望着。引娣扶膝一蹲身,说道:“奴婢来侍候主子……十三爷那么好的人,去得可惜了的。不过是人总都有那一天,人死如灯灭,主子伤心伤情也没有用处。您天不明就起来,劳乏了一天,多少还该用点膳。来,主子,振作一点,您乏透了,我给您烫烫脚,再用点膳,精神就会好起来的。”
  几句莺声燕语杂着山西口语喃呢而言,雍正已是坐起身来。引娣端来铜脚盆,兑上热水,一边用手试着,一边命人,“把我今晚用的姜醋面片儿端来,给主子取两个小馒头,一碟子老咸菜,再滴两滴香油。”
  雍正双脚泡在热水里,由着引娣两只柔嫩的小手揉搓着,一脸悲怆冷峻之气顿时融化在乌有之乡。
  端起那碗面片儿,一股香味扑鼻而来,说声“好香”!喝了一口,但觉满口热酸辣香,不由又说:“好!而且很素。”乔引娣道:“我们家乡病人就吃这个,有点小病那也是福气。有个懒汉,到土地庙里祷告,说‘大小给个病,别叫送了命。姜醋面片儿,喝个半月儿’——”她没说完,雍正扑哧笑了。引娣又道:“恰好土地爷神像后睡个叫化子,大声说‘得病就死!
  ‘——吓得他一溜烟儿跑了……“雍正笑道:”看来朕也是个懒汉,要喝半月面片儿了!“
  “主子这个样儿作事,是天下最勤快的人。
  “引娣用干毛巾搓着雍正略带浮肿的脚腿,”奴婢实在看您苦受,心里也不好过,说个笑话儿给您开开心啰……“说罢便叫人端了脚盆去。雍正喟然一叹,说道:”难为你了。“又沉默了一会儿,说
  道:“你要想见十四爷,还可以过去走走。”
  引娣收拾了碗筷,用抹布不停地擦着桌面,脸一红,说道:“我……
  不想去了……“”为什么呢?“雍正盯着她问:”你不是一直惦着他么?“引娣低下头,皱眉叹道:”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你们都和我原来想的不一样……这都是我的命……“
  雍正心里一动,正要再问,高无庸过来道:“几位王大臣,
  军机处大臣都过来了,允礼王爷他们也过来谢赐筵恩,主子这会见不见?“雍正看了引娣一眼,说道:”都叫过来吧。“
  高无庸出去少顷,便见窗前人影幢幢。
  允祉为首,张廷玉、方苞、允禄、鄂尔泰、弘时、弘昼、允礼、允祕、允历,最后是贾士芳诸人鱼贯而入,一片声请安谢恩杂沓不一。雍正皱了一下眉头,说道:
  “士芳是方外人,可以退下了。小弟弟也不要陪着熬,高无庸弄辆严实点的轿子送他回府。”
  “十三弟可怜,”允祉和弘时聚客饮酒赏雪,被张廷玉叫人拖来,心里还在恋席,竭力皱眉苦容,瞟了一眼允祕的背影,说道:“正当壮年时说去,不言声就走了。人生,这是怎么说?”弘时也是攒眉拧目,叹道:“若论十三叔这病,绵延纠缠也有几年了,再想不到这么快!”
  弘历却道:“皇阿玛,
  您吐血几乎唬煞了儿子!谁都知道十三叔和阿玛的情分,您得节哀顺变……十三叔的后事儿子们多操点心就是了……“说着便拭泪。弘昼也是和弘时同席同路的,却没有弘时那副做作相,咚咚磕了几个响头,说道:”十三叔生荣死衰,也不枉
  了大丈夫一遭大英雄一世!
  儿子痛惜之情有及儿子欣羡之心!
  前天儿子过去给十三叔请安。
  十三叔说他还有一桩心愿未了,
  儿子以为这是最要紧的。“
  他的这番话落拓不羁,与众人都不相同。允祉想起他曾“自办丧事”
  ,不禁莞尔,却又背转脸装作擤鼻涕。雍正早一眼瞥见,心里一阵厌恶,忙屏息凝神,问道:“你十三叔说了什么心愿?”
  弘昼叩头道:“回万岁的话,雍正四年京师大水。十三叔查勘河道,卫河、淀河、子牙河都从天津交汇入海,沧州景陵河道淤塞,堵住了洪水不能畅泻。十三叔说他真想起来办这件事,疏通了沧州砖何,青畏兴济河故道,在白塘口入海处开一条直河泻水,这样就为京畿直隶河道泻了洪,还可以
  浇几千顷地……儿子当时听他说得很多,只劝他不要劳神,等病好了再办不迟,
  也没有全部记清。
  十三叔当时叹了一口气,说‘恐怕没有那一天了’。如今既然他不幸言中,这就是他一大心愿……“
  “允祥真是公忠体国的贤王,这样的人史册上难寻!”雍正确曾听过允祥谈及这事,只不料竟是允祥的心头一病,禁不住五内俱沸音容皆变。他对张廷玉道:“衡臣,原说等岳钟麒军事有了眉目再办的。老十三既这么说,了了他这个心愿吧!”
  张廷玉忙躬身道:“是!明天就叫户部先拨三十万银子,由工部办理。奴才瞧着俞鸿图实在是位能员,涪江疏浚工程报部三年修成。他亲自下工地督办,几个月就办下来了。眼下天冷地冻,可以先备工料,等到民工募集能来再拨五十万,也就够用的了。”他顿了一下,又道:“礼部的人想必已经知道了十三爷的事。怡亲王的丧仪谥号,请万岁赐下,他们办
  起来心里明白,就不致误事了。“
  “忠也好,孝也好,无非是个‘贤’
  。谥号就是‘怡贤亲王’吧。“雍正说道,”允祥一生侠义,侠心忠忱循道不悖,‘行义合道谓之“贤”
  ‘,也合着他的性格儿。朕方才说自古无此公忠体国的贤王,朕待允祥也不同于寻常亲王。举朝辍朝三日以示哀悼。朕为他素服一月,大臣们不必换素,但要停筵乐一个月。怡贤亲王的’允‘字,原是避朕的讳改的,现在朕为素服兄弟平礼,自然仍应恢复为’胤祥‘。——至于他的神主牓牌,“雍正站起身来,背着手在殿中兜了几步,回案前提起笔来。
  高无庸忙将烛架上新换的大白烛连烛台端过来。
  见雍正在宣纸上落笔写道:
  忠敬诚直勤慎廉明贤
  写完交给张廷玉等人传看,雍正说道:“朕从不谀墓。这八个字加在谥号上,没有一个是虚设的。在朝诸臣工,‘忠勤慎明’的可以找出不少来,‘敬诚直廉’这四个字,朕不能轻许于人。赐给胤祥,也是砥砺你们几个。”允祉原对允祥并无恶感,听雍正这样一层一层给允祥加赐殊恩,心里觉得有点不是滋味,抿了抿嘴唇说道:“皇上的考语极是!祥弟敬于事,诚于主那是有目共睹的。率直任侠之性得自于天,所以兄弟里边,人称为‘侠王’。有这八个字,胤祥可以含笑九泉了。”
  因为胤祥一直吃的双亲王俸,雍正三年又加俸一万,每年俸禄比允祉要多出两万八千两银子,所以他不动声色地替雍正删掉了“廉”字。雍正生性最爱鸡蛋里挑骨头的,自然一听
  就明白,但允祉是唯一的掌事哥哥了,他不想过于使他难堪,因道:“他的‘廉’字更足称道楷模,诸王里他是唯一没有自己置庄子的。白家疃十三村朕赏给怡亲王,他也从没有收过租子。当年皇阿玛分封诸王,各得钱粮二十三万两,三哥你是三十万吧?——允祥只得了十三万。
  他说,‘三哥家口人多,而且养活着一群人在编书,我用不着那些银子。
  ‘都辞了。其实允祥一生扶危济困恤老怜贫,有难处见地的,没有不肯相助的,这一条也极为难能。
  “一顿话说得允祉红了脸,再不敢多一句口。雍正想想还觉得不惬怀,又道:”白家疃十三村百姓早就要给老十三建生祠,朕怕折了寿,没有许。现在可以办了,仍免白家疃租赋,另拨三十顷地为胤祥祭田,给他建祠堂!“
  张廷玉听得耳不暇接,都是亲王丧仪典里没有的。不禁有点忧心,正寻思办法,鄂尔泰在旁说道:
  “皇上这些恩典,胤祥当之无愧,可以含笑于九泉了。但请皇上圣鉴,仅我朝在位的新老亲王郡王还有上百位,是否作为成例,请圣裁明示。”
  “当然是特恩。
  “雍正冷冷说道,”还有谁能和胤祥并肩么?“他摆了摆手,又说道:”今晚允祥就要易箦回府,弘时兄弟三个过去代朕守灵。允祥的丧事朕就交给三哥主持。
  虽说辍朝放假,你们几个恐怕更忙,今晚好生休息一下,明天叫礼部的人过来把细节奏朕——跪安吧。“
  众人都辞出去了,空落落的大殿里只留下雍正和几个太
  监。他扯过几份奏章,都是弹劾李绂的,又推了过去;再取几份,是各地晴雨奏报,特意留心了一下河南安徽山东山西,
  见无灾情,也撂了一边。
  窗外漆黑的夜中倒卷风不时扑过来,裹的雪花都粘在玻璃上,冻成稀奇古怪的花纹,封得严严实实的双层窗纸不时一鼓一吸,居然也会有凉丝丝的风钻进来,吹得烛光摇曳不定。雍正躺在烧得暖烘烘的炕上想着允祥临终前的言谈举止,但觉意马心猿神不守舍。
  起身嗽了嗽口,侧耳听着外间山呼海啸的树涛声风雷声,更是醒得双眸炯炯。
  高无庸眼见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也是个没法。灵机一动,还是去传了引娣和彩云彩霞秋菊几个宫女过来侍候。
  “失眠了。”
  雍正爽然自失地抚着脑门子说道,“揪心的事太多,件件拿得起放不下……朕反不知是怎么了……秋菊和彩霞上炕替朕捶捶腰腿,引娣你们不要站着,坐到熏笼边和朕答答话,不定就睡着了。”彩云用单被盖了雍正的腿,和彩霞一边一个轻轻捶着,说道:“该作事时想作事,该歇息时就别想事,慢慢就睡着了。”彩云道:“皇上心里数数儿,数不
  清时不要想,重新数,就睡着了。“雍正微笑道:”这些办法都不成的,朕是个‘老失眠’了。“
  引娣和两个丫头点了息香,往茶吊子里续了水,靠坐在熏笼上,听着外头的风雪声,觉得这里的安谧温馨,比在宫女房里还要舒适。引娣在旁叹道:“我们自小儿看戏,哪晓得皇帝是这样的!别说是万岁爷,我在一旁从头看到尾,白替着想想也是累。和大家子当家老爷一个样儿。”
  “哦?”雍正闭着眼,闷声闷气问道:“你们原来想着皇帝是个什么样儿?”彩云嘴快,说道:
  “想什么吃就有什么,想怎么花就怎么花银子。每天把人叫到朝廷,说声‘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
  人们散了,就宫里花天酒地听歌看舞
  再不然出去走走,瞧见哪一对才子佳人心愿难遂,就成全了他们,或者瞧见状元年少,就给他配个公主……“她没说完,雍正已经笑了。
  引娣笑道:“你这是叫主子睡么?
  皇上,依着我说,既睡不着,您就索性捡着琐碎一点的事想,不要再想睡不睡的事,烦恼了就想,大不了今晚不睡着了,明天下午痛痛快快准能睡个好觉,不定就睡着了。“
  雍正依言合目,索性捡着那些枯燥的公务想:哪个地方冲要的知府不胜任,该换一换了;哪一州该蠲免钱粮了;又从李卫的义仓想到赈灾,又想云南的改土归流得防着苗瑶土司据寨抗旨,该派哪个将军,张广泗,还是鄂尔泰,
  还是……
  他呼吸渐渐均匀了,忽然见小福被人缚在老柿树下,几个庄丁正举着火把要点燃柴堆烧死她。雍正一急之下,说道:“朕已经是天子,你们还敢这么欺侮人?五哥!给我救下她!”
  “皇上,”引娣睡得轻,一下子就醒过来,看时针时,已是丑末寅初钟下三点,几个丫头都睡沉了,彩云和彩霞都窝在炕里边轻声打鼾儿,便走过来问道:“您叫张五哥么?”
  雍正已醒得毫无睡意,灯下看引娣时,粉莹莹的鹅蛋脸,水杏眼如秋波一样明净,悬胆腻脂一样的鼻子下,一张小口笑靥生晕,活脱脱就是梦魂萦绕的小福。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便往自己怀里拽,小声说道:“来,坐到朕身边……”
  “别!”
  引娣叫了一声又捂住了自己的嘴,轻声道:“皇上,您乏透了,好好睡,有话明儿说……”
  “怎么,你讨厌朕?”
  “不……”
  “朕不是个好皇帝?”“您是……”
  雍正盯着她只是微笑,拉着她的手向自己下身慢慢滑……引娣飞红了脸,小声说道:“这不好,皇上别……”夺手时哪里夺得动,雍正翻身拉她上来压在自己身下,毫无章法连撕带拽地解着她的小衣,笑问:“有什么不好,无非你和十四弟有……我们满人才不在乎这个呢……你摸摸,我的不如他的么?”说着自己的也伸向她的……喘吁吁说道:“朕三个月没翻牌子了,可怜见的小宝贝乖乖……”
  引娣既不敢喊叫,
  也不敢挣扎,又怕惊醒了彩霞彩云,已是通身香汗娇喘吁吁,被他揉搓得久了,也觉动欲动情,叹息一声道:“这是我的命,由你吧……”雍正不容她再说话,死死压住,在她脸上眼上乳上狂吻,吮吸着她的口……乔引娣初时不惯,几度云雨苦尽甜来,反而下意识紧紧搂住了他……
  一时事毕,二人各自着衣。
  雍正笑问:“比允褆手段如何?”
  引娣默然良久,突然掩面而泣,说道:“我是个贱人,一钱不值的了……求皇上一件事……”
  “什么事,你只管说。”
  “别再难为十四爷,您已经对不起他了。”
  雍正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瞧你的面子,朕再宽放他一点,叫他原来的福晋家人进去侍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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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第四十二回 举丧嬉戏允祉削位 奉旨还京都院训顽
 
  弘时弘历弘昼三兄弟当天夜里便将允祥遗体运回劈柴胡同北的怡亲王府。此时狂风乱雪弥漫京华,允祥府中只有一百多名家丁,一边布置灵堂,设计灵棚筵客之地,撤除府里吉色,一边通知平素要好的亲朋好友。允祥没有正福晋,两个侧福晋宁氏和察氏从来没经过事,也上不得台盘。弘晓只哭得昏天黑地,什么事也料理不开。亏得李卫随后赶来。他虽在内务府,户部吏部朋友极多,把随从戈什哈叫过来吩咐:“你们通通出去叫人。这些人都办老了丧事的,就说我的话:他家里起火冒烟房倒屋塌我都不管,说一声推辞,就是嫌雪大,和我的交情也就掰了。”说着摸出一把裁好的纸条儿,上面写好的姓名住址分给众人。他自己也不怕辛苦,叫过允祥的几个管家,先命糊了门神,红灯红烛都换了素色,把正房
  的火撤掉然后安置灵床,点长明灯,在正房西檐下接着热水房搭起灵棚。又吩咐管家,“把你家的白纸、白幔、白尺头兀绢,只管搬到东厢,等一会帮手来了叫他们办——你们这么瞎折腾,天明吊祭的人上来,连顶孝帽子都备不上。”
  一边说,一头一脸的雪扑打着,一边走到正房檐下给弘时兄弟和弘晓磕了个头,说道:“三爷四爷五爷七爷!
  请各位爷到十三爷灵
  前磕个头,请七爷陪着三位贵客在灵棚里守着,外头的事奴才给您操办吧。您这里的管家没经过事,至于御祭,朝廷丧仪,那是另外一套,有诚老亲王料理。还有礼部,那是半点差池也不得有的。“
  “好,我们听你的,”弘昼拉了一把哀哀恸哭的弘晓,四个人跟着李卫到堂口,在长明灯前的草苫上跪下。李卫喊了一声“举哀”!
  接口放声号啕大哭。兄弟四个跪在草苫上当时都一怔,忙磕下头去哭丧。弘晓是刚刚哭过;弘时迷迷糊糊,对今晚的事还在懵懂之中;弘历见人乱嘈嘈的,也哭不出情来;只有弘昼,眼泪鼻涕现成,丢一把擤一把,口中念念有词,唱歌似地哭得有板有眼。李卫略哭了一会儿,忍住悲痛起身,说道:“爷们请起,灵棚里坐。小事奴才在外头处置,大事进来请示就是了。”
  四个人进了用油毡草苫围得密不透风的灵棚,才不得不佩服李卫能干会办事。靠茶房北边已经打通了半间,四张草苫铺在烧得热烘烘的地龙上,每张草苫前放一张矮几,除了文房四宝,还有几碟子细巧宫点,
  迎着灵堂一边虽然敞着口,但棚下生起人来高的棒槌炭火,连吹进棚里的风都是暖融融的。隔着火墙南边是茶房,茶吊子里的水气丝丝响着沿墙过来,显得既洁净又不干燥,刚一坐下,一个管家已拧了热毛巾一人递一块揩脸。放下毛巾,一碗热油茶又捧了上来。弘昼吃了一口茶,不禁赞道:“好!尽礼尽哀尽情理。铜锅铁刷子,李卫做事不含糊。”
  李卫看着外边灯影雪幕中忙里忙外的人,不知怎的神色有些忧郁吭吭地咳了几声,说道:“我是大臣,更是皇上的家奴。十三爷活着待我恩重如山,这正是使
  着我的时候,当得给少主子们出力。可惜我身子骨儿也是个不成了……“说着眼中迸出泪花,因见自己管家进来,便问:”请的人手都到了么?“
  “差不多了,接了条子的都来了。”管家冻得脸趣青,揩一把鼻涕说道:“只有五六个不在家,说去了诚亲王府赏夜月吃酒,没回来。下头人去诚亲王府,见里头热闹,而且王爷也在,没敢进去叫人。”
  兄弟四人不禁都是一愣,允祉受命主持允祥丧务,下圣旨时他们都在,他怎么敢回府吃酒赏雪!再说,允祥热丧刚刚易箦,他这个当哥哥的未免也太忍情了。李卫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眉棱骨挑了一下,却说道:“有多少算多少。来的有的官大,做屋里差事,官小的做外头差使,说李卫拜托他们,就忙这一晚上,明儿圣上来祭,事完了我酬劳众位。”弘历从敞棚里见外头一大群人进来,一递一递儿跪在允祥灵前磕头,
  一个个都是浑身的雪,便道:“李卫,你不用这里侍候,弄几本经书,我们兄弟们边守灵边抄。你还该见见这些人——这两千两银票拿了去,有些没缺份的官来了,补贴他们一点。”
  李卫也不推辞,接过银票谢了赏,打个千儿便出去了。
  兄弟四个也不再说话,一时一个长随送进几本金刚经,便各自抄经,直到后半夜乏上来,一人已经有了十几张纸,都伏在草苫上和衣倦困睡去,也不必详述。
  第二天天刚放明,一阵鞭炮声便把四个人惊醒。坐起身来发怔时,李卫咳呛着匆匆进来,禀道:“请爷们起驾,礼部尤明堂他们来了,抬了万岁亲书的谥号牓牌主位,爷们得迎一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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