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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心灵(纳什传)

_5 西尔维娅·娜萨 (美)
什皱着眉头,长时间地抱怨艾利西亚花了太多时间穿着打扮,而且总
是迟到。不过,当他和艾利西亚与布劳德夫妇、穆尔、米尔诺及其
他人一起坐在剧院包厢里,观看颁发菲尔兹奖章时,脸上却没有流露
任何表情。302第三篇文火在燃烧
  第三十三章 计划1958年秋
  不断增长的意识是一种危险,也是一种疾病。——尼采
纳什夫妇返回了剑桥。 当艾利西亚半惊半喜地发现自己怀孕之际,纳什已经开始上课了。艾利西亚喜欢自己的工作和收到的工资支票,本来打算先等上几年再要孩子,这完全是纳什的主意。纳什没有再提他结婚的动机在于再生一个孩子,但是,他经常提醒艾利西亚,婚姻的全部目的在他看来就是生儿育女。现在,纳什的愿望就要实现f,他非常高兴,在10月初写给老师塔克的一封信的附言里,他传达了这个喜讯,“我们正在期待一个‘新添的成员’。”
他命令艾利西亚停止抽烟。当她在数学系的一个舞会上刚刚点燃一支香烟,他就叫她扔掉,她拒绝服从,结果使他大发雷霆。除此之外,一切看来进展顺利。纳什正在教授一门研究生课程,其代美丽心灵J纳什传303箱二十_==童计划美丽心灵上什传304筇 篇 文 火 在 燃 烧 号是M711,这是纳什想出来的狡猾叫法,意指“输掉赌注”,果然 吸引了许多学生前来听讲, “足以填满一个小型竞技场”。纳什布 置的第一个作业也反映出他心情非常愉快。他要学生们发明一个办 法,相互给对方的卷子打分,这样他就不必为此劳神了。
那时,纳什仍然对自己的未来满怀心事,越来越感到不安。马丁已经答应那年冬天给他一个永久教职。这个决定多少给了他一些抚慰:纳什给塔克写信,说麻省理工学院的情况已经“发展到暂时解决的地步,这与1958年年初相比是一个进步”。
不过,他的未来正由其他人决定的事实使他意志消沉。与此同时,他越来越确信自己并不属于麻省理工学院。 “我并不认为这对我会是一个很好的长期职位,”他写信告诉塔克,说他担心自己会像维纳那样在系里孑然独立,“我更愿意成为一小群水平相当的同行中的一员。”他的妹妹马莎回忆说, “他不打算留在麻省理工学院,希望去哈佛,因那里声誉卓著。”
就在此时,芝加哥大学开始试探纳什是否有兴趣加盟。芝加哥大学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招聘高级人才了,即便在韦尔( Andre Weil)离开学校前往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之后也是如此。现在数学系来了一个新的主任艾伯特(Adrian Albert),还得到了一些拨款。艾伯特的目光落在哈佛的一个年轻教授汤普森(John Thompson)身上,他在群论领域取得了杰出成绩,另外一个目标就是纳什,他在这个系里有不少支持者,其中包括陈省身。
纳什深刻地感受到这些决策带来的压力,决定无论如何要在下一年离开这里去度自己的休假年。他希望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度过1959年的秋季学期,到春季学期则前往巴黎,在…个同等的法国机构(高等科学研究院)工作,这个研究院同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一样,由数学家和理论物理学家统治。大约在10月底,他开始办理申请几个研究资助的手续,其中包括国家科学基金、古根海姆基金和富布赖特(Fulbright)项目。他还向高等研究院申请会员资格。他写道:“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就是学习法语。”
塔克对此表示支持。他在10月8日给富布赖特项目写信说,“纳什急于同他认为状态良好的人士讨论数学问题……他对那些达不到这个标准的人经常会有相当粗鲁的举动……不过这在法国是一种标准做法……纳什将会在精力旺盛的公平交流方面做得很好……从与勒雷(Jean Leray)的交往中得益匪浅。”他在写给国家科学基金会的推荐信中将纳什称为“美国最具天才及独创精神的数学家之一……在他获得斯隆研究资助的最后一年,成为得到该项资助的两三个最出色人物之一”。他在11月26日写给古根海姆基金会的信里也写了类似的高度赞美辞。
纳什究竟准备研究什么课题还不清楚。当时他正在思考几个不同的问题,其中包括量子理论和黎曼猜想。他想去巴黎可能是因为勒雷正在法兰西学院,也可能与此无关。罗塔回忆说:“他夸口说已经得到足够的研究资助,可以生活三四年时间。”
那年秋初出了一个大煞风景的插曲。实践证明纳什的证券投资是灾难性的,他因此不得不向弗吉尼亚承认自己的失败,同时保证会偿还她的资金。 “我会偿还我的债务。”他不得已在那年秋天写信告诉弗吉尼亚。款项的数目并不大,但是整个事件令他心烦。美丽.0灵土仟侍305
简言之,所有事情看来突然变得难以预料,这很可能是纳什对另一个年轻男子入迷的原因。那年夏天,一个比纳什小6岁、才华出众的数学家出现在麻省理工学院。到60年代中期,保罗 科恩将由于解决了哥德尔留下的一个逻辑学难题而名噪一时,这个结果如此惊人,《纽约时报》也专门作了报道。他还将赢得一枚菲尔兹奖章和
一次博谢奖。但是在1958年秋天,科恩却是个具有超凡野心、感觉
极度失意、自命不凡的家伙。

科恩在纽约的一个穷人家庭长大,是施托伊弗桑特高中数学小组
的成员,刚刚从芝加哥大学获得博士学位。 由于他的博士论文并没美丽心灵上什传j06籀篇文火在燃烧有得到广泛认可,结果他不得不郁郁不乐地被“流放”到罗切斯特大学。他迫切想离开那里,因此请求他在施托伊弗桑特认识的老朋友斯坦帮忙谋求麻省理工学院的一个讲师职位。斯坦设法满足了他的愿望,罗切斯特的课程一结束,科恩就来到了剑桥。
科恩是一个大个子,举动带有点狡猾,在高高的前额下面,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的身上会交替出现自我着迷、疑神疑鬼、咄咄逼人和富有魅力的特征。他会讲几种语言,会弹钢琴。他的野心似乎永无止境,一会儿说要成为物理学家,一会儿又说要成为作曲家,甚至还想过要成为小说作家。斯坦早已是科恩的密友,他说:“驱动科恩的力量来自他要胜过任何人的欲望。他要解决重大问题,看不起那些只是为了使这个领域出现进一步改进而研究数学的数学家。”
他同纽曼一样敏捷,同纳什一样雄心勃勃,同这两个人加在一起一样傲慢自负,并很快就跟这两个人打成一片。科恩非常好斗——“疯狂好斗”,当时的一个讲师这样描述。 “他善于驳斥别人。”加西亚(Adriano Garsia)在1995年回忆说。他们相互用问题挑战对方。 “喂,纳什,你现在正在研究哪一种垃圾玩意呢?”科恩会说,“你今天又证明了什么错误定理啦?好吧……你想要一个真正的问题?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的!”他们无情地嘲弄下国际象棋的人。加西亚回忆说:“他们总是急于显示自己在别人正在下的棋中更为出色。他们醉心于搞恶作剧……用许多啤酒瓶弹出曲调。”一般情况下,纽曼和科恩可以压倒纳什,但并不总是这样。科恩是他们中最能言善辩的一个,但是纳什偶尔也让人目瞪口呆。 “他有办法只用三个单词就说出很多事情。”加西亚说。
按照科恩的说法,纳什“陶冶”了他,这真是“很不寻常”。科恩回忆说,“也许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喜欢我,他会叫我一起去吃午饭。不过,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任何朋友。”但是,科恩还是被迷住了,他当时常常同纳什夫妇一起吃饭,用西班牙语跟艾利西亚交谈,一边却在琢磨纳什究竟怎么会赢得这样美丽的女孩的芳心,行且意识到艾利西亚对纳什过分关注自己显得有些“疑虑”。
纳什从来没有对科恩提过任何建议,也没有说过任何私人的事情,不过,他留下了一些暗示。科恩回忆纳什曾提起“某某是一个同性恋者”这样的事情,或者说出一个单词,问科恩知不知道它的意思。如果科恩说不知道,纳什就会说:“噢,原来你不知道它有如此这般的含义。”系里的人不久就开始窃窃私语,说纳什爱上了科恩。
科恩被纳什对自己的兴趣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却也更感到激动莫名,不过他更喜欢反复提起纳什宣称的伟大成就与现实之间的不相称,以此惹恼纳什,从中取乐。他满怀恶意地批评纳什的傲慢自负。后来,科恩说:“在数学上我和他没有任何相互影响,我根本不认为自己可以和他讨论数学。”
但是,他们确实对纳什有关黎曼猜想的想法作过许多讨论。“纳什认为他可以研究想研究的任何问题。”科恩用略带蔑视的语气说,“他给英厄姆写了一封信,到处拿给人看。我坚决予以反驳,他想做的那些事情,你是不会做的。我对纳什的想法一定很冷漠无情。黎曼猜想不可能像他所说的那样解决,他拿着那封信到处跑,但是任何一个专家都说那些想法天真幼稚。我所尊敬的是他对哪怕是猜想的那种巨大的自信心,如果他是正确的,那么这个家伙的直觉就在最高层次。但是,结果证明这只是他又一个错误念头。”
一年之后,纳什已经被送入医院治疗,有些人认为,与一个更加年轻的男子之间失意的爱情和强烈的对抗是纳什精神崩溃的原因。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科恩的事业最后发展成为纳什的道路的一个翻版。在他取得重大成就之后,也转向研究黎曼猜想和物理学。他确实发表过论文,但是数量很少,而且没有一篇可与他30岁以前完成的工作相提并论。 “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引起他的兴趣,”在麻省理工学院认识他的一个数学家说,“他处于辉煌的隔绝状态。”美丽心灵|纳什传307第三十三童计划美丽一心灵f纳什传308第三篇文火在燃烧
第三十四章 南极洲皇帝这里在燃烧。 文火在燃烧。——布伦纳(Joseph Brenner),精神病医生,剑桥,马萨诸塞州,1997年
有人在高声大叫: “现在开始猜谜语,现在开始猜谜语。”一群化了装的客人挤满了莫泽在尼德姆的那所小房子的一楼。外面,雪已经下了好几个小时。 里面,气氛热烈,烟雾、饮料和爵士乐混合在一起。人人都在谈话,笑声比平时稍大,他们脑袋挤在一处,挥舞手里的香烟,摆姿势照相,虽然仍有一些自觉意识,却在这种狂欢节般的气氛中完全解脱了日常的束缚。莫泽夫妇化装成海盗和印第安女子。 阿廷的女儿凯伦·泰特(Karin Tate)是音乐家,现在则打扮成一只黑猫。她的先生、代数学家泰特就变成向量空间人,头戴一顶金属帽,带有轻轻跳动的天线,胸前画满了向量符号。罗塔穿着他那套长及膝盖的修道士长袍,看上去同平时一样优雅高尚。他那黑头发的妻子特雷莎( Teresa)则穿着西班牙式的短上衣和苗条的黑裤子,像短跑选手那样跑来跑去。
莫泽夫妇的儿子里希从起居室的窗户向外张望,当时一辆大型的深色汽车驶了进来,一个实际上没有穿衣服的男子下了车。有人用力敲厨房的门,里希跑去开门,纳什大步走进房间,后面跟着艾利西亚。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眉头因为惊讶而突然高耸起来,谈话声戛然而止。艾利西亚兴奋地大笑,纳什则边得意地微笑,边环顾周围吓呆了的客人们。纳什光着脚,完全赤裸,只兜了一片尿布和一条肩带,肩带挎在他结实有力的胸膛,上面写着“1959”。出尽风头之后,纳什露齿一笑,鞠了一躬,向聚集一处的人群挥舞一个装满牛奶的婴儿奶瓶。大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接着就悠闲地走进起居室,参加猜谜语游戏。
莫泽夫妇将客人们分成两队。纳什在一个队里,里希则在另外一队。轮到里希的时候,纳什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小声说了某个谜面。里希很高兴,他崇拜纳什,因他比莫泽在数学界的大部分朋友都年轻和精力旺盛。起初,里希的手势谁也看不懂。最后,一个女子,也是这房间里最出色的猜谜能手,看出了这11岁小男孩的心思:《纯粹理性批判》!里希抬头看看纳什,他只是耸了耸肩膀,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美丽心灵上什传309
从1958年12月31日除夕之夜一直到第二年2月的最后一天,纳什将要经历一场奇特而可怕的蜕变,他的数学家同事和朋友都用疑
惑的目光观察他。但是在那个除夕之夜,他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平常那个神气活现、离经叛道、稍微有点不正常的他,喜欢开玩
笑,很顽皮。艾利西亚同样兴致高昂,纳什的化装方式是她想出来
的。她为他缝制了肩带,并给他披上,还设计了午夜过后进入房间
的情景。有一张照片上纳什像是有点醉了,懒散地伸展手脚坐在那 美丽心灵i纳什传370第三篇文火在燃烧里,正在笑的艾利西亚心情愉快地坐在他的膝上,手臂搭在他的肩头,整个情形看不出任何不安或不祥的预兆。不过,在那天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里,却是纳什坐在艾利西亚的膝盖上。参加晚会的其他人觉得这实在太离奇了,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令人感到不安”。
纳什已经越过了某个看不见的起点。这种疯狂的活动以及在休息室里与纽曼和科恩进行的激烈辩论在那年初秋显得如此引人注目,现在也已经开始平息下来。他看上去更加无动于衷,更加想入非非。刚刚进入纳什圈子的一个研究生回忆说,纳什再也跟不上科恩和纽曼了。科恩在1996年回忆说,那年秋天,纳什还会说一些小笑话,对世界大事、有趣的驾驶执照号码和类似的东西发表一些即席评论,这些评论都很有趣,因为纳什总是那么聪明,那么诙谐,可是其中也显示出某种不大对劲的东西。 “我当时想, ‘这有些过头了。…科恩说。
纳什开始选出一些人。其中之一是毕业班学生瓦斯克斯( AlVasquez),他从来没有上过纳什的课,反倒有点像科恩的手下。“我会在休息室里见到他,听他说一些东西。那不是一种交谈,更像是一种独白。他给我看他的文章的预印本,并就这些文章向我提出奇怪的问题,”
但是,这样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完全没有警告或暗示任何彻底病变,只是说明纳什的离经叛道行为进入了另一个阶段罢了。他的谈话,正如博特描述的那样, “已经将数学和神话混为一谈”。他平时的风格就是有点古怪,似乎从来不懂得什么时候应该讲话、什么时候应该闭嘴或者怎样进行正常的相互迁就。艾玛在1997年回忆说,从他们最初的交往开始(当时纳什和艾利西亚正在恋爱),纳什总是讲一些含有神秘而不恰当妙语的冗长故事。
在纳什的博弈论课上,他的举止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这是当时学生们的看法。第一天,他对全班同学说:“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句话导致一个学生放弃了这门课。后来,他在没有预先通知的情况下来了一个期中测验。他还不断调整教学速度,有时会在演讲或回答学生问题的中途陷入沉思。在感恩节前,纳什邀请他的博弈论课助教甘戈利( RameshGangolli)和上这门课的一名学生加尔马里诺(Alberto Galmarino)同他一起出去散步,他正在帮助后者选择论文题目。黄昏时分,他们走过跨越查尔斯河的哈佛桥时,纳什开始发表长篇独白,刚刚来到美国的那两个人很难跟上他的思路。这个独白涉及世界和平面临的威胁并呼吁建立世界政府。纳什看来是在向两个年轻人吐露心事,暗示已经有人要求他担任某个不同寻常的工作。甘戈利回忆说他和加尔马里诺感到非常不安,一度曾经想通知马丁,说他有点不对劲,可是,他们敬畏纳什,而且初到美国,很不愿意作出任何判断,因此决定保持缄默。
大约在同一时期,解析数论大师赛尔伯格在剑桥发表了一个演讲,纳什也是听众之一,他似乎认为赛尔伯格知道某个秘密,却没有说出来。赛尔伯格回忆说:“他提出了一些我觉得还合情合理的问题,与我的思维方式有关,就演讲题目而言则显得有些不太合适。他似乎看出某些与我打算讲的内容有很大区别的东西……[他的]问题很系统,好像是说我有某种隐藏的没有完全揭示出来的事晴,他想弄清这些事情。这个演讲说的是几个局部对称空间的刚性,纳什坐在听众席里,他提出的问题似乎暗示我有一个秘密的动机。他怀疑这可能与黎曼猜想有关,当然不是这么一回事。我感到相当困惑,我说的可是尢论如何[与黎曼猜想]毫不搭界的东西。”美丽心亍纳什传
新年晚会过后,系里的人们开始谈论纳什。1月4日,学校复+课。一星期或十天后,纳什让加尔马里诺给他代两节课,他要走开
一下。加尔马里诺因纳什的信任而受宠若惊,不假思索就同意了。
在出城的路上,纳什拜访了位于萨克拉门托大街的罗塔一家,接着他
就消失了。美丽.■亍纳什传3{2第j篇文火在燃烧
科恩几乎在同一时间失踪。几天后,研究生中开始流传纳什和科恩一起逃跑的谣言。 实际的情况却是,科恩看他妹妹去了,他回来后听到别人正在谈论他和纳什,很不高兴。在那个时候,纳什已经驱车向南前进,最终目的地是罗阿诺克,不过也可能是去首都华盛顿。
过了两个星期,纳什无精打采地走进休息室,没有人停下来和他说话。纳什手里拿着一份《纽约时报》,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径直来到罗杰斯等人的面前,用手指着《纽约时报》头版的左上方(该报员工把那里称为off-lede),说来自外太空或者外国政府的抽象力量正在通过《纽约时报》同他进行交流。他说收到的信息只是给他一个人的,已经用密码加密,需要经过精密的分析才能看出来,其他人不可能破译这些信息,他正在得到许可,可以与整个世界分享这些秘密。 罗杰斯和其他人不禁面面相觑——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艾玛记得有 次她同纳什、艾利西亚一起驾车旅行。她回忆说, “他不断转换电台,我们以为他只是捣乱而已,但是他去口认为他们正在向他发送信息。他所做的事情是疯狂的,可是他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这·点。”
纳什曾经给他的一名研究生一个过期的驾驶执照,将这个学生的昵称圣路易斯(St.Louis)写在自己的名字上面。他将这个东西称为“星际驾驶执照”。纳什说他是一个委员会的成员,现在决定让这个学生管理亚洲。 这个学生回忆说: “他看上去只是开玩笑罢了。”他的行为有些神秘。另外一个本科生回忆说:“我当时觉得他正四处匆忙奔走。 比如我走进一个楼梯井,他会突然跑掉,似乎他一直隐藏在那里。”
一天晚上,纳什来到泰特夫妇的家。大家相互开玩笑,最后决定坐下来打桥牌,纳什的搭档是凯伦·泰特。他叫牌的方式非常古怪,有一次叫了六红心,后来大家却发现他手里根本没有红心。凯伦问他:“你足不是疯了?”纳什的反应相当平静,解释说他本来指望凯伦领会他叫牌的用意。 “他真心指望我能领会他叫牌的用意,而当时我以为他在捉弄我,但是很显然他没有。我猜他是不是正在做某种实验。”有些人继续认为纳什只是醉心于某种煞费苦心的纯属私人的玩笑,关于这一点有过很多争论。
纳什对那几个星期的记忆就是当时他意识到脑力正消耗殆尽,脑海里反复出现到处弥漫的影像,而且越来越多。他越来越清楚地觉得一个秘密世界即将揭开,而他周围的其他人对于这个世界毫不知情。他在1996年回忆说,他开始在麻省理工学院的校园里留意打红领带的人。 “我得出一个印象,即麻省理工学院的人打上红领带就是要引起我的注意。随着我的妄想日益加深,不仅仅在麻省理工学院,而且在波士顿打红领带的人在我看来都是别有用意的。”在某个时刻,纳什得出结论,打红领带的人是一个确定模式的一部分。“而且还与一个秘密的共产党具有某种关系。”他在1996年说。
事情开始迅速发展。艾利西亚后来将纳什的崩溃比喻成在一个晚宴上相当正常地交际的一个人突然开始大声争吵,最后完全失去控制,大发雷霆。
纳什告诉科恩说: “人们正在谈论我,你已经听见了。告诉我,他们都在说些什么。”科恩回忆说:“这个要求有点险恶。我跟他说我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我也没有听说过任何东西。”
当时纳什仍在研究那个黎曼问题。有一次,纳什指责科恩乱翻他的废纸篓,问他是不是打算窃取有关黎曼的想法?这看上去仍然只是有点出格的玩笑,却已使科恩深感不安,以致后来向一名学生重提此事。
2月中旬,由富布赖特基金资助访问伦敦的库恩夫妇和孩子们一起在巴黎呆了几天,库恩拜访了法国数学家伯奇(Claude Berge)。伯奇给库恩看了纳什的一封来信,是用四种颜色的墨水写成的,信中抱怨来自外太空的外星人正在毁掉他的事业。美丽-山灵』翻什传313第三十四童南极洲皇帝美丽心灵I纳什传374锛j三篇文火在燃烧
纳什给伯奇写这封怪信的起因可能是1959年博谢奖名单揭晓,得奖者是柯朗的教授尼伦伯格,他曾建议纳什研究偏微分方程问题。科恩后来回忆说,纳什的反应是怒火中烧,他说自己应该得到这个奖,一个年纪较大的数学家得奖只是这些事情“与政治有关”的一个征兆。
纳什还向诺伊维尔特提起他的研究工作。 “当时他将要作一个关于黎曼猜想的演讲,”诺伊维尔特回忆说, “可是他讲话时却显得语无伦次。概率就是一切!!!我知道这是疯狂的想法。我跟纽曼说过这事,他只是一笑置之。”
又有一次,纳什如往常一样未经通报就闯入莫泽的办公室。一向和蔼可亲的莫泽克制住内心的火气,招手让他进来。纳什站在黑板前面,画了一个东西,看上去像是一个大而带有皱纹的烤马铃薯,然后又在右边画了两个较小的东西。接着,他长时间地盯着莫泽。“这个,”他说,指着那个马铃薯,“就是宇宙。”莫泽点了点头,当时他正努力将纳什隐函数定理用于解决天体力学的一些特定问题。“这就是政府,”纳什用惯常的语气说,“这是一个椭圆方程。”“这是天堂,这是地狱。”
马丁夫妇在寒假期间去了墨西哥,回来后,莱温松悄悄把马丁拉到一边,告诉他自己觉得纳什有点精神失常。 “给我讲讲这是怎么一回事,”马丁说,他后来说自己“几乎完全不相信这种事情。莱温松说: ‘他非常多疑。如果你去他的办公室,他不会允许你站在他和门口之间。’确实如此,那个星期天晚上,当我走进他的办公室,纳什设法使自己绕到大门和我之间。”
系里的邮箱不断出现奇怪的信件。系里的秘书古德温( RuthGoodwin) -律将它们放在一边,再拿给马丁看。这些信件是寄给几个国家的大使的,寄信人是纳什。校园四周的信箱里收集这些信件,马丁有点儿惊慌失措,他尝试从但不是所有信封都注明地址,有一大部分还没有贴邮票。
信里究竟写了一些什么?没有一封信得以流传下来,但是有几
心个人记得马丁说过纳什正在组建一个世界政府,还有一个委员会,纳什与系里的几个学生和同事是委员。这些信件是发给驻华盛顿的各
国大使馆的,纳什在信上说他正在组建一个世界政府,并想跟大使们
谈谈,以后还要跟各国首脑磋商。
马丁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地。系里的教师们经过内部争论后,刚刚投票赞成提升纳什,现在正等待学院院长决定。他感到犹豫不决,最后推迟了提升。
与此同时,芝加哥大学数学系主任艾伯特打电话给莱温松打听纳什的精神状况。芝加哥已经为纳什准备了一个令人尊敬的职位,纳什也计划好要在那里发表一次演讲,现在艾伯特却收到纳什寄来的一封离奇古怪的信。信中,纳什感谢艾伯特的一番好意,却说自己不 得不推辞,因为按照计划他将出任南极洲皇帝。布劳德在1996年回忆说,这封信中还提到马丁窃取纳什想法的事情。这事也引起了麻省理工学院院长斯特拉顿(Julius Stratton)的注意,据说他看了纳什的这封信的复印件之后说:“这个人病得很厉害。”
春季学期在2月9日开始。华盛顿诞辰纪念日之后没过多久,卡拉比作为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成员在麻省理工学院举办了一个研讨会。本科生一般不参加系里的讲座,即便非常聪明的学生也是如此,但是毕业班的一个学生瓦斯克斯却想参加,他特意为出席研讨会
穿上了运动外套,打了领带。他相当自觉,坐在距离最后面只有几
排座位的地方,暗自希望自己看起来不像心里感觉的那样鬼鬼祟祟。
他一坐下来就发现纳什恰巧坐在他后面的那排座位上。卡拉比
的演讲进行到一半,纳什就开始大声讲话,但这些话似乎并不是冲着
卡拉比来的。过了一会儿,瓦斯克斯才意识到纳什原来是跟自己讲美丽心灵|纳什传316第一:篇文火在燃烧话。 “瓦斯克斯,你知不知道我上了《生活》杂志的封面?”纳什不断重复这个问题,直到瓦斯克斯转过身来。
纳什告诉瓦斯克斯,说他的照片经过一番加工,这样看上去就像教皇约翰二十三世。他还说,瓦斯克斯的一张照片也上了《生活》杂志的封面,而且同样经过加工。纳什怎么知道教皇的那张照片其实是他自己的照片呢?两天后,他作了解释。首先,这是因为约翰并非那个教皇的教名,而是教皇自己选择的一个名字。其次,23恰是纳什“最喜欢的素数”。
瓦斯克斯后来回忆,最令人奇怪的是,卡拉比居然可以继续演讲,好像根本没有遇到任何骚扰,在场的其他听众也同样没有理会他们的谈话,尽管纳什的声音一定大得足以传遍房间的每个角落。
纳什和卡拉比早在普林斯顿读研究生时就认识了。卡拉比来到剑桥之前,纳什曾经打电话到他位于爱因斯坦大道的公寓,问其可不可以接待他和艾利西亚在那里住几天。他打算在研究院呆几天,向数论专家赛尔伯格请教,同时为他在即将召开的地区数学会议中发表演讲作准备。
卡拉比在演讲结束之后,与纳什夫妇外出共进晚餐。卡拉比回忆说,纳什夫妇两人看上去异常紧张不安。 “有一次,纳什转错了方向,艾利西亚就开始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他好像很忧郁。”
第二天,纳什夫妇动身前往普林斯顿,卡拉比继续留在剑桥。过了一两天,卡拉比接到妻子朱利亚娜( Giuliana)的‘个电话,说纳什的行为非常古怪,问他可不可以回家。
有一次,纳什走进了别人的公寓,用过洗手间,又走了出来。当然,爱因斯坦大道的公寓从外表看实际上是一模一样的,发生这样的失误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事后纳什也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公寓。
2月28日下午,纳什显得更加烦躁,那时卡拉比刚刚回来。 “他的举止比往常更加紧张,非常不安。启程离开的时候他放错了笔记本,在汽车和房子之间来回跑动拿东西。艾利西亚则试图让他平静下来。”卡拉比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忧虑。提到纳什的数学研究,他说:“我知道,在那个领域,那个问题不可能被一束灵感火花征服。”
纳什向赛尔伯格请教的结果显然也是一无所获。赛尔伯格被他的固执搞得有些烦躁,他后来回忆自己曾粗鲁地告诉纳什,他考虑的概率方法早已有人尝试过了,而且已经证明完全是徒劳的。
人们只能想象,纳什在那个下午站在250位左右前来听他演讲的数学家面前,内心充满怎样的恐惧和困惑。这个讲座由美国数学学会举办,在哥伦比亚大学的一个报告厅里举行。
柯朗研究所教授、数论专家夏皮罗早在1952年夏天就与纳什在兰德共事,现在他介绍纳什出场。
“现在,在攻克最艰深的问题方面已经显示出卓越才华的一位年轻的大数学家将要介绍他认为有可能解决所有数学中最深奥难题的办法。”演讲大厅里充满了高度期待的气氛。美国数学学会的地区会议实际上就是工作会议,听众包括正在找工作的人士以及卓有建树的数学家,其中的许多人都非常了解纳什和他的研究工作,夏皮罗回忆说, “我那时听说纳什对素数很感兴趣。所有人的反应就是如果纳什转向数论领域,那么数论专家最好留心听一下。大厅里出现一阵窃窃私语的嗡嗡声。”
柯朗研究所教授拉克斯将这个演讲形容为“一次非常奇怪的历险”。
当时我们正在听纳什的演讲,别尔斯( Lipman Bers)提醒我
说,海费兹( Heifetz)是在卡内基举行了他的第一场音乐会(同台
演出的是钢琴家戈多斯基)。 一个年纪较大的小提琴家转身对坐
在自己旁边的音乐家说:“这里真热。”“对钢琴家来说算不美丽-0灵【纳什传317第三十四童南极洲皇帝美R吼心灵上什传3 78第i篇文火在燃烧
上。”对方回答。 当时报告厅里一定也很热,不过只是对听众
中的数论专家来说是这样。 那是正在进行中的研究工作,我不
能加以判断,数学家一般不会把没有完成的研究工作公诸于众。
起初,整个演讲看上去只是纳什的又一次令人捉摸不透、毫无章法的发言,其中的自由联想多于系统阐述。不过,演讲进行到一半,发生了一件事。纽曼在1996年回忆道:
他的前言不搭后语。 当时我在犹太高等学校工作。 曾经研
究黎曼猜想的拉德马赫尔( Rademacher)也在座,他写过一篇很
出色的文章,说明为什么不可以解决黎曼猜想。 这是纳什的第
一次失败,所有人都知道出了问题,但是他没有停止,继续喋喋
不休地说下去。 数学只是些蠢话,这跟黎曼猜想有什么关系?
有些人理解不了。 接着,有人起身离开,向其他人打听情况,
想知道刚才听到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纳什的演讲不能用好坏来
形容,它实在是太可怕了。
两年前,在柯朗,莫拉韦茨曾经很喜欢跟纳什开玩笑。演讲结束后她在走廊里遇见纳什。 “他被一阵讥笑声赶出报告厅。”她回忆说,“我觉得很难过,对他说了一些安慰的话,但他显得非常压抑,而我感到烦恼不安。”(后来,莫拉韦茨用“嗤之以鼻”来形容听众的反应。)
纳什在返回麻省理工学院的途中还应邀去耶鲁发表一个演讲,这是他那年第二次在耶鲁发表演讲,可是他居然迷了路。他不断给当时正在耶鲁教书的费利克斯·布劳德打电话,说他不知道怎样离开梅里特公园大道。
与在哥伦比亚大学一样,纳什讲的还是黎曼猜想。这次同样惨不忍睹,正如布劳德回忆的那样(他将这次演讲同上一次作了比较)。“前一年根本看不出会出什么问题,当时他完成了椭圆方程的证明,[实际上]他是在…次谈话中完成这个证明的。我[曾经]问他想不想到耶鲁来,再做一次演讲。我觉得他某个地方出了毛病。”
第三十五章 身处暴风眼1959年春
这就像遇到一场飓风。 你想抓紧你的东西,而不愿看到失去一切。
一一艾利西亚·纳什美丽心灵上什传319
尽管艾利西亚在除夕之夜看上去兴高采烈,但她在前几个月却一直忧心忡忡。 自从他们从欧洲度假归来,她眼中闪烁的对新生活的美好憧憬已经变成更加阴暗、更加忧郁的目光。她和纳什搬到了西梅德福,这是剑桥北部的一个小型工业城市。艾利西亚觉得自己中断了与
过去的联系,被孤立在这里。她对发展自己事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渺茫,对怀孕也怀有矛盾的心情。她最初以为此事可以密切她和纳什
的关系,现在看来也落空了。她的丈夫已经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
疏远。随着天气渐渐变冷,白天渐渐变短,她越来越显得无精打采、
焦躁不安,而且非常孤独,以至于一度想去看精神病医生。美丽心灵l纳什传.320
这样的情景早在感恩节之前已经开始。那时纳什的举止比她自己的低落情绪更令她烦恼。有好几次,他们在家或者车里单独相处的时候,纳什常常提出一些古怪的问题,让艾利西亚不知如何是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他用一种恼火、激动的声音问,实际上却没有什么事情可言。 “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他命令道。他的行为就像是她知道了某个秘密,却不肯告诉他。他第一次这样问的时候,她就想他自己是不是有了什么风流韵事。这可以解释他越来越严重的遮遮掩掩的态度以及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会不会通过指责她来转移人们注意他的视线?
到了新年这一-天,艾利西亚满26岁了,她已经可以肯定“出了什么问题”。纳什的行为越来越难以捉摸,他在前一分钟也许性急暴躁、神经过敏,在下一分钟又变得无动于衷,实在令人迷惑不解。他说他“知道某件事情正在进行”,抱怨一直有人在对他进行“窃听”。他彻夜不眠,忙于给联合国写一些奇怪的信。一天晚上,在他把两人的卧室墙壁涂满黑点之后,艾利西亚叫他睡在起居室的沙发上。
艾利西亚有些紧张,开始从他们的日常生活中搜寻可能导致这种情况的理由。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纳什过分担心悬而未决的永久教职。她怀疑.即将出生的婴儿加上其带来的所有新责任是另外一个压力来源。她还在想,对于一个来自南方的享有特权的中上层白人而言,与一个像她这样“不同的”人结婚是不是难以忍受?
艾利西亚徒劳地试图让纳什安心。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
说,担心永久教职是没有理由的,他是系里的宠儿,而且,马丁毕竟
还是相信这个决定会通过的。她对他讲道理,指出继续写信“可能
损害他的专业信誉”,甚至使他不能得到永久教职。当这些努力失
败之后,她提出了抗议。 “你不可以做蠢事。”她说。接着,纳什
却做了几件事,令她感到非常害怕,不得不面对现实,终于相信他出
现了某种精神崩溃。
他开始威胁说要提出他的全部银行存款,并转到欧洲去,看来他有了一个想法,要建立一个国际组织。 同时,他开始彻夜不眠,夜复一夜,在她睡觉后很长时间还在写信。到了早上,他的书桌上到处都是用蓝色、绿色、红色和黑色墨水书写的信纸。这些信件不仅写给联合国,还写给几个国家的大使、教皇乃至联邦调查局。
1月中旬,学校的课程还在进行,纳什却在一个夜晚大发脾气,然后出发前往罗阿诺克。艾利西亚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打破沉默,打电话给弗吉尼亚,向她发出警报。但是,据马莎回忆,她除了说纳什承受的压力很大,行为不是很有理性以外,没有向婆婆说别的。当他到达罗阿诺克,弗吉尼亚和马莎都被他的烦躁情绪吓了一跳。有一次,他还在弗吉尼亚的胳膊上打了一下。
纳什回去后,继续在私下里欺侮艾利西亚。有一次,他威胁说要打她,“如果你再不告诉我。”
起初,艾利西亚担心纳什和他们的未来多于担心她自己可能遇到什么肉体伤害。她的第一个压倒一切的直觉就是要避免学院得知纳什面对的难题。 “我不想让这些坏事传出去。”
她辞去了在技术运作公司的工作,在校园里的计算机中心另外找了一份工作,开始终日看守纳什,尽量靠近他,将他更多地留在身边。每天下午下了班,她就去数学系接他回家。他们出去吃饭的时候,她也不再邀请其他人同行。她特别在意躲开科恩,虽然纳什的固执坚持有时使她不能如愿。 “艾利西亚想挽救他的事业,保全他的智力,”艾利西亚的一个朋友后来回忆说, “保全纳什符合她的利益,她真是坚忍不拔。”
在罗阿诺克事件发生之前,艾利西亚一直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心事。现在她去找麻省理工学院医学系的一名精神病医生谢尔( Haskell Schell)博士。她还几次邀请艾玛一起出去吃午饭。美丽心灵I纳什传321第三十五童身处暴风眼美丽一心炙i纳什传322虽然她犹豫不决,多有隐瞒,但还是跟她的朋友谈到了一部分正在发生的事。
开始的时候,艾利西亚发现她的精神病医生向她提问多于提供如何适应目前状况的实际建议,那些问题涉及她的成长过程、她的婚姻以及性生活。 “起初,艾利西亚信任他们,因为这里是麻省理工学院,”艾玛回忆说,“但是,当时是一个推崇弗洛伊德学说的时期,精神病学系超乎寻常地注重弗洛伊德学说。他们想要治疗艾利西亚,但是她想要的却是实际的帮助。”艾玛接着说:
他们向她提了许多问题,她变得很不耐烦。 纳什正在威胁
说要搬到欧洲去,要把他们所有的存款都提走、要开创一个国际
组织。她开始钻研法律。她发现,只要弄到两个精神病医生的
签名,就可以将某人送入医院,关上一段有限的时间。 如果需
要把病人关更长的时间,就必须首先经过一个法庭听证会。
艾玛有个同事叫莱特文,过去是精神病医生,现在正在麻省理工学院从事神经生理学研究。她问莱特文艾利西亚应该怎么做。结果是艾利西亚得到非常对立的建议。一方面,莱特文通过艾玛催促艾利西亚考虑采取休克疗法。 “莱特文的看法是,一旦某人出现幻觉,他越早接受休克疗法越好。”艾玛回忆说。另一方面,谢尔去口建议纳什去麦克莱恩医院,那是一个极度推崇弗洛伊德主义的精神病院,他们拒绝休克疗法,依靠精神分析法和氯丙嗪这类治疗精神病的新药。 “艾利西亚对于保全他的天才非常在意,”艾玛在1997年说, “她不愿强迫他接受任何东西,也不想使用任何可能影响他大脑的东西。不要药物,也不要休克疗法。”
1月,系里投票同意给纳什一个永久教职。过了几个星期,马丁
已经得知纳什出现了某种“精神崩溃”,决定在下个学期免除他的教
学工作。尽管艾利西亚一直担心学院可能已经知道纳什出了问题,不
过她现在还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希望这个决定可以减轻纳什肩上的压力,使他的情况自发好转。
决定采取什么措施并不容易,因为纳什经常看起来相当正常。他的症状具有时好时坏的特征,让他那些系里的同事和研究生们相信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罗塔回忆说,纳什的性格“看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虽然“他的数学讨论再也不能说是合情合理”。在一些日子里,一切看来就和从前一样,毫无二致,在下一次离奇古怪的行为爆发之前,艾利西亚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过分紧张,做出的判断是不是过于草率。
3月中旬,在就黎曼猜想进行演讲的那次灾难性的纽约之行过去两个星期后,他动笔写信回家让大家放心。“我在纽约的讲话进行得相当顺利,”他在3月12日给弗吉尼亚写信说,请求她尽快来波士顿看望他和艾利西亚。同一天,他还写了一封更长的信给马莎,在信中抱怨说自己觉得很无聊。纳什写道:“自从她怀孕之后,艾利西亚就不再喜欢外出。她喜欢看电视,翻阅电影杂志。这些东西让我觉得很无聊,这种水平实在太低了。”
但是,纳什神志清醒而平静的日子很快就被艾利西亚后来比喻为“飓风”的一次突然爆发取代了。这个插曲发生在复活节前后,使艾利西亚相信她已经别无选择,只有把纳什送去治疗。纳什驾驶他的那辆梅塞德斯汽车直奔首都华盛顿。后来发现,他原来是要把信件投入各个大使馆的信箱,以便交给外国政府。这次艾利西亚同他一起出发。他们动身之前,她给她的朋友艾玛打电话说如果他们一星期左右的时间里没有回来,请她与学院的精神病医生联络。艾玛在1997年回忆说,艾利西亚很担心纳什可能伤害她。令人奇怪的是,她对自己的担心少于对纳什的担心,至少在艾玛的记忆里是这样:“她想让全世界知道纳什疯子。她为纳什而忧心忡忡,担心如果她受到伤害,他可能会被别人当作普通罪犯来对待,因此她想确保人人都知道他疯了。”美丽心灵厶什传323第三f五童身处暴风眼
当艾玛真的打电话找谢尔,他却拒绝过来接听,让一个护士转告
她说:“谢尔博士不会讨论他的病人”。她又补充说:“我在林肯实
了一次有关艾利西亚的访谈。有人问我她是不是很怕她的 丈夫我回答她不是,而他正病得很厉害。”324第j篇文火在燃烧
与艾玛的印象恰恰相反,艾利西亚非常害怕,尽管她想方设法不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不过,保罗·科恩却回忆说:“她害怕他。”几个星期后,她给格特鲁德打电话,后者曾对她送纳什进医院的打算提出疑问,用格特鲁德的话说,“半夜里出了事,艾利西亚不得不保住自己和孩子。”害怕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以及考虑到精神病医生警告说如不及时治疗,纳什的病情将要继续恶化,艾利西亚终于下决心送纳什进医院。不过,她希望保密,因为纳什肯定会认定这是一种背叛行为。于是她向婆婆求助,请她到波士顿来。
怀特黑德是纳什的一个同事,曾经跟他的妻子凯一起搬到普林斯顿小住过一段时间。4月中旬,怀特黑德夫妇驾车去波士顿,让人检查…下他们那辆仍然在马萨诸塞州注册的汽车,这是每年一次的例行手续。那天晚上,他们去了康科德,参加在戈德曼(Oscar Goldman)家举行的舞会。麻省理工学院数学系的大部分员工都出席了。凯在1995年回忆说:“大家都在说:‘明天,艾利西亚就要把纳什送进医院。’显然,到处都在谈论这事。”
第三十六章 鲍迪奇大楼的黎明麦克莱恩医院,1959年4~5月
麦克莱思医院鲍迪奇大楼的黎明就是这样来临——“穿着蓝色制服醒来”。一一洛威尔( Robert Lowell),《生活研究》
一天下午,一个身穿套装的陌生人敲开了保罗·科恩的办公室,问他今天下午有没有见过纳什博士,此人略带一点假殷勤和妄自尊大的神气,使科恩不由怀疑这是不是那个要找人把纳什“锁起来”的精神病医生。这些日子以来,系里比较年轻的成员都在猜测,纳什的妻子很快就要把他关起来,他们的线索就是安布罗斯同其他一些资深教师的只言片语。对于纳什是真的疯了还是只不过举止离经叛道的问题,以及不管他有没有疯,谁有权力剥夺像纳什这样一个天才的自由的问题,人们有过一些非常激烈的争论。科恩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大公平地被牵扯到这个事件中,因此一直小心注意避开这些争论。
尽管如此,他还是怀有一种病态的好奇心。而现在面对这个陌生人,他只是说不,他整天都没有见过纳什博士。
因此,当纳什不一会儿突然出现在科恩的门前,看来并不了解正在进行的某种计划,科恩吃了一惊。纳什想知道科恩是否乐意跟他一起出去散散步,科恩同意了,两个人沿着麻省理工学院的校园四处漫游,走了一个小时或者更长的时间。在散步过程中,纳什用一种没有规则的独白讲话,科恩在一边听着,既困窘又不安。偶尔,纳什也会停住话头,指着某样东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看对面那条狗,它正在跟踪我们。”当他谈到艾利西亚时,科恩被他的措辞吓了一跳,这个年轻人觉得她可能身处险境。科恩后来得知,他们分手之后,纳什就被人逮住,送进了麦克莱恩医院。
要把某人送进麦克莱恩医院并不难,哪怕他根本不想去。纳什被迫进入一家精神病医院接受观察很可能是由麻省理工学院精神病治疗机构安排的,也许咨询过学院院长、马丁和莱温松的意见。考虑到纳什出现严重的妄想狂症状,他写的信离奇古怪,已经没有能力继续教学,而且可能兑现他的威胁言论,伤害艾利西亚,要求院方插手干预的压力应该也是很大的。可以想象,在采取强制性禁闭这样激烈的措施之前,麻省理工学院雇用的一名精神病医生肯定先试图说服纳什自愿接受治疗。麻省理工学院的一名精神病学教授坎恩(Mer-ton J.Kahne)在50年代曾经负责管理麦克莱恩的入院注册,他在1996年说:
他们一定想过怎样在不使用强迫手段的情况下让他接受治
疗,一定动员了很多人一起想办法。 在那些日子里,人们总努
力为这些人保全某种尊严,不管他们有没有疯。他们对专横地
违背某人的意愿,把他关进医院的做法不感兴趣,因这种耻辱难
以衡量。
由于纳什在学院备受推崇,加上对这种案例总少不了争议,这个决定不得不设计成一个特别微妙的计划。坎恩这样描述: “这个人越是有权势或者与众不同,做出决定时就越有争议。”
不过,采用的手段却直截了当。任何一个精神病医生都可以向一家精神病医院提出申请,让一个病人在那里接受为期十天的观察。大学的·个精神病医生可以签署一份临时照顾令,也就是人们所说的“粉红文件”,要求麦克莱恩接收纳什,理由是他可能威胁他自己或其他人(尽管一句简单的不能自理就已经足够了)。这份粉红文件使麻省理工学院有权逮住纳什,把他送进麦克莱恩。从技术角度讲,是这家医院决定要留下一个病人,让他呆上最初的十天时间。
足,在那个4月的夜晚,纳什与科恩分手没多久,两个剑桥的警察来到西梅德福纳什的家。 纳什回忆说, “他们就像是逮捕 一我……”从各方面看,动用警察都是个极端措施,它暗示学院的精神 病医生遇到麻烦。大多数牵涉到学院个人的强制行动都处理得慎之又慎,避免成为丑闻而丢尽脸面。没穿制服的校园警卫开来了一辆灰色雪佛兰客货两用车,车身上只有几个栗色的字,内部被布置成救护车式样。车开到时,纳什拒绝上车,并进行了反抗。 “一开始,我与他们搏斗。”他回忆说。但是,反抗是没用的,尽管他高大强壮,也很快就被制服,并塞进了车厢。从西梅德福开车去贝尔蒙特只需不到1小时的时间。
马萨诸塞州贝尔蒙特市米尔大街115号过去和现在都是一个占地96公顷的青翠世界,到处是起伏的草场和蜿蜒的小路,砖头和铁制品砌成的老房子零星散落在高大秀美的树木之间,或者稳稳当当地站在坡地上——可以说这是具有19世纪晚期风格、经过精心打理的一所新英格兰大学校园的精确翻版。成富有的波士顿上层人士的住宅,这里的许多较小的建筑物被设计他们长期以来就是麦克莱思的客人。第三十六章鲍迪奇大楼的黎明一名精神病医生曾在40年代末期为美国精神病联合会评论过这家医院,他回忆说:“那里都是带有套间的两层小楼,里面有厨房、起居室和卧室,还配备了厨师、女佣和私人司机的套间。”一个旧日的医科学生这样回忆说,厄珀姆楼每层四面各有一个套间,有一阶段,其中一层的四个病人原来都是哈佛俱乐部的成员!
麦克莱思过去是、现在也仍然与哈佛医学院联系在一起。 因此,许多有钱人、文化人和社会名流都来过这里,其中包括普拉特、查尔斯( Ray Charles)和洛威尔,剑桥一带的人们认为它并不是一家精神病医院,而是一种疗养院,神经紧张的诗人、教授和研究生通常都会来到这里,度过一段特殊的休整假期。
当天晚上值班的住院医生要纳什签署一份“自愿书”,纳什拒绝了。他说,现在有一个争取世界和平的运动,他就是这个运动的领导者,是“和平王子”。接着,他被告知拥有的合法权力,其中包括递交一份申请书要求离开的权力。接下来又做了一个初步诊断,但是没有同他就结果进行讨论。与此同时,写给法官要求将他留在这里十天的文件也准备好了。他被护送到贝尔纳普1号的病房。这是位于麦克莱恩西部园区的一幢低矮的砖楼,就在行政大楼那边。
纳什用会客厅里的付费电话打了一个电话。他没有找律师,却打给了齐波拉·莱温松。 “纳什想知道怎样才能离开那里,”她说,“他说想洗澡, ‘我身上有一股臭味。’
弗吉尼亚从罗阿诺克赶来看望儿子,她感到身心交瘁,不停地抽泣。艾玛回忆说,她不停地唠叨说自己不能“忍受看见儿子处于这种状况”。她自己看来也接近崩溃的边缘,没能向艾利西亚提供任何帮助,无论是在金钱或其他方面。艾利西亚手头缺钱,又快要生孩子了,忧心忡忡,几乎要发疯了。她现在非常失望,原本指望从弗吉尼亚那儿得到帮助,但是很明显,弗吉尼亚比她自己更加需要帮助。
不久,纳什就被转送到鲍迪奇大楼,这是位于麦克莱恩园区边上的一幢带白边的低矮建筑物。鲍迪奇是为男病人设立的上锁的病房。两个星期之后,诗人洛威尔就来到这里和他作伴。洛威尔早已享誉文坛,比纳什大12岁,是一个狂躁抑郁症患者,现在已经是他在不到十年中的第五次住院。在洛威尔看来,这是一个“疯狂的月份”,他用来“重新撰写我的三部著作中的所有东西”,翻译海涅( Heine)和波德莱尔(Baudelaire)的作品,修改弥尔顿(Milton)的《列西达斯》,在这部作品里,他觉得自己也被写了进去,感到“我已经摸到天空,那里所有东西都凝聚在一起”。
“被人扔到一处,如同一堆引火物,没有办法逃跑,”洛威尔的遗孀哈德威克(Elizabeth Hardwick)后来这样形容此地。洛威尔和纳什经常在一起。马图克来看望纳什,发现15~20个人挤在纳什的那个鞋盒一般的狭小卧室里。在一个经常出现的场面里,洛威尔坐在纳什的床上,周围是站在地下或抵墙而立的病人和医院工作人员,正在用他那绝对不可能弄错的“令人厌倦、鼻音很重、犹豫不决、悲哀而含糊的”声音发表长篇独白,纳什弯腰站在他身边。马图克在1997年回忆说: “我不记得那次谈话的任何内容,只记得那是泛泛而谈。换句话说,每次只有一个人说话,洛威尔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基本上是一个题目接着一个题目地讲下去,我们其他人则在欣赏这个杰出的人物。纳什没怎么说话,就和我们一样。”
鲍迪奇一度是女性病房, “大约从19世纪60年代以来”就没有一个男人“堂而皇之进入过”,而现在,用洛威尔的话说,这里被用于接待“过度妄想狂男性”,也就是那些并不认为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却又没有人相信他们不会逃跑的男病人。就其本身而言,这里具有一种古怪的优雅气质。在鲍迪奇,纳什和他的病友们因“像老年妇女那样受到温柔而烦人的关注而不知所措”。 留板刷头的罗马天主教护士们中有许多是波士顿大学的学生,在晚上就寝时间给他送来巧克力牛奶,询问他的兴趣、要好的朋友的情况,称他为“教授”。 “丰盛的新英格兰式早餐”之后就是分量充足的午餐和自在舒适的家庭式晚餐,大家都长胖了。纳什有一个私人房间,“有一扇门,可以阻挡”一盏“加了罩的夜灯的灯光”以及外人的窥探。这里没有尖叫,没有暴力事件,没有紧身衣。他的病友们是“有良好教养的精神病患者”,彬彬有礼,充满关切之情,迫切希望结识他,把自己的书借给他,告诉他怎样适应这里的“常规”。他们曾是“称王称霸”的年轻的哈佛学生,现在由于大剂量注射氯丙嗪而迟钝下来,但是仍然“比医生们聪明和有趣得多”,纳什在艾玛前来探望时这样透露。这里也可以见到继承老式哈佛传统,“在电视荧光屏前掉下面包屑、懒散地按按钮”的人。 (几乎一半的麦克莱恩病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就像洛威尔的“鲍比/波尔切利安’29”,在夜半时分“身穿他的生日礼服”趾高气扬地在鲍迪奇附近走动。)
不过,在那里,纳什被脱得只剩下内衣裤(他的皮带和鞋子都给拿走了),站在一面剃须镜前面,这不是玻璃镜,而是用金属制成的。而他在第二天早上看到的,用洛威尔的话说就是“蔚蓝的日子/使我的苦闷的蓝色窗户更加郁郁寡欢”。当时的日子一定显得很漫长: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从身边流逝。”最糟糕的是,来访者来探单的时候,他总有一种可怕的清晰意识,知道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通过那些上了锁的大门,偏偏他自己就不能这样。这里绝对不是一个可怕的地方,他只不过是,就像另外一个精神病院的病人说过的那样,“被认为超出常理范围……被当作一个小孩;院方待他并不残酷,却高效,有力,摆出一副屈尊俯就的姿态。”他只不过是放弃了作为一个成年人的权力。 同洛威尔一样,他一定曾经这样问过自己: “我的幽默感究竟有什么用处?”
艾利西亚催促他们认识的所有人去探望纳什,齐波拉·莱温松制定了一份探访者日程表。此举的想法是,通过朋友们的帮助,纳什也许可以很快恢复健康。 “麻省理工学院的全体人员都觉得自己有责任使纳什好过一些,”齐波拉在1996年回忆说,“在麦克莱思,大家都觉得,他得到的同伴之情和支持越多,恢复健康就会越快。”
一天下午,瓦斯克斯撞见保罗·科恩,后者显得极其烦躁。原来他已经去过麦克莱恩,打算看望纳什,但是却被赶了出来,原因是麦克莱恩似乎有一份禁止来访者名单。 “他在那份名单上面,”瓦斯克斯回忆说, “我也在上面。我真是大吃一惊。”瓦斯克斯和系里绝大多数学生一样,当时甚至不知道纳什在那家医院。
那是某种委员会的名单,我记得科恩感到非常不安。 那是
我第一次知道纳什已经被送进了医院。 我有一个印象,记得大
约有20人[在那份名单上],几乎都是数学系的人。 科恩一定给
我讲过其中的一些名字,医院方面不愿意让这些人看望纳什,我
把它称为“统治世界委员会”。
起初,纳什觉得光脚走来走去真是奇怪,他非常恼火。 “我的妻子,我自己的妻子……”他对加西亚说,后者是最早前去看望的人士之一。他威胁要和艾利西亚离婚,从而“夺取她的权力”。莫泽夫妇记得有过一次类似的谈话,“他怨恨满腹,”莫泽回忆说,“[但是]除此以外没有什么异样。我妻子起初满怀同情,而且对纳什受到的待遇颇有几分恼火。 ‘他看上去没有疯,’她说。”艾玛曾去鲍迪奇看望过纳什,回忆说纳什对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 “他说的话是这样合理。”当罗塔和哈佛教授麦基一起前往看望的时候,纳什还拿那些古怪的上了锁的大门来开玩笑,说被关在这里实在让人莫名其妙,而且用最理性的语气告诉他们他知道自己曾经有过幻觉。纽曼来到之际,纳什半开玩笑地问他:“如果他们非要等到我恢复正常才放我出去,那可怎么办?”在费利克斯·布劳德面前,纳什抱怨留在医院的花销太大(那年春天的收费标准是每天38美元)。
一些前去看望他的人想知道他究竟在那里做什么。纽曼最坚定地认为纳什完全正常。 “根本没有不连贯的地方!”他反复这样说。加西亚在1995年回忆说:“他的妻子会那样做实在让我惊骇,我难以相信我的偶像居然落在某个对他拥有全部权力的愚蠢护士的手里,任凭摆布。”
这里最初的治疗就是在入院之后立即注射氯丙嗪,使纳什平静下来,昏昏欲睡,言语迟缓,但这种药物却对消除“深刻的根本的幻觉”毫无用处。
纳什告诉来探望的约翰·麦卡锡,他虽然害怕医院和疾病, “那些想法却还是不断在我的脑海涌现,我没法阻止它们”。他告诉马图克,他相信军方领袖正在密谋夺取整个世界,而自己负责领导这个行动。马图克回忆说: “他充满敌意。我到那里的时候,他说,‘你是来带我出狱的吗?’他的脸上带着心虚的微笑,跟我说他私下感到自己是上帝的左脚,上帝正在地球上行走。他被神秘数字迷住了, ‘你知道这个神秘数字吗?’他问,想知道我是不是得到秘诀的人士之一。”
在最初的两三个星期里(当时麦克莱恩已经向一个法官申请增加40天的观察期),纳什受到监视、研究和分析,并整理成一份传记。一名年轻的精神病医生被指定前来了解纳什的生活经历,完成一份不少于205个专题的有关他性格的全面目录,可能导致这场灾难性疾病的所有问题都包括在内:家庭,童年,教育,工作,疾病史等等。然后,这份个人历史就递交由麦克莱恩资深精神病医生参加的个案研讨会,以便作出一个更加详细的诊断。
从一开始,精神病医生之间就达成共识,认为纳什到达麦克莱恩的时候显然患有严重的精神病,他们很快就作出了妄想型精神分裂症的诊断结论。 “如果他正在谈论结党密谋,”坎恩说,“那么这个结论就几乎不可避免。”有关纳什过去的古怪举止的报告一定会使这个结论显得更加合理。当然了,人们也讨论过这个诊断结果是否适当。纳什的年龄、他的成就以及天才一定会让医生们疑惑他也许并不是得了与洛威尔一样的疾病,即狂躁抑郁症。 “一个人总是夸大它,另一个则不太确定。”布伦纳说,他在纳什入院没多久就成为病房的初级管理人员。但是,纳什的想法具有古怪而复杂的性质,既宏大又纠缠不清,他的紧张、多疑而又处处设防的举止,相对连贯的话语,没有表情的面孔,极度脱俗的声音以及不时出现的沉默,统统指向精神分裂症。
大家都在谈论这些精神病医生认为哪些事件造成了纳什的精神崩溃。齐波拉回忆说,艾利西亚怀孕被当作怀疑对象: “当时正是弗洛伊德主义鼎盛时期,所有这些事情都会用胎儿嫉妒进行解释。”科恩说: “他的心理分析学家们的理论是,他的疾病由潜在的同性恋倾向引起。”这些流传的意见很可能就是纳什的医生们的看法。弗洛伊德将精神分裂症与被压抑的同性恋倾向联系在一起的理论现在已经受到怀疑,但当时在麦克莱思却很流行,以至于多年以来任何被诊断患有精神分裂症、住院时情绪激动的男性都被说成正在遭受“同性恋恐慌”之苦。
纳什并不了解这些,他的精神病医生一定不愿意向他和盘托出,即便他提出强烈的要求。但是,纳什要知道他的医生们正在想什么也一定不是什么难事,他可以去麦克莱思图书馆,或者同自己的病友交谈。
每个人都很乐观,这种乐观主义是麦克莱恩“崇尚心理分析”岁
月的一部分。洛威尔的医生们告诉他的妻子伊丽莎白,这种最严重
的疾病——狂躁抑郁症,也就是洛威尔笔下的人物鲍比所患的慢性疾
病,现在有可能永久治愈。
斯坦顿(Alfred H.Stanton)曾于1954年被麦克莱恩的董事们指
责说将麦克莱恩现代化了。斯坦顿在50年代初抵达麦克莱恩之前,
坎恩回忆说, “护士们终日都在将皮毛大衣分门别类,要不就是写感谢信。”此外,病人们则躺在病床上度过每天的大部分时间,就像他们得的是某种身体方面的慢性病。斯坦顿聘请了大批护士和精神病医生,扩展了住院治疗计划,制定了一个彻底的精神疗法规划,组织了社交、教育和工作活动。
麦克莱恩的治疗哲学可简化为“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既从事社交又处在疯癫状态”。工作人员鼓励所有新来的病人相互认识,无论他们的诊断结果如何。与这样一种被称为“环境”的疗法相互配合,每星期五天进行的深层心理分析成为整个治疗过程的主要模式。大家相信,氯丙嗪只能用作初期的辅助手段,为进行心理分析做好准备。 “斯坦顿的态度是要恢复早先用‘士气治疗’病人的老方法,”坎恩说,“其中包括对他们有所期待,要求工作人员接近病人。整个想法就是让病人参与制定决策、废除医疗机构的等级制度的某些部分。”
斯坦顿作为美国杰出的弗洛伊德信徒沙利文( Harry Stack Sulli-van)的学生之一,曾经协助管理首都华盛顿郊外的…所私立院栗树小合,在那里,人们运用精神分析治疗精神错乱的疾病。他同时停止在麦克莱恩使用脑白质切除术和休克疗法。 “弗洛伊德主义在麦克莱恩曾经非常流行,”布伦纳说, “这是心理药理学的开端,我们出于善良的本意拼命创造疗法。”
“我们对精神分裂症的认识真是少得可怜,”齐波拉悲伤地
回忆说,“我是一个笨蛋,认为他所需要的是一个好的精神病医
生和支持,用不了多久一切就会过去。麻省理工学院的所有人都
假装相信纳什很快就会恢复健康,在麦克莱恩,他们会用最先进
的疗法给他治病。只有维纳是意识到整个悲剧的人,他衷心地表
达了自己的同情。 ‘真是很棘手,’他对弗吉尼亚说。她满面泪
痕,浑身颤抖,努力保持镇定。她想要尽可能多地了解情况’而
维纳早已热泪盈眶。”
一天晚上,辛格和艾利西亚一起去看望纳什,那个宽敞的矩形休息室里没有别人。辛格回忆当时的情景:
我们是仅有的来访者。诗人洛威尔走了进来,极度躁狂。
当他看见这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后,就看着她,开始引述《圣经》
中有关生育子女的后果的文字。 接着,他开始编造据说是引自
神谕的东西,认为应该用詹姆斯王的《圣经》版本采用的一切方
式给我们讲解神谕的意义。 到了最后,我觉得英语的每一个单
词简直都变成了他的私人朋友。 纳什非常安静,几乎一动不
动,甚至没有倾听,完全保持沉默。纳什夫人坐在那里,挺着
怀孕已久的大肚子。 我的注意力多半集中在这个妻子以及即将
来到的孩子身上,多年以来我的头脑中一直留着这个画面。
“对他来说一切都结束了。”我想。
也许是氯丙嗪、这次监禁或者是重获自由的愿望压倒一切的原因,纳什严重的精神病症状在几个星期里就消失了。在病房里,他的举止就像一个模范病人,安静、有礼、宽容,没过多久就获得了各种各样的特权,其中包括不需要监管就可在麦克莱恩园区漫步。在他的各个疗程期间,他没有提过要去欧洲建立世界政府,也不再自称为这场和平运动的领导人。他没有作出任何威胁,除了离婚。只要有人问起,他总是马上同意说他确实写过大量疯狂的信件,使自己在学院当局眼里变成一个捣乱者,而且行为非常离奇古怪。他坚决否认自己有过任何幻觉。负责照顾他的两个年轻住院医生分别是受到器重的德国精神分析学家米勒(Egbert Mueller)和资历相对较浅的法裔加拿大人戈捷(Jacqueline Gauthier),他们认为他的症状已经“消失”,虽然私下里他们一致认为他很可能只是隐藏了这些症状。
确实如此。在内心深处,纳什感到自己成了一个政治犯,下定决心要尽快逃离看守他的狱卒们。在其他病人的帮助下,他很快就找出了这个游戏的规则。如果一个病人想出院,法律将提供证据的第三十六章鲍迪奇大楼的黎明 一责任放在医院一边。因此纳什的精神病医生们将不得不提出令人信服的证据,说明他很有可能伤害自己或其他什么人。在实践中,一个具有幻觉或者很明显妄想症状的病人不大可能获得释放。(后来,他会在自己小儿子的问题上,采取这样的立场,认为一个所谓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很有可能同时控制他的妄想和他的行为。)
他聘请了一位律师,名叫布拉德利( Bernard E.Bradley),提出申请要求释放。布拉德利当时在公设辩护律师办公室工作,但是,根本算不上贫穷的纳什大概成了他的私人主顾。按照纳什的建议,布拉德利聘请波士顿德高望重的精神病医生斯特恩斯(A. WarrenStearns)对他进行检查,支持他的要求出院的申请。斯特恩斯是一位很有名望的研究者,也是该州精神健康与监狱政策方面的权威人物之一,在他漫长的工作生涯中,曾经担任塔夫茨医学院院长、马萨诸塞州监狱总监以及精神健康局副局长。纳什让布拉德利跟他联络的时候,他是塔夫茨医学院社会学系的创办人和系主任。他关于犯罪的观点比威尔逊(James Q. Wilson)的观点更早出现,认为大部分罪行是由人口当中的一小部分人造成的,这些人就是18~23岁的年轻人。他的有关这个问题的著作《罪犯人格》被奉为经典之一。斯特恩斯曾参与研究各种著名的刑事案件,其中包括萨科( Sacco)与万泽蒂(Vanzetti)案件。
斯特恩斯去看过纳什两次,一次是在5月14日,当时他看见纳什的时间只有几分钟;第二次是在几天之后,两人交谈了一会儿。纳什既没有提起任何妄想,也不承认有过幻觉。 “我不能说他患有精神病,”斯特恩斯写信告诉布拉德利,“他直接、坦率,当然也迫切希望出去。”大约是在5月20日,纳什的第二个为期40天的监禁还有10天就要到期之际,斯特恩斯第三次来,研究这次监禁的文件和纳什住院期间的纪录。他与米勒、戈捷进行交谈,两位医生尽管坚信纳什只是隐瞒了自己的幻觉,却承认他们“怀疑是否可以监禁纳什”更长的时间。斯特恩斯在5月20日写信告诉布拉德利,“我仍然不知道他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他因这次咨询而得到100美元的报酬。他又补充说,“我当然建议让他出院。”
不过,米勒和戈捷却建议继续将纳什留在医院。在这种情况
下,艾利西亚告诉他们,她不愿意再签一份申请住院的文件,但是同
意在纳什离开麦克莱恩之后,为他找一个精神病医生,继续进行治
疗。 因此,在5月28口,经过50天的监禁,也是自己的儿子出生一周之后,纳什再次成为一个自由人。
第三十七章 疯子的茶会1959年5~6月
自从纳什住进医院,艾利西亚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独自面对西
梅德福那空洞的公寓,而且这里的租约将在5月1日到期。艾利
西亚打电话问艾玛是不是可以与她住在一起。 “一天,艾利西亚
给我打电话,说她想和我合租一套公寓,”艾玛回忆说。起初艾
玛有些犹豫,因为她担心艾利西亚可能坚持选择一个昂贵的地
方,不过,她马上想起她们其实可以租她们共同的朋友休斯(Mar-
garet Hughes)的一所房子。于是,在5月1日,艾利西亚和艾玛
搬进了剑桥特里蒙特大街18又1/2号的一座坡顶小楼房,恰巧位于麻
省理工学院与哈佛大学之间。
艾利西亚没有让自己沉浸在眼泪、歇斯底里大发作或者过度自信在
之中,她接受能得到的一切帮助。她对于有人可以帮助她没有什么
信心,心里非常清楚,每个人,即便是马图克这样非常密切的朋友,也会认为她该对纳什负责。她在人们批评她将纳什送去监禁时为自己辩解,不过,只有在受到逼迫的情况下才这样做,比如格特鲁德去麦克莱恩看过纳什后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疯了,要求艾利西亚解释为什么要让人把纳什关起来。作为一个年轻女子,自己的丈夫正住在精神病院,威胁说要伤害她、跟她离婚,要带上他们所有的钱财跑到欧洲去,她却保持了非同寻常的沉着。那个外表看来轻松愉快而不要担负任何责任的年轻女子,曾经受过相思之苦,坐在图书馆科幻小说部等待她的偶像出现,原来也具有充沛的勇气,可以支持自己面对未来的人生。
别的年轻女子可能会双手一甩就回家找爸爸妈妈去了,但是,艾利西亚对自己说纳什的精神和研究工作仍然有救。她竭尽全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这场危机上面,寻求能干的艾玛和齐波拉·莱温松的帮助。她能够全神贯注于自己的计划,她的钢铁一般的自制力、对自己应得权力的认识、深信自己的未来取决于这个男人一—也许还有青年时代的精力、乐观主义和无知混合在一起——一切都成为她在那个非常黑暗时刻的依靠。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实在一项工作中,不是生育,而是挽救纳什。
“她从来没有提起过孩子,只会谈到纳什,”艾玛回忆说,“她认为怀孕是个问题,对纳什是一种危险。她担心此事可能影响她照顾[他]的能力。”
在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守候护士,没有新生婴儿用品,床头柜上也没有早已翻阅无数次的斯波克( Spock)博士的非常畅销的《新育婴指南》。艾利西亚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考虑这些事情,她情愿结束怀孕,不过她只是这样想想而已,心中隐隐约约觉得她的母亲会过来帮助她,却不打算费神作出安排。她也没有再次请求弗吉尼亚来,实际上她几乎没有这么想过。即使在胎儿开始不断踢她,让她彻夜难眠时,她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艾玛回忆说:“[纳什在麦克莱思的]观察期就要结束。精神病医生们告诉艾利西亚,这场危机是由她怀孕引起的。她马上请求医生给她作引产术,但医生没有同意。”
5月20日,艾利西亚开始分娩时,纳什还在麦克莱恩。艾利西亚仍然和艾玛住在特里蒙特大街18又1/2号。疼痛从她的下背部开始,最后她不得不爬上了床。她们两人没有办法判断分娩是不是已经开始,(后来,当艾玛的妹妹即将分娩时,艾玛就知道应该买一本接生术课本,从中发现生产前出现背部阵痛实际上是很正常的。)在那时,两个麻省理工学院的女学生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最后,随着阵痛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频繁,艾玛或者艾利西亚给齐波拉打电话,后者告诉她们这确实像是分娩的阵痛,她马上就会开车过来。齐波拉来到后,只看了一眼满面惊恐的艾利西亚,就叫她上车,马上驾车直奔医院。
当天晚上,艾利西亚生下一个婴儿。他差不多有4千克重,身长55厘米。她没有给婴儿起名字,觉得这事应该等到他的父亲恢复健康,可以帮忙选择后才能考虑。结果呢,这个婴儿几乎有一年时间没有名字。
艾利西亚仍然不得不忍受纳什的怒火。孩子出生后的第二天,纳什来到波士顿产科医院看望妻子和新生的儿子。他得到许可,当晚不必返回麦克莱思。虽然齐波拉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安排过,但人们可以想象这是她提出的要求。就在纳什探望期间,另一个朋友也来看望艾利西亚。艾利西亚躺在床上,看上去瘦小无力,纳什坐在她的身边,她的晚餐盘子放在床边的桌子上。纳什小心地拿起餐巾,站起来,走到墙上一个带有这个医院名字的标志牌前面,将其中一个字盖住,这个医院的名字就变成“波士顿撒谎医院”。这位来访者回忆说:“他的意思就是艾利西亚撒谎。她注视着他在做什么,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我当然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升级到言语。”
纳什的幽默感没有离他而去。在出院一星期后的一个下午,纳什径直闯入数学系的休息室。他漫步走进去,向每个人打招呼,说他从麦克莱恩直接来到这里。 “那是一个美妙的地方,”他对正在品茶的研究生和教授们说,“他们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自由。”
过了一两天,纳什回到系里。他小心地在走廊里张贴许多手写的通知,宣布要举办一个“出院舞会”。这张通知是这样写的: “邀请我生命中的所有重要人物参加!你知道你自己是不是!”到了下一个星期,他跑进各人的办公室,询问系里每个成员会不会出席。如果对方说“会的”,他就会问他们:“为什么?”
他将这个舞会称为“疯子的茶会”,要求大家化装出席。不清楚这是他的主意还是艾利西亚的主意。莱温松的妻子齐波拉认为,是带着一个刚满一星期的婴儿回家的艾利西亚组织了这个舞会,目的是要向所有曾经前往麦克莱恩看望纳什的朋友们致谢。一个研究生说他在那个周末跑到纽约,以便避开这个舞会,他记得这是在马图克的公寓进行的,而马图克却完全不记得有过这回事。舞会很有可能是在特里蒙特大街18又1/2号举行,齐波拉记得这是一个“大型舞会”。
纳什夫妇至少还举办了一次晚餐聚会。这一次的神秘来宾是瓦斯克斯,他将于6月12日毕业。他记得这是一个既伤感又压抑的场合。他在1997年回忆:
这是我有生以来度过的最离奇古怪的夜晚之一。 我到了那
里,艾利西亚、婴儿以及艾利西亚的母亲都在场。 纳什的举止
非常古怪,只要他一站起来,艾利西亚的母亲就会立即站起来,
设法处于他和婴儿之间。 这是一个相当奇怪的舞会,历时大约
两个小时。 艾利西亚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每个人都尽量装出一
副一切正常的样子,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弥漫全场。纳什不愿意老老实实坐下来,他总是突然跳起身来,只要他一这样做,艾利西亚的母亲就会跟着跳起来,为这个或那个事情大惊小怪一番。她就是不愿意让他接近婴儿。
纳什决心尽快动身前往欧洲。6月1日,他给赫尔曼德写信,问他这个夏天会不会留在斯德哥尔摩。纳什考虑这个夏天去瑞典旅游,他写道,目前还在寻找“(挂名的)数学社团”,好让这次旅行师出有名。他还写信给正在瑞士的博雷尔夫妇,请他们帮忙为他取得瑞士国籍。
与此同时,纳什决心辞去他的麻省理工学院教授的职位。纳什对麻省理工学院假装不知情、默许将他强行送进医院监禁的行径大为光火,如同他后来描述的那样,他“戏剧性地”提交了一封辞呈,同时要求麻省理工学院立即支付他从成为全职教师之后就开始积累的一小笔养老会。莱温松简直惊呆了,他和马丁以及其他同事一起尝试给纳什讲道理,说他这是疯狂的举动。他告诉纳什,麻省理工学院不会接受他的辞职申请。莱温松的举动完全出于最无私的关切之情,他非常清楚治疗的开支巨大,急于帮纳什保全麻省理工学院为每个教职员工购买的保险。 “莱温松努力说服他不要那样做,”齐波拉说,“他觉得自己应该对他负责。”
马丁回忆说: “那是一个非常艰难的时期。如果他真的辞了职,就不可能再见到他的学生们,大家也会觉得他没有希望恢复健康J-。我们当时就在现场。我甚至没有办法跟纳什说话,根本不可能与他进行一次有条理的谈话。莱温松总是全力支持纳什,我也没有受到[任何来自管理层的要求接受纳什辞职的]压力。”
但是,纳什决不妥协。在莱温松的催促下,学院管理层努力阻止纳什提取他的养老金,但是,纳什在这方面也取得了胜利。6月23日,与麻省理工学院关系密切的一位医生福克纳( James Faulkner)以麻省理工学院院长基利安(James Killian)的名义打电话给精神病医生斯特恩斯,指出学院对纳什的未来深表忧虑。根据萨缪尔森的说法,斯特恩斯再次采取同样立场,认为纳什并没有疯,从法律角度上看完全有能力做出这样的决定。尽管数目微不足道,但是,一旦签出这张养老金支票,就会切断纳什与麻省理工学院最后的正式联系。
辞职后没过多久,纳什遇到曾经上过他博弈论课的一名学生旺(Henry Wan)时,告诉他自己现在正集中精力学习语言学。旺表示惊奇,纳什却说数学家具有一种独特的天赋, “可以吸取某个领域的精华,这就是我们可以从一个领域转向另一个领域的原因”。
纳什说他要在7月初坐“玛丽王后号”轮船航行。艾利西亚曾经竭力阻止他,可是一旦事情变得再明显不过,他不可能改变主意,她就打定主意陪伴他,把儿子留给她的母亲照顾。
纳什得到邀请,可以在巴黎的法兰西学院度过那年的时光,那里是最重要的法国数学中心。艾利西亚的希望是,在国外度过几个月,远离剑桥的压力,身处陌生的面孔中间,也许可以让纳什忘记他的有关世界和平、世界政府和世界公民资格的梦想;他也许可以静下心来从事研究工作。不过,在纳什看来,这次旅行显然可保证他更加长期地逃离过去的生活,他的话听来总让入觉得他们永远不会回去了。
他们开车去纽约,向艾利西亚的堂兄弟姐妹们告别。这次会面一切顺利,除了纳什拒绝坐在正对一面巨大镜子的餐桌旁吃饭。他们留下了梅塞德斯牌汽车,它的行李箱里装满了过时的((纽约时报》,被停在普林斯顿研究院的停车场。纳什打算将汽车和报纸一并赠予他最尊敬的数学家惠特尼。他们还留下了孩子,因为尚未命名,就根据一则数学笑话将他称为“婴儿ε”,艾利鹾亚的母亲已经将他带回华盛顿的家。按照他们的约定,只要纳什夫妇一安顿下来,拉德夫人就会尽快前往巴黎与他们会合。
第三十七章 疯子的茶会 一第四篇失去的岁月
第三十八章 世界公民+巴黎和日内瓦,1959—1960年
在我的面前有一项艰巨的任务,我已经决定用毕生的精力完成它。一卡夫卡( Franz Kafka),K在《城堡》的对白我看来处于一种崇高而奇特的出神状态沉思我自己的分离的幻想一——雪莱( Percy Bysshe Shelley),《勃朗峰》
独立日之后不久,纳什和艾利西亚乘坐“玛丽王后号”离开纽约港。他们和其他乘客一同站在栏杆边上望着码头,随着轮船缓缓驶向辽阔的海洋,城市的天际线和自由女神像相继远去。他们看上去原文为法语Citoycn du Monde。一一译者很像一年前启程去度蜜月的样子,他个子高高,衣着得体,容貌英俊,她则苗条、瘦小、优雅,只是少了一些生气,多了几分压抑,两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之中。
7月18日,经过一次“平静的”越洋旅行,纳什夫妇抵达伦敦。两天之后,他们来到巴黎。美丽的巴黎就像一年前那样让他们为之倾倒,“到处是青翠树木……体型巨大的巴黎蓝鸽子在城市上空盘旋,成双成对”。他们到达圣拉扎尔站之后,花了几个小时来到左岸地区一家朴实无华的酒店,这个酒店有一个很不相称的名字,叫做“勃朗峰大酒店”。他们有那么一阵子觉得,在剑桥度过的那些悲惨日子曾经像沉重的铅块一样压在他们肩头,现在看来似乎已经被抛在身后,轻如空气一般了。当天下午,他们出去寻找美国运通办事处,以便购买法郎,并看看有没有他们的信。那年夏天同往常一样,剧院广场到处都是美国游客。让他们高兴的是,很快就看到穆尔那熟悉的面容,他是纳什在麻省理工学院认识的数学家之一,不久就要出任普林斯顿数学系副主任。穆尔当时坐在拉佩咖啡室读书,抬起头来却发现了纳什夫妇。 “我感到有些吃惊,不过也不是真的吃惊,”穆尔在1995年回忆说, “许多数学家都来到巴黎。我们谈论爱丁堡,我没有留意到任何异常。”
他们当时的真正计划是什么,艾利西亚后来也说不上来。她跟随纳什去欧洲,并不是指望巴黎可以帮助解决他的问题,而是因为她没有办法阻止他。在这种情况下,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动身前往异国他乡,身边没有任何人照顾。不过,在巴黎的头几天,纳什夫妇的举止却让人觉得他们似乎有意将这里视为他们在以后一段日子的新家。艾利西亚报名学习巴黎大学文理学院的一个法语课程,并且四处寻找更加长久住宿的地点。她的20岁的堂妹奥黛特正打算在格雷诺布尔大学度过这一年的时间,这时刚好也在巴黎。于是,两个年轻女子一起出去搜寻合适的房子,最后她们在右岸地区共和国大街49号为纳什夫妇找到一所漂亮、整洁、宽敞的公寓,周围居住的多是难以确定特征却又绝对体面的蓝领阶层。
巴黎,乃至整个欧洲,在那年7月简直热得冒烟。报纸上充斥了热浪袭击的报道,其中包括一辆停放的汽车突然起火焚烧的故事,看来很可能是自燃现象的一个真实案例:车后的挡风玻璃显然充当了放大镜,使留在后挡泥板上的一些纸片着了火。 巴黎的气氛永远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受到疏远和不服气的美国人,到处都是“沉默的一代”中自我吹嘘为流放者的人,他们这时也非常热闹。阿尔及利亚的战争仍在激烈进行,右翼恐怖分子不断发动炸弹袭击,市民惨遭屠杀,到处饱受摧残。这个城市就以群众示威、罢工和爆炸事件作出反应。与此同时,核军备竞赛的最新消息是美国宣布它现在有能力抗衡苏联的洲际导弹。以导弹抵抗导弹,留下了一个未解决的问题:这个世界是不是正在陷入另外一个更加致命的自燃案例。
如果说高温的天气和重大的政治问题影响了纳什的情绪,那么,它们引出的不是麻痹迟钝,而是对意志的一种夸大的认识。纳什按照“特殊”知识行动,受到一-种斩断自己与过去社交圈子的残余联系的强烈愿望激励,抗拒艾利西亚劝他放弃“愚蠢”想法的一切努力。他已经辞去了教授职位,不仅离开了剑桥,而且离开了美国,放弃数学而转向政治。他现在的愿望很简单.就是要像脱去早已穿破的衣服那样脱去自己过去的本性。
世界政府的主张以及与此有关的世界公民的概念在纳什于普林斯顿读研究生时达到全盛时期,充斥于20世纪50年代出版的科幻作品,纳什在学生时代以及后来的岁月里都在贪婪地阅读这些作
品。世界大同运动在30年代国际联盟解散之后出现,在第二次世
界大战的最后几年突然发展成为一种全国性的思潮。普林斯顿是这
个运动的中心之一,主要原因在于这里的物理学家和数学家,其中
最著名的是爱因斯坦和冯,诺伊曼,他们扮演了核时代的助产士。

民纳什在研究生院的同龄人、才华出众的逻辑学家凯梅尼是爱因斯坦的助手,后来成为达特茅斯学院的院长,当时就是世界联邦主义者的领导人之一。
不过,真正激发纳什想象力的世界大同主义者却是一个跟他一样独来独往的人,世界大同运动的霍夫曼(Abbie Hoffman)。1948年,身穿皮夹克的二战轰炸机飞行员、百老汇演员加里·戴维斯(Garry Davis),社会团体领导人迈耶·戴维斯(Meyer Davis)的儿子,走进位于法国巴黎的美国大使馆,交出他的美国护照,放弃了美国国籍。接着,他又试图说服联合国宣布他是“第一位世界公民”。戴维斯“痛恨、厌倦战争和战争谣言”,满心希望创立一个世界政府。 “每份报纸都将这事作为头条新闻,”专栏作家布赫瓦尔德(Art Buchwald)在他的((巴黎回忆录》中这样回忆。爱因斯坦、18位英国国会议员以及包括萨特、加缪( Albert Camus)在内的一批法国知识分子都挺身而出支持戴维斯。
纳什打算跟随戴维斯的脚步,他把美国的过分紧张、过度爱国主义的气氛抛在身后,准备选择“阻力最大的道路”,也是最能吸引他的极端疏远意识的道路。类似这样的以文化准则为标靶的“极端矛盾性质”早已成为逐步显现的精神分裂意识的标志之一。在崇拜祖先的日本,这个标靶很可能是自己的家庭,在信仰天主教的西班牙则变成教堂。纳什与过去的自己对立给他带来的刺激可能同强烈的自我表现欲望一样多,他特别希望更改曾经统治他的旧法律,并且毫不夸张地说,他要换上他自己的法律,一劳永逸地摆脱统治权威,他一度曾在它的统治下生活。
尽管这个动机可能是高度抽象的,但行动计划本身却非常具体,这令人感到颇为奇怪。为了实现他的改造计划,他打算出让自己的美国护照,换取某种更具世界意义的身份证明,宣称他是一个世界公民。7月29日,纳什抵达巴黎后刚刚过了一个星期,就乘火车前往卢森堡。他所以选择卢森堡作为放弃美国国籍的地点,是出于谨慎的理由,很可能是听取了设在巴黎的世界公民登记处的建议,这个组织由戴维斯创立。卢森堡这个国家比较小,没有什么名气,在这里交出美国护照不大可能被立即逮捕和驱逐出境,而法国是出了名不许提出抗议的地方。纳什抵达卢森堡城的中央车站后,径直走进了坐落在埃马纽埃尔·赛尔韦大道22号的美国大使馆,要求面见大使,并且宣布他再也不想做美国公民了。
在《1941年移民法案》第1481条规定中,有一个条款允许美国公民放弃他们的国籍。 当然了,这个条款原是用来处理双重国籍的案例。到了1959年,同样是受到戴维斯的影响,几十个美国人开始将这个条款用于表示抗议的目的。这个法律条款写得相当明白,它要求记录一个宣誓,这宣誓必须在另外一个国家进行;宣誓者必须举起右手,在一名美国外交官的见证下说: “我决定正式放弃我的美国国籍……因此绝对而完全地放弃我在美利坚合众国的国籍及其附属的所有权力和特权,我发誓完全戒绝对美利坚合众国的拥戴和忠贞。”
纳什的话引起的反应不难想象。一名大使馆官员——并非大使本人!——提出了一连串措辞强硬的理由,试图让纳什明白他这样做事并不明智。多少有些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在纳什的决心非常坚定的情况下,这名外交官居然成功地说服纳什收回了自己的护照。这很可能是一个征兆,预示日后纳什逐渐加剧的一种优柔寡断、摇摆不定的精神状态。
这名官员的理由在他看来确实有道理。正如纳什1996年在马德里演讲时所说的那样: “假如我不再持有一本护照,就根本不可能离开卢森堡返回巴黎。他们允许我撤销我的行动,因为那是没有理性和疯狂的。”
当纳什第一次尝试放弃美国国籍的消息传到罗阿诺克,弗吉尼亚、马莎以及麻省理工学院的旧同事一致认为麦克莱恩的监禁治疗显然没能制止急剧恶化的疾病。弗吉尼亚从波士顿回家之后
…直处于深深的沮丧情绪之中,喝酒喝得很厉害,不久就轮到她
自己出现精神崩溃(她在9月住院治疗)。博雷尔在那个夏天结束之际从瑞
士回到普林斯顿,他打听纳什的情况,一个同事只是简
单地告诉他:“出了问题。”
两天后,纳什回到巴黎,这个流产的计划完全没有影响他的高昂情绪。光是作过这样的努力就足以让他感到,就像他7月31日寄给弗吉尼亚的明信片上所写的,他正“走在通往一个世界公民的道路上”。他的头脑里正在思考他有意转变的其他方面。他开始去国家图书馆,那是与国会图书馆相当的法国机构,给弗吉尼亚写信,攻读法语(“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他在约一年以前写信告诉塔克)。他还向母亲透露非常希望“能学会画画”。
但是,没过不久,纳什又为一个新的计划而激动不已。他的目的甚至对他自己来说也一直有些模糊不清,这时候却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随着巴黎进入8月的暑假,人去城空,纳什认为他更应该去瑞士。在他看来,这个国家与中立政策、世界公民和爱因斯坦密切联系在一起。爱因斯坦喜欢称呼自己是个世界公民,已经加入了瑞士国籍。那年夏天,几个欧洲国家正在口内瓦召开‘个有史以来最长的峰会,此事可能影响了纳什的思想。不过,纳什夫妇并没有像设想的那样立即离开巴黎,真正动身的时间由于艾利西亚的反对而推迟,她认为不能在刚刚租下一套公寓之后突然搬家。
纳什想去日内瓦,按照他后来的说法,是因为听说日内瓦是“难民之城”。这绝对没有错,无论从历史或现代意义上来看都是如此。日内瓦环抱月牙形的莱芒湖的南岸,面对大片冰川,勃朗峰白雪覆盖的山脊除了雾气最浓的日子都清晰可见。这里一度是新教徒改革的灯塔、法国新教徒以及崇尚自由的知识分子的避难所,其中包括伏尔泰( Voltaire)和卢梭(Rousseau)。 1816年夏天,雪莱夫人( Mary Wollstonecraft Shelley)就是在科隆尼郊区创作《弗兰肯斯坦或现代普罗米修斯》。进入20世纪,日内瓦成为命运多舛的国家联盟的所在地以及主要的国际银行中心之一。联合国的欧洲总部以及红十字会这样的国际组织都设在这里。
在1959年,从巴黎到日内瓦还要坐上一个晚上的火车。纳什夫妇到达之后,就在吕马尔加诺的雅典娜酒店要了一个房间。不过,艾利西亚没有停留多久,她几乎马上动身前往意大利,去与奥黛特会合,并在那里停留了几个星期。
生平第一次独自在外,纳什“没有了父母、家庭、妻子、孩子、承诺和嗜好……以及可能蕴含的自尊心”,因此毫无拘束,可以一心一意、全力以赴地进行他的探索。他的目的,从他所选择的地方来看,一直都在变化。他现在不仅希望抛弃美国国籍,还想取得正式的避难资格,要求成为来自“所有北约、华约、中东以及东盟成员国”的难民之一。可以想象,现在这些联盟在他的头脑中已经成为世界和平的一种威胁。不过,要求取得难民资格的愿望也反映了一种正在扩张的疏远意识、一种受到迫害的意识,以及对进监狱的恐惧。他将自己视为一个有良心的反对者,面临应征入伍的危险,同时也是美国数学家从事的那些军事研究的一个反对者。
他在一个最孤独的地方度过多数夜晚,那是一个空荡荡的酒店房间,位于这个城市的偏远而难以名状的郊区。他不断写信,但是这些信件也许永远不会得到回复。 他没完没了地提交表格、申请书和请愿书,这些东西可能会被归档处理。白天,他奔走在各个不同的接待室和办公室之间。
在独自居住的五个月里,纳什的含糊不清、自我否定的努力没有取得任何成果,就像卡夫卡的小说((城堡》中那个土地测量员抗拒调查的尝试一样,这个片断可能是所有文学作品里最引人注目的有关精神分裂意识的描写。卡夫卡的男主人公没有名字,被叫做K,他在生活中的惟一目标就是洞察“这座城堡的朦胧阴暗的心脏”,它在K到达却怎么也走不出的一个迷魂阵般村庄的上空隐约浮现。在卡夫卡的小说里,K这个男人的工作就是测量和估计,他设法进入行政管理当局的阴云密布的所在地,并不是出于过上“-一种受人尊敬的舒适生活”的愿望,而是为了“获得更高或者更神圣的权势人物的认可,从而发现事情的缘由”。
纳什对意义、控制和认可进行的毕生探求,不仅反映在社会方面,同时也体现在他自相矛盾的性格冲突中,但到此时已经削弱成一幅讽刺漫画。就像一个过分具体的梦境与现实生活不可捉摸的主题有关一样,纳什索求一份文件、一个身份证明,反映了他过去从事数学研究的观点。但是,在两个可以辨认的纳什之间的鸿沟就像卡夫卡与K之间一样巨大,前者是一个具有支配能力的富有创造力的天才,在自己选择的职业与正常生活之间挣扎;后者是他的一个漫画像,毫无希望地寻求一份证明自己的存在、权力和义务的合法文件。幻觉并不仅仅是想象出来的东西,也是一种受迫行为。纳什觉得个人和世界的生存已处于危急关头。一旦他的思想形成定势,他就会受到这些思想的强制而持续的支配。
与K一样,纳什也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出“没完没了的拖曳纸张的闹剧里……一个用于计算纸张的巨大而冷漠无情的机制……一个杂乱堆放纸张的世界,那是官僚政治制度的白色血液……受制于超出他控制之外的力量(“它们正在戏弄我”),却又被欲望的一种困惑分散了注意力”。
纳什向多个政府当局求助,但是,似乎没能取得什么进展。他发现,美国领事馆并不准备接收他的护照或者允许他作出宣誓放弃国籍。 那些外交官们总是面带微笑,非常和气,却似乎感觉迟钝。他们试图劝说他,转移他的注意力,向他提出各种借口和道理。纳什被他们那些冗长的解释搞得迷惑不解而又精疲力竭时,就会再次离开,第二天再来。
纳什将希望寄托在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专员公署,可是却被打发走了。原来,这个专员公署虽然有一个听上去大有可为的名字,其实已经制定了将像他这样的案例排除在外的规定。 只有与“1951年1月1日之前在欧洲发生的事件”有关,并且“怀有一种理由充分的恐惧,担心可能因种族、宗教信仰、国籍、特定社会的成员身份或持有一种政见而受到迫害的人士才能申请避难资格,[而且这个人必须]在他的国籍所在国以外,不能或者由于恐惧而不愿接受本身国家的保护”。专员公署的官员建议他去找瑞士警方。
那时候,瑞士联邦警察负责处理政治避难权的申请,每年大约有十来个申请案例会被列为“不正常”,因为它们涉及的个人来自一般不会产生难民的国家。 由于纳什宣称自己是一个逃避兵役的有良心的反对者,警方建议他去找军事当局。这些权威机构小心翼翼地向伯尔尼请求指示,而伯尔尼反过来又向华盛顿征求意见。9月,日内瓦军事当局给伯尔尼写信,报告纳什的问题,说“他要求放弃美国国籍,惟一的理由就是他不愿意应征加入美利坚合众国军队,也不愿意以一个数学家的身份为官方机构服务,担心他的合作可能帮助他的国家政府将冷战持续下去或者准备打仗”。
11月,日内瓦当局得到消息,说纳什无论从什么实际目的考虑,都远远超过了美国的征兵年龄,他也不可能被迫从事与国防有关的研究。与此同时,纳什没有做出任何可能导致美国政府剥夺他国籍的行为。换言之,既然他还没有签署放弃美国国籍的声明书,从技术角度上看他仍然是一名美国公民。到了这个时候,警方开始威胁纳什说要把他驱逐出境。
纳什的自我意识充满了最彻底的矛盾冲突。一方面,他的最直接的想法和行动看上去属于另外一个掌握控制权的灵魂,“我是上帝在地球上的左脚”。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处于整个宇宙的中央,外部现实就是他的思想的投影。有时候,他像一个落魄可怜的请愿者,有时又像一个“伟大、神秘而又重要的宗教人物”。他花费大量时间开设不同的银行账户,通常是用假名,其中有一个他后来称为“神秘的”账户,把钱电汇到不同的国家。 “我把钱从一个银行转向另一个银行,”1996年,纳什在马德里的演讲中这样回忆, “我在一家瑞士银行开了一个账户,它的名字是安道尔信用。账户中存的是瑞士法郎,不过我并没有很多钱。”许多年以后,当纳什乘坐豪华轿车驶向斯德哥尔摩市中心,准备出席诺贝尔奖颁奖典礼的时候,他指着路过的一家银行告诉库恩夫妇,他曾将钱电汇到那里,这是他为防备“一次外星人入侵”而进行的工作之一。
这样的自相矛盾也是精神分裂症的典型特征,每个症状都会有一个“反症状”与之匹配。在公认的第一个有关精神分裂型思考方式的精神病学描述中,哈斯拉姆(John Haslam)早在19世纪就将注意力集中在这种全能与无能的特殊结合之上:这个人“有时候是由人们操纵的一个机器人,有时候是整个世界的皇帝”,妄自尊大的倾向与受到迫害、软弱无力、卑微低下的感觉混合在一起。
他同时持两种态度,但常常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不一致,这是对亚里士多德视为理性基本法则的原则的一种讽刺。这个原则指出:“一致性原理或矛盾法则指出不可能同时证实是p和非p。”这真是一个冷酷无情而又天大的笑话,那个曾经提出引人注目的有关理性行为的理论的人再也不能用非彼即此的方式进行思考。
不过,如果说纳什完全与现实脱离也不正确。现实实际上给他带来沉重而令人不快的压力,最清楚的证据就是他自身所受的挫折开始压迫他。他满怀期待的心情缓慢而又无可挽回地转变为一种深深的失望和沮丧,他长时间地在城里漫步,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园和湖边,等待,没完没了地等待。9月底,他给弗吉尼亚和马莎写信说:“目前我的生活并不令人兴奋……正在等待情况好转。我对于我的许多旧同伴、同事、朋友和其他人所抱的幻想多少有些破灭。”
他的阴郁思想很有可能反映了比所处困境更多的东西。马莎回信说,弗吉尼亚出现了“一次精神崩溃,在医院呆了两星期”。纳什觉得这个消息简直难以置信,他不能想象他强健的母亲会生这样的
疾病,但是,他一定从马莎信中的语气中意识到,母亲的痛苦困境在
某种程度上与他自己有关。
最后,在9月或者10月,一阵绝望使纳什将他的护照毁掉或者丢弃了。艾利西亚后来回忆说,他只是“丢失了”护照,虽然这是完全可能的,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却暗示了恰恰相反的情况。领事馆得知丢失护照的事情后,曾努力劝说纳什申请一个新护照,但是他拒绝这么做。
在纳什的思想里,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没有国籍的人;在政府当局的眼里,他是一个没有适当证明文件的人,这使他处于非常容易受到伤害的地位。正如纳什后来写信告诉赫尔曼德那样,他曾经“申请难民资格,这带来了麻烦”。10月11日,他写信告诉弗吉尼亚和马莎,说自己“由于某些法律程序”而不能继续旅行,这里指的很可能就是缺少护照的事。在这封信中,他还附上了一首自由体长诗,描述他在莱芒湖岸边喂野鸥的情景。不过,他倒设法去了一趟邻近的列支敦士登,在那里他曾想申请成为公民,原因就是列支敦士登不向外国居民征收所得税。
在艾利西亚短短几个星期的罗马假日里,她再次——后来证明也是最后一次——恢复为往日那个心情愉快的女孩。奥黛特在1995年回忆说,艾利西亚看上去又变成“喜欢寻欢作乐”了。这两位美丽
出众而又时髦的年轻女子确实度过了一段美好的假期。她们参观了
梵蒂冈,在那里聆听教皇约翰二十三世的演讲。奥黛特突然晕倒,
不得不请两位年轻的意大利医科学生抬出会场,后来他们又带这两个
女子游览市容。她们去夜总会,逛商店,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
美国人、意大利人同样的敬慕和追逐。离开罗马后,她们又去了佛罗伦萨和威尼斯。在威尼斯,两位年轻女子请人给她们拍了一张合影,奥黛特看起来像年轻的奥黛丽·赫本(Audrey Hepburn),艾利西亚则酷似年轻的伊丽莎白·泰勒,两人站在圣马可广场,都穿着高跟鞋,梳着柔软蓬松的发型,身边全是鸽子。
8月底,艾利西亚返回巴黎,开始着手安排自己的母亲和儿子前往法国。她很可能先去了日内瓦,不过即便这样,她也只是停留了一会儿。她给纳什写信,催促他赶快来巴黎,并且向美国大使馆求助,希望他们可以将纳什从瑞士送回来。 “艾利西亚正在巴黎期待‘c’的到来,”11月初,纳什在信中这样写道。 “e”指的是约翰 查尔斯(John Charles),纳什叫他“婴儿ε”。 (“婴儿ε”是源自一则著名数学趣事的一个不可当真的称呼,这则趣事说的是有一个著名数学家,他相信所有婴儿一生下来就知道怎么证明黎曼猜想,并且保有这种知识直到他们满六个月为止。)
这是纳什第一次在寄到罗阿诺克的信中提到这个婴儿,但是他却没有说自己是不是有意与他们会合。艾利西亚一边等待母亲和儿子,一边去格雷诺布尔看望了奥黛特。 “在我的住处,我们吃点心、用朗姆酒调味的松软蛋糕,”奥黛特回忆说, “我们聊聊其他学生,还去滑雪。”
在华盛顿,“婴儿e”终于在他的外祖父母和马莎面前受了洗礼。他身穿一件小小的套头毛衣,在一个树叶铺满地面的明朗秋日,被正式命名为约翰·查尔斯·马丁·纳什。洗礼仪式在拉斐特广场的圣约翰教堂举行,这里就是当年纳什和艾利西亚交换婚姻誓言的地方。(至于是谁决定选择约翰这个名字,没有人说得清楚。纳什的第一个儿子已经取名为约翰,这一切好像说明纳什和拉德两家都愿通过这种替代做法,抹去第一个孩子的记忆。)
12月初,刺骨的“干冷北风”吹过莱芒湖,在湖边漫步已经变成受罪,纳什的情绪也比以往更加低落。人们几乎可以想象他的“身处冰冷宇宙的无助之感”。他试图放弃国籍,取得难民身份,可是种种努力却由于令他困惑的原因而落空。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将大部分时问用来写信。他曾经认为是自己选择逃离剑桥,现在的感觉却好像遭到流放。他写信告诉维纳:
在给你写信的时候,我觉得是在给一个昏暗的坑道里的一道
光线写信……你的住处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在那里,管理层上面
叠着管理层,而且全都在现实的不狭隘的思想方式面前,满怀恐
惧或者痛恨(不管措辞多么虔诚)地颤抖。 在那条河的上游[指
哈佛】,情况稍微好一些,不过在我们两人都很熟悉的某个特定
区域还是很奇怪。而且,要想看到这种奇怪之处,观察者本身
必须是奇怪的。这封信用银箔装饰,里面附有一个貌似列宁( Lenin)的人的报纸照片以及尼赫鲁( Nehru) 70寿辰的一篇报道,其中提到赫鲁晓夫(Khrush-chev),还有一些电车票根。
即便纳什把自己说成以“不狭隘的思想方式”激起他人恐惧的人物,他的有关“管理层……叠着管理层”的说法仍然暗示了一种日益增长的容易受伤的意识、一种自由浮动的焦虑以及一种认为政府当局正在玩弄他的想法。没过多久,出于不可知的理由,纳什换了酒店,搬到一家更加便宜也更加边远的酒店——勃朗峰街的阿尔巴酒店。
在这个导致幽闭恐惧症的酒店房间里,纳什度过了他在日内瓦的最后…星期,他的悲剧的真正特点将要浮现出来。在瑞士,身边没有艾利西亚的管束,没有外来限制,但他却像卡夫卡的另外一部作品《变形记》中的男主角一样被完全固定在这里。这个男主角一天早晨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一只蟑螂,茫然无助地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卡夫卡从来没有写过《城堡》的最后一章,但是他向朋友和传记作者布罗德( Max Brod)透露说已经可以看见K躺在小客栈的床上,精疲力竭,累得要命的那一幕场景。 “K不会放弃挣扎,只会因此累死。”纳什也没有放松挣扎,也同样遭到了失败。
马里兰大学的政治学家格拉斯(James Glass)对精神分裂症的幻觉
进行了研究,他这样描述: “幻觉提供一种确定且往往牢不可破的个
性,其绝对性可以调遣自我形成一‘个顽固不屈的态度。在这方面,
它就变成一面内在的镜子,反射政治独裁主义,形成自我内部的独裁
统治……这种内部独裁统治和一切外部独裁统治一样致命。”
12月11日,警方扣留纳什长达几个小时,然后“在监视下”释放了他,要求他每天到警察局报告两三次。很显然,这是为了让他相信“驱逐出境是不可避免的”。根据12月16日美国驻日内瓦领事维拉德( Henry S.Villard)发给国务卿赫脱(Christian A.Herter)的一份电报,瑞士当局已经在12月11日签发一份驱逐出境的命令,将纳什称为一名“不受欢迎的外国人”。在整个过程中,瑞士当局明显是在“助理科学顾问考克斯( Edward Cox)博士完全知情”的情况下采取行动的,并且可以假定他们得到了国务院更高级别的、心照不宣的默许。
最后一道帷幕在12月15日揭开,纳什遭到逮捕,这是第二次了。纳什与他上次被捕时一样,顽固拒绝返回美国,继续坚持要求签署放弃美国国籍的宣誓书, 考克斯,这位来自斯沃斯莫尔学院的像叔叔一样和蔼可亲的退休化学教授,当时正在巴黎的大使馆担任助理科学专员,乘火车连夜赶到日内瓦。15日这天早上,他陪同精疲力竭而又忧心忡忡的艾利西亚来到。他们都想劝说纳什直接返回美国,并且不知道应该期待怎样的结果,两个人都用各自的方式担心出现最坏的局面。
国务卿赫脱通过每天接收的电报一直在了解整个情况,国务院的科学顾问布罗德(Wallace Brode)也是如此。在15日早上,一份来自驻巴黎大使休顿(Amory Houghton)的电报通知他们: “从日内瓦方面得到消息说纳什不听劝告坚持要求签署放弃国籍的宣誓书。”
即便是在监狱里,纳什仍然拒绝返回美国,在办理新护照一事上拒绝进行合作。他继续要求得到允许,宣誓放弃美国国籍。
到此时,艾利西亚同意将纳什带回巴黎,在那里他们毕竟租有一套公寓。总领事同意为艾利西亚出具一份新护照,上面包括了纳什的名字,但纳什坚决表示反对,他连巴黎也不想去。反抗是徒劳无用的,警方护送纳什去了火车站,他被推上了火车。上午11点15分,火车离开带有屋顶的车站,驶出户外。警方督察员报告说,“在开车的时候纳什[还是]不愿意离开日内瓦,不过我们还没有动用武力的必要。”
纳什和艾利西亚在共和国大街49号庆祝了圣诞节,正如纳什写信告诉弗吉尼亚那样,这个活动“很有趣”。艾利西亚的母亲在场,还有八个月大的儿子约翰·查尔斯。他们有一棵圣诞树,可能是纳什一家拥有的第一棵圣诞树,按照德国风格用许多小巧的苹果和红蜡烛装饰。当他们点燃蜡烛时,艾利西亚的母亲非常害怕,“我们准备了一桶水放在旁边,”抵达巴黎过节的奥黛特回忆说。艾利西亚整个秋天都在学习烹饪,现在则以法国式小菜招待大家。那里还有送给婴儿的礼物,纳什有些嫉妒地在给弗吉尼亚和马莎的一封信中说, “他现在看来已经吸引太多注意了。”
在圣诞节翌日,艾利西亚举行了一个舞会,美国和法国的几位数学家应邀出席。在芝加哥大学认识纳什的数学家陈省身也来了,当时他正在巴黎停留一个学期。他回忆说,纳什有“一个有趣的想法”,说欧洲的四个城市构成一个正方形的四个顶点。不过,共和国大街49号最引人注目的客人却是格罗滕迪克( Alexandre Grothend-ieck),一一个非常聪明、富有领袖气质、极其古怪的年轻代数学家。他理了发,身穿传统的俄罗斯农民服装,持有强硬的反战观点。格罗滕迪克刚刚在新的巴黎数学中心得到一个职位,该中心是按照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模式成立的。他还将在1966年获得一枚菲尔兹奖章。在70年代,他创立了一个活命主义者的组织,完全退出了学术界,实际上变成比利牛斯山脉一个没有公开的地方的隐士。但是,在60年代,他充满活力,口若悬河,非常有魅力。至于他究竟是对美丽的艾利西亚感兴趣还是与纳什的反美情绪志趣相投,人们并不清楚;不管怎样,格罗滕迪克是纳什家的常客,并且好几次尝试帮助纳什在数学中心搞到一个访问学者的职位。
那年1月,奥黛特和艾利西亚经常坐在公寓里抽烟,闲聊奥黛特的男友们,其中包括34岁的丹斯金(John Danskin)。丹斯金是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一名数学家,在纳什夫妇的婚礼舞会上邂逅令人神魂颠倒的奥黛特。他写信向奥黛特表示爱慕,最后还从俄罗斯向她发来求婚的电报。她们谈话时,纳什就坐在起居室的一角,仔细查阅一本巴黎电话号码簿,基本上没有说话,只是偶尔抱怨一下烟雾(因为他痛恨抽烟),或者提个问题。奥黛特回忆说:
我们过得很愉快,只是笑和闲聊,学习法式烹调,接待艾利
西亚请到她的公寓来的人们。 我们会喋喋不休地讲话,谈论男
孩子们,而纳什根本没有留意这一切。 艾利西亚过去常常抽
烟,他常常抱怨受不了。 偶尔他也会提个问题打断谈话: “你
们知不知道肯尼迪和赫鲁晓夫有一个共同之处?不。他们两人
的名字都以K开头。”
奥黛特不久就返回格雷诺布尔,艾利西亚的母亲接着也离开了巴黎,只留下她的女儿和外孙。艾利西亚努力照顾年幼的孩子,同时适应她的丈夫,但却发现两件事都让人不胜负荷。她极其迫切地想返回美国,继续竭尽所能寻求美国当局的协助。
实际上,一个早已商定的工作正在进行,领导者就是国务院的布罗德,他派遣副手法林霍尔特( Larkin Farinholt)前往巴黎。法林霍尔特是一名化学家,不久就将成为斯隆基金会的奖学金计划总监。他企图说服纳什自愿返回美国,却徒劳无功。其所以进行这个工作,不仅是出于政府希望避免尴尬局面,而且是由于一个真诚的心愿,即希望纳什不要离开科学界,也不因他那看来毫无理性的行为而吃苦头。
纳什的法律地位越来越模糊不清。 自从他被瑞士驱逐出境,法国政府给他签署了一个为期三个月的临时居留许可证。他在法国的
地位,正如他在1月底写给赫尔曼德的一封信中解释的那样,是“瑞
士居民或定居者”。纳什在马德里的演讲中说,当时他想成为北约国家的一名难民,但是既然他身在法国,“为了避免不一致性”,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只得争取成为“美国的一名难民”。他再次申请政治避难权,当发现法国政府不会批准之后,又打算申请瑞士签证,同样遭到拒绝。于是他向赫尔曼德求助,后者为此咨询了瑞典外交部,得知纳什如果没有美国护照,就绝对不可能得到一张签证。赫尔曼德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在回信中说:“我个人强烈建议你重新考虑你对北约和其他国家的观点。”
纳什却设法做成了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情。3月初,他在独自 一人又没有护照的情况下去了一趟民主德国。人们实在难以相信一个没有任何身份文件的美国人能在1960年进入民主德国,纳什在1995年确认他真的去过那里,说他在“思想毫无理性的时候”去过“不需要出示美国护照的地方”。鉴于那个时期边境上的保安工作极其严密,真正可能发生的事是纳什向民主德国政府申请政治避难权,并且获得当局允许进入这个国家,直到这个申请得出结果。反正纳什到了莱比锡,在一个名叫蒂尔默的人家里住了几天。他寄给弗吉尼亚和马莎的一张明信片,说明他确实出席了恰好在当时举行的一个宣传战的活动——莱比锡世界工业博览会,这是铁幕+对布鲁塞
尔博览会的回应。后来,美国数学家从法林霍尔特那里听说, “纳
什企图叛逃到苏联人一边”,但是苏联人拒绝与他扯上任何关系。
+指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苏联及东欧国家为阻止同欧美各国进行思想、文化交流而设置的
一道无形屏障。——译者这个由布劳德复述的故事很可能是以纳什在莱比锡的历险记为基础,至少没有证据表明纳什曾经与苏联有所接触。在那个时候,有关的每个人,包括美国人、法国人,假设还有民主德国人,都知道纳什的行动是重病在身的结果。但是,很显然这个事件已经促使联邦调查局在60年代初质疑艾利西亚的安全级许可,当时她正在美国无线电公司工作。不管怎样,纳什最终还是被要求离开民主德国,也许是法林霍尔特将他带走的。他返回巴黎,在那里写信告诉马莎和弗吉尼亚,说自己正在“考虑返回罗阿诺克”,但是对返回美国仍然有些担心,因为他没有得到任何保证说他可以再次离开。
同在日内瓦一样,大部分的时间里纳什都在公寓里写信。普林斯顿的埃米尔·阿廷的儿子迈克尔·阿廷在他父亲去世之后,在父亲的文件堆里找到纳什的一封来信。 “一开始真的像是在谈论数学,”阿廷回忆说,“可是整封信都贴满了东西,有[地铁]车票和印花税票。到了信的末尾,明显可以看出一种奇特的想法。它谈的是克歇尔( Kochel)所做的莫扎特(Mozart)的交响乐编号。 克歇尔为莫扎特的全部作品编写了目录,作品总数可能超过500部。信写得非常生动,一定给我父亲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他把这封信保留了这么多年。”纳什在剑桥最后一年认识的那个麻省理工学院本科生瓦斯克斯回忆说:“他的信件满是数字命理学,我没有保留下来。它们不只是信件,而是美术剪贴,是多种风格混合在一起的作品,剪贴物取自报纸,非常聪明。过去我总是把这些信拿给别人看,它们包含一些顿悟,还有小花样和俏皮话。”莫拉韦茨回忆说,她的父亲辛格曾在卡内基教过纳什张量分析,这时也收到纳什寄来的明信片,并被这些东西吓了一跳。他告诉她,这些东西使他想起了他的兄弟哈奇( Hutchie),他得的就是精神分裂症,从三一学院退学,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就在巴黎的波希米亚聚居地定居下来。莫拉韦茨说:“这些信件谈论的是米尔诺的球面微分结构这类东西。纳什会引用一个定理,然后为它推出一些政治含意。”
金钱日益变成问题。纳什一家的房租用美国标准看来是便宜的,但是生活开支却不低,食品尤其如此。纳什处心积虑想要卖掉他的梅塞德斯,当时这辆车仍然停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停车场。帮他保管车子的数学家惠特尼已经给丹斯金打过电话,请他帮忙处理这辆车。发明了一种保龄球瓶的法国人阿巴(John Abbat)与奥黛特的姐姐穆尤( Muyu)结了婚,现在也参与了此事。丹斯金记得汽车的估价是2300美元,但是纳什却非要卖2400或2500美元不可。“他简直太过分了,”丹斯金回忆说,“我没有卖掉它,他回来的时候它还在那里。”纳什不断请求马莎给埃莉诺寄钱,还请求安布罗斯去看望约翰·戴维,埃莉诺回忆说,当时7岁左右的约翰‘戴维很害怕安布罗斯。
纳什的头发已经很长了,还蓄了一把胡子。4月初,他给马莎寄去自己的一张照片,是在一家中餐厅里拍的,他要她看完后寄还,说这是“道林,格雷( Dorian Gray)的肖像”。他向一个移民局官员说到4月21日是他受权逗留的期限截止日,还说打算不久就动身前往瑞典。4月21日,弗吉尼亚接到国务院发来的一份电报,要她支付费用以便将纳什带回美国。她将钱电汇过去,法国警察将纳什从共和国大街49号的公寓带出来,一路警卫森严地护送他到奥利。纳什后来告诉瓦斯克斯,他被人从欧洲送回来, “坐在一条船上,戴着锁链,就像一个奴隶”,但是,艾利西亚却记得非常清楚,他们是坐飞机回来的。这次离开变成了日内瓦伤心一幕的翻版,也像一面镜子那样反映了前一年夏天他们启程前往法国的情景。只不过这一次纳什心里并不乐意。 同样,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一次他走的是戴维斯的道路,因为戴维斯有一次也是乘“玛丽王后号”,被关在一等舱里遣送美国。
第三十九章 绝对零度普林斯顿,1960年
那辆橄榄绿色的梅塞德斯180型汽车仍然停在普林斯顿研究院的停车场。纳什直接回到这里,艾利西亚则带着孩子去了华盛顿,同拉德一家住在一起。纳什在普林斯顿游荡,6月,当他知道马莎生了个孩子,便驾车来到罗阿诺克,看望医院里的马莎。她记得自己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她的生产日期是6月13日,却没有向他提起。 “我担心他会赋予这个日期某种含意,”她在1995年回忆说。她的印象是纳什在罗阿诺克和弗吉尼亚一起住了几个星期。
与此同时,艾利西亚正忙于找工作,请求包括已经跟奥黛特结婚的丹斯金在内的朋友们帮忙。丹斯金正在拉特格斯大学教书,这对新婚夫妇就住在普林斯顿的外围。艾利西亚显然想留在华盛顿,因为这样一来,她的父母就能帮忙照料小宝宝,但她也在考虑搬回纽约。这年夏天,艾利西亚同她在麻省理工学院的老朋友乔伊丝住在一起,当时乔伊丝住在格林尼治村,在城里工作,艾利西亚则接受了几个计算机编程工作的面试。她在离开乔伊丝的公寓返回华盛顿那天,给乔伊丝留了一张条子,告诉她IBM公司和尤尼瓦克公司都已经同意聘请她,只是她还没有决定要不要接受这些工作,她说:“现在我有一个真正的问题,究竟在纽约还是在华盛顿工作?”
奥黛特催促艾利西亚去普林斯顿,纳什对此也表示支持。 艾利西亚觉得她丈夫也许可以因置身于数学家之间而受益,希望他在普林斯顿找一·份工作。结果昵,艾利西亚推掉了纽约的工作,加入美国无线电公司,在天体电子学分部工作。这个部门拥有一座大型研究设施,坐落在普林斯顿与海茨敦之间的海茨敦路旁。艾利西亚再次将儿子留给她母亲照顾,在沃尔纳特区一角的斯普鲁斯大街58号租了一套小公寓,距离帕默广场大约2千米。纳什在夏季即将结束的时候来到这里与她会合。
至少是在开始的时候,普林斯顿确实为度过巴黎最后几个月揪心日子的纳什提供了一个喘息的机会。艾利西亚和纳什很快就加入到丹斯金和奥黛特那座靠近特拉华—拉里坦运河的漂亮房子的客人中间。 格里格斯敦当时有一家名叫特恩奎斯特的百货商店和几所别具…格的房了,其中包括丹斯金过去曾经住过的一个苹果汁工厂,现在已经不再生产。夏天,这里显得特别美丽,空气里充满浓郁的忍冬香味。 当时正与莫根施特恩合作的博弈论专家阿弗里亚( Napthali Afriat)就住在那里,另外还有普林斯顿的法语专业研究生科万( Jcan-Pierfe Cauvin),以及在拉特格斯大学工作的合曼夫妇(Agnes and Michael Sherman)。 丹斯金夫妇经常举办舞会,米尔诺夫妇、纳尔逊( Ed Nelson)夫妇、逻辑学家克赖泽尔(Georg Kreisel)都是常客。这些舞会持续到深夜时分,演奏贝多芬的奏鸣曲,提供大量美酒、烧烤牛排、烤肉串,晚上在运河游泳,还有喜欢交际、富有教养、雄辩机智的丹斯金引出的愉快交谈。纳什给科万留下了非常清晰的印象。
他带有一种孩子般的神情和气质,一种温柔,这是很脆弱的
个性。他还给人一种茫然无助的感觉。 我猛然意识到,具有一
种如此单纯外貌的人可能是个天才。他显得闷闷不乐,漠不关
心,说起话来总是那么温和,语气单调而没有变化。 我不记得
他是否引发任何一场谈话。 他会对一个问题作出反应,或是在
一阵短暂的犹豫后发表评论。 艾利西亚非常留意他。
艾利西亚正在学习开车,丹斯金和米尔诺都在指点她,时有进展。他们邀请她参加每星期四晚上在206公路的法因斯小姐训练所聚会的一个民间舞蹈团,他们自己就是团员。 “她显得很漂亮,很安静。我记得她曾经拿出一张照片,上而有一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小男孩。”利德( Elvira Leader)说,她的丈夫索尔(Sol)曾经跟艾利西亚跳舞。 “她简直轻若鸿毛。”他回忆说。
聚会之后,丹斯金会带跳舞的朋友们回家。他记得曾经与纳什边喝酒边讨论数学。丹斯金试图证明一个定理,
他立即用最严密的论点击中你。 他仍然非常敏锐,知道我
正在做什么。 我想回避困难,但他却抓住了我。 究竟谁会那样
问? 你会的,如果你打算自己证明这个问题,不过他只是听
着。 同时也在理解。
丹斯金带头帮纳什找工作。 当时丹斯金正在为莫根施特恩做一些顾问性质的工作,后者似乎愿意聘请纳什担任顾问。那年秋天,纳什得到一份为期一年的顾问合同,薪水上限是2000美元。莫根施特恩向大学声明,他是在“小小的慈善压力”下同意给予这个职位的,但是他觉得“纳什可能会对他的项目作出重大贡献,只要他能摆脱目前的精神抑郁,将他的聪明才智发挥出来”。但校方却阻止了他,理由是“担心这个安排是出于人类的善良本性,而不是现实的技术上的需求”。最后的决定是在两个月之后对纳什的工作表现进行评价。这份合同签署的日期是1960年10月21日。
不过,纳什却开始说起返回法国的事。他同当时正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访问的勒雷联络,请求他邀请自己再次前往法兰西学院。这一次,比以前更加警觉的艾利西亚出来干预了。斯潘塞曾经在1950年和1951年帮助纳什完成有关代数簇的论文的最后版本,现在她请他写信给勒雷,要勒雷劝说纳什不要这么快就返回法国。 “她的建议是目前不要邀请纳什去法国,因为她觉得那样做只会再次刺激他……如果[在莫根施特恩那边的]工作可以实现,就会在她丈夫身上产生一种镇静作用。她觉得,如果能够在普林斯顿停留一段时间,也许可以使他重新投入到数学研究中去。”
到目前为止,纳什处在不间断的严重精神疾病的魔爪之下已经接近两年,疾病使他发生了很大变化。纳什的外貌和举止的改变是这样明显,以至于他在数学系的老朋友居然难以认出他来。1960年,在那个令人呼吸困难的夏天,那个来来回回走在普林斯顿的主干道上的男人显然深受困扰。他会光脚走进餐厅,黑头发垂在肩上,留着一把浓密的黑胡子,表情僵硬,目光呆滞。女士们尤其觉得他很吓人,他从来不会直视别人的眼睛。
纳什把大部分时间用于在校园里游荡,其中包括范氏大楼。在多数日子里,他穿着一件像罩衫·样的俄罗斯农民外套,如当时一个研究生记得的那样,正准备去“跟松鼠讲话”。他随身带着一个笔记本和一个题有“绝对零度”的剪贴簿。剪贴簿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其标题指的大概是最低温度,在那种温度下,一切活动都停止了。他对明亮的色彩特别感兴趣。
他经常出现在休息室里,在那里“喜欢旁观别人下克里斯皮尔棋,也作一些神秘的简短评论”。 比如说,有一次,费勒刚好站在附近,纳什并不特别对着任何人说: “我们应该怎样对付一个超重的匈牙利人呢?”另外一次,他说: “西班牙与西奈半岛有什么共同之处呢?”(此事发生在以色列占领西奈半岛之后。)他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两个单词都以S开头。”
当然,在范氏大楼里,人人都知道他是谁。资深教授有意避开他,范氏大楼的秘书们稍微有些怕他,因为他的身材和奇怪举止使他看来多少带有那么一点危险。有一次,纳什让系里的秘书亨利感到不安,因为他问她要一把最锋利的剪刀。亨利大吃一惊,向塔克请教应该怎么做,那时塔克需要借助一根拐杖走路,根本不是纳什的对手,就说: “哦,那就给他好了,如果出了问题,我会处理的。”纳什紧紧握住那把剪刀,向一本摊开的电话号码簿走过去,剪下封面以及一张用原色绘制的普林斯顿地区地图。他把这些东西贴在他的笔记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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