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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梦想何必远方

_2 易术(当代)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北京夜未央(2)
   自那次合作之后,我们与洋洋成为了时常聚会的好友。她是北京女孩,直率简单,工作起来风风火火,却沉着冷静,不像湖南女孩泼辣胆大,但更具大将之风。她是华谊兄弟比较早一批的员工,家境平凡,学历也不高。起初只是普通的文职人员,收发邮件,制作表格,但认真细致,深得领导信任,转做宣传。她亲和力十足,沟通能力颇强,记者都爱跟她打交道,几年后升为电影宣传总监,22岁的她游刃有余。
   又认识刚来北漂的小乐,朋友介绍来,拜托我们为他找份工作。虎头虎脑,不吭一声,像是我和粟智当年的模样。甚至经历也一样,他父母离异,中途退学,但不妨碍他热爱电视行业。粟智找到北京台的朋友,为他谋得一份实习的差事,那感觉,像是穿越回几年前,帮助的是我们自己。
   我们也常混在一起。在简陋的小店划拳,喝到大醉,莫名其妙掉泪。小乐说,这是想家的泪,平常都藏起来,醉了才会掉。半夜坐着火车跑去北戴河,在海边奔跑,租条小船在海面上摇晃。我对着大海吐得翻江倒海,仍坚持捞上十来斤蛤蜊,运去餐厅一半葱姜辣炒,一半清水煮熟蘸酱,美味可口得让人想哭。
   有时真的会哭,遇到爱情的挫折,不该受的委屈,我们会抱头痛哭。抱得很紧,觉得不会松开。
   北漂的人,必须有一段混着的时光,那是我们的必修课。
   那段时光没有生活的重压,好像命运就在头顶,伸手可触。不用想未来,就开心地活着。大笑的那一刻希望时间停滞,每次喝醉都会承诺永远——永远相亲相爱,永远是小孩,永远没有明天,永远这么自私地活着。命运偶尔会留意到你,发现你太过安逸,他觉得这样会毁了你,于是帮你改变。
   湖南经视当时开始转型,大规模进行原创电视剧的拍摄,想再造当年《还珠格格》的辉煌。台里决定停掉《娜可不一样》,同时撤掉北京节目中心。尽管节目给台里赢得了不俗收视,也赚到大把真金白银,但两位主持人要去拍戏,“娜可”没有“娜可”二人,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团队人员另作其他安排,我的工作也便终止。
   为北京节目中心租下的公寓已经到期,台里自然不会续租,接下来的房租得自己掏,我和粟智赶紧找了其他更便宜的住处。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北京夜未央(3)
   那时来北京已经快三年,搬了三次家。我们搬家打包裹有自己的诀窍,几张不再用的床单,往地上一铺,所有衣物倒在上面,打个结,就成了一个巨大的包裹。每次搬家,我们都不觉得繁琐,清理细软反而是一个回忆与感叹的过程,这个,留着,那个,扔掉。好像在审判自己的过去,哪些精彩,哪些索然无味,哪些握在手里,可以感受到时光的颤抖。
   行李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它们跟着我们去了一个又一个地方。这就是我们在北京的全部家当。很少请搬家公司,只是租辆车,咬牙,把包裹背起。我很享受这个过程,尽管累,但这就是我生活的重量,我必须一力承担。
   粟智开始全职在天娱,新一届的超女又选出,巡演启动,他继续忙碌起来。我突然闲了。
   之前没想过会闲下来。在做《娜可不一样》时,有工开,无人管,稳定的薪水,体面而丰盛;不时与粟智接到其他零散的项目,有一搭没一搭,积累起来却是丰厚的收入;闲暇时光全用来创作,一本接一本。分秒都不曾浪费,让我每天都过得饱满充实。闲下来,便明白,这万分满意的状态都建立在拥有稳定工作的基础之上。闲下来,心便慌了、垮了,又变回无业游民。
   我们自己做公司吧。我跟粟智说。
   他想了很久说,早了点,现在还不够。
   不够什么?
   不够阅历、不够资源、不够钱。租个写字楼,一个月上万开支就没了,招来员工若干,有没有稳定项目都得养着吧。对了,创业,做什么?想过没有?
   那我就专心写作吧。我有点绝望,反正北京,我是赖这儿了,不可能走,但是我真的拉不下脸又去找工作。
   粟智想了想说,先赚钱吧。我大致明白粟智的意思,创业不是不可以,甚至可以作为一个梦想。但24岁的我们还太年轻,需要有原始积累。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北京夜未央(4)
   踌躇不定时,因《娜可不一样》认识的香港演员安先生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与原有的经理人公司解约,需要一名协助他工作的执行经纪,为他开拓内地市场,不必上班,没有底薪,但按我接洽的工作收益来提成。
   安先生入行二十多年,拍戏唱歌,经典之作众多。他为人谦和有礼,很受内地剧迷欢迎,中学时我还曾每晚在电视前等候他主演的连续剧。我告诉粟智这事,问他的意见。他说,好啊,做!
   我不太情愿,印象中的经纪人,都穿奇装异服,工作时狐假虎威,阴阳怪气,而且门槛很低,普遍没什么文化。我自认著作若干,又有着清高傲骨,怎么可能去做这种点头哈腰侍候人的工作。后来,认识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让我改变了这一看法,但当时,有种根深蒂固的印象,觉得做节目还算是媒体从业人员,跟着艺人做事,那便是真正进入了所谓的娱乐圈。我不要。
   粟智说,工作不分贵贱,多少人想做呢。
   可我偏偏不是他说的这多少人。我知道执行经纪的意思,跟他们走南闯北,和不同的陌生人打交道,从生活起居到工作琐事的安排,想想我就够了,真的做不了。
   我抱怨说,早知今日,还不如不离开光线呢。
   粟智说,可你已经离开光线了。
   我沉默了。
   粟智很坚持,先赚钱,够了就创业,行不行?
   仍不吭声。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北京夜未央(5)
   他继续说,又有哪份工作不必侍候人呢?只是对象不同罢了。你向往那咖啡店小工的悠闲,他每天坐在那里发呆,平淡无奇的小清新,也许有他朴素的幸福,但是,那你何必来北京呢?
   好吧。
   我错误的倔强在于,常常偏激地把任何一个决定当成一辈子的事。那就做嘛,我那么清高,无非是担心他人的议论,觉得我大小算个文化人,怎么去做了侍候艺人的事。其实,哪有人在意我在做什么啊,偌大的北京,大家各自忙碌,管得着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有位长辈跟我说:四十不改行。意思是,四十岁时,人的秉性、习惯与职业能力已经经不起折腾,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人生路线。那时我才二十多岁,哪怕是选错了职业,也无所谓。人生哪来那么多对对错错,实在做不来,大不了跟安先生请辞,还能杀了我不成?
   我迅速展开了工作,成为了安先生在内地的经纪人。
   我做得还不错,安先生也并没有想象中麻烦。生活琐事都由他的助理完成,我更多负责工作事务上的过滤和执行,以及他形象宣传上的推动。我尝试着这个新的身份,不断告诉自己,赚钱,赚钱,赚钱!不会让这个身份跟随我一辈子。这样说着说着,竟然说服了自己,开始积极地面对这份工作。我表达精准,看合同绝无纰漏,读剧本也能作出最合理的判断,他很信任我。
   几年后认识郑秀文的经纪人郭启华。他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曾是一名优秀的电台主持,又任职新城电台节目总监,还曾为不少流行歌曲填词,许多作品成为了传唱经典。他不像印象中的娱乐圈中人那般乖张,反而言语低调,措辞淡雅,甚至有种香港人少有的书生气。尽管如此,他却是在香港娱乐圈呼风唤雨的角色。他行事冷静,把与郑秀文的合作当成普通职业对待,并不会给自己打上什么特别的标签。他给我很多启发。无论我们做什么,归根结底就是一碗饭而已,不必倔强地把它看得太沉重,这样才能最大可能地获得你想要的回报。
   我成为安先生极好的拍档,他充分尊重我,让我维持着最佳的工作热情。但也出过糟糕的错误。
   说起来也挺好笑。那是个湖南吉首的活动,邀请函发来,说是一个环保主题的晚会,电视台播出,请安先生献唱两首歌曲,但因为活动属公益性质,所以费用有限。他问我的意见,我未做太多调查便匆匆答应。飞到张家界,再坐三小时的汽车才到达当地,山路崎岖,也没有路灯,一路提心吊胆。第二天一早的活动,到了现场才知道,那并非所谓的“环保主题”晚会,而是“环保食品主题”。场地设在一家生产绿色食品的工厂内,台下坐着企业领导和员工,根本就是一场企业年会,和公益没有半点关系。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北京夜未央(6)
   我着急了,跟主办方理论,年轻时受不得半点欺骗。安先生把我拉到一边说,算了。我悔得两眼通红,觉得都是自己的责任,于是还很执着地说,不行,不可以,必须要一个说法。安先生却淡然地说,无非是因为他们的欺骗让我们少收了钱,但我一向有个原则——站上台,拿起麦克风,便不管今天赚了多少。所以,既然来了,就完成表演,那么多人坐在台下等着看我们呢。
   越是这样,我越愧疚。我问安先生,就这样让他们骗?
   他半开玩笑地说,这么偏僻的地方,我们不唱,你以为他们会放我们大摇大摆地走?所以,算了吧,我上台10分钟而已,大家都安全。
   姜还是老的辣啊!
   匆匆唱完,回到酒店。收拾好行李,我打给主办方负责人,派车送我们去张家界机场。电话不通。再打,还是不通。问其他同场的歌手,也都在酒店待着,找不到对方。问酒店前台,说演出方已结算了住宿费用,我们12点之前必须离店。另一位歌手的经纪人说,明摆着,演出结束就跑路,懒得派车送我们了。再一问,才知道,对方也被欺骗误以为是公益演出,看来大家都集体上当了。大伙儿全窝在酒店大堂,狼狈得很。我主动负责牵头为大家找车。酒店前台帮忙,在当地租了辆大巴,刚好装下所有艺人和随行人员。
   路上,我问安先生,是不是怪我,要不,就扣我钱吧。
   他说,当然没有,多一些经历不是坏事,虽说折腾了点,但大家平安无事就很好了。你入行晚,早些年市场不规范,通常是抵达演出现场后才结算另一半酬劳。几年前我去东北某地,下飞机后便被挟持,演出完后不肯结钱,要我陪当地一个大哥打牌,说,若我赢了,便算作演出酬劳的余款,若我输了,便是我运气不佳。当然不肯,我拍戏唱歌这么多年,哪受过这样的委屈,结果对方刀子拿出来,只好硬着头皮坐在牌桌前,无奈我手气不好,不但没赢回尾款,还输掉不少。
   我听得目瞪口呆,设想一下如果是我遇到这样状况,还真没其他办法,只得就范。不过,想要赚钱,走南闯北,怎可能做到完全平安呢。我也可以不来内地奔波,在香港住个狭小的房子,吃鱼蛋喝甜汤,饿不死却也过不上更好的生活。但,谁又愿意这样得过且过呢?人生就是一个取舍的过程。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北京夜未央(7)
   你放弃老家的优越安逸,就得接受北漂的疲于奔命;你放弃上班族朝九晚五的稳定感,就得接受自由自在的不确定;你放弃循规蹈矩的命运节奏,就得接受生活压力给你带来的挑战;你想站在原地,就得放弃别处的风景;你想去远方,就要离开你现在站着的地方。总之,你放弃甲,就得接受乙,但那不也是因为乙有更独特的魅力吸引着你吗?比如,疲于奔命练就的强大内心,不确定带来的惊喜,挑战让你变得独当一面,等等等等。这些那些,都是你被保护、被豢养所谋求不到的财富。
   对了,还有钱。
   安先生待我不错,提成丰厚,比之前上班时的工资高,这是我为他操劳的最大安慰。不仅仅是工作,还要应对他远在香港的妻子因为不信任而追来的连环call。他工作敬业尽责,却是个风流浪子,每逢进内地必有红颜知己相伴,饭桌上见到不同的女子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内心仍同情他的妻子。她没有工作,在香港照顾他的家,唯一的快乐就是电话里与他聊下家常。于是我帮他撒着慌,他在忙、在录歌、在拍戏、在表演、在应酬……仿佛看得到电话那边的人神情失落,却必须违背良心讲着不该讲的话。人生的谎言还算少吗?也不在乎多这一点点,倘若可以换回她的安心的话,也算做了件好事。
   但因为一件事,我们渐行渐远。
   有一次去上海,安顿好他,我也准备休息,第二天要一早起来去苏州演出。我们之间有个默契,我说休息之后,便不再管他,他若要跟女友出去喝酒玩乐都由助理跟着。差不多凌晨一点,他打我电话。
   我问,安先生,怎么了?
   他支支吾吾,问我,你有没有朋友有冰,能不能买?
   冰?我迷糊中,不明白,说,我打给客房中心要点冰。
   呃……算了。他挂了电话。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北京夜未央(8)
   也许是我敏感,但从那一次起,他开始跟我保持距离,对话也渐觉客套,大小事均吩咐助理去办。我问粟智,他也不明白,却突然问我,他找你要冰时,是不是感觉不太清醒,说话断断续续?
   我回忆了一下,是的。
   他谨慎又小心地说,如果我没猜错,安先生吸毒。冰,指的就是冰毒。
   印象中毒品总是离我们很遥远,我们几个连烟都很少抽,于我们而言,在火锅店喝几瓶啤酒都觉得是种放纵,而传说中无处不在的冰毒竟然就在我身边。心里有了抗拒,圈中传闻,众多大腕明星,生活富足,缺乏目标,便寻求刺激来填补空虚。冰毒是非常严重的一种,若邀请了你,被拒绝,会认为你与他并非同道中人,也不会再给予信任。这种信任我宁可不要。我洁身自好,断然不会为了一份工作而堕落了自己。与安先生的工作关系慢慢转为项目合作,但我们仍是朋友,偶尔来京也会一起吃饭聊天。我尊重他的选择,但我也有我的原则。
   合作的艺人逐渐多起来,在家买了打印机和传真机,每天起来看邮箱,对合同,小作坊的工作室模式,时常电话都接不过来。我没想过请帮手,都自己扛着,有点赌气的感觉,想看看自己的底线在哪里。就像一根橡皮筋,你拉长,再拉长,感觉快要断了,又再拉长一点点,于是可以越拉越长。
   全国飞转,累得筋疲力尽,偶尔发短信给粟智说,太辛苦了,我不想干了。他都已习惯,回复两个字,赚钱。这两个字每次都让我正能量满满。
   来京三年多,终于存了一些钱。在东北四环买了个98平的小户型,付了首期。打电话告诉妈妈,再等等就可以来北京看看我的生活了,还特别嘱咐她,不用你来,不用操心,装修的事我来,家具家电的事我来,一切都我来。
   房子装修接近尾声,继父心脏病突发去世了。赶回去,北京的一切交给粟智。所幸有他,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帮忙处理这堆琐事。我在家陪了妈妈很长时间,回来的时候房子都弄好了,一个不算完美,但完全属于我的新家。坐在客厅里发呆。我终于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算是告别漂泊了吗? 那些日子,为了能多赚钱,什么都揽着做。
   四处为艺人奔波赚着提成,做着一个不太喜欢的自己,精明地算着帐,存着钱。稍有空余用来写作,保持一年一到两本的速度仍出着书,版税尚可,重要的是不肯丢掉这个珍贵的身份,却倔强地拒绝宣传,唯一做的事就是查账确认稿费已收到。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北京夜未央(9)
   每周几篇给不同的报纸、杂志写着专栏,领取微薄酬劳,日积月累却也可观。收到读者的邮件,说一些赞赏的话,是巨大的欣慰,却从不回,只因觉得这仅仅是卖文的行为,不值得被欣赏。
   粟智偶尔接下公关活动,让我去执行,背着笔记本,挤进汹涌的地铁人群,去到陌生的写字楼,跟不同人等开着策划会,人前人后说着不一样的话。
   以上哪一个都是我。
   人越成长,越会去思考人生的意义。所以,当我有了足够生存的钱,买了房,却更不快乐了。因为,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发现,原来我并不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当然我是渴望成功的。梦中竭尽全力攀岩,爬到最高点,然后得到一个奖杯,奖杯上写的什么却恍惚不清。是不是每个成功者都会带着一点悲壮的意味呢?
   因为工作的关系,认识了香港功成名就的关导演。他说,人这一辈子,越长大越要做减法,你的头衔、你的热爱、你的追求、你的优点、你的朋友,越少越好。太复杂的人,一定不如单纯简洁的人容易成功。你知道吗?很多事业上让人侧目的强者,约人谈事,往往就点一杯白水。那些看着菜单眼花缭乱不知作何选择的人,最后都沦为了loser。
   很打动我,却又没完全懂。
   他继续说,命运就在那里,你选择什么,它便回馈你什么,绝对公平。香港有个作家李碧华,她擅写奇情,编写的剧本让无数职业编剧只能望其项背,但她选择远离人群,不用电话与网络,家中只有一台传真机与外界联络。她保存孩童的纯真,拒绝入世,于是写出让世人惊叹的作品。她当然可以选择做编剧进入主流视野,但那是不同的成功,都值得敬佩,看哪种生活让你更舒服。
   我点点头,有所悟。因为合作出版小说《蝴蝶飞不过沧海》而认识的编辑朱娟娟,是我在文学领域仅存的好友。她是个精致的南京女子,妆容美丽,说话的声音像丝绒般温柔,挑选下午茶的场合总是很写意。我们常坐在阳光下讲彼此的故事,谈喜欢的书,偶尔还会说起北岛,那个神秘忧郁行走远方的诗人。娟娟说,很多人都渴望他那样的生活,世俗了便做不到,我们能这么热烈地活着,又自私地宠爱自己,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北京夜未央(10)
   那一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了我的长篇小说《不能偷看的日记》。这本书2006年就已完成,因为我坚持一字不改,换了几家出版社,拖沓一年多才出版。编辑苏红雨找我出席发布会和研讨会,算是常规的推广活动。我考虑良久,婉拒了,同时也拒绝了台湾印刻出版社邀我赴台的宣传工作,他们推出了《我丢失了我的小男孩》的繁体版,在台北文化界有一些影响,希望我能去台湾和当地出版界文友一聚。
   请苏红雨编辑代为宣布我不再写作,从此封笔,不再参与这类活动。她很惊讶,为什么这样,工作和写作,一直不也相得益彰,并无冲突吗?她是善待我多年的编辑,从数年前便约我写稿,一直未能有缘分合作,没想到第一次合作便是最后一次。因为这些年,我视她作知己,也是难得的工作伙伴,所有作者都清楚,遇到善良又懂你的编辑真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我的苦恼也在这里,写作是神圣的事,无法做到一心一意,就放弃了。这样,不就可以做到单纯简洁了吗?
   潦草又任性的决定竟坚持至今。
   不是伟大的作家,我的封笔不会被人讨论。这就是渺小的好处。依旧奔波,苦不堪言,做着那根越来越有弹性的橡皮筋。每月顺利还着房贷,过年时还能拿出红包给小孩哄抢,朋友聚会敢于抢着埋单。收起一些梦想可以换来手头的阔绰,想想也还是划算的。但那梦想就像一根弦,哪天我事业有成,环游世界蓄积新的激情,会再去拨动它吧。
   有天晚上,和粟智、洋洋、小乐去吃牛蛙火锅。火红地翻滚着,我们吃得大汗淋漓,说着八卦,讲着段子,干杯才是此刻最重要的事。末了,回家。粟智说很撑,要不走一会儿。于是,我们四个比赛说冷笑话,从簋街慢慢走出来。也不记得走了多久,发现一个路口,之前没有注意过,在浓郁的黑暗笼罩之下,这个路口却明亮得好似白天,几盏路灯闪耀着强烈又刺眼的光芒,延伸开来,宽敞壮阔,像是通往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我有点震撼,奇妙的感觉。
   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北京夜晚,凌晨两点的路口,抬起头,遇见这么明亮的光芒,好像是特地因我们而点亮,为的是指引我们前进的方向。
   我突然明白,我们走过的路,都是必经之路。而每条路,都可以是金光大道。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富士山的距离(1)
   富士山的距离
   有什么方法可以移动一座富士山呢?答案是,你自己走过去。
   我们当然也有爱情,那么美好的东西,谁会为了事业去放弃。黄瑾第一个遇见Mr.Right,叫凌源,是她的同事。水瓶座男生,内敛温和。
   那年凌源还开着辆黄色QQ,黄瑾坐在副驾上听着音乐,吃着冰激凌,偷偷给我发了条短信说,就是他了。他们结婚后,两人为避嫌不再共事。凌源去了星空卫视做制作总监,后又去一家传媒公司任高管。黄瑾在光线没有离开,从制片人到总监,再到副总裁。他们的QQ换成途胜,现在又换成凯迪拉克。生活幸福得像花儿一样。
   本就该轮到她幸福了。
   大学时我俩被分到一个班,隐约听到她的故事。父亲在她3岁时离世,刚考上大学又失去母亲,但看着她明媚的笑容,热情开朗,开学庆典活动上自信地弹着钢琴,从不觉得这个传说中的女主角就是她。学校做活动,她有副好嗓子,不去比赛唱歌,偏要去演小品。模仿买买提惟妙惟肖,辅导员在台下笑得前仰后合,问,这是哪里来的人才?
   她当团支书,我有点小男生的淘气,总爱跟她对着干。参加演讲比赛我要跟她抢名次,参加辩论赛她是正方,我是反方,在宿舍说着她做女一号的冷笑话。她却偏偏不恼我,处事谨慎得甚至有些卑微,让我也挑不出讨厌她的地方。
   直到她拿到一等奖学金,却拒绝签收,说学校已免了她的学费,这奖学金大可以给更需要的人。
   辅导员问,你不就是最需要的人吗?
   她回答,父母不在了,生活费靠自己打工可以挣得到。钢琴50元1小时,教韩国人中文30元1小时,勤快一点,一个月能赚到上千,比起有家人卧病在床的其他人,我实在算富有。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富士山的距离(2)
   这个举措让我着实佩服,此前我认为这样的人只会存在《知音》里。但她又极低调,反感身世被拿来做文章。跟她学钢琴的小孩,家长是电视台的,从我们学校得到消息,便安排湖南卫视的记者来采访 ,她得知后便躲起来,不肯对着镜头去诉苦,那学生家长打电话来道歉,许诺不曝光,她说没关系,但真的不再去了,倔强得连工钱也没有要。
   她后来跟我说:很多人问我,这是励志感人的故事,为什么不宣扬一下。可我想,这是我的私事啊,不想消费这些经历去感动别人,我没有那个义务去激励他人。更何况,我不觉得苦,除了过年形单影只,没有其他区别,何必让我站出来说家事,像个演员。
   毕业后,她选择另一种人生,婉拒学校安排的教书育人的工作,考进电视台,又跟我来了北京。
   一个女生,大包行李背好,没有人送她去车站,就像她当初一个人来大学报到一样。最该幸福的就是她了,让人羡慕。凌源疼她爱她数年不变。她生日时在录影现场,他苦心安排突然熄灯,她正要生气,现场大屏幕开始播放他与所有同事祝福的VCR,最后推出蛋糕,拿出一枚钻戒,他说,嫁给我吧。
   黄瑾说,那一刻,总算尘埃落定,觉得就是这个男人了。突然就明白,原来以前所有的苦,都是为了今天的好。于是嫁了,恩爱至今。其他人却没那么顺利。
   粟智与工作搭档小凤牵手又分开。他们的关系很特殊,小凤是他的上级,他是小凤依赖的臂膀。他们携手创造了很多奇迹,快男超女一场又一场票房爆满的演唱会就出自他们之手,但工作压力大得惊人,事无巨细都要承担,忙的时候,72小时不眠不休,精神时刻濒临崩溃。两个人因为工作、因为生活,开始没日没夜地争吵,要么选择分开工作,继续相爱;要么选择分开生活,继续合作。年轻气盛,觉得事业至上,于是选择了后者。他说,我们分开后,发现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坐下来谈工作,那种状态让我觉得很遗憾,因为那说明其实我们没有爱过。很多年后,他们聊到那段煎熬的日子,却还是很怀念的。小凤跟我说,你知道吗?那时很美好,因为工作的原因,吵架也不会分开,很特别的安全感,但以后,很难有了。
   老汤和莹子最终没能修成正果,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他们分开的原因。老汤主外,张罗着大事,并不贪玩。莹子朝九晚五,回家洗衣做饭。每次和他们见面,老汤都深情地牵着莹子的手,两人看似相得益彰,觉得很快就要结婚了。突然有一天莹子跟我说,我们分了。我很惊讶,问原因。她说,你们和他关系那么好,能不能问问他,因为我也不知道。问老汤,他只是笑笑,不提。几年后他们各自去往了更适合自己的世界,回想起那段无疾而终的恋情,也许就是,爱过,但倦了。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富士山的距离(3)
   洋洋爱上了爱喝酒的小天,清醒时百般疼爱,喝醉了却像个疯子。他举起电视机摔在地上,玻璃片碎了一地。她抱着狗躲在一旁发抖,于是她离开了又回来,拖拖拉拉,一直到很久以后才分开。她说,早就不爱了,只是担心他不会照顾自己。
   年轻时那么强壮,可以受点伤。情伤而已,无关生死。 2007年我也经历了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
   那时我还在陆续和安先生合作,朋友三教九流,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个个都相见恨晚,喝多了全是兄弟姐妹,事后若无工作往来,也不会主动联系。
   有一次,安先生有个朋友在北京组局,香港的老派音乐制作人。那人是圈里有名的登徒子,年轻时为天王填词,谁料歌曲大红,连带着他成了知名音乐人。他吃了一辈子老本,而今年过50,在内地找到金主,募得资金,开了唱片公司,招揽一众渴望成名的少男少女。唱片还没发,新作也未完成,酒局却组了不少。答应去坐会儿,算是应酬。
   在人群里看到Kelly,她是其中一个女生的大学同学。她跟那制作人公司签下的小姑娘不同,感觉游离在外,不太合群。我身边的朋友用手捅捅我,瞥了瞥Kelly,说,你上吧,年轻,漂亮,听说是个富二代,开卡宴,住东山墅呢。我羞于交际,并未去搭讪,却有几次和她四目相对,然后又紧张尴尬地望向别处。
   快结束时,她突然走过来跟我握手,说,我叫Kelly,要不要去吃宵夜,继续喝。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当然去。去了簋街吃香辣蟹。我酒量很糟,迅速被灌醉,不太记得怎么回的家,印象中是Kelly送我上出租车,其他的全断片了。第二天起来,准备洗漱,发现手心写了一个电话号码,有点纳闷,这是谁?隐约觉得这是Kelly在酒醉间偷偷写下的。
   发了条短信问,你是谁?我手心的号码。
   回短信,我是Kelly,你还好吗?
   果然是她。激动得有点手足无措,拿手机的手甚至还有点抖,我想这看起来是一个很暧昧的方式,算不算是暗示呢。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富士山的距离(4)
   回短信说,我OK的,不过可能因为吐了的缘故,所以有点饿。
   她问,你家住哪?我来接你去吃饭好吗?
   大概一小时后,我在楼下看到了她的那辆白色卡宴,放空几秒,然后上车了。
   一来一回几次之后,我们爱上了。Kelly小我4岁,在电影学院念大四,课少,不愁吃穿,不想拎着简历去跑组,所以整天无所事事。她爱得很投入,常和我携手出席不同朋友的场合,有种被认可和尊重的感觉;早上会挤好牙膏,倒好热水,中午会开着车送来午餐,晚上我们一起窝在家,照着菜谱自己做。那是我北漂生活里很甜蜜的旅途。
   美中不足的是,Kelly家早安排她毕业后去日本念书。问我,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你直说,我马上跟家里说我不出国。我隐隐地一酸,怎能为一己私欲耽误她的前程呢?我要的应该也不仅仅是这短暂的欢愉吧。心一横说,去念书吧,我等你。
   Kelly说了一句让我一辈子难忘的话,我出国三年,回来时如果你还爱我,我就把我们的事跟家里说,我们结婚。
   家里人不让呢?
   他们敢不让,我要定你了。
   我记得我哭了。好多次,我在梦中惊醒转身,紧紧抱住Kelly,怕这幸福突然就没了。
   有个晚上,我做噩梦,醒来浑身是汗。她问,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我说,没事,我只是想问你,你会爱我一辈子吗?她说,我会啊,真的会,我爱你一辈子,活多久爱多久,现在放心了吗?我突然就忧伤了起来,我说我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看不到明天的北漂族,天知道我多希望你家没钱,咱俩一样的条件,我就不会自卑了。她抱紧我说,你这傻瓜,你这房子全靠你自己啊,多少北漂有这本事呢?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富士山的距离(5)
   她去日本前一个月,粟智过生日。晚上结束后,Kelly说她父亲来北京,要去见面,所以不能陪各位。我送她下楼,在路边站着,她不舍得上车,我也舍不得上楼。她说,我快要走了,心里装了你,你等着我吧,三年很快就过去了。
   我不知道这次短暂的缠绵其实就是分手的谢幕演出。
   第二天开始,Kelly不再接电话,很蹊跷。我们曾约好除了在飞机上,其他任何时刻都必须随时能找到对方,打给所有朋友,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如果是关机就算了,可这三天电话能打通,她偏偏不接。一周后她打来了,冷淡地说:我在你家楼下,下来吧。上了她的车,还以为是个玩笑,试探着掐她的脸说,你躲起来干嘛?我都快要报警了。她有点反感地推开我的手,眼神看向窗外,说,我们分手吧,我没办法爱你了。
   我问,你吃饭了吗?要不先去吃饭,粤菜还是西餐,听你的。
   她突然大声说,不要吃饭,而且我不会再跟你一起吃饭,明白吗?我们分手了。
   为什么?
   她说,家里安排我跟世交的儿子结婚,我没办法兑现承诺,跟你在一起很开心,但相比家人给我的压力,我选择投降。
   我说,好吧,那我们不吃饭,你载我绕北京兜一圈行吗?她点了点头,慢慢地开车,不说话。真的绕了一圈。路上她一直流泪,放着她最爱听的中孝介的《各自远扬》。歌声悠扬,缠绵悱恻,像我们恋爱的片尾曲。不过那一刻,我有个错觉,好像我们才刚刚开始,未来无限美好。我们分手了。她断得很彻底,跟身边的朋友全部断绝了联络,关掉了MSN空间,潇潇洒洒地去了日本。之后有一段时间很痛苦,很多人都经历过这样的时期,宿醉、痛哭、恍惚。当然,最后肯定也站起来了,无论那算不算结局,我都希望自己变得更好。走出来用了好几年。
   创办福星传媒是后来的事。赚了钱,搬到机场的丽高王府,换了新车,不如卡宴那般耀武扬威,却已经是体面的好车了。
   遇到一个男演员,聊起各自来北京以后遇见的爱情。我说,离离散散,这圈里要认真似乎很难。演员突然神秘地跟我说,我认识你的前女友。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富士山的距离(6)
   你怎会认识?
   我跟她相识十多年了。她家境贫寒,靠援交为生,富豪供她念书,给她买了车和房,让她在北京扮演着豪门千金。那年应是富豪冷落,才让她有机会爱上你,也许你们的感情是真的,但这种没有自由的金丝雀便是如此,别人招一招手,害怕丧失这美好生活只好又回去,于是残忍地和你分开。告诉你是希望你开始新的生活,明白真相,少了念想,因为越美丽的东西越不可碰,这才是真理。
   可能过太久了,我并没有惊讶。淡淡地接受着,像在看别人主演的连续剧,配合适当的皱眉和微笑。
   人生入戏,演好各自的即可。
   Kelly去年回北京,和富豪男友分得彻底,她辗转找了份普通的工作,靠双手养活自己。有了微博,关注了我,于是我也投桃报李地关注了她。互相关注着,没有互动,各自在各自的阵地上说着话,也都明白对方会看到。
   因为有共同的朋友,她与粟智在某个场合碰到,相约去唱歌。那天我在家,很晚了,突然粟智打给我,说,我和Kelly,还有几个朋友在钱柜,你来吗?我想去,有种莫名的好奇。时隔多年,早已放下,却想在卸下包袱之后一聚,比起当年分开时的疼痛煎熬一定是不一样的感受。但我仍支支吾吾地推脱说,不好吧,算了,很尴尬。
   结果电话被Kelly抢去,有点醉意地对我说,你来吧,我想见你,不见就是没种。借着这激将法,我去了。到了以后她已经有些醉,靠在一边半睡半醒,我打了个招呼便与其他几位碰杯交谈,然后自顾自地点歌唱了起来。她突然就强打精神,坐在我身边。我对她笑了笑。然后她把我手机拿过去,我并未阻止,只是问了句,干嘛?
   她说,不干嘛,我的电话号码,给你,其实还是之前那个,回国以后我又开通了。
   她开始输入她的号码,却发现,那个号码我并没有删,而且还配了一张当年她的照片作为来电显示的头像。她突然就哭了,一直哭着,大家都喝了酒没有人注意到她在哭。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富士山的距离(7)
   我静静地坐着,说,别哭了,难道,不应该是我哭吗?
   后来,我们在夜色中散去,她跟我挥手说再见,我也说再见。说完那一声再见,我突然有种由衷的快乐,总算走出来了,道别时我那么轻松,好像也无所谓会不会再见。我庆幸我终于是我自己了,就像遇见她之前一样。几天后,她打我电话约我喝茶。我答应了。丽丝卡尔顿的下午茶,写意美好,阳光从极高的窗户里钻进来,投射在茶壶中,出现了童话般的光圈。我看得聚精会神,比起上次喧闹哄乱的见面,气氛有些尴尬。
   她突然说,你恨我吗,一个这么无耻滑稽的骗子。
   我说,不会啊,你对我那么好,一点一滴,是我真心实意感受得到的。你编织完美谎言,却并不曾从我这里骗走什么,反而留给我很青春的回忆,我应该感谢你。无论怎样,都是过去了,祝贺你拥有了崭新的生活。不用道歉,我已经走出来了,背后的世界不再留恋。尽管我用了很多年。
   她可能想配合我的话掉几滴眼泪,但终究没有。从那次,我们绕着北京一整圈开始,就已各自远扬,彼此无关。
   每个人都必经的路。好好爱一场,然后受一场情伤,爬不起来,走不出来,痛苦得像万箭穿心,卑贱到愿意花十年的生命换回逝去的感情,最终却也无力挽回。之后你会换一副血肉身躯,受到刻骨的伤害后没有死成,就会变得更强大。年幼时看龙珠,说赛亚人一次又一次九死一生,最后就变成了无人能超越的超级赛亚人,就是这个道理。
   想起那个年月,奔波憔悴的我,和朋友们混迹在这偌大的北京城,辛苦地存着钱,还幼稚地以为靠着自己努力可以许她一个将来。
   不过依然相信爱情,从未改变。
   很久以前看杨千嬅的一篇访问,内容很长,大抵是说她在遇到丁先生之前以为人生就是如此了,好像也没所谓还会不会遇到真爱,都打算下半生孤身一人去旅游。工作便工作,吃饭便吃饭,未来是怎样便怎样了,结果他突然就出现了,然后相爱到今天,到婚姻,到有孩子,完全在她的期待之外。所以说,幸福有时候就在那里。首先必须相信,然后再看你有没有缘分走过去,但不管结果怎么样,都要走过去,试试看。
   香港词人林夕说:其实,你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富士山。你可以看到它,但是不能搬走它。你有什么方法可以移动一座富士山呢?,答案是,你自己走过去。爱情也是如此,逛过就已经足够。
   逛过就已经足够,只是,会痛很久很久。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1)
   少年不贱
   哪怕只是个渺小的外地人,却同样是个不卑不亢的骄傲少年。
   2007年,洋洋从华谊兄弟离职了。
   她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在这里,于是想换一种活法。好几年后,华谊创业板上市,接替洋洋职务的是她的好姐妹朱墨。作为资深员工,朱墨获得了价值不菲的股权。很多人为洋洋惋惜,当初如果不走,想必你拿到的股权也值几百万了。她慢悠悠地说,我现在的生活可不止几百万哦。说这话时,她正抱着三个月大的宝贝郑砚宁,温柔地看着老公。
   现在的人,总爱用金钱来衡量价值,好像赚多少钱被人知道,出多少名享受掌声,才算所谓的成功,否则便是失败与虚度。而且,大多数人都有这样的迷失。
   实际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洋洋在华谊时,周而复始,疲于奔命,忙起来不着家,每天坐着班车从小红门到机场,横贯整个北京城。她情商很高,懂得如何计算人生,不肯为了工作损失生活的质量,于是决定放弃稳定又风光的工作,去帮助自主创业的前领导。新工作只用soho在家,她有更多时间去逛南锣鼓巷,跳健身操,还能接到一些零散却毫无压力的电视剧推广工作,比起用健康和时间换来的辉煌,她觉得划算。
   辞职没多久,我和粟智接了个晚会的活动,执行导演是粟智的老友小天。活动做完去吃夜宵,快吃完时,洋洋过来找我们,我笑着介绍,说,这是小天,发福之前是个帅哥,这是洋洋,烫头发之前是个美女。我看到平常张牙舞爪的小天,竟然有些羞涩。大喇喇的洋洋也变得不自在起来。
   没多久他们相恋,我算半个媒人吧。
   两人好起来真不错。小天学着下厨,洋洋上网打开食谱,照本宣科。有一次煎鱼,下锅,电脑死机,小天在厨房叫嚷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洋洋手忙脚乱,重启电脑,拿着鼠标玩命点,结果鱼还是活生生地煎糊了。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2)
   还有一天晚上,他们约上我和粟智去吃饭。那段时间我常昼夜不分,晚餐常常是我一天之中的第一顿,所以饿得头昏眼花。到了他们家,每十分钟催一次,小天不紧不慢做着,洋洋为了解闷,竟然拿出一盘跳棋,说,我们下棋吧,这样可以忘了等待的煎熬。一刹那我就要昏死过去,几近绝望地说,麻烦喂我三颗跳珠,我先解饿。就这么等了两个多小时,小天兴奋地端着菜出来,张罗着大家吃饭,洋洋突然直勾勾地看着他,问:吃饭,饭呢?都忘了煮饭。
   不好的时候,也有些不堪回首。小天跟前女友断得不够彻底,偶尔会有来往。他不善谎言,常常被洋洋知道,闹过几次分手,小天去找她,泪眼相求,最后洋洋又回来。有时不解她那么沉着冷静的女孩,为什么始终放不下。她倒不觉得委屈,收拾着衣物,轻轻叹了口气,说:我是担心假如我不在,他这孩子样的个性,谁来照顾他呢?
   就这么闹来闹去,永无止境的孩童岁月。
   偶尔会在一起喝酒。雪糕和犀牛当时跟我们玩在一起,他们都是湖南人,我们甚少谈心,却不妨碍成为好友,或许只是孤独时的酒友吧。没有北漂过的人很难理解,不得志的时候酒友多么重要,胜似亲人。
   雪糕是刚和经纪公司解约的女演员,大眼睛,爆脾气,拍戏时不搭理人,杀青后收拾好行李就独自离开,庆功宴有人灌她酒,急了,一杯酒泼对方脸上。学不来人情世故,多少人试图纠正她,也不肯妥协。有个性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北漂等着机会,却没有机会,不敢回去,怕被老家人簇拥着赞美奉承,因为她内心并不强大。当时有点认输的意思,在朋友的公司做前台,收发快递,记一下考勤。我们开玩笑说她是全北京最美的前台,她不介意,心虽然焦虑但个性却不浮躁,哪怕是无路可走,也不会妥协去拍糟糕的作品、应酬讨厌的投资方。
   犀牛体育学院毕业,比我大一岁,也在做演员,演过男一号,却没有红的运气,于是也没太多艺人的矫情习气。好酒,在室外的宵夜摊能喝得翻江倒海,第二天一早又在跑步机上练1小时,随时觉得他神采奕奕,整装待发。
   酒后都爱念叨。
   粟智喝多了会笑,有一次还拿了狗粮当零食,吃得津津有味。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3)
   雪糕喝多了会哭,她恨自己的笨拙与倔强,想当个好演员,却又做不到左右逢源。
   犀牛喝多了很淡定,高谈阔论,两手比划勾画着未来,好像突然那么一天,一切顺风顺水,我们都混得很如意。
   小天喝多了爱闹,砸酒瓶,掀桌子,粗口,有一次还尿在我家门口,尿完还记得绕道走。他满腔抱负,却得不到施展。做过不成功的编剧,异想天开的综艺导演。有些怪才,但不善言辞,是个怀才不遇且不得志的北漂人。
   洋洋呢,基本不醉。北京女孩,男孩性情,二锅头能当水喝,我们全挂了她还能算清服务员多收了一份拍黄瓜的钱。
   我喝多了很乖,倒在椅子边不省人事,他们说我总有一天会被割掉一个肾。
   都是不甘平凡的人,却又无可奈何地平凡着。
   有一次吃饭,雪糕憋了很久问我:你以前是个作家,我看过你的书,为什么要做这一行,自甘堕落呢?她无心一说,又被热闹的干杯声掩盖。
   粟智后来跟我说,别放心上,雪糕就是这样的人,口不择言,她的本意是这行相比作家的身份,庸俗低贱,你能写作出书,没必要趟这浑水。
   换做以前我会生气,即便是玩笑,也不会接受对自尊心这样的刺激。但这一刻突然很温暖,像找到了一个懂你的人。她帮不到你,也不算知心,但她的质问让人警醒,还有种被认可的快乐。
   我终究没有回答她,因为不知从何说起,也因为,我是否回答并没有人关心。真实的答案是,因为我是个失败的作家,不值一提,现在为了生计放弃写作,仅此而已。但,说得出口吗?
   不过能坦然地正视自己的不如意,会不会也算是一种进步呢? 跟老汤约见。他和朋友合开的公司如火如荼,一共三个股东,分配不同的工作,一个主管经营,一个主管人员,老汤勤恳做事,与合伙人磨合得不错。他给我看手机里公司团队的合影,一群快乐的年轻人。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4)
   我问他,开公司难吗?
   他沉思一下,说得很实在:不难,也难。不难在于,所付出的心血汗水,都是为了自己,因而苦不觉得苦,累也不觉得累;难在于,咱们都是没有退路的人,告老还乡不可能,再去打工挣薪水也不可能,于是上了这艘船,即使没有有力的船桨,用手也得划到目的地。听起来很悲壮吧,这是真的。很多人觉得我逍遥快活,只有我自己知道,创业这条路,哪来的逍遥,又怎么可能快活,只能一条血路杀向前,没得选。所以我破釜沉舟,相信会有靠岸的一天。
   老汤说得很笃定,我听得很入神,并没有吓到我,却吸引到我。
   也许这就是围城吧。少年意气作祟,辛酸不辛酸,没有钻进去看一眼深浅,总觉得对不起我的北漂生活。我想尝试一下过山车般的奋斗历程,跌到谷底,然后又冲上云霄,未来永远充满不确定的可能。如果有一天,当我跟孩子说起年轻时的精彩篇章,说起我勇敢踏上北京的战场,最后每天在家睡到自然醒,跟着一群同样无所事事的loser们把酒言欢,愤世嫉俗,却又乐此不疲。会不会很丢脸?
   我们创业吧,就算最后做得不够好,至少做过就不会后悔。我跟粟智第二次说这事。
   雪糕说好啊,你们创业,做了大老板,让我演女一号。等我赚了大钱,办个养老院,咱们都不结婚,老了就住进去,谁也不能赶我们走。
   犀牛说,喝起来,走一个。
   洋洋说,需要我做什么,告诉我。
   小天也不知哪学来的,夸夸其谈地说,我们加油做,然后找风投谈融资,三年做上市,到时候修一座古堡,无数佣人侍候着我们。如何?
   参考了一些朋友的意见。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5)
   因为与香港艺人杨千嬅合作而认识的经理人管姐,得知我要创业,极大地鼓励我,说,香港这许多演艺资源,应该都可以帮到你,做你的后盾。这句话让我温暖很久,在我创业后的两年,管姐也离开了前东家东亚集团,自组公司做电影,同时兼任舒淇经纪人。柯震东主演的电影作品《在一起》便是管姐监制的作品,唯美浪漫的爱情片,口碑一片大好。我猜测,那时管姐已有绸缪做公司,听闻我创业的想法,鼓励我的同时,其实也是在鼓励自己。
   粟智在天娱工作时认识的投资人张庆,一直视我们为小弟。粟智的父亲眼睛要做手术,他主动帮忙,联络相熟的医生,解决了很多棘手的难题。他在金融圈呼风唤雨,对娱乐行业很有兴趣,但谨慎冷静,一直在观察我们,每隔一段日子便会约我们在昆仑饭店喝下午茶,听我们详述事业的进展。听说我们要创业,更是万分支持,他约了我们两人吃饭,问我们是否需要启动资金。但我与粟智婉拒了,做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公司,成败未定,也没有急需资金的地方。我们不想拖朋友下水,先把公司养活,有了更大的规模再做打算。
   这点小天很想不通,有这样的关系,干嘛不用。拿着投资人的钱,可以大手大脚,潇潇洒洒,花起来也不用心疼。粟智考虑得更为成熟,张庆帮助他父亲治病,便已视他为兄长,兄长的钱又如何花得安心。何况,若把他当成不懂行的金主,这是不够善良的做法,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创业道路上,尚算新人,外来的资金,我们一辈子能有几次机会呢?倘若这次失败,便不必指望下次了。 2008年10月,粟智从天娱正式离职。公司在轰轰烈烈的讨论中成立了,找人算来算去,定下“福星传媒”这个名字。因为写字楼实在太贵,核算来去,最后租了阳光上东公寓一套200平米的住宅作为办公室。
   那天天气晴朗,好像有阳光搭着我的肩膀。
   一开始没几个人。初始的注册资金也才十万,股东是我和粟智,与小天约定好,等公司有了稳定的项目再与他谈股份的分配,洋洋纯属帮忙。再招来几位北漂的湖南老乡以及我相识多年的好友萧子千,组成了最初的福星。
   最初的总是最美好的。几颗珍珠,再怎么圆润光滑,总能紧紧拽在手心,倘若是大把海沙,一把抓过去,指缝里必定漏掉不少。
   第一个项目是与国内一家卫视合作新的节目。这家卫视属第二梯队,但影响力不错,总之无论如何,甲方总有甲方的派头,如何做好一个合格的乙方,这是我们创业后第一个要学习的部分。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6)
   粟智在天娱,是超女快男最热的几年,巡演场场爆满,在何种工作场合都能受到尊重。这就是平台的力量,可以赋予你很强大的气场。和这家卫视领导接触,迅速发现之前的优越感没有了,从天娱的中层干将,变成一个手无寸铁的创业者,毫无底气。
   他们对我们团队尚算认可,尤其是粟智在天娱的经历,这是最吸引他们的地方。通过其他业内人找到我们,谈到这档节目,希望是一档集合音乐与公益的大型周播类的综艺节目。大家很卖力,第一个项目就能在卫视平台播出,这是件鼓舞人心的好事。于是我们开始筹备提案。几番沟通下来,很累。但也不言放弃,希望能用好的方案打动对方。那段时间,我们通宵达旦,不希望在这个项目上留有遗憾。多次的打磨,让我对文案很有信心。我至今仍然自信的一点是,我和粟智对自己认定的工作都是有很高要求的,一定不会允许自己的团队生产出潦草的产品。成或不成,我们自己一定要问心无愧。
   核心力量都是义务劳动,几个执行层面的导演薪水,是我拿存款补贴的。开始感到一点压力了,这些钱,不知道会不会有去无回。正如我担心的那样,这个节目最终没有谈成,台领导没有给出太多的解释,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早有心理准备不会太顺。但仍然想知道原因。
   约上张庆,不求帮忙,只想他可以指点迷津。他说,文案符合台里的要求,你们又具备执行力,所以问题有两个,第一,你们和台里的关系还未到可以密切合作的地步,简言之,你们还不够被信任,所以不具备成为他们合作方的条件;第二,公司在起步阶段,尽管朝气蓬勃,却缺乏足够的保险,所有行业都差不多,甲方宁愿乙方做得不太优秀,也不要出问题,所以一般会选择更具资金实力和行业资历的。你们呈现出的公司形象,就是简单的几人,各种创造的业绩都依托于原有的平台,和福星并无关系。
   恍然大悟。
   稚嫩如我,还学生气地以为,努力把方案做好就能打100分。这条路原来比我想象的崎岖,我有点理解老汤了。
   一个多月后,在这家卫视看到新上档的节目,内容设置跟我们之前提案的节目完全一样,连节目名称都一字未改。片尾看到承制单位,的确如张庆所说,是国内一家颇有声望的传媒公司,以制作见长,老板知名度很高,有足够的社会公信力。
   粟智苦笑一下,我却愤怒至极,这是剽窃,店大欺客可以理解,但这赤裸裸的剽窃竟然发生在官方卫视,我不能接受。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7)
   他说,不能接受又怎样,只怪我们没有经验,太仰视对方而丢失了警惕,没有签署保密协议。吸取教训,别气坏了自己。
   保密协议,这简单的几行字,一张纸,是作为创造性企业要学的第一步。
   失败的开场,有些失落。依然没有停止我们的目标,要先找到稳定的项目。有点难,但不是没有希望。那种感觉像幼时去老家的桃花源春游,有个秦人古洞,很长,很暗,每一步都必须很小心,我总觉得那路很长,但很有信心,因为知道“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只是一切都是未知,于是喧嚣中求静,等着豁然开朗的那一天。
   运营暂时没有问题,香港的管姐,台湾的屈哥很帮忙。管姐有侠女风范,当时她是东亚集团红馆经理人公司的负责人,旗下有舒淇、杨千嬅、黄秋生等一众大腕;屈哥也是个有梦想的人,带着一帮台湾同胞来内地创业,上海北京来回飞,阿妹和伍佰是他经营的艺人。他是性情中人,好酒,也讲义气。处女座的他比艺人还难搞,我们私下叫他“大魔头”。
   艺人演出经纪的合作给我带来不多不少的收入,刚好支撑公司的基本开支。但仅这样肯定不行,若仅仅维持生计,那还不如不要负担公司,自己赚了放进自己腰包,轻松自如,还不必养人。
   每当我有这样的想法,粟智就会呵斥说,打住。既然决定上路,就不要后悔。
   第二个项目,是与老汤公司合作一个时尚网络剧,邀请了一位上升期的年轻导演,由我们负责内容策划及制作,拍摄地点在上海。有老汤的协助,竟然谈成,利润虽不高,却因为这网络剧的赞助商是个极有质感的国际品牌手机,宣传力度很大,在全国各网站、地铁、飞机上播出。算是个让人兴奋的成绩。
   策划案,拍摄计划,20个工作日的磨合碰撞,来来回回,通过了;相关角色设定,各种PK,厮杀,战胜了。问题却出现在演员上。男主演要求必须邀请Sam,香港一位个性突出的男演员。赞助商认为他和他们手机品牌调性契合,非他莫属,否则这项目就放弃,而留给他的预算并不高。
   “甲方永远是对的。甲方在任何时候提出的任何要求都是合理的。”跟着我默念100遍,就会适应了。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8)
   打给管姐,她说香港虽说圈小,但很多人也见首不见尾,所以并不相熟。她打听到对方经理人阿欣的电话,需要我自己去谈。联络过,她说档期不可以,以忙碌为由挂断电话,看这态度,对这个合作并没有兴趣。而赞助商要求网络剧的上线必须按照我们商定的时间。
   第二天,我飞到香港。没心思吃鱼蛋,路过许留山也没有驻足。我问到Sam经纪公司的地址,直接上门献诚意,也不顾这次香港之行是否草率,总之不能让这个项目败在这个环节,如果不争取,事后我会后悔。我知道后悔的感觉,比失败还要难过1000倍。
   在铜锣湾,人潮涌动,我站在中央,面对四周高楼我有些晕眩,才想起来一天没吃饭。在7-11买了个面包,边啃边找路,总算找到了。上楼,前台的小姑娘问我找谁。
   我找阿欣。
   有预约吗?对方礼貌谦和。
   呃……有预约,我是福星传媒的易术,电话联络过。我撒了谎,我想,如果她强硬拒绝,那就算了吧,反正我来也来过了,如果谈不成就是造化弄人了。
   易先生,麻烦您跟我过来。小姑娘电话问过阿欣后跟我说,仍然保持温柔笑脸。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阿欣寸头、干练、戴眼镜,看起来强势利落,但仍不失礼节地起身和我握手。
   我说,很抱歉,也很冒昧,直接就来了。
   她说,没关系,只是我一会儿要提前下班,明天的航班和Sam去洛杉矶,我们要在那边工作很久。感谢你的诚意,档期不行,我再挺你也没有用。只能说抱歉了。
   她这样说,我反而坦然了,握手,离开。我逛了会儿街,找了一家餐厅,边吃饭边打给粟智:他时间不行,配合不了,就当来旅游了。粟智倒也淡然,只是略表遗憾,然后说,你玩得开心,既然是不可改变的结果,那就认了吧。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9)
   回到北京,跟老汤说这事。他在我面前踱来踱去,很久不抽烟的他竟然颤颤地点了根烟。我说,已经尽力了,这合作我很看重,但就是这样,可能我们缘分未到吧。
   不行,不能放弃。他一字一顿地说,特别严肃。
   你的意思是?
   能不能找到他本人,我是说Sam本人,打动他,让他亲自协调。不仅仅是为你们,这品牌是我公司的大客户,如果这次失败,影响其他相关项目,损失会很大。真的,帮帮我,兄弟。
   可怎么帮呢?头痛。
   问了一圈人,都说:Sam?找阿欣啊,他的工作只能通过她,这是行规,亦是职业操守。我何尝不知道呢,可行规帮不了我。
   最后,上海一位唱片公司的负责人给我一个电话,说,联络她吧,林熙蕾内地的经纪人,应该跟Sam本人认识,有一次喝酒偶遇他们,关系匪浅,叫燕子。也只是依稀记得,但不确定,你可以试试看。
   基本已不抱希望,但还是决定争取一下。燕子,我手机里似乎有若干同名的人。
   拨通她电话,很久才接。大致说了情况,内心已经决定,若再不可以,就直接告诉老汤,死心吧。对方竟然停顿一下,然后说,可否先给我相关资料,先看一眼,方便我跟他本人阐述。我有点不敢相信,一直追问,所以有可能吗?所以他的档期并非无法协调是吗?燕子说,阿欣家人在美国,他们去洛杉矶工作,她可顺道探亲,你这档期正与他们美国的工作衔接,阿欣或许是不愿为这个工作影响自己的假期。我突然就肆无忌惮地在电话里笑起来,尽管跟对方只是一个简单的通话,却莫名地有了奇妙的信任,仿佛有她这句话,就已经临近成功似的。
   拜托你了。我一直道谢,但又有疑惑,你怎么说服他来呢?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10)
   燕子漫不经心地在电话里说,就跟他讲啊,拍这个呀,有妞泡。
   大概一周的时间,就拍摄内容反复沟通,燕子帮了不少忙。因为对方在美国,得到信息反馈的时候常常在凌晨,大家根据他的需求与疑问进行剧情的调整,最后终于确定了他来出演这部网络剧。几乎是不可能任务。当然,后来我慢慢了解,我们这样的小公司,唯一具备的竞争力,就是敢于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不可能任务。
   由于燕子的沟通,Sam甚至接受了极低的拍摄预算,半帮忙地答应了这个项目。燕子跟他说,就当来交交新朋友。算是说服了他,唯一的要求是,因为有手机品牌植入,所以要求拍摄的视频素材以及剪辑的成片不得用于企业产品宣传,更不能以广告的形式进行投放。燕子也并未要求高额的酬劳,只是照行规支付了她合理的代理费。我们电话中相谈甚欢,虽然未曾谋面,但已感觉可朋友相称。
   合约签订后,火急火燎地拍摄了。我虽然未跟进全程,但团队人员上下齐心,一切都很顺利,很幸运甲方没再为难我们。一个月后交片,我们收到项目服务费的尾款,算是作了一个了结。
   却接到燕子的电话。她很着急,并未有怪罪的口吻,但听起来事情的确很糟糕。她说这网络剧,又被剪辑成八分钟的短片,在赞助商的专营店里大规模播放,剪辑得巧妙,并未明指是广告,但性质已与商业代言毫无差异。Sam打给她,觉得受骗,伤心之处在于,他当燕子是朋友才接下这工作。燕子说,我遗憾的也在于此,做了几年的朋友,不能背负一个骗子的骂名。
   我有些语无伦次,但内心觉得抱歉,赶紧说,给我一点时间来了解清楚。
   辛苦了。她说,停顿一下,又说,没有怪你,我们沟通是OK的,不过既然是合作,还是有必要知道真相。
   打给老汤。他在医院打点滴,累病了。简单说完这事,他说,我也去了解清楚,只是,情况或许并不乐观。
   怎么了?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11)
   唉,我退出了这家公司。他在电话里惆怅地说。
   感觉他是鼓起很大勇气叙述这件事情的。原来合伙的两人联合踢他出局,正学着创业的老汤还以为遇到志趣相投的好伙伴,谁知在利益面前却仍逃不过悲剧收场。他压抑着情绪,有条有理地说着个中辛酸,有好几次,我听出他要叹气,但终究没有。
   他说,我觉得我有点儿急,还没有准备好。所以,希望你们能准备得更好;另外,不要太相信别人。创业路上认识的人,比职场上的伙伴要更让人无可奈何。
   他最后还跟我说,挺后悔的,这公司,辛苦这么久,知道吗?我几乎没赚到钱。赚到的只是创业的美名,为自己打工,听起来真的很棒。他苦笑一声,便挂了电话。
   这声苦笑有点悲凉,或许其中有不为人知的故事,老汤不明说,我也不再追问。我们在朝不同的方向前进,渐行渐远,已经不再会推心置腹地倾诉各自的境遇。想到这儿,我很难过,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吧。
   事情最终不了了之,但大致明白,老汤公司负责这项目的另一合伙人早已与甲方商定好这样的投放模式,老汤并不知情。燕子对我说,我相信你,但老汤是否知情,我不再关心,因为我当你是朋友,其他人只是客户。我仍然很抱歉,无论如何,是我造成了她与Sam之间的误会。艺人都敏感多疑,我能想象这个误会一定在他们之间树立了一座不可能攻破的墙。
   她在电话里笑了笑说,尽力去解释了,能不能跟他继续做朋友,看缘分。不过,多了你这朋友,这个生意也没有亏太多。
   可这次,我觉得自己很糟糕。我很焦急,不想被一位素未谋面的朋友怨恨。
   她一直安慰我,这圈子,不经历点什么不知人心险恶,算我们共同上了一课吧。
   仍然想解释点什么,她却话锋一转,问:北京好吗?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12)
   北京。好吗?这么抽象的问题,让我在电话这边愣住了。
   她继续说,我想来北京发展,你说靠谱吗?
   你来做什么呢?
   她开始娓娓道来,很奇妙的一段诉说。两个熟悉的陌生人,充满了一种无法言喻的信任感。十分钟前,我们还为那个让人懊恼的合作而纠结,忽然之间,便因为一个简短的问题换了国度。她同济大学英美文学专业毕业,放弃高薪的翻译工作,因为厌倦一成不变的生活与好奇而进入娱乐圈,原本工作顺利,却感觉并无任何突破,这时被一个已婚男人缠上。她想要逃离他,试过很多办法,或许只有彻底离开上海才能自救。
   她说,我发现我快爱上他了,但我不能做小三,我不要遭天谴,我是个热血青年,不能在这里沦陷,要去往一个充满正能量的地方。她还说她热爱北京,尽管冬天寒风刺骨,春天黄沙漫天,但有种不可思议的归属感,这座城像是为我们这些渴望改变的人而修建的。
   我说,你来吧,也许上海有你留恋的地方,但北京有我。
   两个月后我在北京见到了她。四惠的一个广场,我站在中央,她戴着墨镜,披一件充满异域风情的硕大披肩,从不远处向我走来,不紧不慢,每一步坚定又踏实。
   她对我微笑,我一眼就认定肯定是她。
   后来,她说是因为我这句话才决定来北京。那时她拥有一笔足以挥霍一阵子的存款,一本驾照,上海的户口,不多不少的资源,失败的恋情,还有一颗狮子一样勇敢的心。跌跌撞撞就来了,像我当初一样,先寄人篱下,然后成立自己的工作室,除了做剧本创意策划,也协助几位艺人的事业。
   后来,她加入我的福星传媒任副总裁,负责艺人管理事务,并且被我推向台前,成为电视节目里犀利的主持人,又以网名“衣锦夜行的燕公子”在微博上为恨嫁剩女们指点江山,出版著作《迎男而上》畅销一时。意想不到的变化,我想我起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13)
   她说,没错,很奇怪,那年你说北京有你,尽管我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但总有种强烈的预感在推着我前进。说是缘分太敷衍,但我想,这就是安排好的情节,我们应该就在这一章节相遇,于是故事才慢慢变得更有趣。一直没有放弃。
   创业,规矩地做着乙方。赚钱,就得学着放下骄傲与倔强。
   在中国,乙方有自己独特的宝典。慢慢熬炼,一次又一次委屈与难捱,总有一天就醍醐灌顶了。参不透的玻璃心,就不要选择创业。
   渐渐有了不大不小的成绩。跟中央台电影频道合作《流金岁月》电影主题晚会,在苏州体育馆掀起热浪;承制第九届数字电影百合奖,粟智拿着对讲机有点号令天下的范儿,收视率获得了十年最高;和安徽卫视共同打造公益节目《为爱高歌》,集结百位明星,无数观众现场落泪等等。这些都是福星最初的成长。
   那一年多并没有规划,但在辛苦地积累,只有一个简单的信念,就是要把公司经营下去。我常说,这是个交朋友的行业,最吸引我的地方便是总能遇见很多有趣的人,很多和我有着不同人生轨迹的人。骨子里仍不觉自己是个创业者,隐约留着文人的执拗,结朋识友,感受缤纷的冷暖人生,就像我创业的目的,名利倒是其次了。
   也有了一点小小的名利。买了辆道奇,觉得它黑色矫健,有点与众不同的气质,那公羊头的Logo,更像极了摩羯座的坚毅隐忍。深夜开着车从远处回家,想起刚来北京时在西客站坐在行李上等人的那一刻,眼角眉梢忧伤一下,觉得像是上个世纪的某个画面,并且与我无关。
   离世人眼中所谓的成功还很远,当然还想更好,唯一的进步是,没有漂的感觉了,可以踏踏实实地睡着,痛痛快快地做梦。哪怕只是个渺小的外地人,却同样是个不卑不亢的骄傲少年。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停车暂借问(1)
   停车暂借问
   有的人只是开着车路过你,下车热情打了招呼,问个路,然后便上车,去往属于他的方向。??
   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福星跟北京众多激流勇进的小公司一样,像一叶扁舟,大海上漂泊,的确在前进,却随时可能遇见未知的风浪。也可以骄傲地说自己在路上,但也会自卑地觉得这如履薄冰的作坊式公司,似乎随时会被淘汰。
   也许所有的成长都是如此,积累到一个阶段,便渴望改变,变得更强大。不为虚荣,只是想要更温暖的安全感。我和粟智分开进行了一次旅行,希望通过这次孤单的旅行能够获得一些有意义的顿悟。他去了丽江,我去了香港。并没有沉重的行李,塞几件衣服就上路,我的计划是从香港到曼谷,再去越南,心无旁骛的地走走停停,更清醒地进行思考。
   刚下飞机,收到一条短信,是认识的老友Hubert,让我方便时回电。他之前在美国维亚康姆集团旗下的MTV音乐台,曾对粟智发出过加盟MTV的邀请,但因为创业并未合作成。听说他刚加入星空卫视,任副总裁,但一直没有联络。
   我电话过去,响一声便接通了。他并未客套,直接问,你们公司最近忙不忙?
   我最害怕被问到这样的问题,说忙,会不会是间接婉拒了可能存在的合作机会,说不忙,算不算公司业绩不佳的潜台词,没有面子。我回答,一切正常,怎么了?
   他又问,你在北京?是否方便来一趟香港。
   我说我就在香港,而且刚下飞机。他很激动,说那太巧了,你来尖沙咀的半岛酒店,我有事和你聊,想介绍你认识一位朋友。
   没来得及去酒店,直接打车去尖沙咀。曾羡慕很多体制内的员工,晚上下班后与节假日可以不接电话,不会因为临时的工作而怠慢自己的咖啡时间,但创业就得时刻准备着,因为你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错过一个重要的机会。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停车暂借问(2)
   在大堂吧我见到了Hubert,记不清上一次见面是何时,但我们有共同的朋友,也常从别处得知彼此的消息。他和我都是摩羯座,对事业有企图心,低调且勇敢。简单的寒暄之后,他带我与同行的一位领导模样的中年人握手。他清瘦,神采飞扬,戴一副朴实的眼镜,笑得腼腆却不怒自威。
   这位是高群耀博士,原微软中国区总裁,现在是我们新闻集团的全球副总裁,星空传媒的CEO。Hubert为我介绍着,语速很快,这个头衔让我肃然起敬,微软和新闻集团两个关键词足够震撼。从事媒体行业后,少不了听到关于默多克建造传媒帝国的传奇经历,当然还有他和邓文迪的八卦段子。大家的对话很快,根本来不及去思考什么。
   Hubert为他介绍我,说这就是之前提过的那位年轻创业者,对电视节目很有想法,一直想引荐给您。
   我惊讶地发现,这巧合的会面,或许又潜藏着很多刻意安排的意。Hubert对我们公司的业务发展与成绩了如指掌,明显做足功课。高博士则一直保持微笑,看着我,认真听着Hubert的介绍,然后说,因为公务繁忙第二天将离开香港,但很幸运在香港巧遇我。他娓娓道来,说他接手星空,希望能在中国恢复当年的繁荣,前些年星空名声大噪,《美人关》和《星空热舞俱乐部》火爆一时,旗下音乐频道Channel[V]的华语榜中榜更是业界标杆,但因为境外台覆盖有限,业务进入瓶颈。今年互联网兴起,他们希望借助网络的力量,让星空的节目重回观众视野,因此一直在寻找年轻活力又适合星空气质的制作团队。不仅如此,还希望就星空在华业务与我们展开战略合作,见到我,了解到公司的成长背景与成绩,以及我们的相关资源,觉得就是我们了。
   我看了看Hubert,他冲我笑。我按捺住惊讶,镇定地表达感谢,努力让自己在他们面前保持礼数,却仍因为兴奋而打翻了一杯咖啡。一直到现在我还很感谢Hubert与高先生,尽管那一次巧合的会面我矜持得很厉害,但内心却是惊涛骇浪,因为他们的出现让我和福星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香港半岛酒店的那一杯被打翻的咖啡,让我告别找项目的原始阶段,开始进行公司各部门的团队搭建。稳定的项目和星空强大的品牌知名度赋予了我们光环。大客户的扶持能迅速让一个创业型的小公司成长。那的确是一次颇有意义的会面,像一个里程碑。
   我记得谈完合作细节,待了一个晚上,在街角站着吃了一份酱爆田螺,便匆忙回到北京。我的心容量不太大,装下工作,便没了游玩的兴致。这些年都是如此,或许这就是创业的悲哀之一吧,尽管并不需要同情。
   我们除了要负责Channel[V]的音乐资讯节目,还要马上筹备来年3月的榜中榜颁奖典礼。最让人激动的是,我们要制作一档日播脱口秀节目。我想到了当年的《娜可不一样》。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停车暂借问(3)
   “娜可”停播后我一直找机会试图说服晓华能再度启动,做一档有锐度的脱口秀节目是我的理想。这样的节目不但能很全面地体现出公司的个性,还是公司在业界的重要窗口。结交朋友,积累资源,传递重要信息。但因为诸多原因,这个愿望一直无法实现。
   眼下这机会,相较“娜可”又多了几个吸引我的地方。首先,星空卫视尽管落地有局限,但覆盖人群比湖南经视更广泛,而星空的品牌更成熟,可以嫁接的资源更有价值;其次,星空在节目制作的话题尺度上更有自由度,内地电视台也不乏同类节目,但因受限过多,最后呈现出的也都不咸不淡,所以这会让我们更有发挥空间。当然,最吸引我的,还是能让我们公司的logo长期稳定地出现在星空,对于创业者,这种荣誉和骄傲其他人可能只会悟到皮毛吧。
   所以,做一个什么样的节目,很重要。我潜意识里想把这档节目做成公司的代表作。讨论再三,确定了一个方向,做一档综艺化的女性脱口秀,话题劲爆,最大限度利用星空的优势。同类节目只有一档杨澜的《天下女人》,但几个女人正经八百地一问一答,那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高先生说,要震撼,要有响声,要有强大的传播度。这也是让人头疼的一段思考过程。星空覆盖范围远不如其他卫视,如何传播起来?我大胆地决定台网联动播出,弥补传统电视媒体无法触及却拥有巨大数量的网民。那一年视频网站还未如此盛行,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特别的决定,之后节目借助互联网走红也是未想到的事情。要震撼,星空是商业电视台,没有国家拨款,制作经费有限。那我们就颠覆传统意义上的脱口秀,加入更多综艺成分,形式上轻松活泼,也更强调时尚感与话题尺度的挑战。
   筹备四期样片,需要垫资,这不算什么,却突然得知还有其他公司在竞标。
   我是个敏感的人,迅速想到我们或许只是备选之一,也有落败的可能。我跟粟智抱怨说:在香港聊得挺好,搞了半天只是一场竞赛。
   粟智说,很正常,只是我们坦然竞标,不知最终会不会是陪标。
   那几年做过不少陪标,逐渐有种不踏实的感觉,认为一切竞标都只是形式上的流程而已,中标的人早已谈得七七八八。我们这样的小公司,没有业界大腕支持,毫无后台,若只是邀请参与竞标,多半是陪标衬托而已。粟智这么一提,我倒真的怕了,拿不到这个项目是其次,反正无数次失败的经历早已将我内心锻炼得很强大,只是怕团队饱含激情跟着我们打完这场仗,却最终发现这只是一场注定不会赢的表演。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停车暂借问(4)
   不算初生牛犊,却也不惧怕老虎。我做了件现在看来有些范二的事,直接打给Hubert,问:我们是不是陪标?如果是这样,就不玩了。
   他在电话里很惊讶,让我们卸下包袱,认真筹备,凡事都有竞争,否则又怎会珍惜这样的机会?如果因为这种不确定就放弃,那便不是我看好的团队,我以为你们无惧无畏,勇往直前,你这样问,我有点失望。
   这样一句失望又生生刺到我。我咬牙切齿说,没关系,就算是陪标,也会把样片做得漂亮,陪标也不会失了面子。
   他哈哈大笑。要给节目取一个特别的名字,这是给星空领导们的第一印象,等他们叫顺口就不想改了,至少赢了一半。我们在现代城附近一个只能容下四桌顾客的咖啡馆里冥思苦想,你看我,我看你,想了一大堆名字,每一个刚开始都觉得挺好,几秒钟过后又被否决。新来的实习生翻着桌上的杂志,看着封面飞扬跋扈却性感冶艳的Lady gaga,随口说,女性脱口秀,要不叫Lady呱呱如何?
   很好。
   很棒。
   够特别。
   听起来不错。
   融入女性元素,叽叽呱呱,闺蜜的私享会,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竟然就这样兴奋地聊开了。
   实习生瞪大眼睛说:我我我,只是瞎说,不要当真。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停车暂借问(5)
   粟智说,为什么不能当真,听一遍就记得的名字,就算你讨厌它,却印象深刻,就是成功。定了,就叫Lady呱呱。
   粟智和小天带领团队做策划,锁定一众女主持,适合星空频道的气质,有新意不流俗。我们首先想到的是萧蔷,她话题性够,知名度高,又从未做过主持。最为重要的是,她是我私交甚好的朋友,与福星还签署了演出代理合约,若有这档节目的契机,对我们双方都是好上加好的促进。
   我和子千整理好相关资料直接飞去牡丹江,萧蔷正在那边演出,希望她可以帮忙录制样片,铁了心认定她就是打败竞争对手的法宝。
   零下20多度的牡丹江,我在机场接到她,去酒店路上一直说着,她有点惶恐,担心没有做主持的经验,无法贡献最好的效果。当时,我刚为她签下她人生的第一部电影,惊悚片,在广东拍摄。牡丹江演出结束后还有大约一周的工作,正好赶去北京录制《Lady呱呱》样片,之后便飞广东,所有工作可以衔接起来,刚刚好。
   晚餐时,我仍饱含深情地说着,担心她否决。子千是我心有灵犀的搭档,看出我的顾虑,和我一唱一和,说得天花乱坠,就等她点头。两天演出,磨了她两天。第三天她要离开了,约我去她房间,她开了瓶酒,倒了两杯,一口饮尽,末了说,这次不去了好不好?我觉得做不好,减分的工作,实在说服不了自己去勉强。
   决定了?
   决定了。
   不知为什么,听完这句话,倒松了口气,总算有了结果。一直以来,相信一点,那便是勉强的事情一定充满隐患,恋爱如此,工作亦然。好的工作拍档是一拍即合的,萧蔷那么为难与纠结,即便答应我,一定也无法做到尽善尽美,反而让双方都尴尬收场。想了想,竟然有种后怕的感觉,样片对于我们而言太重要,不能赌,因为除了成功,不能允许有另一种结果。萧蔷主持,便是一个结局未知的赌。
   我打电话给粟智,叮嘱他文案撰写不必考虑萧蔷了,我想想还有没有其他人选。正准备挂电话,粟智突然说,对了,今天1月15日,你的生日。生日快乐。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停车暂借问(6)
   寒冷的牡丹江,我竟然忘记这一天是我28岁生日。心情有点down,可能是因为有点冷。
   我很在乎生日,这或许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吧。来北京后,工作时很少有假期,无业时无所谓假期,创业以后更没有假期。从来都是在各种场合做着配角,跑着不情愿的龙套,串着并不多的戏份,做着一个忙碌却有点迷茫的创业者,当老板的滋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常常只是扮演着被忽略的角色。仿佛一年之中只有生日这一天才可以真正出演男主角,无论多艰辛多委屈,这一天也可以放下一切,任性撒野。但我的28岁,在这极寒的城市,为了让我这小小作坊可以破茧成蝶,远离好友们,放弃了过生日。所以我心情有点down。
   我推开房间的门,霎那间看见那么明亮的烛光。子千和我们的化妆师李睿一起竟偷偷准备了蛋糕,短短一小时把房间布置了气球和彩带,有限的条件,也坚持要为我过一个不那么冷清的生日。
   我紧紧地抱住了他们。
   窗外飘着雪花,看不见远处的景色,或许我也不用自怨自艾吧,因为这浓郁的夜色下,有多少孤单的人在路上,踩着雪,慢慢走向很远的目的地呢?我只是这群人中的一个而已,幸运的是,这看不见终点的旅途,是又甜又软的,还有不少人陪我一起走,只是倔强骄傲的我总是不曾在意。所有的选择必须同时有两个以上选项,这是我学到的一点,太过依赖某一个人或一个机构,会让你变得手忙脚乱。
   主持人最后用了台湾的天心,主持功力一流,个性昭然,且有过合作的信任基础。距离样片交片只有两周,几条短信搞定天心的档期,确定机票与录制内容,召集正赋闲在家的雪糕和刚从传媒大学毕业的温雅,以及跟我们同样在北漂的杜沁怡,搭档天心,成为了《Lady呱呱》最初的四人主持阵营。
   只要你内心充满正能量,那么任何一个看似负面的变动其实都是命运在把我们推往更合理的状态。比如《Lady呱呱》错过萧蔷,在当时看来,的确让我不知所措,但所幸替换成在主持领域更有经验更保险的天心,促成了样片的顺利录制。
   样片录制那天,我耍了个小小的心计——直接在演播厅做了一个小型见面会。说是小型,却也召集了几乎所有的北京媒体,其实仅是样片录制,还未到宣传期,却被我们办得热热闹闹,煞有介事。Hubert前来探班,被我推上前,记者们长枪短炮,加上甚少在内地露面的天心带来的轰动,Hubert也被刺激得很兴奋,大方宣布了《Lady呱呱》在星空卫视启动的消息。这根本只是一个赌局,因为我们并不清楚竞标的结果;不过敢打这个赌,也是基于我对团队的信心,也顺便让星空对我们的媒体效应充满信心。一切的缘由,只是我太在乎。创业一年的经历,让我急于步入一个新的台阶,告别家庭式作坊,让公司稳定地运作起来。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停车暂借问(7)
   事后的报道让人开心,天心与其他三位副主持气场强大,占尽娱乐头条,业界对星空的这一举动充满期待。尽管只是一次小型的记者会,高博士却打来越洋电话,表示惊讶,他正处于对娱乐圈的了解过程当中,《Lady呱呱》启动的新闻报道让他有点意外。
   粟智与小天也未让人失望,样片虽然因为太多不确定因素而充满遗憾,但依然妙趣横生,处处精彩,顺利打动了星空的几位高层。
   Hubert打给我说,很棒,等着好消息吧。年前,我和母亲去三亚旅游,犒劳自己,也为弥补没时间陪伴母亲的歉疚,租下悦榕庄的一栋别墅,吃喝玩乐,好像与世隔绝。
   接到粟智发来的短信,说与星空的合作进入合同阶段,让我放心游玩。当时,我很兴奋。母亲说,看你这么开心,说明你的决定是对的。没错,尽管还未看到真金白银的收益,但那种成就感无法言喻,或许很多体制内从业人员是无法理解这种感受的。创业者是很特殊的群体,我们享受的不仅仅是项目成功的喜悦,也绝不是每月按时到账的薪水,而是一次又一次的付出得到回报,通过自己的双手,建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平台,让更多与我们一样拥有梦想的人加入进来。
   和星空的合作讯速开展起来,大年初三我便回了北京。除了《Lady呱呱》,还有星空旗下音乐频道Channel[V]的《音乐飙榜》,以及一个月后在成都举行的华语榜中榜。
   Hubert跟我说,星空有种回归的力量在迸发,希望带着我们一起,加油吧。
   我很感动这句话,这预示我们也要跟随他们的脚步扩大团队规模。
   但最关键的时刻,拆伙了。
   小天突然说要退出团队,毫无预兆,只是突然通知,还偷偷带走另一个导演,说是接了一台青海卫视的晚会。他衡量再三觉得可以赚得更多一点,福星的前景如何,他们不想背负。既然去意已决,我们着急的是眼下的人手。小天决定退出团队没多久,便恋上别人,与洋洋分手,不哭不闹,和平又科学。洋洋整理好行李,我把车停楼下等她,帮她把行李塞进后备箱。她大大咧咧地笑着说,早知道会走,就不该买这么多东西。我却有些心酸。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停车暂借问(8)
   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以为我们走到一起,就会一直走下去。就好像当年我们那五个人来到北京,携手拥抱,以为就不会分开。无数誓言,又有什么用呢。那些曾经鲜艳美好的誓言,就像生鱼片,美味可口,保质期却很短。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该分开的始终会分开,人又怎么可以左右人生呢?
   当然,无法左右,却可以努力让我们朝更好的地方飞去。
   最紧急的情况下,宣驿、小朱和梓菲加入了我们。他们和我们同为漂在北京的湖南人,后来便一直在公司,成为福星的中流砥柱。
   早些年就彼此认识,因时间紧迫,没有寒暄与铺垫,直接在公司收拾好工位便开工了。宣驿比我们早来北京。他的个性有小孩子的纯真,容易激动,养了三条金毛,四只暹罗,还有一大片多肉。北漂数年又回过长沙,在湖南卫视创办了《百科全说》,后来又回京,加入我们;小朱很胖,穿着唐装,留着光头,像极了德云社的成员,但他天生乐呵呵的,又有巨蟹座的细致,担当着福星大管家的角色;梓菲是个不太像湖南人的女生,很有头脑,对自己要求很高,却不似湘妹子的泼辣,但也是个性情中人,敏感锐利,着急了会哭。
   黄瑾和凌源也找到我,说,知道你压力大,所以客套话就不讲了,告诉我们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小乐发短信说,记住你现在所有的困难,明年再温习一遍,你会觉得如此坦然。
   洋洋跟我干了一杯浓郁热辣的芝华士,她说,开始了就不要停下,有我在。
   我又有什么理由觉得孤独呢?
   那是我的福星传媒第一次破茧成蝶的经历,现在看来,简直云淡风轻得无从谈起,但仍然是值得纪念的日子,想起我和粟智在办公室紧张得挠头,实在可笑。小小的公司,正在长大。我也慢慢明白,为了更稳健地走下去,未来也许要付出更多。
   只是不明白小天的决定。多年的兄弟,有什么是羞于启齿的?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停车暂借问(9)
   有天喝多了,跟粟智聊,越说越多,竟然说哭了。
   粟智说,你知道什么叫停车暂借问吗?
   我说不知道。
   他说,人这一生会遇见很多人,也许有一万个,也许有十万个,但没有任何两个人是相同的。这些人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和你相遇;有的和你交心,有的让你怨恨,有的就像小天,只是开着车路过你,下车热情打了个招呼,问个路,然后便上车,去往属于他的方向。你会为问路的过客难过吗?也许会,但那又能怎样,他已经踩着油门,驶上美好的旅途,将一切置之脑后了。我们不必苦恼什么,只要潇洒说再见即可。
   几年后,遇到更多的人和事,相比小天的辜负,有些却是更严重的背叛与伤害。对于我和粟智,需要有更成熟的情商来面对。也逐渐意识到,我们常常斥责一些人的辜负、背叛和伤害,却从未意识到这仅仅是我们主观的臆断。事实上,我们也在自己制订的另一个标准里辜负、背叛和伤害着其他人,只是几乎所有人对待自己都会无条件宽容,对待别人却有另一套更严格的准则。自私的我们会过滤掉自己的错,然后原谅,最后忘记,就像我们从来都没有错过一样。
   粟智说,你换个角度,如果我们够好,小天也会愿意跟我们一起,对吧。他有更高的理想,这并没有错。
   我点点头,没错,只怪我们还不够好。
   所有的委屈,都来自你不够强大。我还要学习更多。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云霄飞车(1)
   云霄飞车
   过山车去过云霄,当然就会来到低谷。
   为了规范管理,公司搬到了位于CBD中心地段的SOHO尚都,租金不菲。公司人员也越来越多。工资、奖金、保险、运营费用成为每个月的负担。于是压力也越来越大,变得谨小慎微,诚惶诚恐。以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今要养活全公司不说,还得让大家时刻感觉公司的进步,让他们觉得留下是值得的。即使波折不断,我也要守口如瓶。据说伟大的企业家,即便公司面临破产,也会在仍有一线希望时给员工微笑的鼓励。感叹良多。
   遇到过工商税务的白眼,这也是创业者要面对的课题,无法责怪体制,只当是锻炼心志,磨练你低到尘埃的本事;遭遇甲方无故拖款造成的资金断链,催款比借钱还卑微,但仍要扮演信心十足和气宇轩昂,因为我是老板;被合作方使唤来去,一个电话便被叫去埋单,你还得庆幸,因为能为他们埋单也是机会。总之,遭受过各种不尊重的对待,这哪是在体制内工作的人所能体会。但这世上本就没什么所谓公平。有人跟我说,不要奢求公平,一定要公平,或许还不如现在的模样。
   人人皆渺小,只要转过身自己开心快乐即可,否则便失去了创业的意义。我当然是快乐的,不做抱怨的闲人,怎样都是过。成就感排第一。
   在成都做了影响力最大的一届华语榜中榜,尽管状况频出,却都一一化解。直播时因为杨千嬅的鞋带断了,差点赶不上。当时15秒内必须从体育馆大门口冲上舞台,管不了那么多,我和萧子千架上她向前飞奔,Hubert和燕子在一旁大喊加油,最后一秒在舞台上站定。事后千嬅说,不是参加榜中榜,而是参加奥运会。结束后率领导演们和一票巨星,在简陋的老妈蹄花摆上三桌庆功,饿得头晕眼花的我们啃着猪蹄,大口喝着啤酒,说着说着眼泛泪花,拿下这么大的活动,真的不容易。
   成功接下时尚集团的年度“时尚先生”盛典,国贸三期活动现场,华丽起航,陈道明和姜文莅临现场,是一场值得骄傲的活动。我与粟智已经可以在现场气定神闲地品酒用餐。拿着对讲喊倒数321的那位换成了小朱。他不及粟智淡定庄重,但也颇有气场。结束后齐聚簋街,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轮流说着冷笑话,一人一杯可乐叮叮当当碰杯,那是我引以为傲的画面。
   《Lady呱呱》风生水起,刘德华张惠妹成为座上宾,众网络红人也悉数登场。主持人温雅那时大学刚毕业,因为与嘉宾舌战而爆红,成为城中热议的女主角,始料未及。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云霄飞车(2)
   争议很多,蒙受过质疑。尽管我们死守节目的底线与原则,但超出内地观众接受度的大尺度话题仍然被媒体拿来大做文章。也曾一度想逃避,但星空的高先生开会时激励我:不要管什么恶评,那都是过眼云烟,我看到的,是沉寂多年的星空再度被关注。这个声音很好,像是用一种另类的方式宣布我们的回归。于是我便更加振作精神了。
   被小天带走的导演托人找到我,想回来,朋友问我的意见。
   我说,我不是小心眼,只是有了上一次残忍的不告而别,有谁能保证没有下一次呢。若是在公司如日中天时,你寻求更好机会而选择离开,我只有祝福,并愿意接纳你回来。但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公司面临用人危机,你走得也并非光明磊落,如今又怎么可能再见呢?
   并非孩子气的固执,这些年我一直坚持这样爱憎分明的态度,从不妥协。但短短两年,照镜子,原来的娃娃脸,竟然也有了一点沧桑。所谓创业催人老,我这么倔强的人,有时候也不得不对岁月低头。所以,要及时行乐,这也许是当时唯一对付压力的方法。和粟智、李睿、燕子、小乐等人组成固定饮酒作乐的班底,一瓶又一瓶,黑夜到黎明。每次醉酒都有个理由,有时是感叹我从单薄少年到如今肩负重任,有时是想到这些年错失的伙伴亲人,有时是因为业绩喜人犒劳自己。而醉得最严重的一次,却是与萧蔷。
   那天她来北京,跟我半年不见。她历经合约纷争,换了经纪人,由我多年好友董娟负责她内地事务。董娟做中间人牵线,打给我说萧蔷想见我,要为之前婉拒做《Lady呱呱》主持人而说声抱歉。我们又相约吃素,头一次开诚布公聊到这几年的合作,清算账目,才知两人一直被她之前的台湾代理人瞒骗,以致我们互相误会,不想赘述个中缘由,总之让我们损失惨重,除了钱,还有对彼此的迁就与信任。她委屈地说,正因为这个,我才断然拒绝你《Lady呱呱》的邀约,尽管见到你冰天雪地来找我,感动得不行,但却从未想过我和你都是受伤害的人。
   原来如此。
   那一天晚上,我们喝了个人仰马翻,在KTV相拥大哭,不仅因为有了金钱上的损失,更重要的是,她对那位代理人坚定的信任被欺骗摧毁。我也因为太年轻,未做好被欺骗的准备,突如其来,不是一句伤心可以言说。
   燕子后来说,看到我躺在沙发上的样子很心疼。我酒品很好,醉了便倒,不吵不闹。她知道,第二天我仍然要正襟危坐地在我的办公桌前,处理若干头疼的琐事。我可以偶尔借酒倒下,倒下的确很舒服,但却不能真的倒下。这是一个创业者最基本的责任心。并非想做圣人,最大的成就感的确是可以帮到人。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云霄飞车(3)
   刚认识李睿时他还是个单打独斗的造型师,没有固定的平台,接着零碎的活。从《lady呱呱》到如今的《美丽俏佳人》,他也完成了一次又一次蜕变。最明显的变化是,他成立了李睿工作室,学徒若干,包揽各大晚会和栏目的造型设计工作,化过的明星也越来越大牌。值得一提的是我们之间的巧合,在偌大的北京城能遇见已是缘分,竟意外发现我们的母亲是中学要好的同班同学,感情便进了一大步。前几年,他父亲过世,之后便信佛,每晚诵经后才能入睡。心地善良,性格温驯,是我们一群人中唯一的老好人。也多亏有他,后来在我公司遇到困难时,不曾离开,下厨为我解忧,在我被人诋毁中伤时挺身而出维护我的尊严。总有人说步入社会后难得遇见知己,虽有些道理,但并不全然。我与李睿相识于2009年,却成为无话不谈又能一起创造成绩的好朋友。所以,归根结底,交友靠的仍是真诚与用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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