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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迟到了许多年(终有一爱) by 金陵雪

_3 金陵雪(现代)
她果然是伶牙俐齿,而且浸满毒汁。不过这是被冒犯后的正常反应,雷再晖知道她并不是无药可救,她天生不该泯然众人。
“既然你将成为金葵奖影后作为奋斗目标,那现有职位岂不是已经限制了你的发展?”
啊,这招接得妙。钟有初心想。
“你觉得以我的岁数,还能卷土重来?”她冷冷道,“我现在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了。我们这些乡巴佬在寸土寸金的格陵一穷二白,要租房,要吃饭,要生活。没有梦想,活得反而踏实些。本地人和有钱人不会明白,因为你们在轻易实现自己梦想的同时,又随心所欲地去破坏我们的梦想!”
“钟小姐?请你正视我。”雷再晖轻轻敲桌。
她不愿看雷再晖的脸,看多了今晚的无脸人就有五官。
“我接下来的话会很残酷,但是事实——我的工作是让企业高效运转。在此前提下,个人的感受必须被牺牲。”
他怎么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么无情的话?钟有初仍然低着头,接着有种轻微的嗤嗤声突然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响起,慢慢地,那声音由小变大,雷再晖才辨出是面前这女人在笑。
“什么这样可笑?”
“没什么。您请继续。”
“钟小姐,你是否愿意和公司重新签订工作合同?适当的压力对你对公司都有好处。”
详细解释来听,就是要和她签临时工作合约,从此降成临时工待遇。
“当然,钟小姐若是从此离开,会有更好发展。”雷再晖另有提议,“以钟小姐才智,不需要在百家信画地为牢。”
虽然是橡皮个性,钟有初也不由得想,士可杀,不可辱。
她站起来,主动结束这次谈话:“我明白了。我会走。走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雷先生。”
雷再晖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手势非常豁达潇洒,因他知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长着标准鹅蛋脸的钟美女便用她那微微斜视的眼睛贯注地看了他几秒,突然亲切问道:“你几时知道自己是孤儿?”
钟有初不知雷再晖已经给了她多少例外。他一向认为越对称的脸越美,但钟有初例外;他从不接受个案的垂询,但钟有初例外;他从未隐瞒过自己的孤儿身份,但也没有人这样单刀直入地问候他,钟有初例外。
于是在这样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里,穿着深红色衬衣的双色瞳男人很平静地,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这个例外的女人:“我一直都知道。”
按照格陵劳工法例,钟有初即刻离职,赔了三个月工资。因为人事部也处于动荡不安,最后的交接都在丁时英监督下完成。
“今天是第二天。他的薪水按天结。”丁时英竖起大拇指,“他一小时工资,抵我们一个月。但我没有见过蒙总签支票这样痛快过。”
不出意料之外,由怀孕初期的谈晓月接替钟有初的工作。
“蒙总不需要四个秘书。”丁时英道,“钟有初,我知道你曾写过一个后台程序用于档案管理,一直运行得很好。”
“这个程序是根据百家信特有规范编写的,我带走也没有用。”钟有初对谈晓月道,“我教你,很简单。”
两人交接用了一个小时。原本钟有初可以立刻离开,但却从匆匆跑来的何蓉处收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整个企宣和营销部都被精简掉,百家信的广告和宣传将全部外包给专业人士来做,成本减少百分之六十。
“雷再晖只和两位主管谈,再由主管传达会议精神。”何蓉道,“大家心知肚明,企宣和营销两部只是照搬总部的部门规划而设,在我们这样一个小小的子公司里,很容易成为冗余部门。但是……唉!大家都在讨论席主管何去何从。”
席主管的儿子在德州读经济,每个月刷两三千美元的生活费。附属信用卡单寄到公司来,触目惊心。这还不算每年的学费和才买的跑车。
花钱太厉害,席主管这一失业,整个家庭都要垮。
无论怎样说雷再晖没人性也于事无补。当你觉得自己好惨的时候,总有人比你更惨。这究竟是个人的福音,还是社会的不幸?
难怪没有人能清楚描绘双色瞳男。他给每个人带来的深刻震撼,是唯一的记忆。
钟有初惧怕他是无脸人不是没有道理。她只记得无脸人说过的每一句话,而想不起雷再晖的模样,也许现实真的已经和梦境交错?是雷再晖在梦里纠缠她多年?抑或是无脸人炒了她鱿鱼?
有企宣和营销做挡箭牌,钟有初并没有收到何蓉多少同情的眼光。五点半她抱着纸皮箱离开时,雷再晖还在会议室里奋力发大信封。
她谈了十五分钟,已经觉得身心俱损。连轴转的雷再晖真是超人。超人拿超人的工资,超人打败普通人,理所当然。
何蓉依依不舍将钟有初送至电梯口:“有初姐,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先休息一段时间吧。”
“也好哦,可以去旅游放松!但你一定要和我保持联系,有初姐。”
何蓉的脚扭得很厉害,钟有初见她脚背上已经肿得不像话,还强撑着不请假。
“你最好去看看医生。”
“过两天不就好了嘛,不理它好得快!”
像何蓉这样用直线的思维来解决每一件事情,那该多好。
钟有初进电梯,下到底层,在大门口被保安拦住:“百家信的?”
“是。”
保安指指门禁:“刷卡,然后把员工卡交出来。刚才你们公司一个叫李欢的,一点规矩也不懂,大吵大闹,真是烦人。”
来来往往的白领们窃窃私语:“百家信是不是不行了?一天之内裁了好多人。我手里还有董氏的股票呢。”
“你知道什么,人家请了雷再晖来做事。百家信要朝国际企业靠近了。”
“雷再晖?哇,那个鼎鼎有名的雷再晖呀!听说他是个驼背的老头,养了十几个男孩子……”
钟有初将员工卡上的一寸照片揭下来,刷卡,交卡,离开。
现在距离六点半的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出租车松动得很,竟然有一辆主动停到她面前:“小姐,去哪里?”
钟有初上车。去哪里?
当初离开云泽时,好多街坊都说,云泽人一旦离开家乡,就是过河的卒子,永远不能回头。
她这枚小卒子被车撞,被象踩,被马踢都没有回头,最后还是被帅将死。
司机又问了一句:“小姐,去哪里?这个时间过海还不是很堵啦。”
钟有初说:“精卫街一百三十八号。”
精卫街·老饕门
“小姐说的是格陵电视台前的经纬大道?”
“不是,就是精卫街,精卫填海的精卫街。”
司机喉咙里发出各种为难的咯咯声,连脑汁都快绞尽:“不是啊,小姐,我开出租车三四年了,没有听说过一条精卫街哩!”
“……我说错了,不是精卫街。去永生百合,我约了人。”
司机发动引擎,从后视镜里看了钟有初和她手里的纸皮箱一眼:“今天天气真差劲,一会雨一会晴!”
钟有初没有回答他,司机拿起车载对讲机道:“喂喂喂,我在鼎力大厦,有谁知道去精卫街怎么走?”
“师傅,我不去那个地方。”钟有初急忙道。司机笑着拐了个弯:“我知道。我是不服气,我开出租车之前也是做客车司机的,格陵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一阵电子干扰声之后,对讲机中传来了一个懒懒的,年轻的声音:“从鼎力过去?好生意。”
钟有初一怔;司机赶紧拿起对讲机道:“喂,你知道哇?”
“很稀奇吗?”那个懒懒的声音回答道,“明日港通往市区的二号线以南有一条分岔,官名是螃蟹里,但当地居民都叫它精卫街。”
钟有初不由得出声问道:“有这样的事情?”
“有啊。当地居民戏称那条路是由精卫填海时掉下来的土渣石块形成,非常难行,所以叫它精卫街。三十年前着名台风“樱桃”来袭,精卫街百来栋房子全部都被卷走了,被破坏的非常严重。精卫填海,本来就是悲情人物,当然风水不好啦。重建后就改叫风后路了。”
司机大喜道:“风后路我知道!那精卫街138号还在不在?”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一阵漫长的电子信号过后,懒懒的声音回复道,“风后街重建后,采用了新的门牌编号方式,138号就是现在的A72号。”
“真有你的!”司机转过头来问钟有初,“小姐,那我们去永生百合,还是风后路A72号?”
“去永生百合啊。”
司机讶道:“好不容易问到了,不去呀?多可惜!”
钟有初没说话,心想自己应该搭公交车。
司机顿觉无趣,感叹道:“我载过好多客人,绝大多数一上车就会说去哪里去哪里。但我觉得不是每个人都真的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钟有初突然道:“你也是下岗职工?”
“小姐你眼光很准啊。我以前在客车厂工作,厂倒闭啦,领带安排我去养殖场开车,我不愿意,我想载人,不想载鸡鸭鹅。就拿买断工龄的钱买了辆出租车自己跑生意。你看,跑出租车还有个人能聊聊天,要是去了养殖场,每天就只能听见咯咯咯呱呱呱……”
钟有初被他逗笑了:“你心态真好。”
“我觉得人生不如意十之□嘛,是不是?已经不如意了□,那一二还不准自己拿个主意?”
钟有初开心地笑着,她的人生哲学在这司机的面前显得是太机关算尽了吧,果然是大隐隐于市。
那司机偶一从后视镜里瞥见她的笑颜,总觉得十分熟悉,应当是存在于泛黄的菲林中一张古典而端庄的俏脸,他绝对有印象。
“师傅,去永生百合。”钟有初道,“接一个人,然后一起去精卫街。”
“好嘞!”司机打起码表,将暂停载客的牌子放上:“同是天涯沦落人,和你有缘,今天不收钱了!”
七点半,大裁人结束。丁时英看着雷再晖收拾东西。他的英挺身形,令她稍稍有些动心。
“雷先生,今天结束的挺早。”
“还没有结束。”雷再晖穿上外套,“明天上午,我第一个要见李欢。”
丁时英叫梁安妮记下,梁安妮道:“李欢?他上午已经被蒙总开除了。”
不待雷再晖发火,丁时英抢先怒道:“这件事为什么没有人通知雷先生?”
“丁姐你上午不在,蒙总说这种小事就不劳雷先生大驾了,他可以处理。”何蓉看着雷再晖的脸色慢慢沉下来,不由得惶然道,“李欢怎么了?”
雷再晖旋紧手中签字笔的笔帽:“你们知不知道李欢被开除的原因?”
一众金花连连摇头:“蒙总和技术主管开会后就将李欢请走了。”
雷再晖继续慢慢地收拾着自己的物品:“替我联系他。”
梁安妮和何蓉面面相觑:“是联系蒙总还是技术主管?”丁时英叹道:“当然是蒙总!技术主管能做主么?”
老饕门的门面有些可怖。整个门口雕刻出一个兽头,上下两排利牙,用餐,就是葬身饕餮的欲望里去。
蒙金超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专心地享受早就落订的一条石斑和一份时蔬。
“蒙先生胃口很好。”
待蒙金超看清来人是谁时,立刻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表情:“雷先生请坐!”
雷再晖在他对面坐下。他擦了擦嘴,拿一盅乌龙来漱口:“这个年龄必须吃得清淡些,否则就是对自己不负责任。今天下午还顺利吧。”
“很顺利。”雷再晖冷冷道。
蒙金超哈哈笑道:“真是了不起啊!我知道很多大公司都愿意给你稳定职位,你从来没有答应过。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他的眼睛深深地埋在肿胀的眼皮之间,让雷再晖看不清他真实的想法。但雷再晖也不需要知道他真实的想法。
“你知道我的薪水价位。如果我接受你给的职位,我就是下一个应该被炒掉的人。”
“我喜欢和痛快人说痛快话。”蒙金超如释重负地将手轻轻地拍在桌面上,“要知道,在我这个位置上,虽说所有人都要看我脸色行事,但很多时候我也是不太明白下面人在想些什么。这让我很烦恼。”
雷再晖道:“我从不认为任何人能做到这个位置是侥幸。”
“那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谈谈李欢的事情吧。”蒙金超正色道,“在我放出风说你要来做事之后,我的私人信箱里收到了四次恐吓邮件。我一直私下调查这件事情,但对方反黑客能力很强。”
雷再晖道:“李欢干的?”
蒙金超点头:“我当然不可能将这种人留在身边,所以一查出来,立刻将他开除,永不能再入鼎力大厦。况且,你的突发事件收费很高哇,雷先生。”
这个解释很完美。雷再晖也不免颌首:“你说的很有道理。”
蒙金超没想到雷再晖这样容易说话,心也放了下来:“所以现在我们没有问题了吧?雷先生,格陵的夜生活很迷人,有兴趣和我一起研究研究吗?”
雷再晖慢条斯理地打开公事包,他的手指很长很白,衬在棕牛皮上,不知为何让蒙金超想起了蜘蛛。
他从公事包中拿出与百家信签订的合同,一撕两半:“蒙总,你的作法已经违背了我们所签订的合同内容。现在开始,合同无效。”
蒙金超遽然变色:“雷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天我不会再去百家信。另外请你在三天内将违约金汇到我的户头里。”
“雷先生,你我的合同是在总部签订的。现在你说终止合同,董氏那边你恐怕没办法交待吧?”
“反问句起不到任何威胁作用,蒙先生。”雷再晖合上了公事包,起身,“我从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任何事。我的游戏规则,不理解的人就不要玩。”
蒙金超咬牙道:“你这是要将我甩在半道上?你让我怎么和总部交代?”
“我相信蒙先生有大把道理可讲。”
“如果真出了事,雷先生也很难独善其身吧?虽然你现在声名显赫,但阴沟里翻船的事情也多得很。”蒙金超威胁道,“为什么在李欢的事情上你这样坚持?他不过是个小人物!”
雷再晖冷冷地站在他面前。
“我一早讲清楚——在这三天里,我说一不二。李欢不仅仅有严重心理问题而且暴力倾向很强。我已向格陵总工会报备,他应该进行系统的心理治疗。现在你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去解决一个具有偏执人格的员工,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我们都不可能预测。你既然不信任我,要越俎代庖,那我留下也没有什么意义。”
“雷先生!”
“我本认为蒙先生深谙御人之术。看来是我错了。”雷再晖已经推开座椅,扣上外套的扣子,“事到如今,我只能送蒙先生你四个字——安全第一。”
他走得潇洒,蒙金超在他身后狂吼:“我四年前就该坐这个位子,他闻柏祯一句要留下来,霸住不放,我能怎么办?我忍!我忍足四年,忍到他走,他的小姘头还非要留在百家信碍眼,我能怎么办?我还忍!忍来忍去,我得到了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背后怎么叫我?现在好,连个李欢都敢骑到我头上来!竟然发邮件威胁我,胆敢开除钟有初就在茶水间投毒!钟有初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闻柏桢留下来的小姘头!”
雷再晖猛地停下了脚步。
蒙金超已经喊到声嘶力竭。
“你以为我关闭茶水间是为了什么?好玩?耍小伎俩?不是!我告诉你,没有人能指挥我!没有人!”
Berjhen·Win(上)
他推开了镌有“Investment Banking Division”字样的橡木大门。
虽然公司在投资市场的占有率在上升,但办公环境并没有得到任何改善。拥挤的办公桌之间形成了一条条狭长而复杂的甬道,从日光灯的位置望下去,好像一张庞大的蛛网,裹住所有人的金钱欲望。
刚到上班时间,各桌上的电话已经响个不停。
“Hi,Berjhen。”
当他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时,一路上有不少下属与他打招呼。在这样的一间欧洲员工占75%以上的大公司里,一位东方人能够获得尊重实难可贵。
“Hi。”
他淡淡地点一点头。大家都知道这位东方人素来沉默而内敛,于是又用脖子夹着电话话筒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从他的办公室的玻璃窗一眼望出去,整个部门全是歪脖子,景象奇怪。虽说是主管办公室,面积亦很逼迫,只有九坪,一张四尺长的橡木桌上没有电脑,只有满满敦敦地放着所有今天要批阅的文件和合同。烫金的铭牌,亦是橡木质地,手工制作。
铭牌上第一排是头衔,Senior Director,第二排是姓名,Berjhen·Win。
女秘书是一位英裔的美国人,发音饱满圆润,有一种贵族的气质:“Berjhen,line 2。”
Berjhen·Win接起电话:“Hello。”
“闻先生,是我。楚求是。”
电话里楚求是的声音非常清晰,一点也听不出来是越洋电话。他的声线一向是充满活力而快活的,这次也不例外。
“是你。”闻柏桢看了一眼壁钟。墙上挂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壁钟,一个走着纽约时间,一个走着北京时间,“在看这边的大盘?”
“听你的话,昨天已经估清。”楚求是笑道,“这不,一开市就来感恩了!”
“求是科技的融资计划我已经看过,写的很不错。”闻柏桢道,“不过我这边明年不预备做一百万以下的项目。所以我会帮你写一封推荐信到另一家公司,他们做中小型企业融资金融链非常成熟。”
他说了一个名字,楚求是很高兴:“谢谢你,闻先生。我对自己的计划书非常有信心,不过也还是要感谢你是我命中的贵人。”
“和我就不用客气了。谢来谢去浪费时间。格陵那边一切还好吧。”
“好也不好。”
“怎么讲?”
“百家信今天裁掉了六十多名员工。老臣子,新鲜人,五花八门。”顿了一顿,楚求是道,“我想请她到我这边来做事。发了好几封信,她从来没有回过。我想说采取迂回战术,先将她的徒弟何蓉挖过来,哈,那臭丫头反倒把我骂了一顿。”
闻柏桢平静道:“她确是一员猛将,蒙金超降不住。”
又寒暄了几句,两人便结束了对话。放下电话,闻柏桢走到了壁钟前面。
房间里常年是二十度。他穿着一件竖条纹彩虹色的马海毛针织衫,时间似乎格外地眷顾他,依然是清秀窄脸,眼睛细长,猿臂蜂腰的模样。
他望着壁钟,现在的格陵是晚上十点三十二分。
时间回到八年前,闻柏祯和蒙金超交接的时候。
新千年伊始,解除了千年虫魔咒的各位IT人士,工作劲头格外足。在顺利过渡中起到绝对带头作用的闻柏祯,顺理成章得到了董家的青睐,决定将他发展入董事局,不日将前往纽约总部任职。
“恭喜恭喜!”
在闻柏桢的办公室里,蒙金超笑得比闻柏祯更开心。他虽然年纪大,但是入行晚,严格来讲算是闻柏祯的徒弟。所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情况并没有在他们身上出现,相反闻柏祯一直很提携蒙金超。
“谢谢。”
闻柏祯的狐狸外号绝非浪得虚名。蒙金超一开始还相当谨慎,觉得闻柏桢的倾囊相授是陷阱。但随着闻柏桢的归期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来越安,只等着师父一走,自己便要扛起大旗。
“我羡慕你有这机会入董事局呀。不是董家人能入董事局,这可是头一遭。”
闻柏桢笑笑,喝了一口水,丁时英敲门进来。
“闻总,这是今年新进员工的名单。所有新人现在都在第一会议室,请您训示。”
每年招新的计划由各子公司拟定,上报总部批准后再自行招人,所有新进人员照例先去上海分部培训三个月然后分流入各子公司。
今年的招新事务已经交给蒙金超,但每次丁时英还是会象征性地征求闻柏祯的意见。
闻柏桢看也不看那名单,对蒙金超道:“训示就不必了,先带他们熟悉一下工作环境。其他的事情你拿主意。”
他拿起椅背上外套:“我先走了。万一有什么事情,可以在百丽湾找到我。”
蒙金超将他一直送到大门口,两人又在门口絮絮地聊了几句,闻柏桢走之前是想将泊在百丽湾的一艘小游艇卖掉,因为船上的设备才都更新过,全是最新货色,所以开价较高。蒙金超想买,杀价又太狠。
闻柏桢不觉得应该要卖这个人情给蒙金超。两人正在交谈时,丁时英已经带着那群十来个的新进员工走了过来。
“先来认识一下老板。这位是我们百家信的总经理,闻柏祯先生。这位是副总经理,蒙金超先生。”
“闻总好,蒙总好。”
一群挂着员工证的男女员工齐声喊道。
他们脸孔稚嫩,女员工都互相挽着,好像九连环;而男员工则恭恭敬敬地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但仔细一看,又都是将手交叉护在小腹前,还带着缩肩,好像足球场上罚任意球时筑起人墙的姿态。
不知那个不长脑袋喊的却是蒙副总好,丁时英原是微笑着望向闻柏桢,听见了,便去看那声音的来源,实在是找不到,便来看蒙金超的脸色——她知道他一定在意得很。
闻柏桢只是淡淡地点了个头,蒙金超笑得很开心:“很好!很好!这些都是我们百家信的新鲜血液呀!丁秘书,带他们到处参观参观,熟悉熟悉工作环境。训示嘛,就不用了!”
他只是将闻柏桢的主意变了个花样,自己还是一点主意也没有。
但是闻柏桢突然加了一句:“每个人做个半分钟自我介绍。”
他们十分熟悉这个面试流程,于是便很快地按照工号自我介绍起来。
“我叫,格陵人,毕业于南开大学……”
“我叫……”
“我叫……”
“我叫钟有初,云泽人……”
闻柏桢看着她的头顶道:“你的声音可以大一点。”
那鹅蛋脸的小姑娘留着齐肩的短发,斜斜的刘海,有些斜视的眼睛盯着地面,稍稍提高了声音。
“我叫钟有初,云泽人。毕业于格陵第二专科学院电子商务专业。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请大家多多指教。”
Berjhen·Win(下)
丁时英觉得钟有初的外形在这一批新进员工中并不算起眼,不过是胜在年轻。但大家不都很年轻么?
剪裁合体的墨绿色职业套装包裹着她青春的身躯,穿着OL的五公分高跟鞋,目测有一百七十公分。新人中她唯一的优点是做事也很勤力,领悟力强,让丁时英很是省心。
只是不太合群。
所以当闻柏桢突然又开始频繁地出现在百家信,并且参与了新进员工的每周评议时,即使是心细如发的丁时英,也只是将目光锁定在最漂亮的那位女员工身上。
但很快,那位漂亮但没有大脑,在第一次见面时贸贸然喊了“蒙副总好”的女员工没有捱过两个星期就被炒掉了。即使如此,闻柏桢依然频频出现在百家信。
午休时,他看见钟有初在茶水间里,靠着桌子,一边吃饼干一边轻轻捶腰。
“钟有初。”
她赶紧站直:“闻总,中午好。”
闻柏桢看也没有看她,拔腿就走。
“给我冲一杯咖啡送进房。”
“好的。”
丁时英实在猜不懂闻柏桢的心思。离他的归期越来越近,可他无动于衷。有人要买他的小游艇,他竟然也不卖了。蒙金超心乱如麻,让丁时英去探探口风。
“这批有个女孩子,我总觉得以前见过,像是拍过电视。”闻柏桢好似无意地问了丁时英一句。
丁时英恍然大悟,笑着说:“闻总是指那个钟有初吧?她刚来的时候,大家都说像钟晴!她自己也说上学时常被认错,亏得又是一个祖宗。”
闻柏桢点点头:“确实。仔细看,又不是很像。”
丁时英试探地问道:“闻总,我们预备办一个派对,您看什么时间比较合适呢?”
“要赶我走了吗?”闻柏桢似笑非笑地反问她,“蒙金超忍不住了,推你出来。”
全公司都知道丁时英是蒙金超的人,但全公司的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有才有貌的丁时英竟然是蒙金超的人。
丁时英觉得心里满满地都是苦涩,苦得她一张脸都僵掉了:“闻总,我觉得钟有初是可造之材,我会一直亲自带她。”
闻柏桢将一支笔丢在桌上。
“这个周末吧。把场订好,叫新来的那些孩子们也参加。”
政府重修后的风后路是清一色的独栋建筑风格,多为两层或三层的简朴小楼。
“灯光真暗。”利永贞从车窗里往外面看,看见了一张房地产广告,“这里靠海的,房价竟然只有长寿山的十分之一!”
“风水不吉利呗。”出租车司机道,“我载乘客上长寿山,那房子盖的,啧啧啧!真像明信片上的欧式古堡。那儿比这儿还是高了一大截呀。”
出租车停在了A72号前面。
这是一栋年久失修的两层小楼,没有灯光,没有人烟,门窗紧闭,脸上贴着一张纸。
钟有初先下车:“……和我老家的房子有点像呢。”
她站了一会儿,并没有无脸人打开门迎向她,便稍稍放下心来。
“这房子也有些岁数了,看来在台风中没有垮。”利永贞靠前去念门上贴着的告示:“此屋整体出租或转让。有意者请联系张先生,电话……十位数的手机号!坑爹么!”
两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得很是畅快。出租车司机探头出来问道:“这里好像没人住呢!”
“没人住,有鬼住呀!”利永贞大声道,终于引得邻居开了门出来泼洗脚水:“阿弥陀佛!小姑娘乱说什么!”
利永贞吐了吐舌头,拍了两下手:“好了!没有无脸人!世界和平!鼓掌鼓掌。”
“还有一个电话号码。”钟有初说。
利永贞探头看了看她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固机号码:“这是格陵能源集团转型前的内部固机号码,前四位数都是一样的。现在早就废掉了。”
果然是空号。
钟有初舒了一口气,但感觉更加空虚了。
两个人慢慢走到路口去等公交车。
“钟有初,我们这边要招行政人员,你想不想来?”
“你们单位不是那么容易进得去的吧。”
“很多职工家属都霸着行政位,屁事儿也不会做!”利永贞将胸脯拍得山响,“何况还有我罩着你!我就说你是我亲姐,难道还叫我一个高级电力工程师拿户口本给他们看不成!”
“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钟有初,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不?高一放暑假那次。我妈说,考到全年级第一就带我去见你。当时我都不知道她这样神通广大,以前的学生居然做了你的家庭教师。就是蔡娓娓呀,你记得不?她后来居然学吉普赛人跑去流浪了,真奇怪。”
“……记得。”
“其实我知道我妈存的什么心。以为我近距离接触到你,就会发现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你所有在我心中的美好角色就会像肥皂泡似地噗噗都破掉。然后我就会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开玩笑,我利永贞才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呢!我要喜欢你呀,就一辈子喜欢!”
她张开双臂,画了一个很大的圆圈,大声道:“一直到今天,你在我心里还是super star!”
作为行政大秘书,丁时英组织过不少的派对,迎来送往,纸醉金迷,而她对八年前那场欢送派对的全部印象只剩兴奋异常的蒙金超,冠冕堂皇的祝词——所有这一切和后来的天翻地覆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以至于她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吧?那派对从未开始过吧?
她还记得钟有初在喝了三杯红酒后说的那句话。
“时英姐,人人都说你和蒙金超有一腿……依我看,不见得呢。你的困境,只怕比做小三更惨。为什么说到职场女人可怜,总觉得是被一个情字套牢?真浅薄。”
自觉失言,钟有初就去了外面透气,直到有人在她背后问她。
“最近梦见无脸人了吗?钟晴小姐。”
钟有初当然是装傻:“闻总?”
闻柏桢道:“除了你,没人能将黑说成白,真说成假。打定主意要装作不认识我吗?得了吧。你知道我不吃这一套。”
“闻总。我很难才找到这份工作。现在的公司,一听说你是大专生,没有工作经验,看都不看你。”她躲闪着他的目光,“况且我真不知道你在这里。”
看着她由以前的趾高气昂变成了唯唯诺诺,闻柏桢竟然感到了一种撕裂般的快意。
“你没做以前那份工作了?”
“脸变大了,上镜不好看。”她这样解释,而这解释在光怪陆离的演艺圈倒算得上是颇有道理。
“你父母身体还好吗?”
他问中她的痛处。她踌躇了很久,终是不可以撒谎,怕天谴。
“我父亲身体很好。母亲去世了。”
闻柏桢惊得半分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钟有初无法承受他所表现出来的惊愕和怜悯,毅然决然地走掉。
叶月宾怎么会去世?她是端庄,不老的中年美妇。
那天晚上闻柏桢坐在自己的小游艇上,喝掉了一支红酒。
他想起第一次与钟晴,啊不,是钟有初见面的情景。红里透白的苹果脸,小小的身体好像一只鹌鹑。
这只唇红齿白的小鹌鹑送着秋波问他:“闻柏桢,一见钟情英语怎么讲?是不是love at the first sight?我不玩暗恋的。暗恋有鬼用!”
“你可以叫我钟有初。”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迷恋,“钟晴这个名字是给不相干的人叫的。”
后来发生过太多可怕而难缠的场景。他们之间真的一点美好的回忆都没有吗?
从她的作业本下抽出一张写满闻柏祯三个字的草稿纸。
她当着蔡娓娓的面直截了当地说,闻柏祯衬我最完美,你不配做他的女朋友。
连蔡娓娓都被洗脑,闻柏桢,我要去流浪了。我厌倦了一直一直配合你。做你的女朋友可以满足我所有的虚荣心,但我要的不是这些,我要的是自由——钟晴说的,我要的是自由。
所有这些,决定了他不能轻易被一个斜眼的,谎话连篇的少女给虏获。
他觉得钟有初比钟晴好听。现在整个百家信都叫她钟有初。她再也不是那个特别的钟有初,他的钟有初。
茶几上放着他去美国的机票。
叶月宾是自杀,从格陵俱乐部顶楼跳下,当场毙命。这件事情被严密封锁消息,未见报端,但他总还查得出来。
他将机票撕碎,扔进大海。
小李飞刀(上)
永远不要以为自己是地球自转的原动力。
“雷先生今天不来了么?”何蓉问梁安妮,“一个小时后新班底和总部有远程视频会议呢。”
“蒙总没说啊。”梁安妮一边玩蜘蛛纸牌一边答道,“你再打去丁时英家里问问,她怎么还不来上班!真当自己和雷再晖是一国的啊,攀了那根高枝儿就忘了本。”
“我要布置会场。”何蓉驳道,“不然我们换换?”
梁安妮翻了个白眼,伸手拿起桌上电话懒洋洋地拨起号码。何蓉拖着受伤的脚,一瘸一拐地走进第一会议室,关上门。
“唉!一个秘书抬水喝,两个秘书挑水喝,三个秘书没水喝……丁姐啊丁姐,你向来风雨无阻,怎么偏偏今天不出现了呢?”
她连接上总部的网络,视频正常,开始测试麦克风。
奇怪的是,无论她如何测试,本底噪音就是无法降低,噫噫呜呜听不清楚。
“怎么回事?”何蓉挠着头嘟哝,“噪音这么大?室内湿度不高啊……”
她将地上的总开关关上,准备重启试试。但那噪音仍在她耳边萦绕。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重重地推开,梁安妮一头撞了进来:“救命呀!”
和她一起撞进来的还有突然增强的尖叫声,桌椅倒塌声,纷乱的脚步——那些被何蓉误会的本底噪声,全部来自于会议室外突然爆发的一片混乱。
“怎么了?”
何蓉话音未落,就被梁安妮推倒在地。而制造这一片混乱的人也趁机闯进了会议室,踢上门,手中两尺来长的单刀直指刚才对他出言不逊的女人:“梁安妮,你说谁是神经病!”
梁安妮紧紧贴着墙角,吓得两股直战:“李欢,李欢,你不要生气,开除你又不是我做的决定!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蒙总呀!”
“我问你,你说谁是神经病!刚才你说谁是神经病!”
梁安妮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错了,我错了,你不是神经病!你也知道我这张嘴就是臭……”
“我不过好好地问你钟有初在哪里,你凭什么说我是神经病!”
李欢手中的刀就悬在何蓉的头顶上,随着他激愤的动作一抖一抖。
何蓉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他——平时的李欢只是古怪,但并没有攻击性呀!
面前的持刀人穿着一件黑色的竖领风衣,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右手持一把两尺长的单刀,左手指间夹着三把四寸来长的飞镖。看来他室友说他晚晚练飞镖并不是假话,多半还闻鸡起舞,苦练刀法。
她顾不得脚踝还在钻心地痛,拼命靠手肘的力量一点点地向门口挪动。
“李欢,我是神经病,我是!”梁安妮一边打脸一边连声求着饶,“再说,我真的不知道有初姐在哪里!昨天雷再晖把她开除了!对了,何蓉和钟有初关系最好,你问她!她肯定知道!”
她直指匍匐在地板上的何蓉;李欢余光瞥见何蓉正企图离开,一把拎住她的衣领将她拽起来:“别跑啊。”
下一秒刀刃就贴住了她的脖子。
何蓉从未觉得自己的颈大动脉奔流得如此欢快过。她拼命伸直了脖子,生怕李欢一使劲,自己的动脉血就要喷流到天花板上去了。
虽然视线受限,她仍能瞥见梁安妮像只受了惊的老鼠一样,刺溜一声就到了门口。门打开,许多双手伸进来,将梁安妮扯了出去。紧接着一名销售部的员工气势汹汹地往里面走了两步,指着李欢:“你给我把刀放下……”
李欢一挥左手,三枚飞镖就射了出去。两枚钉在墙上,一枚射中那英雄员工的左颊。英雄员工惨叫一声,捂着鲜血直流的脸,朝门外跌去。
“你们都曾是我的同事,我不想伤你们!这是给你们一个教训。谁不想要眼珠子,就只管过来。”
无人敢接话。门外似乎有人在喊:“戴眼镜的快到前面来呀!”
李欢大吼一声:“关门!”
会议室的门立刻被关上。
“李欢,冷静一点。我想你也不愿意伤害一个和你素日无怨的人吧?”被李欢推搡着坐在椅上,刀刃也换了个比较没有那么威胁性的角度,何蓉终于出声,“况且这刀太锋利了,也会伤到你。”
“我很冷静。你知道我吃过很多泡面,死不了的。”
李欢一掀风衣,手中又多了三枚飞镖。何蓉眼角瞥见一片银光闪闪——一枚枚飞镖挂满了他腰间,心中只想骂娘。
一旦走出这个门,她一定要把鼎力的保安,梁安妮揍一顿!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跑回来,但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今天时英姐不在,我可以当半个家。不如你放下刀,我们沟通一下,想办法将这事情解决。”何蓉顿一顿,又道,“你不让他们进来,他们可以不进来。但是他们一定已经报警了。要我说,闹到警察局就难看了,对不对?”
李欢嗤了一声:“就知道你话最多。闭嘴。”
他环顾了会议室一圈,看见会议桌上摆着八台笔记本以及配套的麦克风和摄像头:“怎么,要开视频会议?”
“是。十点整和总部有远程会议。”
“开什么玩笑。现在纽约是晚上。”
“这是雷先生早就安排好的。”
“蒙金超和雷再晖都不在。”
“他们半个小时后应该会出现。”
“我不要应该,我要肯定。”
“我肯定蒙总会出现,和总部开会他不会迟到。”何蓉道,“雷先生我不敢保证。时英姐今天也没有出现。哎,我说,其实你到底想要什么呢?咱们谈谈嘛。”
李欢一脚将地上的总开关踩下:“把离你最近的那台电脑和麦克风移过来。”
何蓉一边要顾着脖子上的刀,一边要挪动麦克风,短短十几秒,已经冷汗直流:“请用。”
李欢将飞镖放在桌上,开始单手操作。何蓉想起他是技术部的,不由得心往下一沉。
围绕在会议室外的人正在叽叽喳喳讨论。
“快报警吧。还等什么!”
“不用报警吧?”又有一个人叫道,“我们的保安系统是最新的百家信产品,一旦遭到恶意闯入,电脑程序会直接通知大厦保安和最近的分局。”
“那警察怎么现在还没来!”
“不要说警察,保安也没来啊!李欢交了员工证的,怎么能进入鼎力!”
“说这些还有用吗?快去通知保安!”
“不要慌!不要慌!出什么事了!”
蒙金超终于出现,额头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汗珠,他奋力分开人群,走到了梁安妮面前。梁安妮脱离了险境,已经不是刚才脓包的模样。
“李欢不知道怎么闯进来,现在在会议室里,挟持了何蓉。”她比划着,“他拿了一把刀,这么长,这么宽!还有无数的飞镖……刚才已经有人受伤了!”
有人将负伤的员工推到蒙金超面前。他在左颊上贴了一张创可贴,把射中自己的飞镖拿给蒙金超。
“这是什么刀?格陵有刀具管制,他李欢敢藏刀?”
受伤的员工道:“看起来好像是铅笔刀。”
“锋利吗?”蒙金超不小心在刀锋上滑了一下,立刻破皮:“哎呀,不好。我晕血。快拿创可贴来。”
“蒙总,这是要出人命的呀!快报警吧!”
蒙金超自信道:“不用!我们的保安系统是最新的百家信产品,一旦遭到恶意闯入,电脑程序会直接通知大厦保安和最近的分局……”
“李欢已经闯进来十多分钟啦!别说警察,我们连保安的毛都没看见!”有人喊道,“他还挟持了何蓉!”
“快报警吧!”
“不要报警!”蒙金超大叫道,“让我想想!”
“蒙总,不能再想了呀!”
蒙金超怒道:“你们知道个屁!如果让人得知百家信这样轻易就被破门,以后我们还怎么混?我们做保安系统,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一班人立刻哑口无言。
“我看他准头不行,你们去引他投飞刀。等他弹尽粮绝,再一举擒下。”
蒙金超的话没有得到任何人回应。又不让报警,又不能和会议室联系上,局面僵持着。
“他不是恶意闯入。”
人群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大家回头望去,看见雷再晖坐在何蓉的位置上,冷静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要和技术部的第一名玩花样。”他将何蓉的电脑屏幕转向大家,“今天和总部有视频会议,所以关闭了内部防火墙。李欢已经从会议室里打开了何蓉的电脑。你们刚才说的话,全部都被他听见了。”
何蓉的电脑屏幕上方的摄像头一直不停地闪烁着,电脑里传来一个很有礼貌的声音:“雷先生,谢谢你,我现在觉得视野开阔了许多。Hi,各位前同事,我不是神经病,你们不必慌。尤其是你梁安妮,我们俩还没完呢。”
梁安妮嘤咛一声,立刻昏了过去。
“李先生,你看,我已经展现了我的诚意。”雷再晖从座位上起来,“你呢?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现在正是大好机会。”
“你能做主?”
雷再晖道:“今天这里还是我做主。”
“是么?”
“是。但在你提要求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那边似是不相信他雷再晖竟敢以逸待劳。
“开什么玩笑,雷先生,我有什么义务回答你的问题?现在我有人质在手里。”
“谁知道?反正我看不见。”
电脑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何蓉惨白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但只是一秒,摄像头就被移走了。
“看见了没有?”
雷再晖道:“看见了。”
“那你还要提问?”
雷再晖道:“李先生,你是一个很强劲的对手。我提问是对你的尊重。”
这话说得李欢非常受用:“请问。”
“我相信以你的技术,可以轻易出入鼎力的大门,但百家信?”
李欢道:“我早对主管提出过这套最新电子保安程序有致命后门。但蒙金超坚持要推出市场。为了赚钱,他坚持每三年要推出新产品,保证百家信的市场更新率和占有率。但是给自己的公司也装上?我不知道他是自信心爆棚还是傻。”
在场所有人都毛骨悚然地望向蒙金超。蒙金超正要开口解释,雷再晖一抬手制止了他。
“李先生,多谢你的解答。现在你可以提要求了。”
“听说你开除了钟有初。”
“是。”李欢正要发狠,雷再晖抢先道,“其实你没必要威胁蒙先生投毒,要知道这事只归我管。”
李欢心情很愉快:“可他吓得立刻把茶水间关闭啦。哎,蒙金超,你晚上被噩梦惊醒的时候有没有尿裤子?”
蒙金超脸色变得非常难看。雷再晖道:“李先生,我们赶快把这事儿解决了吧。如果不能及时和总部取得联系,他们一定会打电话来询问,然后事态就不是我们两个能控制的了。”
会议室里的李欢竟然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何蓉满心欢喜——李欢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带入了雷再晖的节奏中,被雷再晖控制了局势。她从未这样地觉得屏幕上的雷再晖这样英俊,他的眼睛真是迷人,具有让人安定的力量。
“我有两个要求。第一,我要求蒙金超立刻发函至各大媒体,承认百家信最新保安程序有问题……”
“这不行。”雷再晖断然拒绝,“李先生,你知道我们之所以到现在还不报警,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不希望影响到百家信的形象。”
李欢恶狠狠道:“那我替你们报警!”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但又觉得不对劲。报警的话,百家信可不就完了吗?大家的饭碗不就都砸了吗?
“何必呢?”雷再晖道,“一旦报警,不法之徒也会知道百家信保安系统的漏洞,他们如果趁机进行违法活动——这可不是对客户负责任的做法,不是吗?”
李欢又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雷再晖继续道:“不如我们折中一下。百家信发函给所有客户,承认最近一次系统升级出现纰漏,然后将补丁打上。你看怎么样?我完全尊重你的意见,如果你觉得不能接受,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李欢道:“也行吧。我接受。”
大家几乎要欢呼起来,蒙金超突然道:“雷先生!多谢你!幸亏有你能制得住他!”
何蓉听见这句话,心立刻一窒;屏幕上雷再晖一直镇定的脸色也刹那变幻,但立刻平静下来。
李欢已经炸了:“雷再晖!你他妈的是不是在给我下套子!凭什么我就要听你的?告诉你,我现在不同意了!百家信必须向媒体公布所有肮脏的□!”
小李飞刀(中)
和躁郁症患者谈条件就像抱着定时炸弹跳舞,随时会粉身碎骨。蒙金超猪一般的发言在百家信员工中激起了极大的反响。你要做领导可以,但你也要展示出相应的智力来呀,而不是在这里拖后腿。
虽然大家敢怒不敢言,但愤怒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蒙金超一言不发地退到了人群最后面,眼中的阴沉一闪而过。他绝不会承认是因为联想到了闻柏桢,所以才反感雷再晖。而这种反感已经嚣张到了宁可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也要雷再晖失败的地步。
“好。可以。只要我们目标一致,万事好商量。”雷再晖依然不紧不慢地讨价还价,“你看,何小姐的脚不方便,我们应该尊重女性,不如由我进去换她出来。”
“想得美!”李欢厉声道,“不用想也知道你有诡计!”
“我不带任何东西。”从电脑前面站起来,雷再晖开始脱外套,摘手表,掏空裤子口袋,脱鞋,最后将手机放在桌面上,“我会举着手,倒退着走进会议室。你也知道,钟有初和何蓉关系很好。多想想她。”
当雷再晖提到钟有初的名字时,何蓉明显感到李欢的手腕一松,刀片施加在她脖颈上的压力减轻了少许。
“少罗嗦,待会有你逞英雄的时候。我还有一个要求。我要见钟有初。”
挟持案件里面总牵扯着桃色纠纷。雷再晖不耐烦地想着。钟有初——那个斜视的小白领。不管李欢和她是什么关系,他并不希望事件复杂化。
“李先生,你这样的一厢情愿让我很为难哪。钟小姐已经不是百家信的员工了。”
李欢的脸上显出了激动和忸怩交织的神情;何蓉顾不得声音沙哑,忍不住开口道:“李欢,你为什么一定要见有初姐?有初姐从来没有得罪过你,就算在背地里她也没有说过你一句坏话,甚至看到你还会客气地打声招呼……”
原本扑朔迷离的关系越说越敞亮。何蓉突然想起似乎有过这样一段记忆——她曾经看到在茶水间里李欢拿起一盒吃剩的饼干放在鼻下嗅了嗅。
那种廉价的芝麻饼只有钟有初吃。当时她以为李欢是闻饼干过期了没有,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一身鸡皮疙瘩!想到现在挟持自己的人曾经和有初姐间接接吻,何蓉差点吐出来。
“有初姐只有把你当做同事啊!”
“你才来几天?你懂什么?我和有初的感情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早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别激动。”听见李欢的声调越来越高,雷再晖暂时妥协,“激动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好处。你现在说要见钟有初,下一个呢?难道你要见市长我也得去帮你找来?李先生,我们应该解决问题,而不是让问题越堆越多。”
“市长算什么?我只要见有初!”
“是不是把钟有初找来你就肯算数?”有人大声问道,“叫她来还不容易吗!快打电话让那女人回公司!”
附和的人越来越多。何蓉看见屏幕上雷再晖的表情显然是无奈的。他沉默着,似乎在想着另外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马上给钟有初打电话!”李欢吼道,“我要她回到百家信来!不看到她我绝不罢休!其他人不准插嘴!我要雷再晖亲自打!快点!拿起你的手机!”
高度亢奋让李欢持刀的手不小心抽搐了一下,在何蓉的脖颈上划出浅浅一道血痕。雷再晖虽然看不见,但何蓉吃痛的呻吟却清清楚楚地从电脑中传了出来。
“何小姐,你还好吗?”
“受了点轻伤。不过没关系,我还坚持得住。”
雷再晖从桌上拿起手机:“好,为了再次表示我的诚意,照你说的做。”
“我现在把有初的电话号码报给你——记住,照我说的做!”
这晚上钟有初破天荒没有梦见无脸人,睡得一如坠入黑洞。九点时她被一阵急骤的电话铃声给惊醒。
“喂?”她闭着眼睛摸起电话,慵懒地问道,“谁啊?”
“有初!”电话那头传来尖利的女声,几乎要将她的耳膜贯穿,“还在睡?”
短短三个字,感情充沛得好像能拧出惊讶,失望和指责的水来。
钟有初立刻睡意退散,从床上直弹起来:“小姨。有什么事吗?”
打电话来的正是叶月宾的妹妹叶嫦娥。自从叶月宾去世后,叶嫦娥某种程度上代任了钟有初的母亲一职,负责起侄女的衣食住行。不得不说叶嫦娥是个称职的监护人,但过分的责任心有时候让钟有初觉得很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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