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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迟到了许多年(终有一爱) by 金陵雪

_11 金陵雪(现代)
聪明人还不至于会在人多的地方下手,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仍潜伏于某处,以刘副经理的性格恐怕不会那么容易罢休。
雷再晖不想在事情解决之前把钟有初也卷进来,更怕吓着她——这毕竟比“小李飞刀”事件严重得多。
钟有初哪里知道刚才在停车场多么惊心动魄:“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去收一笔突发事件处理费。”雷再晖说,“有初,在原地等我。”
他挂了电话;钟有初转身回到座位上——“小钟晴”却已经不见了!
早在钟有初通电话的时候,“小钟晴”被悄然出现的刘副经理拍了一拍肩膀:“嘘——跟我来吧。”
他语气暧昧,她满心雀跃,乖乖地跟了上去,竟然丝毫不觉自己落下了唇彩。
两人乘电梯上了灰黑色调的五楼,一直往南翼走去。
“小钟晴”突然停下脚步:“咦……”
“怎么了?”
“难道不是去办公室?”她扭着手,站在走廊中央,有些迟疑,“我们去哪里?”
闻听此言,刘副经理不禁腹诽——看起来玲珑剔透的美人儿,怎么突然扭捏起来?
“小姑娘,你看看现在几点?你今晚要见的这位贵人非常忙,如果你想和他谈公事,那就等预约吧。”
“小钟晴”踌躇着,不进也不退:“我……我想打个电话。”
刘副经理看着她,并不勉强,风度仍在:“请便。”
他今夜也有心事,故而只想成人之美,不想乘人之危。但十有九个女孩子到了这一步,是不会不走下去的。
她拿出手机,突然眼波一转:“你不会骗我吧?”
刘副经理开始觉得好笑了,随手画了一个圈:“如果你知道入住此地的八名贵客都是何方神圣,就不会问这么幼稚的问题。”
“小钟晴”终于仔细打量起这层楼的格局与装潢。从漫天铺地的奢靡毛毯,到落地花樽中的娇艳海棠,全部装入她那双眼角上掠的丹凤眼中,塞得满满当当。
刘副经理不催促,自行将一扇房门打开,里面透出幽暗的氛围,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真的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房门在她身后被关上,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
刘副经理摸了一下那张纸牌——格陵国际俱乐部一直以来只向一家德国的酒店用品供应商采购,就连这纸牌,也一直没有换过式样。
在这里服务了那么多年,他也养成了念旧的性格。
现在要走了,他愈发怀念当年为司徒诚等贵宾服务的情景——美酒,珠宝,月色,还有佳人。
他深深厌恶那位阎姓经纪,败坏风月场上的规矩。
不无惆怅地,长叹了一口气——他的时代,就这样落幕了。
“小钟晴”从光亮的走廊走进幽暗的房间里,眼睛适应了几秒,才能看清东西。
她慢慢地穿过玄关,走到会客厅来。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串熠熠生辉的钻石项链,式样简单,落落大方。
项链执在一只清瘦的手里,那只手又笼在房间唯一的光源,一盏幽暗的落地灯中,故而她一眼便看到了。
“小钟晴”虽没有见过什么奇珍异宝,但看看那只手,再看看项链,便觉得能被这只手拿起来的,断然不会是假货——有时候,女孩子凭直觉下的结论总是很准确。
那人并没有发现房间里已经进来了第二个人,只是看着刘副经理替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冷笑了一声。
这笑声带着一丝嘲讽,又带着一丝轻蔑。
“小钟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串钻石项链;灯下摆放着一张小小茶几,上面放着一个半合的首饰盒,一支打开的红酒,两只酒杯。
那只手随意地将项链扔回首饰盒,没有扔准,又或者是太滑,便忽忽流淌下去了。
“小钟晴”呀了一声,这才抬起头来,完完整整地看清了那个人站着的背影。
她想自己要见的人一定高居权位,高居权位的人一定上了年纪,上了年纪的男人多半猥琐——但没有想到这个穿着针织毛衫的背影竟然如此修长,有猿臂蜂腰之态。
那人也转过身来,微微抬高了那把惯于发号施令的声音:“谁?”
惊蛰6
那盏落地灯仅及他的胸膛那么高,灯光所照之处,只能看到他的毛衫是竖条纹彩虹色,而他的脸仍隐没于黑暗中。
“我……”
他将手搭在落地灯的灯罩上,微微掀一掀,朝她射来。
虽然灯光不强,“小钟晴”仍不自觉地举手遮了一遮眼睛。
她本能地觉得这样做,会受到疼惜。
那个男人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她脸上,又打量她周身——但这目光并不似那些与她同岁的少年一般充满掠夺性,而是抱着一种成熟的心态在鉴赏。
灯光转了个方向;她放下手,发觉他已经坐下。
现在她可以看清楚他的模样了——一张清秀窄脸,细长双眼,眼角的笑纹密且深,虽有风霜气息,仍不失魅力。
她开始两颊发烧,一颗心砰砰直跳,觉得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夜晚。
他悠然坐于灯下,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仍在细细端详她,然后笑了一笑。
只是昨日多看了一眼,心中尚有涟漪未平,今夜就送到了这里来——那刘副经理已经识情知趣到了这种地步,竟令闻柏桢意外之余不忍动怒,警惕之余不忍苛责。
“小钟晴”发觉他笑时会先略低一低头,唇角只微微一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哪怕一两处跳脱,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说不出的令人心折。
“我……”
一出声,那儒雅男人便制止了她,声音温和又不失威严:“不要说话。也不要动。让我看看你。”
她无法拒绝,只能乖乖站着,一动不动——心想大概真是在评估她的整体形象是否适合做甜蜜补给的代言人。
她有自信能做到钟晴的七八分相似,又是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的必定是足以乱真的钟晴。
大概伫了五六分钟,脚踝开始发酸,她不由得轻轻挪动了一下。
他从沉思中惊醒,指了指茶几边的另一张沙发:“过来。坐在这里。”
“小钟晴”乖乖地走过去,款款坐下,双膝并拢,双手交叠。
摆出钟晴式的经典姿势之后,她才抬眼望向他的侧脸,不由得心里一惊——他虽然年纪大,但也不至于到了鬓染白发的地步吧?
闻柏桢也在观察她柔顺乖巧的一举一动,突然感慨了一句:“你很听教。”
“小钟晴”毕竟阅历浅,只以为他在称赞,没有品出话底那份若有似无的苍凉。见他又陷入沉思,她乖巧弯下腰,将项链从地毯上捡起来,放回首饰盒里。
“喜欢?”他问,语气怜而不慈,恰到好处。
他一开始是不要她说话的;“小钟晴”隐隐觉得,一旦开口,便会惊破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系。
垂着眼帘,她轻轻点了点头。
闻柏桢起身,倒上一杯红酒,踱到窗边去,留给她足够时间和空间去欣赏把玩。
可她却克制住了自己,将手自首饰盒上拿开了。
“不想要?那你想要什么?”闻柏桢站在窗边,溶溶月色下,轻声怜问她的背影,“只要你想得到。”
他说的云淡风轻,却有目空一切的气势;大概连夜空中的星星也能为她摘来,更不用提她想要的俗世之物。
“小钟晴”欢喜之余为难了。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灵机一动,她转过身来,倚着沙发背,对他送去眼波,弯起一边嘴角,甜甜一笑。
这个妩媚的举动,深深地打动了他。
“到我这里来。”
她本来不相信会有少女心甘情愿献身给老头子,现在完全理解。他们所拥有的金钱,权力,气质和风度,正是在年龄渐长的过程中形成,不自觉地散发着魅力,滋养着少女的欲望。
“小钟晴”已经完全被这个鬓染白发的清秀男人给迷住,她甚至不在乎他的姓名,不在乎他的承诺,只要他说出来的话,句句都是圣旨,要乖乖遵循。
他们在这场绯色游戏中,都扮演着恰如其分的角色——他是需要掌握绝对主动权的男人,而她是一个乖巧柔顺的“钟晴”。
月光下,他的手放在她的后脖颈上轻轻摩挲,她垂下头去;没有人注意到过,这才是她最像钟晴的一部分,晶莹剔透,如玉雕成。
从他俯身,抬起她的下巴开始,翩翩的风度一直不变。他的手很规矩,只是轻轻托着她微微发颤的身躯。
他唇舌温热,齿颊间没有腐朽的气息,技巧更是那些毛头小子所不能比拟。
闻柏桢没有强迫她一丝一毫,但关于这个吻的所有一切,都是他在主导,她在顺从。
这个收放自如却又深沉热烈的吻让“小钟晴”彻底沦陷。她心知肚明,他一定有过很多女人,仍能待她如瑰宝一般,可见她是不同的。
只是这一点不同在哪里——她已经为突如其来的迷恋蒙蔽了双眼。
她的口红沾了一点在他的唇角,暧昧的印迹。他轻轻地用拇指擦去,这个动作带着一点淫邪,偏他又轻笑,赞了一句:“好颜色。”
这个笑已经有些冷,有些疏离,有些看破了的味道。可是“小钟晴”只顾着害羞,并没有听出来。
闻柏桢又坐下喝了几杯。他倒酒的手势很克制,但喝得很快,“小钟晴”终于发现他原来有心事,否则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灌自己。
这样喝下去,男人身上邪恶的那一面就会全出来了。她想,希冀又隐隐有些害怕。
他肯定知道她想要什么。但他又想要她的什么呢?
他固然什么都可以给她,但她又能拿什么去换呢?
她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闻柏桢指了个方向:“你用客厅的洗手间。”
“如果再来一次恶意收购,损失的不仅仅是俱乐部,包氏也会严重受挫。”
“的确。在前两次反狙击中,包氏交的学费已经足够。”
“格陵低空解禁已经十二年。可是直到我回国,俱乐部才有直升机坪——可见多么顽固保守。”
“你已经踏出了改革的第一步。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老同学,真的不愿意留下来帮我?”
雷再晖笑着回答:“我又不会走远,欢迎你随时来访。”
专用电梯在一楼停下,雷再晖与包谨伦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往贵宾室走去。
此时贵宾室里却爆出一声娇叱:“还不快去替我找找!”
那女声清灵悦耳之余带了一层薄怒,增一分则太骄,减一分则太媚,多一分成了颐指气使,减一分便色厉内荏,说不出的无匹韵味,叫人听了一丝火也发不出,反怪自己没能多生出几条腿来替她效力。
包谨伦光是听见这八个字已经心下一震,急切想知道她丢了什么。再走近一看,好家伙,不仅其他客人纷纷观望,还有四五名服务生垂手恭立,围侍着一位端坐的美人。
美人穿着打扮并不突出,一张鹅蛋脸却是会发光一般,丹凤眼顾盼之间有夺人气势。包谨伦在脑中将见过的大家千金,影视红星全排查了一遍,仍是不得要领。
雷再晖先是一愣,继而笑着走向那端坐的美人:“有初,谁惹你生气了?”
惊蛰7
钟有初一看是雷再晖来了,即刻抽离,敛去慑人光芒,把摊牌一事先放到一边,对他淡淡一笑:“他们推三阻四,我只好吓吓他们。你的事办完了?”
她问得十分亲切熨帖,半分骄纵也无。包谨伦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看她收尽风华后的模样,不过是个俏丽的美人罢了,又或者她方才只是演戏——但演戏哪能演的那样逼真,杭相宜也要逊色三分。
“发生了什么事?”包谨伦随手点了个服务生来问,“客人丢了什么?”
那服务生一见到是包先生,三魂回来两个半,无力苦笑:“包先生!自我在这里工作,从来只有客人找口红,没有口红找客人的。我即使有满身的眼睛,也看不到哇。”
包谨伦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在贵宾厅做事的,哪个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也不便于为难自家员工,便叫他们都散开:“再晖,这位是?”
方才包谨伦见到雷再晖,才知道老刘这次竟做得这样过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妥善处理恐怕后患无穷。
与雷再晖四载同窗,包谨伦知道他向来自持身份,对于麻烦的态度是能避则避,绝不主动激化矛盾。当下决定送老同学离开,随即打给控制室做升空准备,一个小时之内可以在香港降落。
雷再晖却说要接一个人一起走,而且也不去那么远,就去云泽卫星城。
看来这位就是他要接的人了。
包谨伦总觉得她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心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如故?
雷再晖简单介绍了一番,钟有初便将手心摊开给包谨伦看,语气坚决:“包先生,我要找这支口红的主人。她是……唉,她是我的远房表妹。我接了个电话,她就不见了。”
包谨伦接过口红。颜色艳丽,中等价位,还有蜜粉残留。一看便是年轻女孩子的用品,恐怕不是能够在这里消费的人士。他心里隐隐猜到了两三分。
“你没有她的电话号码?还是打不通?”
包谨伦是一个与包氏家族的稳健形象南辕北辙的人。他长得并不算英俊,面孔是蒙古人种特有的淡黄色,卧蚕眼很亲切,除此之外,容貌上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但他穿戴时髦,恐怕比钟有初还要讲究一些——从发型到领带,从西装到皮鞋,精致但不花哨,摩登但不夸张,正如他这个人一样,精明但不狡猾,积极但不激进。
“我联系不上她。”
“钟小姐,恕我冒昧。你总得讲讲来龙去脉。”
钟有初咬了咬嘴唇,隐晦着才说了个开头,包谨伦和雷再晖已经明白了。
包谨伦心底暗骂一句——这个老刘!一手剁小指,一手扯皮条,真是好事多为。雷再晖看了看表,想起刘副经理说过的话,只怕这个女孩子现在已经是某人的巫山神女了。
沉默比言语更有力,钟有初立刻道:“我本来觉得没有希望,既然遇到包先生……”
“暂停,暂停,你可千万不要说话。”包谨伦赶紧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不看她,只提醒若有所思的老同学,“再晖,别忘了你现在也很麻烦。这种事情应该是他的最后一次。但不会是这个圈子的最后一次。你我就是想管,也管不了,管不完。”
以包谨伦的性格来讲,虽不至于嫉恶如仇,但也鲜少坐视不理。甚至有时候他还很喜欢仗义出手。但他太了解刘副经理的性格,这最后一位恩客恐怕来头不小,他并不希望雷再晖去以卵击石,当然也不希望俱乐部受到任何冲击。
雷再晖想了一会儿,柔声问她:“她真是你远房表妹?”
钟有初知道他一对鸳鸯眼能看穿自己,故而真心答道:“不。我和她只是萍水相逢。但她还那么年轻,只有十八岁!”
十八岁又如何?包谨伦正要劝说两句,雷再晖已拨了拨她额前的刘海,仿佛不过是答应她去吃饭一般,轻松道:“我知道了。好。我们一起去替天行道。”
包谨伦绝不相信这样荒诞不经的话会出自一向沉静稳重的雷再晖之口。就为了博取红颜一个感激的眼神,一抹安心的微笑,还没有完全脱离麻烦的他,又要去自找麻烦!
定一定神,包谨伦决定不再劝。
“我去做起飞准备,停机坪见。”
他起身离开前,对雷再晖伸出五根手指,晃了一晃。
“小钟晴”将包里所有的东西都倾在洗手台上,可就是找不到那支“好颜色”的口红。
难道是落在贵宾室了?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下楼找找。
她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客厅里漆黑一片,倒是卧室里透出隐隐的光。
蹑手蹑脚溜出走廊,她来到了电梯前。
连按几下没有反应,她才发现按键下方还有一块感应区,但不知道用处。
格陵国际俱乐部的五楼专为非常注重隐私的贵客准备,一直以来采用的是‘一卡一停’出入模式。除电梯之外,就连安全通道也需要刷卡通行。
十年前,阎经纪带钟晴坐电梯,开关门都刷了卡。十年后,刘副经理带“小钟晴”坐电梯,也刷了卡。但他手势太纯熟,“小钟晴”几乎没有看清,故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困在这一层。
百思不得其解,就在她即将放弃的时候,电梯竟在这一层停下。
雷再晖刷卡开门,钟有初一眼看见“小钟晴”一脸沮丧站在电梯前,不由得转悲为喜,将她拉进电梯:“快来。”
咦,是她在洗手间碰到的那位姐姐。她拉她做什么?她抱她做什么?她眼湿湿脸白白做什么?咦,她手上的口红不就是那支“好颜色”吗!
“小钟晴”不及多想,一把夺过来,敏捷地钻出正徐徐关闭的电梯。钟有初被她拉得一个趔趄;雷再晖立刻替她撑住电梯门。
抢口红的动作落在雷再晖眼内已经说明一切——她根本是心甘情愿——但有初根本不放心,根本不忍心,根本不甘心。
她当初自李欢刀下救出何蓉是在情在理,但为什么非要管这个自愿毁掉人生的女孩子?
钟有初怔了两秒,不明白“小钟晴”为什么会往回跑,第一反应是追上去捉住她的手腕:“不要犯傻。”
“你说什么犯傻?”“小钟晴”有些恼怒了,一把甩开她,四面望望,总觉得那八个房间中随时会走出一两个人来看笑话,于是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你怎么知道是犯傻!你做过啊!你做过凭什么不许别人犯傻!”
钟有初被她反问得浑身一僵。
她十八岁时的伶牙俐齿只有过之而不及,现在才知道,一定伤了不少心。
这时她才看出来,“小钟晴”的头发有些乱,口红蹭掉了一半,双颊潮红,眼神迷蒙——原来她不是逃了出来,是要去拿这支口红,也许正是为了取悦那个男人。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用什么来笼络了这个女孩子。也许不像当年那样,急急许下金钱,珠宝,权利,地位,不上钩便硬来——现在他们的手段大概也高明了许多。
但这个女孩子根本不会知道自己将失去什么!
“小钟晴”看钟有初被驳得哑口无言,不耐烦地翻了她一眼,正要回房去——
“他们这个圈子是相通的。做过一次这种事情,以后就会有更多人要求你这样做——甚至是你正当应得的东西,也必须用身体来换……他们都会很乐意逼迫你,威胁你……如果你不愿意,前途就都没有了。”
“小钟晴”听她的声音这样悲凉,不由得心中一紧。
但想到那鬓染白发的男人,她狠起心肠一赌到底:“只要我听话,他会善待我!”
钟有初痛苦得几欲晕厥,朝后踉跄了几步,扶住墙。
“是,他会善待你,但他不会尊重你。你若是没有了尊严……”
“别对我讲大道理!”“小钟晴”推开房门,看见客厅的落地灯亮了,有人影在移动,心里直打鼓,怕是已经惊动了他,狠狠推了钟有初一把,“你快走!”
惊蛰8
“小钟晴”已经鬼迷心窍,闪身入房。仍不愿放弃说服她的钟有初情急之中突然大脑一片空白,只晓得伸手过去抓住门框;与此同时,“小钟晴”压上全身的重量去关——一声钝响之后,意料之中的钻心疼痛并没有从钟有初的指尖上传来。
那门只差一点点便夹到她。危急时刻雷再晖根本什么也没想,立刻出手替她挡住了这一劫。
他口口声声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十分爱惜。但这一冲动,代价却是整个右手的手背严重擦伤,皮肉翻裂,渗出血来。
“小钟晴”一见夹伤了人,吓得尖叫:“啊!我不是故意的!”
钟有初也心疼到彻底清醒:“再晖!”
犯傻的根本不是“小钟晴”。她拾到口红,一路追上来,苦口婆心,犯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最终令心爱的人受伤——若是钟有初,一定明哲保身,放弃游说,管她将来死活!
可是刚才的她,身体里的钟晴复苏了,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自己居然是心甘情愿地走上这条路!
“我没事。”
他反过来安慰她。他不觉得手疼,只觉得心疼——她到底受了多少苦,才会这样字字血泪?
她不该以为自己是阿拉丁,拥有雷再晖这盏神灯就可以横冲直撞。
钟有初眼眶红透,不停地摇头,不停地抱歉:“不管了。我再也不管了。痛不痛?”
也许是上天还嫌对她的试炼不够残忍,非要为她的犯贱加注一笔。
“太吵了。”穿着浴衣的闻柏桢出现在门口,“谁……”
酒杯骤然落地。酒液蜿蜒一如鲜血。
“小钟晴”知道自己闯了祸,立刻躲到他身后去:“我……不是……她疯了……”
所有醉意都消失,所有绮思都退散。
闻柏桢看到钟有初本尊竟如此神奇地出现在门口。
当他决定要和“小钟晴”上床,当他知道自己的世界将毁灭的时候,就不应该回头。
一回头就变成了耻辱的盐柱。
盐柱看见钟有初一直将那男人的右手捧着;盐柱听见钟有初梦游般地对那男人说:“咦?我好像认识他。我想走近看一看。没关系。我真的好像认识他。”
她的语调是平静的,无波的,她离他越来越近,而他能看,能听,就是不能动,不能说。
钟有初疑惑地将目光细细地投向了她曾经无比熟悉的脸庞,眉眼。
不是,这不可能是闻柏桢。他明明是一身正气的人,率直,傲气,有铮铮风骨。钟晴不断献媚求欢,他都嗤之以鼻。
可这就是闻柏桢。他眼角的笑纹,鬓边的白发,钟有初数月前还见过他,相谈甚欢,没有隔阂,没有芥蒂。
难怪“小钟晴”一见倾心,自荐枕席——她怎么能怪她呢?她不也曾经对他一见倾心?那时候只不过他不要她而已。
也许时间和阅历令人圆滑,令人世故,但怎样也不该令他变成玩弄少女的恩客——和他父亲同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连闻柏桢都变得不再正直,生命对她所有的残酷,就太可悲了!
钟有初惊恐地发现自己失去了视力,眼前一片模糊;一揉眼睛,手指湿湿的,原来是眼泪顺着麻木的脸颊汹涌地流了下来。
怎么会呢?她真的一点也不心酸,一点也不痛苦,只是不懂——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顿悟。
“这算什么呢?”她轻声细语地问。
问他话的是钟晴,不是钟有初。是喜欢闻柏桢的钟晴,不是放弃闻柏桢的钟有初。他知道答案,他从来都知道答案;但紧接着他就听见钟晴自己回答自己——答案之可怖,令他心神俱裂。
“哦,这就是所谓的‘虫生虫’啊。”
他曾教过钟有初基本遗传学,别的她没有听进去,教到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的时候,便傻笑个不停。
“我们那里的说法是‘龙生龙,虫生虫’。”她突然涨红了脸,将脸枕在一对臂弯中,只露出一对含笑带怯的眼睛,“闻柏桢,你是龙哦——我们会生出什么样的小孩子呢?”
停机坪上,围界灯,泛光照明灯,齐齐开启,照得夜如白昼,但又并不过于耀眼。
雷鸟贰已经准备就绪,两三名勤务正在做最后的升空排查。
包谨伦站在休息室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如果包氏家族当初不准他买直升机呢?
他一回国就摊大手板说要买一架四百万的代步工具,拿钱来。包氏虽然有点抗拒最终还是签了支票。哪里知道他买回来的不是四个轮子的汽车,而是四片旋翼的直升机。
俱乐部停车场当然放不下,得专门修葺顶台停机坪,招聘驾驶员,勤务员;格陵虽然已经低空解禁,总还得买升空许可证,买航线;一旦投入使用,每年的燃油和保养,又可以买一台百来万的新车了!
为了养这只钢铁蝗虫,包氏的钱花得根本停不下来。虽然有些心痛,只当是年轻一辈买个教训。
所以当修葺顶台停机坪时,包谨伦坚持要采用当时最先进的组合式钢结构防震防滑甲板,同时建造超豪华防噪防弹玻璃穹顶休息室,包氏基本上已经放任自流,随他去了。
彼时格陵有七个民用停机坪,云泽稀土有两个私人停机坪,但没有一个比得上格陵国际俱乐部的排场。虽说再豪华的直升机也不如名车舒适,但许多政界名流,商界大鳄竟真心愿意感受逼仄嘈杂的飞行体验,来俱乐部消费。
有许多商业合约,就在奢侈的休息室里达成了初步协议。
经历了两次股坛狙击的俱乐部,又渐渐焕发出鼎盛时期的光彩。
两年后包谨伦又买下格陵首架七座贝尔四零七。改善飞行体验之余,更可以游刃有余地欣赏空中美景。
自此国外政要、明星来访,也只选择下榻此处。
你说包谨伦不得意吗?他年少气盛,当然十分得意。
得意之余,作为包氏一员的他丝毫不敢忘形——故而他非常希望老同学能留下来,助他坐稳江山。
包谨伦正在沉思,客人已经到了。
一个鲜血淋漓,一个清泪两行。
这副惨态甚至吓住了为他们开门的服务生。
那服务生生得精精瘦瘦,乍看到雷再晖手背上的可怕伤口,先是难以置信,继而半信半疑——他不是曾经溜得那样快。
现在却丝毫没有发现危险就在身边,他的全副身心都在担心那位不停流着眼泪的女孩子。
斯情斯景——令人不忍动粗。
况且他也不能肯定自己如果出手,会不会伤害到其他人。
服务生退出去,掩上门,将制服脱下,叠好,放于地上。
“……该走了。降落后,云泽稀土会派车接你们去目的地。”
包谨伦只有一条口袋巾,不知该给老同学包扎伤口,还是给美人擦眼泪。
“谢谢。”她虽在哭,声音却很平稳,抽走包谨伦手中的口袋巾,替雷再晖简单包扎好。
整个包扎动作中,眼泪仍不断簌簌地落在手帕上。
她的哭不是嚎啕,不是哀啼,而是默泣,令雷再晖心底也生出巨大悲恸,在电梯里已经再三请求:“有初,不要哭。”
她回答:“不是我。是钟晴在流泪。”
钟晴真是冲动又脆弱啊。不就是她深爱过的那个男人变了吗?何必哭得这样伤心。嚼一片口香糖,吐掉,不就完了吗?
“有初,不是我要责备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在,如果是恶人,如果他要伤害你们两个,你怎么办。”
也许。只是也许。
她也会说母亲说过的那句话。
她还是个小孩子,她懂什么呢?一点意思也没有,对不对?
雷鸟贰的引擎发出震耳轰鸣,旋翼卷起下行气流,载着他们离去。
“妈妈。直升机。”卫彻丽跪在床边,指着窗外的夜空,“它要飞去哪里?”
蔡娓娓正在网上和昔日同学安排明天出游的行程:“不知道。不要靠在窗边。”
卫彻丽枕着肉肉的胳膊,出神地凝视着。直升机越高越远终于只剩下一个黑点。
“妈妈。它要飞去月亮上面了。”
“好的。不要靠在窗边。”
有人敲门。卫彻丽看见妈妈起身去开门。
“柏桢——”
啊,是闻叔叔来了。卫彻丽高兴地翻下床跑过去,又听见妈妈在问:“你怎么了?”
小小的卫彻丽掌握的中文词太少了,她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闻叔叔脸上的表情。
小小的她只能乱猜——他一定是哪里很疼,又或者生病了。
“娓娓。我爱她。我一直爱着她。我从来爱着她。”
啊,你终于低头了。蔡娓娓垂下迎接他的双臂。
柏桢。你隐藏的那么深。你斯文有礼,从不勉强别人半分,但内里也绝不肯为人掣肘一分半毫,样样都要自己掌控。
无论工作,还是感情。
那么多女孩子像蔡娓娓一样,过五关斩六将,捉对厮杀,来到你面前——但主动权依然在你手中,由你来挑选胜利者。
第一次见面,一见倾心的不仅仅是钟晴。
否则矜贵如你,不会赔上时间与她挣扎纠缠。
她无赖,她任性,她撒谎成癖,你还是陪了她整整一个青春期。
不不不,青春期的那段时间还不够。你还要继续留在百家信四年,看着她,守着她,怕她又受到伤害。
你明明被她吸引,只因为她主动爱你,追你,你便拒不接受。
你宁可施与,绝不被动;你害怕一旦得到,终将失去。
因为得到的一时快乐,抵不过失去的永恒痛苦。
番外五
叶月宾破门而入时看见了地狱。
保险柜已经打开,床上,地上散落着大把美钞,各式珠宝。
女儿的手腕被反缚着,几近半裸地,在这一片珠光宝气中挣扎呼救。
她已竭尽全力仍不能脱难,喷薄而出的眼泪哭湿了整个颈窝与肩头。
而司徒诚正大力捏着她的下颚,迫使她张开嘴。
叶月宾立刻冲上去撕打这龌蹉的禽兽,崩溃大叫:“放开她!”
一向给人以柔弱感觉的她处于出离愤怒的状态,力气大的惊人。司徒诚哼了一声,撂开手,反过来给了叶月宾狠狠一耳光:“闭嘴!”
这一耳光将叶月宾打懵了。
她定定地望着眼前这龌龊的男人。他的脸上,脖上有抓痕,最狠的一道几乎抓破他的眼球。
这小戏子的软硬不吃令他足足十五分钟不能达到目的。
他也疲了,烦了,被指甲划破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什么兴致都烟消云散。
钟晴从床上滚下来,虚弱地哭泣:“妈妈,妈妈,我的手……”
叶月宾打人的力气那样大,但抖抖索索地无法将女儿的手腕解开。
她仍然絮絮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司徒诚的回答冷酷真实:“我这是看得起你。”
叶月宾实在没有办法解开绳结,一把将瑟瑟发抖的女儿紧紧搂在怀中。
钟晴受到了极度惊吓,眼泪虽止住了,小小身躯倒噎着,抽搐着,眼神涣散,随时要晕过去。
母女俩互相抱着,就觉得安全一些了。叶月宾也能说出些连贯的话语来了。
“司徒先生,你是有头有面的人,这样强迫一个女孩子……”
他整了整头发与衣服,居然好整以暇地坐下,非常斯文地跷起腿,支着太阳穴,欣赏叶月宾一边哆嗦,一边帮女儿整理衣服。
“强迫她?我是什么人,用得着强迫?你看得到,这些,这些,全是报酬。年轻女孩子么,喜欢粗暴一点……”
“不!”叶月宾声嘶力竭,拉起几乎无法站立的女儿,“我们走。”
“走?”司徒诚冷冷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就这样走了?真轻巧。”
叶月宾整个背影都僵直,继而开始抖动,大脑一片狂乱,四肢不听指挥。
她离门口只有两三米的距离,可不知为何,一步也挪动不了。
“妈妈。”她手一松,钟有初整个人摔倒在地毯上,勉力撑起上身,每个字都在发颤,“我们走,我们回家。”
司徒诚的声音又轻描淡写地响起。
“走啊,只管走出去——我差点忘记,你本来给她请了家庭教师,就是不打算长久做这一行。”他竟然还笑出声来,仿佛是在欣赏犹做困兽之斗的母女,“闹出这么大动静,可见有人来么?你以为这么幸运能够上来,就一定能够下去?好,你们只管走出去,试试看。”
处地狱之中,受炼火之苦,也不会比此刻更难熬。
回忆滚滚碾过,叶月宾的血肉在一寸寸地爆裂。
她一边将女儿拉起来,一边求饶:“她还是个小孩子,她懂什么呢?一点意思也没有,对不对?”
这声音并不平静,但已经竭力做出迎合的姿态。
听了这样荒谬的回答,司徒诚反而笑了起来:“有趣!有趣!”
昏昏沉沉的钟晴没有听懂母亲话中的含义。
可是当司徒诚再度狞笑着鼓掌,然后叶月宾又把她往卫生间里推的时候,她明白了。
“妈妈!”这心情比自己被侮辱更加绝望,钟晴哀叫,拼命反抗,“妈妈!你这是要干什么!我们走!我们走啊!”
叶月宾将她的胳膊扯得几乎脱臼:“你乖。一会儿就好了。”
钟晴的力气已经竭尽,兼之五内俱焚:“妈妈……我求求你,不要……我以后都会听话,我们走,我们……”
她头一仰,软绵绵地瘫了下去。
安顿好女儿,叶月宾一步步地朝司徒诚走过来。
司徒家的人,脸庞清秀之余,那长长的眼角都蕴着一股邪气——还和当年来看公演时一模一样。
她饰孟丽君,嫦娥演成宗,一折《游上林》,眼角眉梢都是戏,风流天子对少年大学士的缱绻爱恋表述得淋漓尽致。
谢幕时,领导们上台与演员握手。
未卸妆的她,长长的水袖拂在他的方形袖扣上。
掌声如雷动,花香熏得头疼,他竟靠近她的耳边,轻轻挑逗了一句——卿可愿,常在上林伴君王。
不是不心动。
叶月宾自小便在那个多愁书生,多情小姐,娇俏红娘的世界打滚,怎么会没有一点绮思?
怎奈使君有妇,罗敷有夫。
所以唱作俱佳的叶月宾,做不到这句戏词,可也忘不掉。
“不用我教你怎么做吧。”
叶月宾默不作声地开始解身上的衣服。
她面容姣好,身体轻盈——十几年前,确是司徒诚会喜欢的类型。
可时间一向对女人更残酷。
现在的叶月宾对于司徒诚来说,已经老到足以令他眼中充满了不耐与厌恶。
直到她不着寸缕,司徒诚才冷冷开口:“当年你先是欲拒还迎,后又三贞九烈——现在倒肯为女儿做出这样的牺牲了。”
叶月宾交叉着双手,面无人色:“司徒先生,我知道你从来不强迫……”
“不错。我从来不强迫。所以当年才被你耍了一道。”司徒诚语调轻蔑,像一条游地毒蛇,一寸寸地缠上来,“你凭什么以为我会选徐娘,舍少艾——总不会以为我还念着你吧。”
她竟天真认为被迫脱光衣物已经是最大的羞辱。
叶月宾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捂着脸跪下去:“司徒先生……请你放过我们……”
“站起来,”司徒诚指着她,命令,“站起来——让我好好看看。”
见叶月宾如死一般没有动静,他上前将这十几年前的孟丽君使劲拉了起来。
□的胴体毫无遮拦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绝不是欣赏,而是审视。那目光再没有一丝□了。
她当年怎么嬉笑来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
叶月宾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发寒。
扪心自问,她是否挑逗过他?玩弄过他?亏欠过他?
现在的代女受过是否也有一丝丝心甘情愿在里面?
“司徒诚……都是我的错……你放过我们吧……”
“放过?你们两母女可曾放过我司徒诚的儿子。”
如晴天霹雳炸在了叶月宾的头顶:“这是从何说起……”
“别告诉我,连你也不知道闻柏桢的身份。”司徒诚冷冷甩开手,她重又瘫软委地,“我司徒诚的儿子,岂容你们这对戏子母女随便玩弄。”
叶月宾头痛欲裂,无从辩驳,只能艰难回答:“不管你信不信——小孩子一厢情愿……”
“是她一厢情愿,还是你顺水推舟?好叫自己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
叶月宾心里是否真有这样的念头,她自己都没办法深思。这可怜又可悲的母亲已经被司徒诚的言语鞭笞得足够:“我……我会让她明白……”
“明白什么?明白柏桢乖乖地给她做了四年的家教?明白柏桢正月里不来看我,却跑到晶颐和她谈判?明白柏桢昏了头,连那一盘小生意都不肯转手——你怎么知道钟晴在这里?”
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叶月宾作声不得。
“我早该想到是他通知你。”司徒诚长长地冷笑,“记得曾经有个女孩子在他窗下候足一天一夜,他看都没有多看一眼。钟晴不过是好好地在俱乐部里白等,淋不着,饿不着,左不过生一场闷气,他就忙不迭地叫你来接她——好极,母女一路货色。叫我上了你的当还不够,现在又来仙人跳。”
他虽然和闻柏桢的母亲离了婚,失去抚养权,但对这个儿子一向上心。
上心却不细致,等儿子入了局才惊觉——他这四年来如何浪费时间在这小戏子身上。
闻柏桢是他独子,是他骄傲——滔天怒气怎能令他不用最残酷的手段对付这一对贱人。
“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司徒诚看也不看气若游丝的叶月宾,开始收拾珠宝钞票,“我对你那个张牙舞爪的女儿已经没兴趣了。对你,更提不起兴致。”
“不过,今天之后,我会告诉所有人我已经得到了钟晴和她的母亲——我不认为有人敢质疑我的可信度。她的纹身,你的胎记,我全部看得清清楚楚。”
叶月宾绝望地挥着胳膊:“不……没有……”
“没有什么,钟晴还是处女?哈,那种东西,能做假的太多了,不是么。所有人都会很愿意相信——他们巴不得有这么一个人,首先得到了钟晴,那他们就可以开始排队了。至于你,买一赠一,很有情趣。”
“而且你大可以放心,这种好事,他们只会口耳相传,不会张扬。”
他平静到一如在做格陵重工的来年展望:“等你女儿醒过来,一定以为母亲做出了巨大牺牲,痛不欲生。你敢不敢告诉她真相?告诉她今天所遭受的果,都是昔日你种下的因?”
“啊,我竟然忘记了——她一身做戏本领都是你传授,你讲真话给她听,说没有被侮辱,她会不会信?抑或更绝望?”
“还是你自己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已经看不上你了。”司徒诚轻轻地哼了一声,“叶月宾,别以为自己有多聪明。最可怕的从来不是谎言,而是失信。”
“以后的路,你们母女俩就好好地走下去——我且看着呢。”
钟有初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格陵的公寓里。
她从床上跳起来,身上是全新衣裤。
不堪的回忆一时全涌上心头,她胃里翻江倒海一般,却呕不出东西。
“醒了?”叶月宾推开门,并不看她,“那就出来吃点东西。”
她听见卫生间里的洗衣机轰隆作响,而母亲的身上传来一股香皂的味道。
她一向最喜欢嗅妈妈身上的香味,但今天这味道传递的是一种耻辱的信息。
“妈妈。我们回家。报警。”
因为说得太快太急,钟有初咬着了自己的舌头,疼得眼泪立刻飚出来。
“报什么警?”叶月宾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有初,我没有被他侵犯。”
钟有初立时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叶月宾冷冷地端详着女儿——她真的不相信。女儿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她教出来。那带一点斜视的丹凤眼,天生就该娇媚多情,现在却死气沉沉。
她痛哭流涕:“妈妈……对不起……我不该那么愚蠢任性……对不起……”
司徒诚说过的话成真了。母女之间并无信任可言。
她不相信那个禽兽会轻易放过自己美貌不老的母亲。那叶月宾还有什么好说?
她对女儿的教育不过是失败而已;而司徒诚不要她,才是最大的耻辱。
叶月宾狂笑着挣脱女儿的拥抱,重重地摔上门。
母女俩回到云泽,有初再提及报警,叶月宾就发狂了:“有证人吗?你?那些家教全都是你去报性骚扰而被开除了!还会有人相信你说的话吗?不会了!有初!不会了!以后我们说什么都没有人会相信了!”
这番话令钟有初更加绝望,更加寡言。
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出现了。而司徒诚放出来的那些狠话正在逐渐地显示出它们的效力。
叶月宾一直以为这个男人没有得到过自己,会将自己视为白月光,朱砂痣。
不不不,他只不过当你白饭粒,蚊子血。他说要虐你,就是要你万劫不复。他绝不会心慈手软,又或者自伤八百。
他的报复又准又狠。令叶月宾身心都受到重创。
“……不。你知道我们家钟晴从来不去陪酒。……不。没有那回事……”叶月宾急急地解释,又摔了电话,“不!”
再没有通告电话,钟晴手头的工作也全部停摆。
女儿一天到晚失魂落魄,本来就无心工作,竟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叶月宾去沟通过一次,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任由丈夫与女儿不停拍门呼喊。
半夜,她摸到女儿床边,炯炯地盯着她,直到她惊醒:“……妈妈!”
她轻声慢语:“有初,你知道什么叫‘人尽可夫’吗?”
看到女儿再度痛哭失声,直至恸绝,叶月宾才离开。
当家人发现时,她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精神分裂症状。
今天,她对钟晴说:“算了。不要再发明星梦了。留在家里备考吧。”
明天,她又将复习资料都撕碎:“考试还有什么用!”
今天,她抓紧女儿的肩胛摇晃:“这全是为了你。你要永远记住。这全是你的错。”
明天,她又抱着女儿痛哭失声:“把它忘记了吧。这不是你的错。”
今天,她打掉女儿手里的碗筷:“不要再爱闻柏桢了。不值得。”
明天,她又半夜坐在女儿床边:“你一定要得到闻柏桢。一定要狠狠玩弄他,然后再抛弃。”
今天,她把女儿堵在卫生间里,认真地表示:“我并没有被司徒诚侵犯。他一直在撒谎。”
明天,她又逼女儿发誓:“我被司徒诚侵犯这件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
钟有初被母亲折磨得昼不能醒,夜不能寐。一闭上眼睛,全是那天发生的事情。
她明明晕倒在洗手间里,可是魂魄却出窍了,那张床上发生的所有恶心污秽,一遍又一遍,历历在目。
出事的那天是钟晴的阴历生日。到了阳历生日那一天,闻柏桢打她的手机却打不通。
他不知道钟晴的手机开始收到无数措辞□的短信,叶月宾便停机了。
踌躇了很久,他才打到她家里去,钟汝意接起:“……请你等等。”
他已经知道了所谓的“真相”——妻子被迫为女儿的任性愚蠢买单,受到侵犯;所以并没有和女儿沟通,而是告诉了正在吃药治疗的妻子:“闻老师的电话,找有初。你接吗?”
叶月宾正在奋笔疾书,置若罔闻。
隔了半个小时,她拿着信走出房间时,才看到话筒仍搁在桌上。
不会有人傻到一直等。
她欲挂上话筒,发出的动静却惊动了那头一直等待的男人。
“钟有初。”他说,“……我确定一下,你以后是不是不再来补习了。”
“是的。”叶月宾回答,“不会再来了。”
他们几乎是同时挂机。
她真的再没来纠缠过他。
这个女孩子再不会问他什么叫做love at first sight,再不会赶走他的女朋友,再不会逼着他看大腿上的刺青,再不会对他射出爱的子弹,再不会不知羞地幻想自己和他生出什么样的小孩,再不会罚他老了替她推轮椅。
既然是从未得到过,为何还是会有剧烈的失落感?
闻柏桢逃离了格陵。
叶月宾一直到死,都没有讲出实话。
也许是因为事实太残酷;也许是因为没有人会信,但一切都并不会随着她坠楼的那一刻终结。
在接下来的人生中,每个人都守着自以为是的那个真相活着,痛苦着,卑微着,憎恨着。
永无止境。
蝉过别枝
“雷先生,我们即将在云泽稀土的一号停机坪降落。”
“好的。”
因云泽特殊的地理环境与矿业背景,空中运输一直是紧急救援的重要方式。经过多年发展,云泽稀土的直升机坪已经引入全自动化管理。驾驶员在三十公里外即可以VHF无线电频率遥控开启降落指示灯。指示灯通过不同颜色标示滑降角度,保证夜间降落的安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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