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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_42 vivibear(现代)
  和士开眯起了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娘娘,就算皇上知道,也不会怪罪于你。他的内心不知有多希望那个女人消失呢。而且,皇上知不知道这并不重要的,让高长恭怀疑皇上才是我们的目的。”
  “可毕竟那个女人怀的孩子是长恭的孩子……皇上……”
  “皇上的爱是很自私的,娘娘。”和士开笑了笑,“除了高长恭以外,他谁也不爱。谁也不在乎。只怕不需要我们动手,皇上都会忍不住亲手杀了那个女人呢。”
  “但就算长恭怀疑皇上,似乎还是难以和皇上决裂啊。”
  “那只是前奏,娘娘,您忘了吗?牢狱里现在还有一个高孝琬。”
  “这才更难办,我们处心积虑做了那么多事,还将高孝琬购买枫树的契约弄到手改成了兵器的契约,可皇上为了长恭,就这么拖着,我看皇上明显就是想放他一马。”皇后露出了担忧之色。
  “那也未必。”和士开望向了窗外,长空下不知何时降下极密的丝雨。如幄幕般的,迷浊了世人的双眼。“皇上派人去查了此事,也拿到了那张契约,再加上之前搜出来的舍利和兵器,心里恐怕有九成相信高孝琬有谋反之意,至于剩下的那一成不信完全是因为高长恭。在皇上的潜意识里,毫无疑问是想杀了高孝琬,但他深知这会给高长恭带来怎么的打击,所以强迫自己硬是留下了这一成不信。也许只有这样才会控制住自己的杀机。”
  “皇上素来性情冷酷,杀人不眨眼,别说是九成了,若是换了别人,即便只有一成,皇上也不会放过他们。现在他能为长恭做到这样,不知是不是一种悲哀。”皇后弯腰将棋子弹入了沟洞中,“只是这样的话,我们的目的就达不成了。长恭何时才能和皇上反目成仇?”她的眼中流露出一阵快意,她已经快等不及看她的夫君受尽折磨的样子了。
  “快了,皇上的那仅剩的一成不信很快就会消失。”
  “消失?”皇后惊讶地转过了头,“你已经有好办法了吗?可是士开,长恭现在好像已经去找朱刚了,那时你实在应该杀了朱刚,现在如果让长恭找到朱刚的话……我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我可是一直等着高长恭离开邺城,那样我的这个计划就能确保实施了。”他向着窗外伸出单手,绵绵冰凉的丝雨划过他修长的手指,央央落下。几缕残存的雨水掠过他皓白的手腕,银丝般地滑落。然而,他唇角的笑意却显的有些冷然……
  “你放心,我还有一张王牌未出,高孝琬他----死定了。”
  -------------------------
  三天后的一个黄昏。
  暮色下,半垂于天迹的落日正展露出漫天殷霞,呈现着赤红的色彩。
  昭阳殿里,高湛正斜倚在软榻上,左手撑于头侧,好似正专注于某部书籍。那双茶色眼眸不时流露出异光,薄唇微抿,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难以明状的美丽。
  在一旁随侍的王戈轻轻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从正午到现在,皇上手上的这卷书几乎都没有被翻动过,看来皇上一定在神游太虚了。如果没有猜错,多半是在担心兰陵王吧。他只觉得自己实在太过迟钝,这么长时间以来,怎么就一直没有察觉出皇上对兰陵王的异样情愫呢?如果不是因为那次兰陵王的生辰后,看到皇上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也许还没有想到这里……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殿外,那人向往常一样朝着他笑了笑。
  原来是和大人……王戈忙开口道,“皇上,和大人正在殿外求见。”
  高湛似乎回过了神,点了点头,“让他进来。”
  和士开一进来就开门见山的说道,“皇上,今天臣是想让您见一个人。”
  高湛疑惑的挑了挑眉,“什么人?”
  和士开只是挑唇一笑,朝着殿外说了一声,“进来吧。”他的话音刚落,只见一位年轻的妇人缓缓从门外走了进来,盈盈一拜,轻声道,“罪妇崔澜参见皇上。”
  高湛似乎感到有些惊讶,“士开,你要朕见的人就是她吗?”
  “正是她。”和士开望了一眼崔澜,“河间王妃,你不是有话要对皇上说吗?”
  “是,和大人。”崔澜一脸平静地开口道,“皇上,罪妇有一事要亲自禀告,这件事和罪妇的夫君有关。”
  “哦?”高湛的下颏微微一扬,“王妃,若是替你夫君求情的,那就不必说了。”
  “不,皇上,”崔澜蓦的抬起头来,“罪妇亲眼所见,王爷天天悬挂陛下画像,夜夜对之而哭,就是为了诅咒陛下早死!”
  高湛的瞳孔骤然紧缩,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你可看清楚了?”
  崔澜似乎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去,可即使垂眸,也抵挡不住此刻她那眼波中掀起的波澜,只是那么一刹那的犹豫,她又重新抬起了头,坚定地又继续说道,““皇上,罪妇绝对没有看错,还有,王爷他还经常拿个草人射箭泄愤,私下里他和罪妇说,那个草人就是陛下,而购买兵器一事,罪妇虽然不清楚,但那次去南方他的确是花了很大一笔钱……”
  高湛的茶色眼眸酝着怒意,化成阴鸷的深茶色。他垂着眼睛俯视着王妃,宛如睥睨天下的王者,容不得对方一丝隐瞒。
  “你说的可是句句属实?”
  “皇上,难道罪妇赌上全家的命,只是为了说一句谎言,那不是太荒谬了吗?罪妇可以对天发誓,若有虚假之言,定然死无葬身之地。”崔澜说完就紧紧咬住了下唇,那苍白的唇上很快就出现了几个小血珠。
  他忽然抬头,眼神剧烈变幻,最后却是慢慢冷笑起来,清亮的声音缓缓压深,带着刺骨的寒意问道,“河间王妃,你身为河间王的妻子,为何非但不帮他隐瞒,反而要出卖他?”
  “皇上,罪妇深知王爷死罪难逃,可孩子是无辜的,求皇上看在罪妇将实情相告的份上,饶我们的孩子一命。求皇上网开一面……”说着,崔澜连着重重磕了几个头。
  “皇上,”和士开也上前了一步,“按我大齐律法,谋逆之罪是要族诛的,但念在河间王妃大义灭亲的份上,就请皇上饶恕了她们的性命,将她们全都贬为平民就是。”
  他的话音刚落,崔澜忽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两人极快地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
  “皇上,如今连河间王妃都承认了,再加上之前的证据,人证物证确凿,还是请皇上早日给河间王定罪吧。“
  高湛没有说话,深幽冷谧的眼瞳此刻正象一把锋利的匕首正闪着森冷的光芒,因为长恭的缘故,他的内心深处隐藏了一丝不信,但……眼前的种种,就快要摧毁这最后的一丝不信……
  “而且皇上,据臣所知,河间王夫妇关系一向甚好,若不是河间王真有反意,又有哪一个女子会去诬陷自己的丈夫呢?”和士开趁机火上加油。
  “够了!”高湛冷冷打断了他的话,慢慢开口,声音里有不容反抗的冷漠,眼中隐隐有寒冰流淌,“立刻将高孝琬带到这里,朕要----亲自审他。”
  高孝琬被带到昭阳殿前时,心里也有些疑惑。自从入了狱之后,皇上就一直将他晾在那里,今天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要审他?难道是长恭回来了?
  今日的昭阳殿透出了一种奇怪的气氛,似乎被浓重的黑暗所包围,仿佛一只蛰伏着的野兽,无时无刻不透露出危险的杀气。当他在那里看到和士开时,心里更是涌起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臣高孝琬参见皇上。”他也不下跪,只是行了个平常的礼节。
  和士开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河间王,恐怕现在你该自称罪臣才对吧?”
  “和士开你这狗贼,本王根本没有任何罪,又何来罪臣之称!”孝琬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又侧过了头去。
  “高孝琬,你居然还敢说自己没罪?”高湛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本来已经情绪极其恶劣,再看他这样傲慢的态度,心里更是恼怒。今天已经是第十六天了,长恭还没回来,看来那契约也是没有什么证据。
  高孝琬的罪非治不可,不过他会记住自己的话,留住高孝琬的命。
  “皇上,臣绝对没有谋反之意!”孝琬毫无惧意的朗朗有声道,“若是臣要反,在晋阳之时早就反了!”
  “大胆!”和士开打断了他的话,“如今证据确凿,由不得你不承认!”
  孝琬忍不住怒道,“你这奸佞小人,也有资格和本王说话吗?什么东西!别以为本王不知道是你这西域贱胡在背后捣鬼!”
  和士开的眼中微光一闪,忽然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河间王,要不是你的王妃亲口说出来,皇上还真不知道原来你每天对着他的画像诅咒呢,这不是想要谋反又是什么?”
  孝琬大吃一惊,“你说什么?什么皇上的画像?澜儿又怎么可能……”他忽然怒瞪着和士开,大声道,“就算是这样,也必定和你有关系,你对澜儿做了什么了!”
  和士开微微一笑,“在下可是什么都没做。”
  “皇上,他先害我大哥,现在又来害我,分明就是针对我们高家!你是不是要等他将来把四弟也害死才能看清!”孝琬气上心头,一时冲动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高湛早已是满脸冷寒森意的愠怒,但还是抑着怒气冷声道,“高孝琬,看来你一直都对朕不满啊。你的意思是朕现在什么也看不清,和昏君无异了。”
  孝琬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一横道,“皇上,如果您再留这个小人在身边,那就和真的成为昏君不远了。”
  “放肆!竟然敢辱骂皇上!来人,掌他的嘴!“和士开见高湛的的脸上立刻笼罩上一层寒雾,眼神倏冷,茶色的眼瞳愈发阴骛深沉,很快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上了前来,对着孝琬的脸就是一顿猛抽,孝琬的嘴边很快流出血来,却咬着牙一言不发,也不求饶。他越是这般倔强,就越让高湛愤怒,那对茶色双瞳中燃起的两簇怒焰愈发骇人。
  几十掌挨下来,孝琬呸的一口吐掉了嘴里的血水,里面赫然有两枚断裂的牙齿,只见他只是扫了一眼,又抬起头来,低声道,“九叔,我所说的都是实话!”
  高湛眉间一敛,拂袖而起,走到了他的身边,冷声道,“谁是你九叔!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叫朕九叔!”他不喜欢别人使用这个称呼。对于除了长恭以外的任何人来说,他只扮演着同一个角色,那就是统治着这个国家的---一国之君。
  孝琬虽是被打得口吐鲜血,但依旧不减昂然之气,高声回答:“我,高孝琬,乃神武皇帝嫡孙,文襄皇帝嫡子,魏朝孝静皇帝的外甥,如此血胤,难道叫不得陛下您一声叔叔吗!”
  高湛没想到他居然还敢反驳,倒是愣了一下,然后居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中溢出嗜血的寒意,眼中闪动着骇人的幽光,“好,好,那就让朕这个叔叔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说着,他做了一个手势,干脆的说了三个字:“给朕打!”
  和士开看到那个手势,唇边露出了一抹意料中的笑容,皇上到底还是顾忌着长恭,就算在这样盛怒的情形下,还不忘做了一个这样的手势。只要是行刑的人都知道,只要皇上做了这个手势,就意味着皇上要留下那个被杖责的人的性命。
  不过,他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啊,皇上啊,您一定不知道,在您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高孝琬的命运。
  河间王---看不到明早的日出了。
  两位侍卫看了他一眼,像是交换了一个眼色,立即扬起了手中的棍棒,重重的朝着孝琬的髀骨上打了下去……
  天边的夕阳就像一滴嫣红的血,缓慢而决然地坠落……
  此时的长恭已经带着朱刚回到了邺城,这会儿正往着王宫赶来。之前她好不容易才在通州找到了开了家新铺子的朱刚,以他全家大小的性命作为要胁,逼迫着他说出了事实的真相后,立刻心急如焚地的带着他往邺城赶来。没想到路上偏偏遇到了暴雨,渡船走不了,所以在路上耽搁了两天,结果比她预计的日子晚到了一天。
  刚到了王宫门口的时候,她正要拴上马,忽然看到恒伽神色匆匆地正往宫里走去,她不禁心里一喜,连忙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恒伽转头一见她,神色一变,立刻指着她身边的那人道,“这个人就是朱刚?”
  “是啊,恒伽,我---”
  “那就快带着他去昭阳宫!”恒神色凝重地打断了她的话,“皇上今天忽然提审了孝琬,我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事情恐怕不大妙。”
  “什么!”长恭心里一惊,慌乱的扯过了缰绳交给了恒伽,拉起朱刚准备进去时,却见到两个宫女神色惊慌的从宫里走了出来,还小声地说着话,
  “你,你看到了没,河间王他……”
  一听到河间王这几个字,长恭只觉得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她一把揪住了其中一个宫女,厉声道,“河间王怎么了!”
  宫女吓得浑身发抖,“奴,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正好看到皇上在令人杖责河间王……好……好多血……”
  长恭的瞳孔骤然紧缩,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仿佛有什么在她的体内炸开,炸的她粉身碎骨,炸的她掉入了一个深渊,一个黑暗无比的深深的峡谷。她觉得自己似乎在不停的坠落,抓不到任何可以攀附的东西,只是这样不停的坠落……下一个瞬间,她一手扯过了缰绳,翻身上马,竟然就这么策马直闯进了宫去!
  九叔叔,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自己的承诺?
  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
  为什么连多一天的时间也不愿意施舍给我?
  如果三哥有什么意外……如果他有什么意外……
  如果你要做这么残忍的事情,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迎着风狂奔着毫不理睬被自己的马撞倒的人,她只是挥舞缰绳,一口气冲进了昭阳殿内。在看到那比噩梦还要恐怖的一幕时,一瞬间,她的视线被刺眼的光线撕裂了,从缝隙中涌进来的碎片从没有那样鲜红,粘稠得让人眩晕。她突然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就像有谁将她体内的灵魂抽出去,撕成碎片,挥散到空中,她甚至能听到惨烈的撕扯声!仿佛有什么伸展着透明的触手,要将她缠住,拖入一种未知名的深渊。一股寒气从脚底升到头顶,剧烈的疼痛占据了她的所有思维。
  “——三哥,等你出来之后,我们兄弟俩就去那风景秀美之地居住一段时日,每天看那日出日落,花开花谢,对月相酌,过些简简单单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好,三哥一定奉陪!三哥一定---不会有事。”
  “不要————”那是由全部的灵魂泣血嘶喊出来的声音,身躯内的五脏六腑都痛得痉挛起来。
  周围的声音好像潮水一样迅疾地退去,她听不到自己的惨叫,听力仿佛被无形的恶魔封锁……她漆黑的瞳孔中看不到脸色苍白的高湛,看不到神色复杂的和士开,也看不到手上仍沾染着鲜血的侍卫,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角落透过黑暗闪着光。
  她的双腿已经麻木得无法行走,踉踉跄跄,仿佛飘浮着的脚步,在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身体前慢慢跪了下来。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孝琬居然缓缓睁开了眼睛,在看到她时扯开了一抹泣血的笑容,喃喃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长恭……”
  “三哥……求求你别死,求求你……”她的身体连同心脏都在剧烈的颤抖着,“我们每天看那日出日落,花开花谢,对月相酌,过些简简单单的日子,你说好不好?好不好?”
  他用尽全力点了点头,但那个好字却是始终没有再说出来……
  在这一瞬间,她的整个世界---崩溃了。
  她扑上前去,紧紧地,紧紧地把那具还带着暖意的身体抱在怀里,哭得无法喘息,可内心深处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就那样看着凄惨的自己,寂寞地,寒冷地一点点崩溃着。
  九叔叔,不原谅你……不原谅你……
  这次连自己都不再原谅。
  这是她最后听见的声音,脑海里唯一维系着平衡的丝弦彻底断裂了。
  谎言
  夜未艾。垂暮的光景被墨空替代,缁夜降下预示着又一个辰辉即将结束。昭阳殿内奄忽欲熄的灯火如幄幕般落下,只有几只菱色的冥蛾缠绕在忽明忽暗的灯火旁,徘徊着……触碰及灯火时,化灰。如同生命划过浮尘,一样脆弱。高湛静静地看着扑火的飞蛾,茶色的眼眸中什么情绪也没有。恍如一尊没有生命的塑像。
  门口忽然有一人进来,低声道,“皇上,臣已经严刑拷问了那两个侍卫,他们只说是失手打死了河间王,并无其他原因。”
  “失手?”高湛的眼神寒冷似冰,“杖责是打哪个部位,他们会不知道?怎么会将河间王的髀骨生生打断?”
  和士开忙回道,“皇上,这两人确实是这两天才入宫的新侍卫,可能是急于想在皇上面前表现才一时失手……”
  “明早将这两人车裂处死。”高湛的语气决绝狠厉,停顿了几秒,他又问道,“长恭----现在怎么样了?”
  “听说王爷他这两天一直昏迷不醒,不过有尚书令的照顾,应该会很快好起来吧。”和士开迟疑着回答道。
  “尚书令?”
  “尚书令说现在高府乱作一团,王爷还是留在他的府上更加合适一些。”
  高湛忽然站起身,慢慢走到了窗前,他那灵动俊逸的身影在月色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清冷而孤绝,和士开虽然在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脸,却可以感受到,那来自他身上的一种隐藏的气息,那是种压倒所有人的气势,让人不由得噤若寒蝉,却也同时弥漫着一种迷惑的恍惚和伤感。
  一声幽幽的叹息随风而来,伴随着喃喃的声音钻进了和士开的耳内,“长恭她----不会原谅朕了。”
  和士开低下了头,心里却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泛上心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破天荒的保持了沉默。
  时间缓缓流逝,凝固的气氛中有令人窒息的悲哀。
  也不知过了多久,和士开才低声说了一句,“皇上,王爷他一定会原谅您的,这不是您的错。”
  “她最重视的亲人是因我而死,她还怎么可能再原谅我!”高湛忽然之间变得狂躁起来,只觉得胸口传来阵阵痛楚,从喉间涌上来一股腥甜的味道,又被他生生压了回去。
  “皇上,可是在兰陵王心中,他最重视的亲人---是陛下您啊。”
  高湛忽然转过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他,那俊美无瑕的脸竟有些扭曲,“和士开,你不要总是摆出一副能看透人心的样子。最希望高孝琬消失的人,不是你吗?”
  和士开静静看着他,“皇上,您是在怀疑臣吗?”
  高湛那宝石般的瞳孔攸的射出一道寒澈的眸芒,他犀利的眼风迅速扫向和士开静谧的脸孔,似乎在搜寻着什么,然后,一字一句道,“和士开,若是让朕知道和你有关,你该知道朕会怎么做。”
  和士开心里微微一惊,脸上还是保持着平静,“皇上若要臣死,臣死而无怨。”
  高湛又像是忽然失去了耐心,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朕也累了。”
  和士开忙退了出去,本来想去趟皇后的寝宫,却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很累,于是径直出了宫,往自己的府邸而去。
  月亮泛着青白色的光,映照一片天地……辘辘车辙,碾碎一路湿润的月光。
  和士开坐在颠簸的犊车内,凝望着外面的月色,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本来顺利的除掉了高孝琬他该高兴才对,尤其是还正好让高长恭撞上了这惨烈的一幕,正如皇上所说的,高长恭是不会原谅皇上了。可不知为什么,看到皇上那样悲伤而扭曲的神色,他的心里竟然无端端生出了一份同情和怅然。
  “吱嘎---------”车辙声忽然停了下来,驾车的侍从颤抖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和,和大人……有……有人拦在车前……”
  和士开掀起了帘子,只见不远处正静静站着一位少年,在月光的映照下,那张脸明明美到极致,却犹如暗夜修罗一般散发着煞人的杀气,仿佛走到地狱尽头的白莲,凄美绝艳地开放,带着阿修罗的仇恨之火。
  “和大人,是,是兰陵王!”随行在犊车旁的侍从吓得连声音都变了调。
  少年扬起了手中那寒光闪闪的剑,嘶哑的声音在夜色里听起来格外让人心惊,“我只要取和士开的狗命,其他没有干系的人马上给我滚,不然我一个不留!”
  她的话音刚落,一大半侍从已经跑得没了影,只剩下几个没有走,强壮起胆子抽出了剑,想要做些抵抗。
  和士开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不是没有猜到高长恭会来找他,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人,果然是经受了挫折就会成长,就会变得更加坚强。现在的高长恭,和高孝瑜去世时的长恭,已经有所不同了。就在他走神的一刹那,已经听到了外面传来了几声惨叫,接着就是兵器掉落的声音。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意外,这个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抵挡的住兰陵王?
  幸好他已经有了先招,这次也只能赌一回了。
  他的思绪刚一转,只听啪的一声,那犊车竟然被高长恭的剑生生劈了开来,他的面前银光一闪,一把还滴着血的长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左胸。
  “和士开,为何要害我三哥?”她的双目充血,面色狰狞,殷红的血象晶莹的花瓣,斑斑点点冷凝在她惨白得透明的脸上,相映出一种不忍逼视的凄艳。
  “王爷,就算我说没有,你也不会相信吧。”和士开眯起了眼睛,“你不是已经决定要杀了我吗?”
  “和士开,我大哥三哥都被你所害,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长恭森森然的冷笑了一下,“不过,这样的死法还便宜你了!”
  “等一下!”和士开低喊了一声,“王爷,若是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她唇边的笑意更加森寒,“我是后悔!我后悔为什么不早些杀了你!”
  “王爷,你也不想河间王绝后吧!”和士开大声道。
  长恭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河间王的儿子高正礼,被我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王爷,若是你杀了我,恐怕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胡说八道,正礼怎么会在你这里!”长恭死死盯着他,脸上隐隐有狂乱的神色,这两天她一直没有回府,也完全不知道府里发生了些什么。
  “这样东西你总认识吧!”和士开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在看清这样东西是小正礼从不离身的护身符时,她只感觉脸部的肌肉似乎在一瞬间都已僵化成石,眼眸霎那间横生波澜,似乎装载着满满的痛楚,微微颤搐的嘴角抿了抿道,“你要是敢伤害他,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和士开摇了摇头,“王爷,我毫无伤害他们之心,只是在下知道王爷必定会误会我,所以为了在下的小命,也只好出此下招了。只要王爷你答应不杀我,明天早上你就会见到他平安回去。”
  茫茫的,长恭感到喉舌有些甜腥,抬手轻拭,竟然是嘴角不知不觉中已被她咬破,但是,这唇瓣上的伤口,抵不上她心中那撕裂般疼痛的万分之一!明明眼前这个人八成就是害死哥哥们的凶手,可她偏偏什么也做不了……正礼,是三哥的血脉。也是高家仅剩的血脉……绝对,绝对不能有事……
  她垂下眼睫,深幽的眼瞳中隐隐有眸芒流走,攸的,她缓缓开口,“好,我不杀你。”
  “王爷,可是在下还是害怕,万一明天我把高正礼送还,王爷一转身又杀了我,那可怎么办?”和士开不慌不忙地说道。
  “我高长恭说话算话,绝不会食言。”长恭冷声道。
  “如果王爷能发个毒誓,在下就不那么害怕了。“
  长恭蓦的抬起眼,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我高长恭对天发誓,如果和士开你明天将高正礼平安送回,我就饶了你一命。若违此誓,就让本王死于非命。”话音刚落,她已经手起剑落,只听和士开一声惨叫,一截鲜血淋淋的手指就这么飞了出去!
  “和士开,要是你敢耍花样,我就把你这样切成一块一块!”长恭用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夜色正浓,时值深宵将黎明。
  长恭赶到高府门口的时候,只见府里一片黑暗,到处是死一般的寂静。她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回来了。那天在她晕倒之后,就被恒伽带到了斛律府,然后晕晕乎乎发了几天烧,直到今天才稍微好转了一些。刚恢复了神智她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去杀了和士开,可没想到……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那天撕心裂肺的痛哭了一场,之后就她就再也没有流泪。仿佛所有的泪水就已经在那天流干了……
  就在她轻扣大门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她回过头去,只见斛律恒伽如风一般纵马而至,在她面前稳稳地停了下来。他稍稍动了动身,只一瞬,似乎就从那紧迫逼人的强势压迫感,转换成了静漠淡然。随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她脸颊边的血迹上,低声道,“你杀了和士开?”
  长恭侧过了头,沉声道,“我没杀他。”虽然这几天一直迷迷糊糊,但她还是能感觉到有人似乎一直都在细心照顾着她,今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恒迦在自己的床边睡着了……这才知道,原来是恒伽……
  “正礼在他的手中。”她垂下眼眸,又加了一句。
  恒伽的眼角微微一动,“他果然心思细密。”
  “砰!”高府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了,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里面跑了出来,正好撞到了长恭的怀里。长恭顺手拉住了她,借着月光一看,不由大吃一惊,“三嫂,你怎么了?”
  崔澜只是双目发直地盯着她,喃喃道,“我要去救我儿子,我要去救我儿子,他明明说了只要我照他说的做,就会放过我们,为什么,为什么……”
  长恭心里一紧,猛地拽住了她,厉声道,“你说什么?”
  崔澜被她一吼,似乎吓了一大跳,又忽然哭了起来,“不是,我不是故意要这样说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为了孩子……”
  “你到底在说什么!”长恭还并不知道崔澜诬陷了孝琬一事。
  “我不是故意在皇上面前诬陷他的,我不是故意的,“崔澜狂乱的摇着头,”我也不知道皇上会活活打死他,我真的不知道……我……我好后悔,我真的好后悔,现在连儿子也不见了,我,我怎么办……”
  长恭似乎听明白了,她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眼瞳仿佛在瞬间变成了赤红色,蓦的伸出双手紧紧掐住了崔澜的脖子,怒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三哥对你这么好,你这个贱人!贱人!!”
  “长恭!你别冲动!问清楚再说!”恒伽见崔澜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青紫,只怕再下去她就要被长恭活活掐死了,于是想去伸手拉开她,没想到此时的长恭力气大得惊人,犹如生了根一般,竟是纹丝不动。
  “长恭,住手!”一位中年贵妇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难道连大娘的话也不听了?”
  长恭听得这个声音,身子一颤,手上不由一松,恒伽赶紧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再看崔澜的身体软软滑了下来,已经晕了过去。
  “大娘,我……她……”长恭颤抖着嘴唇,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长公主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低低说了一声,“全都给我进来。”
  房间内,昏黄的烛光轻轻摇曳。
  “长恭,正礼是不是出事了?”长公主开门见山地问道。
  长恭强忍着心里的悲伤,点了点头,低声道,“大娘,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正礼出事,他明天就能平安回来。”
  恒伽在一旁默默看着她们,心里倒是有些惊讶于长公主的冷静。
  长公主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忽然说道,“长恭,你为高家已经做了够多事情了。”
  长恭摇了摇头,哽咽道,“大娘,虽然大哥,三哥都不在了,可是还有我啊,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们。”
  长公主的神色黯然,喃喃说了一句,“长恭,我不值得你……这都是我的报应……”她忽然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崔澜,低声道,“长恭,答应我别为难她。”
  “为什么,大娘,明明是她……”长恭咬了咬下唇,“我饶不了她!”
  “如果杀了她,谁来照顾正礼和小云?”长公主沉声道,“她始终也是孩子的母亲。“
  长恭一想到两个孩子,心里也不由一颤,若是自己亲手杀死她们的母亲,那么对孩子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可是……
  “我也会很快离开高府。”长公主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会去落月庵落发为尼,从此长伴青灯,为自己所作的一切赎罪。”
  长恭腾的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惊愕的看着她,“大娘您说什么?您要赎什么罪?”刚说完,她看到长公主的眼神中有她陌生的情绪在流窜,一瞬间,她的心里开始不安,眼前这个她最敬爱的亲人,此时此刻陌生的却令她有些恐惧。
  “长恭,是我将你的秘密告诉了皇上,为的是交换孝琬的平安。”长公主幽幽说道,“可是没想到,却被恒伽……原来恒伽早就知道了你的秘密。”
  长恭的眼神仿佛被定住了,好半天才回了一句,“真的是你,大娘,原来真的是你……”她顿了顿,又哑声道,”大娘,你怎么不告诉我,若是我知道你是为了三哥,我一定不会隐瞒啊!!!”
  长公主似乎愣了愣,“长恭,你不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怎么会……大娘,这又算得上什么罪!你也是为了三哥……”
  “不,长恭,你不明白,其实我一直就是……”
  “大娘,你别说了,”长恭打断了她的话,“我会好好照顾你,连同三哥的那份,我也会好好照顾正礼他们,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们,绝不会。”
  长公主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大娘,你也早些休息吧。”长恭又看了一眼还没醒来的崔澜,恨恨道,“我不杀了这个贱人就是。”
  恒伽也站起了身,“那么在下也告辞了。”他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长恭,你这几天也不会去上朝吧?”
  见长恭不回答,他点了点头,“明白了。”
  走出高府的时候,他才发现已是快到凌晨时分,昏暗天还没有完全亮起,但天边已经泛起了点点鱼肚白般的颜色。
  仰望着天边,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担忧的神色,长公主,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事瞒着长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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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
  这几天来,长恭一直在府中忙着准备孝琬的后事。之前孝瑜过世的时候,她一直躲在房中不出来,那时的大小事情,都是孝琬一手操办。可现在,她是高家唯一的顶梁柱,她不能因为伤心痛苦就可以以此为借口逃避自己的责任。
  就算心里在流血,也要舔着伤口继续撑下去。因为,已经没有哥哥在前面为她挡风遮雨了。
  -----没有了。
  “四叔,四叔,陪我玩好不好……”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从她身后怯生生的传了过来。长恭转过头来,勉强扯开了一个笑容,“正礼乖,自己去玩好不好?”
  现在她心里最为安慰的就是,正礼总算是平安回来了,这是三哥留下的最为珍贵的骨血了。她高长恭就是拼了命,也要守护着他。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接着,只见一位少女发疯似的冲了进来,见到长恭顿时一下子投入她的怀里嚎啕大哭……
  “长恭哥哥,三哥哥他……他……我好想来看你们,可是那个姓郑的老头怕我惹麻烦,把我锁在了房里,我好不容易才跑了出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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