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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_36 vivibear(现代)
  和士开进了房间之后,反常地让胡皇后摒退了宫女,关上了房门小声道,“娘娘,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胡皇后似乎还在犹豫,“可是,你真的确定吗?”
  “娘娘,我阅人无数,我敢确定皇上对高长恭的感情,完全是超出了叔侄间应有的感情,再加上你之前所说的,娘娘,如今我们也只能利用这一点了。”
  皇后脸色苍白地垂下了眼睑,“士开,其实我也清楚,只是……只是我一直都不想去确认。高长恭,他才是皇上掬在手心的明月。只是,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我居然连一个男人也比不上……”
  “娘娘,你冷静一些,你要为太子殿下考虑,为了太子殿下的将来,高家这几个有威胁的王爷,我们都要一一除去。”
  “皇上素来为人冷酷,其他的人我倒不担心,但是高长恭,他是绝对不会动手的,如果可能,我看他宁愿将皇位拱手相让。”皇后的眼中流露出了一抹嫉恨。
  “所以我说了,我们现在只能利用皇上对高长恭的感情,娘娘,你想想,如果让高长恭成为了皇上专属的东西,被禁锢在这深宫之中,那他还能威胁到我们吗?”
  皇后没有说话,那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可是,真的只有这个办法吗?
  “还有一个方法。”他深深望着她,“除非高长恭对皇上怀恨在心,不过这似乎不可能,明知孝瑜的死和皇上有关,他却还是连命都不要的来救皇上,这份感情的深厚,也不是常人可以估量的。”
  “但皇上也知道彼此的身份是不被容于世俗的,更何况长恭又是男子,皇上也一直克制着自己,又如何能那么轻易的……”
  “娘娘,这个你不用担心,”他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皇上的忍耐,恐怕也快到极限了。”
  皇后的手微微一颤,眼中露出了一片荒凉,“士开,我也只能依靠你了。如今,除了让太子殿下顺利登上皇位,我已别无他求。”
  和士开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娘娘,只要是你希望的,我一定会为你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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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隔千里之外的长安城,这些天却依旧飘着细雪。
  被飞雪所笼罩的长安王宫的一角,几树梅花已经开始凋零,痛楚的扭曲的姿态,零零星星地凭依在枝头,若不是有一阵一阵的幽香,很难看见那样泫然欲泣的神情。
  年轻的帝王正垂目凝视着一枝伸进窗内的梅花,看不出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皇上,您是否打算等整顿休息一段时间后,再对齐国发动进攻?”阿耶小心翼翼地问道。
  宇文邕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冷声问道,“这次对方的主将可是那个兰陵王?”
  “正是此人,而且听说为了掩饰自己女子般的容貌,他还特地戴上了一张狰狞的面具,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人能敌,简直就是修罗再世。”阿耶叹了一口气道,“我军将士,死在他手下的不计其数。”
  “行了,”他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悦,“阿耶,明天朕会在朝堂上和杨将军他们再议攻齐一事。”
  “皇上,您真的准备再次攻打齐国吗?是否要等到明年冬天?”
  “明年冬天?那是不是太晚了。”他沉冷的眼眸蓦地迸出炽人火光,勾着笑痕的唇角无声扬起。
  “皇上,难道您打算-------”
  “阿耶,这次----朕要御驾亲征。”只听啪的一声,那枝探进窗的梅花已被他生生折断,仅剩的几片花瓣在他手里被揉成了齑粉。
  “可是,皇上……”
  “阿耶,你不必多说,你只需帮我办一件事。在开春之前,你带人去将阿史那公主接到周国。”
  “皇上,您准备迎娶公主了?”阿耶顿时喜上眉梢。
  “不错,我需要这个联盟更加牢固。”皇上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窗外的雪,下得越发细密了。
  人面桃花
  在看似一片平静的氛围下,邺城的早春不知不觉已经到来了。
  一开春,就有官员上奏了关于兰陵王应该尽早成亲的奏折,令皇上颇为不快,并以兰陵王事务繁忙的借口暂时压了下来。
  初春的王宫里,浅草上露珠如玉,散发著奇异的光彩。四处纷飞着各色的花瓣,迷乱的红、惑人的粉、耀眼的白,交织飞舞铺成看不清终点的迷途。
  一大早就被皇上召进宫来晋见的,正是如今风光无限的兰陵王高长恭,一袭浅绿色的窄袖衣,与那张绝色的容颜相衬,从远处走来的风姿真是无可比拟。
  长恭经过花园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内侍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一看到她好像看到了救星般连声道,“王爷,王爷,您来了就好了,太子殿下和二皇子在那边打起来了!小的们没人敢劝……”
  “什么?”长恭挑了挑眉,当下加快了脚步朝着内侍所指的方向走去。只见花园的一角,一绿一蓝两个小小的身影,像两只小斗鸡一般扭作了一团。
  “太子殿下,二皇子,还不赶快住手!”长恭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轻轻巧巧将两人分开,只见两个孩子头发凌乱,面色赤红,微微喘着气,被分开了还虎视眈眈地瞪着对方。
  就战况来看,明显是个子小,年纪小的二皇子高俨吃亏,小小的脸蛋上几道鲜红的印子,不过太子殿下的手腕上似乎也有细细的牙印。
  “长恭哥哥……哥哥,他,他欺负我!”小高俨一见是平日素来亲密的长恭,不由小脸一垮,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长恭向来最喜欢这个弟弟,如今见他脸上的伤痕,心里自然是心疼的不得了,连忙将他抱在怀里,连声道,“疼不疼?”
  高俨听她这么问,哭得更是厉害了,抽抽泣泣道,“哥哥有李子吃,为什么我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长恭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王内侍,对方赶紧答道,“回王爷,最近南边刚进贡了一些新冰早李,因数量不多,所以先给了太子殿下,正打算等第二批送来的时候给二皇子拿去呢,可不想今天正好让二皇子看到了……”王内侍看了看二皇子,没有再说下去。
  说到这个份上,长恭也明白了个大概。一直以来,九叔叔对二皇子高俨格外的宠爱,所以他的器服玩饰和当太子的高纬一模一样,今天这件事多半是因为高俨想要太子殿下的李子,太子殿下又不肯,所以两个孩子才打了起来。
  “你们是亲兄弟,居然为这么点小事打了起来,实在是不应该哦。”长恭微微笑了笑,顺手摸了摸高俨的脑袋。
  “这不是小事。”高纬冷冷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我是太子,他凭什么和我用一样的东西!”
  长恭惊讶地回过头去,只见高纬的脸色铁青,那双和他父亲一样美丽的茶色眼眸里涌动着他年纪完全不符的戾气……她的心里一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纯真无邪的孩子在悄然改变呢?
  “殿下,你是太子不错。但别忘了你也是小俨的哥哥。“她转过身,深深地看着他,“抛开这些品级等第不说,作为哥哥,你应该更加懂得宽容大度才对,怎么能和他打起来呢?”
  高纬的脸色更加难看,憋了半天忽然迸出来一句:“将来我才是大齐的皇帝,他不过是我的臣子!”
  “我才是大齐的皇帝!”小高俨也搞不清皇帝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哥哥要的他也要,所以也跟着瞎咋呼了一句。此话一出,周围的内侍宫女们脸色大变,而高纬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弯腰捡了一粒石子就冲着高俨扔去……
  长恭一见不好,连忙挡在了高俨前面,“扑!”这一下正好砸在她的额头上,顿时渗出血来。
  一见砸伤了长恭,高纬也吓得愣在了那里。
  “长恭哥哥,长恭哥哥……你流血了!”小高俨着急地直流眼泪。
  “哥哥没事。”长恭冲着他笑了笑,又抬眼望向了高纬,敛起了笑容,“殿下,小俨才这么小,他根本什么都不懂,你怎么能这么对他?这一下要是砸在他的身上……”她没有说下去,蓦然间,想起了父亲的死,先皇的死,几位叔叔的死,大哥的死……心里只觉得涌起一阵又一阵的寒意,难道在这深宫之内,什么感情都会变得如此淡薄吗?
  高纬扁了扁嘴,眼眶一红,“长恭哥哥,你也不喜欢仁纲了对不对?你和父皇一样,都只喜欢弟弟了……”
  “仁纲……”长恭心里一软,正想说什么,忽然又听得一个冷淡而没有温度的声音传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皇,哥哥他欺负我!还打伤了长恭哥哥!”高俨一见是父亲驾到,立刻扑上去告状。在看到高俨脸上的印痕时,高湛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再听到后半句话,他的眼神一暗,目光一转,落在了低垂着脑袋的长恭身上,沉声道,“长恭,你抬起头来。”
  长恭心里暗暗埋怨高俨多嘴,支吾着道,“回皇上,臣没什么事。”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无奈之下,长恭只好照做,在抬起头的一瞬间,她清楚的看到九叔叔的瞳孔微微一缩,心知他动了怒,连忙辩解道,“皇上,这不关太子殿下的事,是臣自己不小心……”
  “才不是呢,父皇,哥哥想拿石头砸我,没想到砸到长恭哥哥了……”高俨哪里明白长恭的一番心思,老老实实全招了出来。
  高湛深沉地盯着长恭额上的伤口,脸上笼上了一层阴影。
  “父皇,我,我……”高纬素来对父亲心存惧意,如今看到父亲露出这样可怕的脸色,更是吓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来人,将太子带到他的房里,这一个月都不许他随便出来。”高湛的薄唇一扬,冷冷下了一道命令。
  “皇上,一个月太久了吧,殿下也不过是个孩子……”长恭一脸不忍地劝解道。
  ”我不用你求情,长恭哥哥,你和父皇一样,只喜欢弟弟!我讨厌你!”高纬忽然大喊了一声,转身就跑。
  “还不跟上去!”高湛轻斥一声,一大园子的内侍和宫女赶紧惊慌失措地跟了上去。
  长恭望着高纬跑远的背影,心里更不是滋味,今天难道她真的做错了什么?
  “来人,将二皇子带下去,让御医看看。长恭,你随朕去昭阳殿,”高湛顿了顿,又吩咐了一声,“将李御医也宣到昭阳殿来。”
  “啊,皇上,没那么严重,我不过是擦破了皮而已。”长恭一听要宣御医,顿时拧起了两条秀长的眉毛。
  “怎么不严重,都出血了。”高湛有些气恼地看着她,“这好好的脸要是留下个伤疤多难看。”
  “流点血有什么关系,”长恭眨了眨眼,“皇上,我又不是女孩子。”
  “就会贫嘴,”高湛脸上原本冷峻的线条忽然变得柔和起来,“这里已经没别人了,还喊我皇上吗?”
  长恭似乎愣了一下,低声道,“九叔叔……”
  高湛敏锐的察觉出她神情的微妙变化,心里掠起了一丝怅然,虽然在晋阳之战后,她终是原谅了自己,但每一次她唤九叔叔的时候,似乎少了几分以往的明朗洒脱。
  难道到现在,她都不能完全释怀吗?
  长恭跟着高湛到了昭阳殿没多久,李御医也匆忙赶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调制起药膏来。
  “这眉角的伤疤都没褪去,额角倒又多了一个。”高湛忍不住又怪责了一句,难掩眉宇间的心疼。
  “皇上,您近来的胃口不好,气疾也犯了好几次,臣也为您开些润肺开胃的药吧。”李御医在一旁说道。
  长恭抬头望向了高湛,只见他的面色泛白,神色抑郁,冷酷的面容上隐隐带了几分罕见的柔色,不由地心里一酸,有多久多久------没看到九叔叔开怀大笑了?
  身为一国之君,背负着这样的重担,九叔叔,一定很累很累吧?
  想到这里,她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开口问道,“李御医,一会儿你会出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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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宫门外。
  “九叔叔,现在已经没问题了。”长恭望了一眼身后的宫门,对着身边那位御医装扮的年轻男子得意的笑了笑。
  男子的唇边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你呀,这么大胆,居然敢拐带当今皇上出宫。”
  “可是九叔叔你不是也同意了吗,”长恭转了转眼珠,“今天你就放下一切事情,什么也别想,好好做一天游手好闲的平民百姓。”
  “真是拿你没办法。”高湛的眼中也带着笑意,“不过,宫里没有问题吧。”
  “放心吧,有李御医暂时替着你呢,再说还有王内侍在,只要说皇上今天不想见任何人,有谁敢闯进去。”长恭胸有成竹地说道。
  “那你可要保护我啊,”高湛弯了弯唇,“若是护驾不力,朕可要重重治罪于你。”
  长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放心吧,有我堂堂兰陵王兼大司马在此,谁敢来惹我们,那就是找死。”
  “嗯,果然有几分大司马的风范。”高湛拿起扇子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朕带路。”
  “九叔叔……你敲得轻一些嘛……”
  今日的阳光并不强烈,懒懒散散的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人来人往的街道熙熙攘攘,如同一轴天然描就的水墨画。桥头一树桃花开得正热烈,粉红的色泽娇艳欲滴,成为画中一处惹眼的风景。城内大小院落,河岸码头,到处飘散着春日独有的恹恹气息,沾一丝,人便也困倦起来。杨花柳絮漫天飞舞,大街小巷,阡陌人家,皆如雪般铺了厚厚一地。
  长恭带着高湛在大街小巷里东穿西走,将自己平日里喜欢的店铺都逛了一个遍。在过桥的时候,长恭瞧见一对挑着货担的母女俩正在桥头歇息。
  看她们的打扮像是从外地来做小买卖的,那货架上挂满了叮叮当当的玩意。
  “九叔叔,我们去那里看看。”她不由分说地拉起他走到了货担前,在她兴趣盎然地看着货物的时候,那年纪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孩也牢牢盯着她。
  “看这个小老虎香袋好可爱啊。”长恭拿起了其中一个香袋笑咪咪说道。
  高湛的神情温柔似水,低声问道,“你喜欢吗?”
  不等长恭回答,那个小女孩冲着高湛忽然冒出了一句,“哥哥,你就给你家娘子买一个啊。”
  长恭大吃一惊,手中的香袋扑一声掉了下来,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什么?什么娘子!”
  “姐姐,你不是这位哥哥的娘子吗?”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
  “什,什么姐姐,什么娘子,你胡说什么,你难道看不出吗?我是个男的,男的!”长恭这一下被吓得不轻,语无伦次地反驳道。这么多年都没事,居然今天会被这么一个小姑娘一眼看穿。
  “姐姐那么漂亮,怎么可能是男的?”小女孩露出了一丝疑惑。
  “漂亮就不能是男的吗,你看他也很漂亮!”长恭气急败坏地指了指高湛。
  “可是他个子那么高,怎么可能有那么高的女人。”小女孩还振振有词。
  那位母亲慌忙让小女孩住嘴,连连赔了不是,“对不住,两位公子,小孩子口没遮拦,胡说八道,请千万不要见怪。”
  长恭面色尴尬的瞪着那个女孩,转身拖了高湛就想走,谁知他弯腰捡起了那个香袋,还一本正经道,“好,我这就买了送给我娘子。”
  不知是不是有意,他还特地将我娘子这几个字说得特别响亮。
  “九叔叔……”她面色通红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高湛也不答她,只是自管自地从怀里掏钱,谁知掏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掏出来。长恭在一旁偷笑,九叔叔出来的匆忙,哪里有带钱,此时的当今皇上,可是身无分文哦。
  “九叔叔,你可以问我借,不过要付十分利哦。”她不失时机地进行坑蒙拐骗。
  “问你借,那不就是用你的钱,怎么算是为夫送你的呢?”他的眼中闪动着促狭的神色,忽然取下了衣带上的玉扣,递给了那个女子,“今天正好没有带钱,我就用这个换你的香袋。”
  那个女子虽是普通百姓,但也看得出这块玉扣价值不菲,顿时愣在了那里,怎么也不敢收。
  “九叔叔,这个玉扣那么贵重……”长恭想要阻止他,却见他将玉扣啪的一声扔在了那个女子的货架上,顺手拿起了那个小老虎香袋,放在了长恭的手上,低声道,“收好了,娘子。”
  长恭一愣,却听到他轻轻笑了起来。抬头望去,他的唇边挽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只那一笑,皓皓明月色难成,尘世繁华旷美,刹那变得不堪一击。
  “九叔叔,你也跟着取笑我,是,我是长得像女孩子,可是有这么能征善战的女孩子嘛。”她按捺住心头的紧张,假装不在意的撇了撇嘴,“还什么娘子娘子,气死我了。”
  “嗯,被她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我家长恭越看越像女扮男装了。”高湛弯了弯唇。
  “九叔叔,你看有樱桃卖哦!我去买一些来!”她赶紧朝着前方一指,适时转移了话题。
  唉,要是知道今天会这么倒楣,她一定就不挑今天溜出来了。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把粼粼的湖面染镀成金红。湖上飘着几叶小舟,船夫桨楫轻摇,掀起轮轮涟漪,波澜荡开,水面缤纷,夕阳余影里,搅碎一湖残红。
  长恭买了一兜樱桃,拉着高湛在湖边随意地坐了下来,一边吃着樱桃,一边和他拉着家常。
  “再过不久好像是长恭的生辰了吧。”高湛眺望着河水低声道。
  “嗯,九叔叔你记得啊,”她顺手又往嘴里扔了一个樱桃。
  高湛笑了笑,“你的生辰我怎么会不记得,这次我要在宫里为你好好庆贺。”
  “不用了,九叔叔,我不喜欢太热闹了,只要家里人一起吃顿饭就好了。”长恭说完,看到高湛的眼中掠过一丝失落,又连忙加了一句,“那我在家里和三哥他们吃完饭,然后再来宫里陪九叔叔吃好了,九叔叔你多准备些好吃的,也算是为我庆贺了,对不对?”
  高湛这才露出了几分欣喜的神色,“这样也好,长恭,你最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一定送给你。”
  “九叔叔你不是送了我这个小老虎吗?”长恭指了指挂在腰间的香袋,挑眉一笑。
  “难道你最想要的就是这个吗?”高湛的眼中是掩不住的笑意。
  “我最想要-----”她侧过了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河边的草丛里有几朵水晶花探出脑袋来,微微地随风而摇晃。少女注视着那几朵花儿,睫毛掀动间,偶尔掠起几许琉璃光色,如空气里飘荡的梅香,清淡优雅却又荡人心弦。
  “九叔叔,我最想要的是----全家平安,这个愿望可以达成吗?”
  高湛的脸色微微一变,抬眼凝视着她长而微颤的睫毛,和带着些许乞求的神情,心脏仿佛被重重扯了一下,剧烈的疼痛了起来。她在求他,她竟然在求他……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只说了一句,“这个愿望一定可以达成。”
  “九叔叔……”长恭的身子微微一颤,侧过头看着他的时候,眼眶泛红,带着淡淡的泪光,“-----谢谢你。”
  “傻孩子,”他似是轻叹般地喃喃道,“不会再有人让你流泪,不会了。”
  “九叔叔,给你……”她的唇边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捏起了一颗樱桃递了过去。
  他接过了那颗樱桃放进了嘴里,明明是那么甜的味道,为什么吃下去却是那样的苦涩呢。
  一触即发
  将近黄昏的时候,长恭将高湛带到了位于东面那座经常和恒伽一起去的酒楼。一进酒楼,店里的夥计就热情地迎了过来,将她和高湛带到了楼上的雅座。
  “长恭,你经常来这里吗?”高湛见她点得如此熟练,猜想她是这里的常客。
  她手脚麻利地摆好了筷子,“嗯,我经常和恒伽一起来的,不过这个小气的家伙,每次都不肯掏钱,都是我付帐的。”
  “哦?尚书令竟然如此吝啬?”高湛也不免地觉得有些意外。
  “除了这个毛病以外,这个家伙还是个好人啦,”长恭的眉梢染上了淡淡笑意,“他就是这样的人。”
  高湛的眼中掠起了一丝不明意味的神色,“长恭,你和尚书令的关系倒是不错,上次他居然肯为你挨了这二十军棍,我也是没有想到。”
  长恭听他提起那二十军棍,不由心里微微一动,涌起了一丝异样的温柔。
  “不过此人心机颇深,替你受过怕也是别有用心。”高湛淡淡道。
  “九叔叔你好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长恭格格笑了起来,“不过,我的好朋友,似乎也只有这一个。”
  “对了,长恭,你有没有想过另外建府?你现在不但是郡王,还是大司马,还住在高家似乎……”高湛欲言又止。
  “另外建府?我暂时还没想过,不过,九叔叔,我打算过两个月将小铁接过门,在司空府她也待了够长时间了。”长恭每次前往司空府,都被小铁抱怨到头疼,再不把她接回来,后果会很严重……况且,她也不能耽误了小铁,等假装过门之后就找个机会将她送往突厥。
  她的话刚说完,高湛眼中的笑意蓦的消失,连声音都冷淡了几分,“长恭,你就这么等不及?”
  “九叔叔,我……”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高湛又缓和了一下语气,“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要坐上兰陵王妃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么多繁琐的礼仪不是一蹴而就的。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
  长恭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没用,于是乖乖地闭嘴,暂时不再说这个话题。
  九叔叔……为什么这么讨厌小铁?难道--就因为她过去是山贼?
  吃完了晚饭,天色已经不早了。
  两人刚出了酒楼,就只见门口停着一俩犊车,那站在犊车旁的人正是宫里的王内侍。
  “糟了,九叔叔,我们被抓住了。”长恭叹了一口气。
  高湛也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神色,“这些人,来得还真快。”
  “皇上,请尽快回宫吧,皇后娘娘都快急坏了。”王内侍上前了几步低声道。
  “行了,朕这就回去,不过,在这之前,”高湛望了一眼长恭,“朕先把长恭送回去。”
  当犊车摇摇晃晃地到了高府门口时,高湛这才发现长恭居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心里不由暗暗好笑,却又不舍得叫醒她,干脆将她轻轻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高府。府里的人都认得这是皇上,正要下跪呼万岁,都被他给制止了。
  长恭迷迷糊糊地只感觉到自己好像躺在一个异常温暖的怀抱里,不由把身子往那个怀抱里靠了靠,那种奇特的感觉仿佛用任何言语也难以描绘。
  比父亲的怀抱更珍贵,比情人的拥抱更甜蜜。
  她能从中感受到的幸福,是----那么多。
  那仿佛是世间一切模模糊糊的爱的起源,是对朋友的,是对手足的,是对父母的,是对恋人的,是对伴侣的,是对生命的,是对信仰的,是对生命中一切可爱的事物的爱与渴望的总和。
  任何人无法取代,无法超越。
  在长恭的房间门口,正在等着弟弟回来的孝琬吃惊地看到了这一幕,等高湛将长恭小心放置在了榻上,他实在忍不住问道,“皇上,您怎么和长恭他一起回来?”
  高湛也不理他,只是说了一句,“去替朕倒杯水来。”
  孝琬并没有离开,而是开口道,“皇上,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宫吗?”
  高湛抬起眼,凌厉的目光一扫,“河间王,朕的话你没听清楚吗?”
  孝琬神色一敛,不得不退了出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皇上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大一样。
  高湛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孝琬出去,只是觉得想再单独和她多待一会,再这样多看她一会也好。
  淡淡的烛光下,她睡得很安稳,脸色透明的仿若月光。
  他从来也没有见过比她更为美丽的脸,美丽得如天外蓬莱的梦境,美丽得完全不近人情。
  有一种隐隐的喜悦,一点一点的渗透到心里面去。
  那是悄悄的,拥有世上最美丽最心爱东西的喜悦。但这种喜悦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不得求之的痛苦。即便是拥有,也只是那样短短的一瞬间。白天那个小女孩的一声娘子,令他心神激荡,好不容易才能平息内心的波澜起伏,几乎就要忍不住问出一直缠绕在心底的那一句话,长恭……若你不是男子,我又不是你的叔叔,你可会---可会-----
  仿佛有什么说不清的感受在一瞬间扼住了他的心脏,那种感受不知为何,不是火,却烫得焚身,不是冰,却冷得入骨;非为酒,却如酒酿一般随着时间流逝而更感厚重。
  “呜……”睡意浓浓的长恭忽然发出了细微的声音,像是梦到了什么似的抓紧了一样东西。
  他本已起身离开,可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来,目光所及之处,竟看到她握着的那样东西正是今天给她买的香袋----他的心,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再次悄无声息的靠近她,不带声响与动静,直到离那张仿佛可以溶解于幽水的脸庞,只差几步之遥,——距离触手可及。
  那么的近在咫尺。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似乎在痛苦的挣扎着,最终,还是慢慢伸出手指温柔地抚上了她的嘴唇,小心翼翼,温柔无比的抚了上去。那微凉的触感里仿佛是迷梦的温床。那一刻他有一种幻念,他好象在抚摸一株水中的水仙。整个人,整颗心,似乎向下沉去沉去,摔进深黑的,看不见底的深渊。
  孝琬端了水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的脸色一变,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僵硬的手指险些握不住手里的白瓷碗。忍住了冲进去的冲动,他只是在门口轻咳了一声。沉浸于黑暗中的皇上蓦然一惊,很快收回了手,站起了身来,什么话都没说就匆匆出了房门。
  庭院里,树叶上凝聚的夜露滴入池塘,俱寂的一刻竟显得异样清冷。淡淡的阴影映在孝琬的脸上,那表情竟也似藏入云中的月朦朦胧胧。
  --------------
  高湛回到了宫里的时候,才发现皇后与和士开一干人等都焦急地等着他,直到见到他的出现,众人才似乎松了一口气。
  “皇上,长恭也太大胆了,居然带您出宫,这要是万一有点什么事……”皇后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担忧。
  高湛略略蹙起了眉,显然并不喜欢听到这种话。
  和士开冲着皇后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下去,对着高湛微微一笑,“想来也是兰陵王体谅皇上近日来辛苦劳累,想为皇上分忧,所以才带了皇上去外面散散心,这也是兰陵王的一番好意。只是皇上毕竟是九五之尊,下次如果要出宫,最好提前让臣等知道,那就不会像适才那样心急如焚,六神无主了。”
  王内侍也连忙附和道,“是啊,皇上,娘娘与和大人可是急得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就巴巴在这里等着您的消息。”
  高湛的面色有所缓和,沉声道,“天色也很晚了,你们也都各自回去吧。”
  皇后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低低道,“那臣妾先退下了,皇上您劳累了一天,也请早些休息吧。”
  高湛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望向了窗外。
  “皇上,”和士开忽然开口道,“不如在临睡前,让臣陪您下一盘棋可好?”
  高湛似乎微微一愣,转过头来,却看到和士开的眼神灼灼,仿佛想和他说些什么,他在稍稍犹豫一下后回了两个字,“也好。”
  “多谢皇上。”和士开低下头,眼底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皇后在退下时与和士开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又吩咐王内侍将棋盘和棋子端了上来。
  “皇上,今天您明明出宫散了心,臣怎么觉得皇上回来之后反而更加心事重重?”和士开在棋盘上放下了一粒白子,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高湛执起了一粒黑子,沉默了片刻道,“士开,还记得你和朕说过不得求之大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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