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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_31 vivibear(现代)
  长恭默默站在一旁,心口仿佛被烈火般煎熬,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刺她的心脏,一刀一刀……一直一直.她也很想问问九叔叔,为什么要这样残忍,为什么连高百年的孩子都不放过……为什么……
  “高百年是谋逆之罪,皇上赦免了昌仪,已经是对斛律家格外开恩。这也表明皇上并不想对斛律家开刀,”恒伽抬起了头,“二哥,祸从口出,这些话还是不要随便乱说了。”
  须达瞪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却有听斛律光缓缓开了口,“恒伽言之有理,须达,我斛律家世代侍奉高氏一族,忠心可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有一天皇上真要对我们斛律家动手,也切切不可有任何反抗。”
  “好好好,他说的有道理!”须达恼怒地转过了头,正好看到妹妹手中的玉玦,又忍不住悲从中来,小声哭泣起来。
  恒伽微微皱了皱眉,“父亲,这里毕竟是乐陵王府,您和二哥最好还是不要久留。还有,这次你们从关外赶回来,也要对皇上有个解释……”
  “斛律恒伽,你给我滚出去!”须达顺手操起了旁边的一个瓷碟扔了过去,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在恒伽的额上……
  鲜血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他似乎微微一愕,连擦都没有擦一下,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径直朝门外走去,长恭心里焦急,也赶紧追了出去。
  一直快到了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她,嘴角艰难的扯出一抹苦涩的微笑,像初学雕刻的匠师生硬的在雕木上凿出一朵落败的花瓣。
  “你先回去吧。”
  长恭并不答他,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帕子,走上前轻轻地擦拭着他额角的血迹,低声道,“刚才你明明可以躲得过的,为什么还要挨这一下。你还不是担心他们,才希望他不要过于冲动。只不过须达哥哥现在太伤心了,我想等他冷静下来就会明白的。”
  恒伽垂下了眼睑,“父亲和须达从小最疼爱的就是昌仪,现在发生这种事,他们伤心难过也是难免。”他平静的语气下隐藏着一股令人心疼的忧郁悲凉。这悲凉是难以察觉的的,它几乎全被那抹苦笑盖住了。
  “恒伽你就是这个性子。其实,你的伤心一点也不比他们少。”长恭的手指不知不觉贴上他的唇角,似乎想要抹去那一缕看着碍眼的苦笑。那冰凉的触感,光滑,轻柔,带着细小微妙的酥痒感。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平和,清新,如花蕊吐气,似檀线燃香,丝丝缕缕,慢慢安抚着他躁乱的思绪和伤感的情绪。
  “长恭……”他低低喊了一声,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尽全力地握了下去。
  长恭只觉自己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心里却有种莫名的释然,是不是这样……他心里的悲伤就能减少一点呢?
  哪怕,就一点也好。
  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却忽然忆起了乐陵王成亲那日大哥所作的诗词,
  昌仪年十五,来聘百年家。
  婿颜如美玉,妇色胜桃花。
  带啼疑暮雨,含笑似朝霞。
  暂却轻纨扇,倾城判不赊。
  岁月荏苒,景未改,人已逝。
  日影在树阴里一闪一闪,像顽皮的孩子用铜镜折射日光,刺得她的眼睛有流泪的冲动。
  “兰陵王,原来您真的在这里,皇上急召您进宫晋见!”从门口传来的急促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这份宁静,宫里的内侍匆匆走了进来,又看了一眼恒迦,冷声道,“对了中书令大人,明天上朝时皇上想要知道这次求亲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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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罚
  夏日炎热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射在王宫内,高大的树木投下浓淡不匀的阴影,紫苏绽放着点点小花,就像夜空中的星星。在它的周围,杜鹃,茉莉,兰花也开得正繁茂。
  此时的长恭可没什么闲情逸致来赏花,因为她已经在昭阳宫里差不多跪了一个下午了,直跪得她头晕目眩,浑身酸痛,可九叔叔一直斜倚在花园里的软榻上闭目养神,根本没有让她起身,好像当她不存在一样。她的心里虽然有些恼怒,却也知道是自己理亏,无奈之下只得继续支撑下去了。
  刚才在路上听内侍说了皇上得了急病的事,她的整颗心都全被揪了起来,本来想质问九叔叔的愤怒心情,也因为在看到他苍白面色的一刹那,而被随之涌来的心疼所覆盖了……
  天色已近黄昏,皇上依旧阖着眼睛养神。一束温馨的夕阳的光芒正映在那冷漠的面庞上,棱角突出几丝冷俊的傲气。黑色的头发宛如那洌洌的甘泉泻下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散漫。——尽管他的病容尚未褪去,但那种美丽还是让人心生赞叹,却又似真若幻。
  就在这时,那双茶色眼眸终于缓缓睁开了。
  “高长恭,知道为什么让你跪在这里吗?”他的声音清冷如昔。
  “九叔叔……”长恭咬了咬嘴唇,“长恭这次的确是有错在先,请皇上惩罚长恭好了!”
  高湛瞥了她一眼,眼中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淡淡道,“知错了吗?你这次可真够大胆的,非要气死我你才甘心是不是?”
  “九叔叔,对不起,这次是我太任性了,可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她嗫嚅着强辨,又忍不住问道,“九叔叔,你的病好些了吗?还咳不咳?喘不喘?”
  “没病也被你气出病,我……”他只是说了半句就没有再说下去,原本想着这次非要重重惩罚她不可,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满腔怒意都化作了水般的柔软,连心都微微疼了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纷乱心情,他又板着脸继续说了下去,
  “行了,刚才不是已经罚了,你也跪了这么久,起来吧。”
  长恭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正好撞上了他的视线,那双一瞬间失神的茶眸里似乎含有一些其他东西,慌忙掩饰的灼热如烈阳的东西,掺杂着酸涩的苦痛与欢乐的东西。
  她心里微微一动,又略有些侥幸,原来这一下午就已经算是惩罚了,还好还好,比自己想像的轻多了。只是----她忽然想起了刚才在乐陵王府的一幕,心里蓦的一紧,犹豫了一下又低声道,“九叔叔,长恭是因为有错才受罚,可是乐陵王犯了什么大错,为什么要对他那么残忍?连他的孩子都不放过?就在刚才,王妃已经绝食过世了!”
  她的话音刚落,高湛的眉峰一挑,茶色的双瞳中迸出一丝森寒,“高百年犯了谋逆大罪,按罪当诛,有什么不对吗?”
  “我已经听说了,难道凭那几个字就判定他有罪吗?这不是太轻率了吗?九叔叔,你这根本是借口,对不对?你是怕他威胁到你,对不对?就像上次杀了高殷一样……”
  “住口!”高湛早已满脸冷寒森意的愠怒,双瞳中燃起的两簇怒焰愈发骇人,“高长恭,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看来刚才的惩罚是太轻了!”
  “九叔叔,你怎么能这么残忍!”长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眸深处,支离破碎的失望散了一地,就像是受伤的小兽,那么委屈,那么的无辜,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安慰她。
  他紧紧的抿着嘴唇,转过头去,不敢去看她此时的眼睛,他怕,自己这一看,会心软,会忍不住抱住她。
  会----全盘崩溃。
  “高长恭,你就给朕在这里跪上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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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高家王爷一收到长恭受罚的消息,连晚饭都不顾不上吃,火急火燎地赶到了昭阳宫,但刚到宫门前,就被侍卫们拦了下来。
  “两位王爷,对不住,皇上吩咐过了,什么人也不见。”刘桃枝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见他干什么,我要见我家四弟!”孝琬一听长恭回来就被罚跪,当即心神大乱,偷偷在心里早把皇上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三弟,你先别说话。”孝瑜对他的性子是在是无可奈何,临出发之前已经再三警告他要冷静再冷静了。他心里虽是同样的焦急,但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刘侍卫,能不能再代为通传一声?”
  “两位王爷,不要为难小的了,皇命难违。”
  “你这个狗奴才,看本王爷不……”孝琬被气得呲牙咧嘴,恨不能揍刘桃枝一顿,孝瑜一看情况不妙,赶紧将他拉到了一边,低声道,“三弟,你冷静点。你我都知道,皇上对长恭一直宠爱有加,就算惩罚,也不会过重。也许很快就没事了。”
  “问题是长恭现在还跪着啊,这石板多硬多凉,长恭的膝盖哪能受的住……”孝琬一想到这个画面,就觉得连心尖都颤抖起来了。
  “可我们现在也进不去,这可如何是好。”孝瑜被他这么一说,也是心疼万分。
  孝琬皱着眉,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摸了一下脸,大惊失色地喊了起来,“大哥,糟了,下雨了!长恭会不会淋出病啊……完了完了,咱们长恭这下可受苦了,这可怎么办,要不我们就冲进去……”
  看着他蹲在墙边一脸怨气的画圈圈,孝瑜倒觉得松了一口气,照这个情形下去,九叔一定不舍得再继续让长恭跪下去了。
  胡皇后在用完晚膳之后,带着儿子前来探望皇上,也在昭阳殿外被拦了下来。她这才知道高长恭被留在宫里受罚的事情。
  “母后,我们去替长恭哥哥求求情吧。”高纬焦急地扯了扯皇后的衣袖。
  两位高家王爷也略略行了个礼,便走到了一旁,不再与她多说一句话。皇后望了一眼孝瑜,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眼中的不屑,不由心里微怒,将气撒在了刘桃枝身上,“刘桃枝,你看清了,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当今皇后和太子!你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她如此坚持倒不是为了长恭,相反,在得知长恭被罚时,她竟然还有些说不出的快意,但现在她想让那两位王爷知道,自己和他们是不同的。他们进不去的地方,不代表她也进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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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已经是夏季,可这突如其来的蒙蒙细雨,却依旧凉的让人骨髓生寒。
  长恭默默地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目光却停留在九叔叔那映在窗子间的影子上,或许是因为看得太入神,眼睛僵硬得发涩。她揉了揉眼睛,委屈的泪水沿着脸部柔和的轮廓慢慢向下淌,随着反射出来的淡淡烛光细细地闪耀。
  越揉越多。
  胸腔中充满了憋闷的意味。
  从小到大,这是九叔叔第一次这样对待自己……
  就在这时,皇上身边的内侍匆匆走到了她的面前,低声道,“王爷,皇上说您不用再跪了,回去吧。”
  她伸手抹去了泪水,执拗地别过了头,“皇上不是要臣跪整晚吗?现在还没到天亮呢!”
  “王爷……可这是皇上的命令……”
  “滚开!”一肚子的委屈令她的语气也尖酸起来,“臣犯了错,就算跪个十七八天也是应该,跪死了最好!”
  “韩齐,你退下吧。”皇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他的瞳孔幽深,亮如漆玉,有如夜里中的月光,清冷无尽,冷光流转,却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复杂神色。
  “高长恭,你不用跪了。”
  长恭抬起了头,口气生硬地回道,“皇上金口一开,岂能说收回就收回,既然要让臣跪整晚,臣又岂敢不听,臣可是怕死得很,这条小命臣喜欢得很。”
  她的话音刚落,皇上清俊的脸因此而有些扭拧,面上不自然的线条渐变的细微褶皱落入她眼底,覆盖翻转,渐次而微妙地折射出一种无言的柔软,掩去了原本的冷酷与淡漠,银汉无声转玉盘一般的缓慢绵延,眼角眉稍都因了这种变化而柔和了。
  “高长恭,朕再问你一次,你还不起来吗?”
  “我不起来!我---”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整个捞了起来,紧接着,就跌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她下意识的挣扎了几下,惊讶的转过头,却径直撞进一片茶色中,几缕墨黑的碎发从九叔叔那光洁的额际垂拂而下,氤氲的眼眸近在咫尺,眸色里隐隐有涟漪荡漾,绚烂得就像夜空中的宸星。
  “九叔叔,放下我!”她有些惊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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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湛也不回答,抱着她径直走进了寝宫,随手将她安安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你这个孩子,还真不是一般的执拗!”他似乎有些无奈地拍了一下她的额头,“这脾气也不知随谁,受了点罚就和我使性子!”
  长恭扁了扁嘴,心里更是委屈,“你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吗?就让我跪下去好了,反正也没人在乎我,没人心疼我。”
  “你这孩子,又说气话了不是?刚才你可把我气得够呛,可就算是气极,我也不会让你跪整晚啊,你以为你跪在那里,我心里就好受吗?”高湛弯下腰,用干布轻轻擦起了她微湿的头发,低声道,“我不是说过了吗,长恭,不管你做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你。”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那么你呢?长恭?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是不是?”
  长恭心里一悸,一个是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膝盖处传来的隐痛又令她咽回了这个字,只是低下了头,赌气似的什么话也不说。
  他似乎等了一会,却迟迟不见她回答,不免有些失落,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用一种没有情绪的声音说道,“时候不早了,你退下吧。”
  长恭应了一声,立刻起身往门外走去,就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了几声压抑着的咳嗽声,心里一颤,忙回过头去。
  在摇曳着的黯淡烛光下,他一个人独坐着。
  独身一人,他的影子,在一点微弱的幽光下,极淡,拉得很长,几乎辨不出轮廓。
  那是极为单薄的一块暗影,孤零零地伏在地面上,阴恹恹地,一种乖戾的姿态。
  形单,影只。
  她愣愣站在了那里,心好像被什么揪了起来,一股热流瞬间涌过,烙铁一样,涨得心口都是灼烫。颤悸难言的心绪也就随之而晃洇化开在胸腔,涩涩青青,在在都是无可言说的柔软和心疼。仿佛被什么牵引着,她一步一步地又往回走去,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像小时候那样,将小小的脑袋埋在了他的怀里,拉住了他的衣袖,喃喃道,“九叔叔,我会原谅你。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你!”
  她感到他的身子微微一震,随后,那温暖修长又略带颤抖的手指拂上了她的发丝,就像是触碰着一件极为珍贵的瓷器,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温柔细致……
  “长恭……为什么你是……”那伴随着叹息的一声低喃,仿佛来自他内心最深最隐密的地方……那是无法抵抗的无奈之感,奋力扼杀残存希望的沉重,以及明知无望,却仍旧无法阻止希望蔓生的矛盾……
  当带着凉意的晚风吹来的时候,衣摆翻飞之时,她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两人都没有发现,此时胡皇后正站在不远的门边冷冷瞅着他们,她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接着,拉起了高纬飞快地转身向宫门走去。
  “母后,我们好不容易才进来,怎么不向父皇求情?”高纬还一脸的不解。
  她停下了脚步,心里那种怒气勃发澎湃,嫉妒,憎恨,甚至有着迁怒,种种感受纠缠着五脏六腑,如同火焚。
  “听好了,仁纲,我们跟本不用求情。”她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你和我,就算加起来也比不上他在你父皇心里的地位,你父皇最重视的人,是他!”
  高纬似懂非懂地抬起头,“母后,父皇最重视的人不是你吗?”
  “你……你不会懂的。”胡皇后无力地靠在了柱子旁,低低地哭泣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出来……
  “母后……”高纬有些惊慌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心里莫名的冒出了一个念头,母后是因为长恭哥哥才这样难过的……
  雨还在下,夜色一片漆黑,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响声,久久地回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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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相思
  不知何时,雨终于停了。月亮悄悄地从乌云后钻了出来,此时,在夜色中缓缓前行的一辆牛车中,长恭正一脸无奈地抱着脑袋缩在一边,从刚出宫门开始,两位哥哥的狂轰滥炸就没有停下来过,尤其是三哥,已经在他耳边絮叨了一路了。
  “两位哥哥,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已经很累了。”她郁闷地揉了揉自己的眉角,“我都跪了这么久了,已经够可怜了。”
  孝琬闻言脸色一暗,“皇上也真够心狠的,怎么能让你跪这么久!不就是偷偷去了一趟突厥嘛,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在他眼里,四弟的什么过错都可以被无视。
  “长恭,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才惹得皇上那样生气?”孝瑜收起了扇子,露出了一抹复杂的神色。
  长恭垂下了头,支吾道,“我,我提到了乐陵王的事……”
  “什么?”孝瑜脸色一敛,“怪不得皇上这么生气,你怎么能提这件事呢。”
  “大哥,这也不能怪长恭,我也心里有些憋屈,就算是什么谋逆罪,也不该赶尽杀绝啊。怎么说那两孩子也是斛律将军家的外孙……”孝琬也在一旁插了一句。
  “乐陵王为什么会被处死,大家都心知肚明。”孝瑜低声道,“不要再说这件事了,长恭,你也一样,下次不要这么任性了。”
  长恭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对不起,大哥,三哥,这次让你们担心了。”
  “傻小子,你也知道我们担心你!”孝琬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死劲揉着她的头发,“就算你想去突厥,也该和我说一声,害得我当时都不知怎么和皇上解释。你说实话,是不是小铁这丫头非要去不可?我知道你一直惯着她!”
  长恭赶紧摇头,“不是,不是……呃,三哥,我好困……”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脑袋靠在了孝琬的肩上,闭上了眼睛,本来是想装睡转移三哥的话题,没想到可能是过于疲倦了,还真的睡了过去。
  “大哥,你看这家伙也累坏了吧。”孝琬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长恭。孝瑜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却有些奇怪。
  “怎么了,大哥?”他很少看到孝瑜有这样的表情。
  “孝琬,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九叔开始按捺不住了。”孝瑜凝视着自己的扇子,“高百年之后,不知又会轮到谁呢?”
  “反正怎么也轮不到你,大哥。”孝琬倒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你和皇上的关系,也不是一般人能及的。再说,你又帮他做了这么多事,就别瞎担心了。”
  孝瑜望向了窗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也许就是因为帮他做了这么多事……才……”
  他没有再说下去。
  月沉乌云,银白的霜华突然被黑幕吞噬,陷入了一片漫漫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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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朝时,皇上对于这次求亲的事情并没有说什么,轻描淡写地问了几句就带了过去,而恒伽当然是自责反省了一顿,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长恭听到皇上没有责罚恒伽的意思,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时只见有臣子站了出来,略带不服地说道,“皇上,斛律将军这次擅自从关外回来,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吧。”
  长恭瞪了那人一眼,暗暗咒骂了他几句。斛律叔叔虽然贵极人臣,但生性节俭,不喜欢声色,很少接待宾客,拒绝接受馈赠,从不贪图权势。每逢朝廷集会议事,常常在最后发言,说的话总是很符合情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淡泊,偏偏令有些人看不惯。
  斛律光脸色微变,忙上前道,“皇上,这次是臣莽撞了,请皇上责罚。”
  皇上轻轻咳嗽了几声,开口道,“斛律将军也是思女心切,情有可原,朕不会怪罪于你的,你们斛律家一直忠心耿耿,这大齐少不了你们。”说着,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说道,“对了,斛律将军,你还有一个女儿名叫婉仪吧?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小女今年正好七岁。”斛律光不解地答道,一时摸不透皇上问这话的意思。
  皇上没有说话,细密的白玉珠帘微晃,遮挡住了他的表情,就在大家暗暗猜测之时,只听皇上的声音又低低响起,“斛律将军你一直教导有方,男儿骑射,雄姿英伟,女儿修形,仪态万方。看来未来太子妃这个位置,非斛律家的女儿莫属。”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皇上这话的意思已经明摆在那里了,你斛律家没了一个太子妃,如今就再补偿给你们一个太子妃。
  斛律光目光一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太子和小女年纪尚小,恐怕现在是早了一些吧?”
  “斛律将军,本朝女子九岁成亲也有先例,太子殿下和您的女儿联姻,那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和士开朝着高湛微微一笑,“皇上,其实我们也可以遵循前例,让他们先成了亲,等他们到了一定年纪,再行夫妻之礼。这样,皇上您和斛律大人也都安心了。”
  皇上点了点头,“和爱卿所言极是,就这样定了。斛律将军,你觉得呢?”
  斛律光此时知道多说无益,只得扯出了一抹艰涩的笑容,“臣----叩谢皇上圣恩。”
  散朝时,文武百官们纷纷向斛律家的人贺喜,如今皇上对斛律家的恩宠非但不减,反而更胜于从前,大家又怎能不对未来皇帝的岳父多多奉承巴结呢?
  长恭束手立在一旁,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可恭喜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能看得出,斛律叔叔笑得勉强,而恒伽的笑容则是完全没有温度的。
  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恭喜的。
  两天后,斛律光和须达就离开了邺城。而斛律家的大小事宜,就全都责无旁贷的落在了恒伽身上。没过多久,高孝瑜的封地山东一带突发旱灾,皇上令他前往山东处理灾情,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娄太后在晋阳的王宫里过世了。
  整个邺城,似乎被笼罩在了一种奇怪的氛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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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周帝宇文邕发布了一系列的诏令,诏令百官军民上密封奏章,可放言指陈政事得失;选拔诸军将帅,召集诸军将领,以武事相勉励;亲自讯视记录囚徒的罪状,带头戒掉奢侈的生活,过上勤俭的生活,平时身穿布袍,寝布被,全身上下没有金银宝玉装饰,同时对于那些雕文刻镂的宫室,锦锈衣物,全都一概禁止。
  文武百官都大受震动,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这位皇上深沉刚毅,智谋出众,善于隐匿心迹,让人根本无法猜测他的深浅。
  夜过三更,皇上寝宫里的灯火却还未熄灭。阿耶心疼地看了看被映在窗上的那个长长的影子,这些日子以来,皇上夜以继日地处理朝政,每日要过了四更天才入睡。
  当宫女将夜宵端来时,他示意宫女退下,亲自端起了夜宵进了寝宫。
  “放在那里,退下吧。”宇文邕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继续批阅着奏折。
  “皇上,天色不早了,您也该歇息一下了。”
  听到是阿耶的声音,宇文邕这才回过头来,顷刻之间,阿耶只觉得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淡化模糊黯然失色,天光洇染成一层薄而浅的底景,唯有面前的男人,光流色彩如同潮水拥覆过来,鲜艳夺目,顺着他的面目轮廓蜿蜒流淌。
  仿佛生来便合该是如此,这个男人天生是该占据世上最显著夺目的位置的。
  “阿耶,我看完这几个折子就去休息。”
  “那您先把这碗莲子羹喝了。”阿耶将白瓷碗端到了他的面前。
  宇文邕似是无奈地一笑,接过了碗,“阿耶,你可越来越婆婆妈妈了。”
  “皇上,臣也是为您的身体着想,这您要是万一累病了可怎么办?”阿耶摇了摇头,“皇上,趁早赶紧把公主娶过来吧,让她早日为您诞下子嗣……”
  他一边说着,却没有留意到皇上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怅然。
  “皇上,听说齐国皇帝的太子新立了太子妃。”阿耶像是忽然想起了了什么。
  “哦?”宇文邕轻轻扬了扬眉,随口问了一句,“不知是何家的千金?”
  “好像是斛律光的女儿……”阿耶刚说了半句,就见到皇上的手微微一滞,随后他又释然地笑了起来,“齐国太子才不过六七岁,斛律光应该有好几个女儿吧。”
  阿耶点了点头,又略带好奇地说道,“斛律家两位公子,都美的不像凡人,可见他们的妹妹必定也是绝色佳人吧?”
  皇上轻轻一笑,目光落在了自己手背上的一道浅浅伤疤上,眼神忽然变得异常温柔,琥珀一样的颜色温润清澈,眸色如水,一点瞳芒绚烂得就像倒映在湖水中的星光,随即,又仿佛旋风一样被带走了一切的思绪,矛盾,甘愿,悲伤,喜悦,纠结,疼痛……
  入口的莲子羹已全然不知是何味道。
  原来,这就是思念的滋味,痛彻心扉,却又甘之若饴,让人魂飘魄荡,不知身处何方……
  长相思,在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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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国,邺城。
  在某一天的深夜,高湛再一次悄悄驾临了高府。这两天,长恭称病没来上朝,而孝琬也说不个所以然,倒让他有些担心起来。进了高府,他示意一概人等不要声张,顺着侍女所指的方向朝着花园里走去。
  当夜的月色带着微微的蓝,整个花园都笼在一片水蓝中。有缭绕的雾气,自地下升腾宛转。茜纱一样的薄云在天地之间流泻。
  在种满荷花的池边,一位年纪大约十一二岁的少女正在玩耍,束在身后的青丝,在夜色亲吻下,垂泻得像瀑布一样,顺着那只拨弄荷叶的手,一丝丝的落进了池水中。在月色下,他认出了那个女孩是小铁,心里倒也有几分感慨,那个山贼窝里的女孩,如今竟也成了一位标致的美人。
  “小铁,你生着病,居然还玩水,是不是要我惩罚你啊!”从不远处传来的那个清脆声音,让他的心为之微微一颤,那是长恭……
  被云雾晕染开的华美月色,氤氲在花园中,飘浮着,荡漾着,透析出一股清清的亮,浅浅的光,渐渐走近的少年在这月光的映染下,如玉璧无瑕,光润蕴涵,湖水般幽深的眼瞳,出奇清旷,那眸底此刻呈现出一片清澈澄亮的波澜。
  小铁像是被抓到似的吐了吐舌头,朝着那个翩翩而来的少年嫣然一笑,“长恭哥哥!”
  “还不快过来,我已经让人替你熬好了药,快些去喝,不然就凉了。”长恭的眉梢间带了一丝恼色,“枉我这两天还故意装病来照顾你,你还这么不听话!”
  小铁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自自然然地拽了拽长恭的衣袖,“我就知道长恭哥哥对我最好了!”
  他微微蹙起了眉,茶色的双眸起了一丝涟漪,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失落和说不出的恼怒,原来长恭不来上朝居然是为了这个丫头……
  在他寻思间,长恭和小铁已经走到了池塘的另一边,正值木兰花盛放,白茫茫,如雪一般的花雨,美好得犹如画卷。漫天飞舞下洁白的花瓣,洒落在长恭的肩头上,洒落在小铁的头发上。一地又一地,像走在纯白的雪地上。落花流水,天上人间。
  只见长恭轻轻拨开小铁头发上的花瓣,一抬手,就着最低的那根树枝,摘了一朵盛放的白木兰,旋手插进了她乌黑的发鬓中。
  他怔怔看着他们,月华幽幽,像一层白纱一样的批在身上。冰凉,凄冷,那种全身沐浴在月光下的感觉,就像红绡游丝一样紧紧扼住咽喉,束缚住了自由,无法呼喊出声,也动弹不得。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不停蔓延,他打小最珍贵的人,也许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九叔叔!”长恭在抬眼间忽然留意到了他的存在,不由喜上眉梢,“你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呢。”
  皇上从树后缓缓走了出来,对着长恭轻微一笑,就扩散成一抹煦风温柔的笑容,可是,月光映衬着他的眼瞳中却森寒一片,丝毫没有一丝笑意。他又打量了小铁几眼,装做不经意道,“一晃几年,没想到这孩子也这么大了,行了成人礼吗?”
  长恭笑着点了点头,“去年刚行了成人礼,比寻常姑娘家稍早了一些。”
  他微眯起双眼,冰雪般冷凝的银眸中隐隐有眸芒闪动,“既然行过了礼,长恭,你也该为她安排一门好亲事了。”
  长恭一愣,忙摇了摇头,“九叔叔,她还小呢,亲事似乎早了些。”
  “长恭,你若是一直留她在身边,招人闲言闲语不说,以后连累她嫁不出去就糟糕了。”他的嘴角轻扯出一抹笑容,明明是条优美的弧度,却透着莫名的寒意,“对了,侍中元文遥的幼子元鸯今年正好一十四,尚未成亲,我看和小铁倒是般配的一对。”
  长恭大吃一惊,连忙推阻道,“九叔叔,这不合适吧,小铁不过是一介平民,难以高攀元侍中。”
  小铁也在一旁变了脸色,像是安慰似的,长恭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示意让她不要担心。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更是令高湛恼怒。
  “你认了她作你的义妹,那就是元文遥高攀了。”他微微笑着,眼瞳里,既有一种残忍的快意,也有一种怎么按抑也压制不住的愤怒。“朕今天就亲自指了这门亲事,长恭,难道你想违抗圣命?”
  长恭思绪一滞,这明显带着威胁口吻的的话如惊雷般“轰”的一声在她脑中炸开,她不置信的瞪大眼,看着那张俊美无暇的熟悉脸庞,此刻在清冷的月光下却显得有些陌生。
  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九叔叔非要给小铁指婚,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绝对不能把小铁随便给嫁出去。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朕就让元文遥先将聘礼送过来……”
  “皇上!”长恭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我不能认她作我的义妹。”
  “为什么?”他挑了挑眉。
  长恭牢牢盯住了他的眼睛,将心一横,“因为,我要--------娶她!”
  不管了,先过了这关再说!
  “你说什么?”高湛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说,我要娶她!请皇上成全!”长恭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
  高湛的面色丕变,横生波澜的眼瞳中满是痛楚,一时竟说不话来。好半天才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长恭已经长大了,娶妻生子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自己心中那犹如刀绞般的痛觉又是什么,是心脏破碎的声音?还是痛苦矛盾的挣扎?
  小铁在一旁已经完全呆掉了,脑中懵蒙怔的几近空白,却又不由自主地涌起了难以言明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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