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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_29 vivibear(现代)
  “长恭,公主对你可是刮目相待啊。”
  “喂,你别胡思乱想啊。”长恭瞪了他一眼,将如何认识公主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恒伽唇边笑意更深,“这下可复杂了,原来她还见过你的真面目,今天再看你表现的这么出色,想不被你吸引也难啊。”
  长恭苦恼地坐了下来,一脸哀怨道,“你就别说风凉话了,她还约我明晚子时去什么月牙湖边见面,说是那时就告诉我她到底选了谁。”
  恒伽轻轻笑出了声,“该不会是说选了你吧……”
  “诶?”长恭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你可别吓我啊,”
  “呵呵,当我没说。”
  “那我到底该不该去啊……”长恭斜倚在帐中的案几之侧,一手支着下颏,越来越苦恼了。
  “去,为什么不去?”恒伽那薄薄的嘴唇浅浅勾起,语声如若琉璃寒冰,空灵漂浮,“既然公主对你有好感,我们为何不利用这一点。”
  “利用?”
  “不错,不管用什么方法,先让她答应嫁到齐国就是。”他那黑曜石一样异彩流动的瞳仁仿佛蒙上了一层透明的灰,象沾了尘的水晶,让人无从看清,“如果她真的对你有好感,长恭,那就么好好利用。”
  长恭低垂眼睑,忽然笑了起来,“恐怕我没这么大的能耐。”
  恒伽的眸色更加朦胧,“不试试怎么知道?“
  “好,今晚我就先去找找那月牙湖到底在哪里。”长恭坐起身来,朝四周望了一眼,又道,“小铁呢?你有没有告诉她见到她哥哥了?还有啊,你觉不觉得阿景和林小仙明明已经认出了你?他们怎么就不关心一下小铁的下落呢?”
  “长恭,你口中的阿景现在已经是突厥可汗了,我想,有些事他不想再提起,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如果承认认识我,不就等于告诉我他就是当年的那个强盗头子了。”
  “可是难道因为这样,就会连小铁也不认了吗?我不觉得阿景是这样的人。”长恭一脸不悦地说道。
  “长恭,人都是会变的。而且往往爬得越高,变得越快。”
  长恭将头埋在了膝盖里,还是摇了摇头,”阿景不是那样的人。“
  “你还真是固执。对了,”恒伽像是想起了什么,“刚才可汗派人将那匹龙马送给你了,现在正拴在帐篷后面呢。”
  “真的!”她兴奋地一跃而起,“我要去看看!”
  “看把你高兴的!”恒迦无奈地摇了摇头。
  长恭已经冲到了帐边,闻言又停下脚步,转头灿然一笑,“当然高兴啊,你没看到弥罗那个家伙呆掉的样子,我这回可是堂堂正正地赢了他一次!”
  望着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帐前,莫名地,一种黯淡的无奈,夹杂着郁闷在他心中缓缓升腾蔓延。
  这已经是第几次她提到那个家伙了?
  他一直认为,她的周围只有她的叔叔和哥哥们,除此之外,那就---只有他。
  在他听来,她每天所提到的,也无非是这几个男子。
  他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正因为也许这只是个习惯。
  所以,改变了,就会不习惯。
  ==========================
  草原上的夜晚很快就降临了,长恭依照几位突厥牧民所指的路策马前行,在绕了几个大圈子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草原上的月牙湖。
  在看到月牙湖的一刹那,长恭睁大了眼睛,被眼前的美景所折服,只见湖面波光粼粼,萦回曲折,水面铺满银屑般细碎的月光。因湖水清澈,于月夜下如明镜般反射了月亮的光辉,远处相望如同发光的带子般。因为正值初夏,竟然还有莹火虫四散飞舞,闪烁着盘旋在浓浓夜色中,浮光丽影,环绕身际,待她孩子气地想要伸手去捉,点点流萤却是微茫闪烁如同水月镜花,灵巧地从她的指缝里溜走了……
  龙马已经毫不客气地低下头喝起水来,长恭也蹲下了身子,用手掬了一些湖水尝了尝味道,只觉得入口清凉甘甜,说不出的舒爽。一时喜不自禁,手脚麻利的脱了鞋袜将双腿泡在了凉凉的湖水里。
  四周草静风止,就连日间聒噪无比的鸣虫也安静得悄无声色,只有面前的湖水在月色中缓慢而无声地流淌着。
  长恭舒舒服服地踢着水,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反正这个地方够偏僻,现在也已经很晚了,如果趁这个机会在湖里洗个澡的话……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吧?
  犹豫了再犹豫,她最终还是抵挡不住湖水的诱惑,匆匆脱去了自己的衣衫,像条小鱼吱溜一下滑入了水中。
  置身于清澈的湖水里,她的身体像是如同初生般的无力,一动也不想动,只是微微地睁着眼,凝视着水中的映象,视线中的景象混合着水的波动和月色余辉的闪耀,断断续续,摇摇荡荡。
  抬头望向天空,星汉满天明明灭灭,夜风象丝绸一样拂过面颊,她的心中也有些感怀起来。
  那每一颗闪闪发亮的星辰,是否也是每个人高悬的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觉得全身通畅,准备起身穿衣离开时,忽然听到背后竟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霎那间仿佛空气都冷到了冰点,她大吃一惊,慌忙将身子压低在水中,怒喝了一声,“什么人?”
  “-----斛律兄,原来你这么好的兴致。”
  一听到这个声音,长恭更是暗暗叫苦,恼怒的语气已经有了些变化,连声音都微微颤抖着,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紧张,“弥罗,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我也是正好想来月牙湖看看,没想到---这么巧。”从宇文邕的这个方向望去,恰恰能看到少年低垂着头而露出的一截精致纤巧的脖颈,白皙的肤色上慢慢渗出比绯色红叶还要鲜艳的的红色,在月色的映照下,青涩而妩媚。
  一瞬间,他几乎忘记了他应该回答些什么,忘记了呼吸,忘记了一切……几乎忘记了眼前的这个人是个----男子……
  为什么---他不是个女子……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在宇文邕的脑海里,就开始象漩涡一样延展,将其它思维挤到一边,将身体吸到最不希望去想的空想之中。直到脑子被风一吹,原本好象被猫玩乱的线球一样杂乱无章的思绪才渐渐清晰起来。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因为紧张而干涩到这种程度:“那个……”
  别那个了!快点给我滚!长恭在心里大声喊着,可是却不敢在水中动弹一下。她现在真的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一时冲动,做下这种蠢事。
  万一被他发现自己是女儿身的话……那还不完蛋了!
  “你这样杵在这里我还怎么洗啊,你还不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她已经开始抓狂了。
  “那-----在下先告辞了。”宇文邕稳了稳心神,敛去了矛盾纠结的神色。
  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长恭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想动动身子,忽然听到前面的不远处传来了一阵低低的野兽的吼叫声……
  她心里一悸,对于这种野兽的声音,她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缓缓抬起头来,正对上了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果然是一只狼,不,不止一只。她隐约看到了有几双这样幽灵般的眼睛在草丛间若隐若现。
  “斛律兄,你还不上来!”身后蓦的传来了弥罗略带焦急的声音,长恭的心里一沉,今天可真是倒楣透顶了,难道这就是俗话所说的前有狼,后有虎?
  “斛律兄,快上来!狼会游水!”
  此时的长恭陷入了巨大的矛盾挣扎中,如果现在上去,她的女儿身绝对是暴露了,可是是继续按兵不动,很快被恶狼当作食物……怎么办?怎么办?
  “弥罗,你先走,我自有办法对付它们……”她故作镇定。
  “这怎么行,斛律兄,难道-----你的脚抽筋了?别担心,我这就下来带你上来!”
  “不要啊!”她惨叫一声,心胆俱裂间只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响,顿时吓得魂魄齐飞,他居然跳下来了!啊!!!不要啊!!
  容不得她作出更多反应,下一个瞬间,整个身子已经被他拉了过去。就在她转过身的一刹那,她并不意外地看到了对方的反应。这个过于让人震惊的事实显然让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脸上全是一片难以相信复杂不明的神情。
  她只好把身体往水里一缩,也顾不得害羞,怒道,“先把你的外袍给我!”见他没有丝毫反应,不得不提高了声音,“听到没有!”
  宇文邕这才回过神来,忙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罩在她的身上,在触碰到她肌肤的时候,他只觉得身体里某个深处有一把火开始熊熊燃烧起来。无法遏制地越燃越烈,身体里几乎所有的水分都在这仿佛永不熄灭的烈火里消失殆尽。嗓子变得又干又哑带着烟熏火燎的气息令人窒息般难受……
  他--居然是女儿身……居然---真的是女子……
  长恭赶紧将自己裹紧,又怒道,“你还不先上去!”话音刚落,她突然看到弥罗拔出了一把短刀,用力朝她的后面扎去,一声尖利的狼嚎蓦的刺穿了寂静的夜空,又隐约听到弥罗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得罪了!”
  接着,她的身体忽然被拦腰抱了起来,仿佛被一下子送上了岸,眼前顿时一阵模糊。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最先映入眼底的是两泓虽近在咫尺,但远比夜空深邃遥远的深潭,映着水光的眼眸仿佛汇集了整个夜空的星辰。
  她的脸色铁青一片,嘴角不停地抽搐,形状优美的眉毛死死地皱到一起,一时又急又怒,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宇文邕凝视着怀里的少女,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欣喜,在他黑暗痛苦又压抑的前半生,也曾做过许多许多的梦,有的梦单纯而唯美,象生长在天国的花朵,可全都随着梦醒而脆弱地破灭,
  但是,从来没有象此刻这样同时接近虚幻与真实的边缘,
  怀中的人,如同午夜里闪瞬即逝的昙花。真实而完美,却临近虚无象咒语一样束缚着他的灵魂,使他浮想中不知身处何方。
  “喂,你快点放开我!”她终于在惊怒中反应过来了。
  他不但没放,反而将手收得更紧,唇边浮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说出了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话,“别乱动哦,乱动就会被看光,别忘了你可只穿着一件外袍。”
  她显然愣了一下,从小到大,还从没人和她说过这种轻浮的话,不过随即又被一脸怒色所代替,“弥罗,你这个无赖!再不放开我我杀了你!”
  “说了别动了,真的会看见哦!”
  “我要杀了你!”处于狂怒中的长恭倒还没有失去理智,口中虽然叫骂着,可身体却不敢再乱动。
  他暗暗笑了起来,一种柔软的感觉从心里涌了起来。
  这样静的暗夜,这样近的距离,这样怦然心动的凝视——他知道,有些情愫,有些思绪,仿佛火光簇簇地跳动和燃烧了……
  草原上忽然起了风,卷起了无数野花花瓣四处纷飞,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花瓣飘落下来,安分的停靠在了她柔软如蝶羽的嘴唇上。他的眸子渐渐迷离,微微俯身,就着那片花瓣吻上了她的唇。
  毫无预兆的,轻柔有力的,温柔细致的----吻了上去。
  这一次,他清楚地听见了,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春天的第一朵花,再一次绽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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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之前在论坛和博客放出的时候,我已经接收到N多控诉了,呵呵。
  樱桃
  夜色已深,斛律恒伽的帐篷中还燃烧着若明若暗的烛火。
  恒伽望了一眼不远处背对着自己而睡的长恭,心里不由有些起疑,从刚才一身湿漉漉的回来开始,她就一直精神恍惚,问她什么她都不说,只是倒头就睡。
  在月牙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轻唤了一声,“长恭?”
  见她似乎没什么反应,好像已经睡着了,恒伽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轻轻吹熄了蜡烛。
  此时的长恭哪里睡得着,满脑子就好像扯满了杂草一般,乱糟糟一团。一闭上眼,眼前好像都是那让她脸红心跳的一幕。
  那个家伙,居然,居然敢吻她!那可是她的第一次啊!
  她伸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嘴唇,懊恼,气愤,郁闷,委屈,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大脑又一次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那个无赖……要知道应该在穿衣服时,趁着他背对着自己时一刀杀了他灭口……
  不过,无论怎样,绝对不能让恒伽知道这件事。
  几乎是同一时刻,宇文邕也在自己的帐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皇上,您怎么了?”同在一帐内的阿耶也发现自己的主人有点不对劲。平时就是沉默寡言的主人,今天从回来之后更没有说过一个字,虽然看他神色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阿耶凭着共同相处了十多年的经验,断定他必定是有什么心事。
  “阿耶,我好像有了一样很想要的东西。”宇文邕低低开了口。
  “皇上,您一直想要的东西不是已经得到了吗?整个周国都已经是您的了。”阿耶疑惑地答道。
  “那不一样,阿耶。我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那是因为如果我得不到这个,我的生命就会受威胁。我想要更多更多的疆土,那是因为如果我得不到这个,自己国家就会受到威胁,一切是因为生存的需要,可是,”他放低了声音,“这次想要的,却是我自己梦想的东西。”
  阿耶愣了愣,“那么您打算怎么做?只要您吩咐,臣一定会您效力。”
  “还不是时候,阿耶,”他的声音平静无澜,“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阿耶惊讶地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脱口道,“但是,那是您梦想的东西……”
  “阿耶,梦想的东西固然令人渴求,但是那种激荡澎湃的热情往往在浑浊的俗世中只是一瞬的华丽,无法生根开花。如果让那些过于美好的梦想遮住了双眼,无法看清浑浊的世事,只会陷入命运的悲剧。”
  “那么,您打算就这样放弃吗?”
  “这样梦想的东西,我一定会得到,但是,”他意味深长的露出了一个笑容,“实现梦想需要力量,任何-----梦想。而力量的获得需要暂时放弃很多东西。所以,我会暂时放弃这个梦想。”
  阿耶并不是那么明白皇上的话,但他也不在乎,皇上的想法又怎么是他这种粗人能明白的?
  “对了,皇上,今天狩马大会上全被斛律家的小子抢去了风头,您说突厥公主会不会选择他们……”
  “突厥公主吗?”宇文邕的眼眸闪烁着如同黑夜一般深沉的颜色,“那也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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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外的天气一如继往的明朗,微冷的风中夹杂着淡淡的土腥味,倒让人感到一种真实的清爽,阳光照着一望无际的草原,清晨的露珠闪着淡淡的光,连青草也仿佛有了希望,一切的一切,都在眼前缓缓延伸。
  宇文邕一向有早起的习惯,但他没想到,这里还有人比他起得更早。
  尚未燃尽的篝火旁,一个穿著红色长袍的少年正懒洋洋地躺在那里。因为背对着阳光,看不清他的脸容,只觉得他的皮肤白得象雪,一头长发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溶化的纯银一样灿然生光。
  他的长袍透过清晨的阳光,更是红得象火一样在燃烧。
  是---她。
  心底忽然有种跃跃涌动的情触,呓语一般,柔软、温和,轻暖。
  当他走到了她的身边时,并不意外地看到她惊得差点跳了起来,那充满杀气怨气的视线几乎要在他身上看穿两个窟窿。
  “不想死就赶快从我眼前消失!”见到这个男人,长恭很有抽剑的冲动。可他却不慌不忙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微微笑了笑,“斛律兄,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不,应该是斛律---姑娘。”
  “你还说……”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昨夜我也是救人心切,那样的情况下换作你也会下水救人吧,”他浅笑盈盈,“不过,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不如这样,我等会儿就去向你哥哥提亲?”
  “你敢!”长恭可真急了,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要敢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一定让你死得很难看!”
  宇文邕眸光微闪,笑得有几分诡异,“昨天你已经错过杀我灭口的最好机会了。现在的你,可未必能杀了我。不过你放心,这个秘密我是不会乱说的,“他压低了声音,”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长恭怒意陡生,“你威胁我?”
  “很简单的事情,你一定办得到。”他看了一眼被她揪住的衣襟,“今晚,你就一直待在帐篷里,那里也不要去,尤其是-----月牙湖。”
  长恭一惊,脱口道,“你知道些什么?”
  “哦,我只是很凑巧的听到了你和公主的对话,不然我昨晚又怎么会想到去月牙湖呢?”他的笑容飘忽而繁复,“这件事对你来说很简单,不是吗?”
  长恭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无法相信的眼神注视着他,此时此刻,她无法确切形容他的目光,好象冬日冷感的阳光,慵懒而淡漠,又仿佛秋夜里淡淡的星光,疏离而遥远。现在的他,和她所认识的弥罗,以及------昨晚的他,完全是不同的人……
  从一开始她就错了,这是个-----比九叔叔更深不可测的男人。
  “好,我答应你就是。”她冷冷地看着他,“若是你食言,我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他轻笑出声,“一言为定。不过,你再不放手的话,我的衣襟已经要破了哦。”
  长恭垂眸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刚想松手,却被他顺势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不放手我立刻斩了你的手!”他的这个动作令长恭有瞬间的暴怒,左手已经唰的一声抽出了随身的短刀,一刀砍了下去!
  他一定会放手的,她这样想着。可就在刀刃已经触碰到他的手腕时,他却还是一脸镇静的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她心里微微一惊,收力的同时,那刀刃已经唰的一声割破了他的手背!
  长恭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他,只见那双琥珀色的的眼眸光流柔黄,沉香一般使人沉静。点点眸光闪动,仿佛与身周流动的浅金色阳光相融了,光华一色。
  时间的流走都变得不明确了,缓慢而黏稠。清风无声地在四面八方荡漾,空气中亦是迷离,气流盘旋犹如暮晏。
  “活该!”长恭蓦的回过神来,轻斥一声,急忙挣脱了宇文邕的手。就在转身的瞬间,却正好对上了一双看出不任何情绪的黑眸。
  就在不远处,斛律恒伽正面无表情地看她,一言不发。
  不知为什么,长恭心里忽然一慌,感到有些局促,近乎尴尬地烦躁不安。看着恒伽又转身回了帐篷里,她只是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还是又拔腿追了进去。
  宇文邕望着她消失在帐篷里的背影,从眉宇里透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似流水,水过无痕。
  ============================
  一进帐内,长恭就感觉到了一种和往常不同的气氛正弥漫在帐篷里。
  “恒伽,早啊……”她讪讪地先打了招呼。
  “早。”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卷,语气和平时倒也没什么不同。
  “恒伽,其实刚才……我……”
  “刚才我什么都没看见。”他冷冷打断了她的话,似乎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还有,你做什么事都和我无关。”
  长恭觉得有些不妙,狐狸今天说话好像有点冲。她又试着和他说了几句,他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看上去,他好像不想搭理她,这样也好,既然他什么都不问,那么她也省得和他解释了。
  不过,唯一让她担心的就是,不知他有没有听到自己和弥罗的对话,虽然相隔甚远,但万一被他听到只字片语就糟糕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一直静坐不语。
  每次她努力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许端倪时,都会被他一个冷漠的眼神给顶了回去。
  这种令人不舒服的状态一直延续到了晚上,长恭一见天色已晚,就像往常一样在帐篷的一角铺了毯子,准备早些休息。
  一边铺着毯子,她又偷偷望了一眼正在看书的恒迦,今天这个家伙什么事也没做,已经看了一天的书了,和他说话也不理人,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正在疑惑的时候,忽然看到恒迦的目光往这里一瞥,她赶紧低下了头去,装做没有看到。
  为什么,自己会有点心虚的感觉??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啊。
  “你这是做什么?”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恒伽居然开口了。
  她本来也不想回答他,想了想,还是答道,“没看到吗?我要准备休息了。对了,别忘了把小铁从秦林那里带过来。”
  “休息?今晚你不是和公主有约吗?”
  长恭听到这句话,心里一动,这么说来,他应该没有听到自己和弥罗的对话,
  “我---不想去了。”她低声道。
  “什么!”恒伽超乎寻常的反应吓了她一跳,“不想去?高长恭,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子吗!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想去,这是关于我们齐国能否和突厥联盟的大事,由不得你任性!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长恭一时被骂懵了,狐狸这是怎么了?从有记忆以来还没从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我说得有错吗,高长恭?”他压低了声音,“女人就是女人,成不了大事。”
  刚才还被骂的晕晕乎乎,听到这句话,长恭心里也不畅快了,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就是不想去,你管得着吗,你自己不是刚说过我做什么事都和你无关吗?现在你管个什么劲!”
  恒伽没想到被她钻了一个空子,这反倒叫他无端生出更多无以名之的恼怒来,如骾在喉,不上不下卡得咽舌生烟,偏生还反驳不得。
  那种恼怒感,还夹杂了些许空虚和失落。
  “是啊,你不想去见公主,那么见那个宇文直你一定乐意了吧!”话说出口的瞬间,他的心口陡地微微一涨,而后猛然向下一坠,扯得有些轻微的抽痛。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叫他一时之间无所适从。
  “我怎么会乐意见他……我根本就不喜欢他。”她嗫嚅着应道。
  “不喜欢怎么会让他拉着你的手!”见到她似乎有些羞涩的模样,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积聚了一整天的怒气终于在此刻全线崩盘。
  长恭愣在了那里,也难以相信这话是从恒伽嘴里说出来的,不过同时她也隐约感到了今天恒伽不大对劲果然是和今早的事有关。
  原来他不高兴,是因为弥罗拉了她的手??想到这里,她忽然嘻嘻笑了起来,“哦,恒迦哥哥,难道你这是在----妒忌?”
  她的话音刚落,一本书就嗖的一声飞来,不偏不倚正好砸中她的脑袋,还夹杂着恒伽略带恼怒的声音,“妒忌你个鬼!”
  她幽怨地揉了揉被敲痛的脑袋,眨巴着眼睛,“那为什么因为他拉了我的手就生气?”
  “说你笨你就是笨!”恒伽似乎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又慢慢平静下来,用着一贯的语气缓缓道,“你说他会好端端拉个男人的手吗?我之所以有这样的反应,只是担心因为你的不小心,让他看出你是女儿身,明白吗?”
  长恭一听倒也有理,忙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说完,她心里暗暗侥幸,幸亏狐狸不知道她身份被揭穿的事情,不然不知会气到什么样子呢。
  “不知道又为什么拉你的手。”他似乎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
  “也许他----他就喜欢男人!”长恭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这只狐狸还真难搞定。
  恒伽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她,诚然,有断袖之癖的男人倒也不是没有,况且长恭那样的容貌的确容易令那些登徒浪子动心,只是,总觉得哪里还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心里蓦的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要是------长恭一直戴着那张面具就好了。
  “那为什么不想去赴公主的约?”
  她犹豫了一会,低声道,“我不想骗你,可是又不想说出理由,所以,不要问了好不好?至于公主到底会选谁,我们谁也作不了主。”
  半天,她没有听到对方的动静。正要抬头查看的时候,却看到他起身走到了自己的身旁,弯腰捡起了那本书,又瞥了她一眼,说了两个字,“起身。”
  她也不知他要做什么,心里却是有些莫名的失落,看他的表情似乎还是冷冷淡淡的。此时此刻,倒是怀念起那抹虚伪的笑容来了。
  正寻思着,忽然见他将书放在一旁,将旁边备着的一条毯子轻轻铺在了她原来的毯子上,一边整理一边随口道,“听说今天夜里会起风,我让他们多准备了条毯子,免得你到了半夜觉得冷。毕竟是个女孩子……”
  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迅速敛眉垂首,因为眼眶深处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似乎就要支持不住掉下来,心里涌起了一种冲动,想要倾诉什么的冲动。
  “恒伽,其实,我叫-----樱桃。”她脱口道。
  恒伽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樱桃,那是娘给我取的名字,听爹说那是因为娘最喜欢樱桃。”她低低重复了一遍。
  恒伽似乎有点惊讶,又轻轻一笑,“好名字。”
  “明年我就十八岁了,”她微微抬起眼,“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要女扮男装?”
  恒伽静静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是无声的温柔在延展,“说下去,樱桃。”
  迢迢星汉,茫茫草原。
  翦翦微风里,阿史那公主正在月牙湖边等待着长恭的到来。她不时地抬头看看天色,脸上露出了既焦急又期待的神色。
  “怎么还不来?”她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他不会来了。”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阿史那吃惊地回过头去,认出了说话那人正是狩马场上见过的周国求亲使者。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出现在这里,只是想告诉你,他不会来赴约的。”宇文邕淡淡看着她,“公主,你就别再浪费时间了。”
  “都快天亮了,他的确是不会来了。其实,我也不过是想和他说说话罢了。”阿史那垂下了头,低声道,“其实身为公主又怎么样,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能喜欢自己想喜欢的人,不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这些求亲的人,包括你,又有哪一个不是为了政治目的?”
  他忽然笑了笑,“公主,那也是你的宿命。”
  阿史那的面色一黯,“我也清楚知道自己身为一名女子,只能遵从可汗哥哥的意思,嫁一个我并不喜欢的人。他对于我,就好像是一个梦想,我只是希望在失去自由之前,能和喜欢的人多相处一阵子,仅此而已。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谁都不想嫁。”
  宇文邕不置可否地又是一笑,“实现梦想需要力量,而力量的获得需要暂时放弃很多东西。所以有些东西,也许不是现在就能拥有,不过属于你的,总有一天会得到。公主,想不想改变你的宿命?”
  “改变宿命?”她惊讶地抬起头,只觉对方的笑容在月色下复杂难辨,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公主,人沒有犧牲就什麽都得不到,爲了得到什麽東西,就需要付出同等的代價。而想要获得最美好的东西,就必须付出最大代价来换取。只要你和大周的皇帝合作,利用突厥和大周的力量令齐国称臣。自然,你也能得到最想要的东西。”
  公主微微一惊,又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么,我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大周皇帝给予你的东西,是任何人都给不了你的。”他的眼眸金华流光,仿佛夜色中的星子,浅浅呈辉,清芒出锋,“那就是---自由。”
  “自由?”她缓缓的抬起头来,像是缓缓张开的银色玉兰一般,苍白的双颊似乎蒙上了一层因震惊带来的红晕。
  “不错,到时候,皇上他绝不会干涉你的自由,你想去想留都可以,没有任何人能束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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