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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_14 vivibear(现代)
  长恭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九叔叔是担心我,可是……”她犹豫了一下,“可不可以暂时让小铁住在我们家?”
  “好了好了,没事就好了。”孝琬笑咪咪地走了过来,“你想让谁住,就让谁住,住多久都行,我这个当家的说了算。”
  长恭面露喜色,“谢谢你,三哥。”她又抬眸看了孝瑜一眼,“大哥,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谢谢你们---来救我。”
  “傻瓜,”孝琬左手拉住了长恭,右手拉住了孝瑜。将三人的手叠放在一起,笑道,“咱们都是好兄弟,兄弟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对不对,大哥?”
  孝瑜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他们的手,三弟和四弟的手,似乎比自己的更温暖呢。高家的例外,他好像漏算了一个。在这个看不到未来的时代,幸好,身边还有这样让他觉得温暖的人。
  “对了,我说四弟,你怎么就非要救这个女孩,差点把命都给送了。”在回去的路上,孝琬忍不住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
  孝瑜也在一旁促狭的笑了起来,“难道四弟动了心,想等着她长大?”
  孝琬大笑了起来,“想不到三弟竟然好这一口,喜欢年纪小的丫头啊,早和三哥说嘛……”
  兄弟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全然没有看见长恭的身上正在聚集着越来越浓重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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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广王府
  回到高府的时候,长公主立刻将她单独拉到了房间里,在得知了长恭的女儿身没有在贼窝里暴露时,这才松了一口气。
  “恒迦说你去办私事了,到底是什么事?”长公主一脸凝重的看着她。
  长恭忽然想起了王婶和郑远的话,脑中更是一片混乱,“我,我只是遇到了小时候的朋友,所以才多逗留了一点时间。”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长恭,你的心情我明白,他乡遇故友,自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是你也要明白你是以什么身份到那里的,你是去查探消息的,不是去会故友的。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责任。”她顿了顿,“更何况,你又是个女孩子,更要懂得如何更好的保护自己,明白吗?”
  她垂了下头,”大娘,我明白。”
  “总算是平安回来了,”长公主笑了笑,“你一人在外,这里可是一家子人为你操心,尤其是孝琬,你不在家他都没魂了……”说到这里,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飞快的换了话题,“还有,恒迦对皇上说,这回的消息全是你只身潜入王宫才得来的的。”
  恒迦……长恭的脑中浮现出那只狐狸的笑容,心里不由有点窝火。不过这个家伙,总算还有点良心,没有独揽了功劳。
  “是啊,长恭要为高家争气,”她眨了眨眼,“大娘难道不高兴吗?”
  “我一点也不高兴。”长公主的脸色一沉,“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万一要是有什么意外,我怎么和你爹交待。我宁可你不要争什么气,好好的活着就是最大的争气。”
  “大娘……”她的心里微微一动,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长恭下次一定小心再小心。没有大娘的允许,就算摔一跤都不可以。”
  长公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就会贫嘴。”
  门外忽然传来了孝琬的声音,“娘,您要和四弟说多少体己话啊,和我都没说这么长时候过,儿子我可要吃醋了。”
  长公主笑了笑,“我看你是怪娘拉着你的好弟弟,让你们兄弟没机会好好说话吧。”说着,她上前打开了门。
  孝琬一个脚步跨了进来,紧跟在他身后,是一位美丽的少妇和一个和孝琬颇有几分神似的小女孩。
  “三嫂,小云!”长恭站起身来,笑嘻嘻的将那小女孩抱了起来,“小云,有没有想四叔叔?”
  小云没有向往常一样亲她一口,反而撅起了小嘴,细声细气道,“四叔叔,你带来的那个小女孩是谁?爹爹说那是四叔叔的小媳妇儿,”
  长恭忍不住笑了起来,“哦,你知道小媳妇儿是什么意思吗?”
  她一脸的委屈,好像就要哭了出来,“爹爹说,娘就是爹的媳妇儿,可以住在一起,小云不要她做四叔叔的小媳妇儿,小云才是四叔叔的小媳妇儿!”
  诶……长恭的额上冒出了几滴冷汗,飞了个白眼给孝琬,都怪三哥胡说八道。
  “傻丫头,不做小媳妇,我们不也是住在一起嘛,”她赶紧柔声安慰,“四叔叔最喜欢小云了,明天陪小云一起玩好不好?”
  小云立刻破涕为笑,点了点头。
  “这个孩子,”崔澜无奈地笑了起来,“就喜欢缠着四弟。”
  “没事的,三嫂,谁叫小云这么可爱呢,我就喜欢被她缠着。”长恭将小云举得更高了一些,引来了她一阵格格的笑声。
  “四弟,你这里怎么了!”孝琬忽然指着长恭滑落的衣袖处露出的一点伤痕惊声道。
  “哦,这……”
  “小云,你还不下来!”孝琬蹙起了眉,将小云接了过来,又立即轻轻扯过了长恭的手,那里一处烧焦的小黑点,在他眼里简直就是惊心触目。
  “这是怎么回事?是刚才受的伤吗?疼不疼?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一连串的问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扭头冲着崔澜道,“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让侍女拿烫伤的药膏来!”
  崔澜一愣,脸色一黯,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三哥,我没事,你对嫂子发什么火!”长恭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孝琬没有说话,眉宇间全是难以掩饰的心疼,长公主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一丝复杂的神色不经意间爬上了眉梢。
  没过多久,崔澜亲自将药膏拿了过来,孝琬迫不及待的一把夺过药膏,小心翼翼地在长恭的伤处抹了一层又一层。
  “三哥,这才太多了吧!”长恭忍不住抗议起来,再不出声,恐怕他要把整罐药膏都用光了才甘心。
  孝琬一愣,忽然笑了起来,“好像是多了一点。”
  “什么一点,简直是很多点!”长恭一脸好笑的看着他。
  “不过这样才能好的快些好,而且不会留下疤痕。虽说你是个男孩子,不过将来还要娶媳妇儿,还是不要留下伤痕比较好。”
  “三哥,我娶媳妇和手上的疤痕有什么关系?多了条疤痕就娶不到媳妇儿吗?又不是在脸上……
  “哈……”
  两人笑嘻嘻地拌着嘴,全然没有留意空气中涌动着一种奇怪的气氛,此时的长恭如果抬起头来,就能看见----崔澜眼底那抹深深的惆怅。
  擦完药,长恭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按照她的吩咐,小铁已经被安置在了她的床上。
  刚刚被强迫洗了个澡的小铁,在烛火的照耀下看起来像个香喷喷的大苹果。
  不过,此时的她神情呆滞,显然还对刚才的一幕心有余悸。在看到长恭进来的时候,她的脸上稍稍有了一些表情,那是憎恨的神色。
  “怎么,想报仇的话我随时奉陪。”长恭挑唇一笑,翻身上了床。小铁下意识的往旁边缩了一下。
  “怎么了?”长恭笑咪咪地看着她,“你不是还要我做你的二相公吗?你躲什么?”
  小铁别过了脸去,就在长恭以为她不会理他的时候,忽然听到她轻轻说了一句,“阿景哥哥会死吗?”
  长恭敛起了笑容,“暂时不会,听我大哥说他被带到九叔叔府中的地牢里了。”
  小铁没有作声,“你救了我,我不会感谢你的。如果不是因为你,大家都不会死。”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你哥哥先抓了我……”
  “我哥哥现在也是生死不明,都是因为你!”
  “是,如果不是因为我,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我会杀了你。”她幽幽说了一句,“也许我会趁你睡着杀了你。”
  长恭微微一笑,黑眸中潋潋流动着点点星光,“杀了我,那么谁去救你的阿景哥哥呢?”
  小铁一惊,不大相信转头望着她,“你说什么?”
  “我会救他,不然我又何必劝九叔把他带回来。”长恭微闭的眼睑下那轻颤抖动的睫毛如一抹色彩浓重的水墨山水画,又似翩翩纷舞的蝶翅,美得让人无法转移目光。就算她是恶魔,也让人无法-----憎恨她。
  “你说话可要算数。”在惊叹她的美丽同时,小铁没忘记再确认一下。
  长恭翻了个身,低声道,“现在,这也是我唯一能弥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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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长恭就去了高湛的王府。
  这宁静的秋之晨,没有鸟叫、没有虫鸣。阳光落地是无声的,风拂过是无声的,碎叶在脚下沙沙地响,极轻、极轻,几乎也是无声的。红叶无花,王府满院的枫华却比花还艳,艳得如火,燃尽了天的蔚蓝,只留下耀眼的红色,像快要滴出血来了。
  王妃一见长恭就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是长恭啊,听说你被山贼掳了去,可把我们给担心坏了,幸好没事,”她说了一大堆,长恭好不容才插上了话,“多谢九婶关心,九叔叔在府里吗?”
  “在,昨天一回来,他就一直待在书房里没出来过,也不知是谁招惹了他。”她看了看四周,又压低了声音,“我看到他们昨夜里还带回来个全身是血的男人,听说好像是贼首。”
  长恭微微一笑,“九婶一定吓坏了,那贼首应该是被关在了地牢吧。”
  王妃点了点头,“看着是往那个方向去了。”
  长恭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大哥所言不假,阿景果然是被关在了九叔叔这里。
  等她走到书房时,扣了几下门却没人搭理,无奈之下,她只好绕到了窗下,往里一张望,看到九叔叔正和衣侧躺在卧椅上,阳光撒在他俊美如刀刻的深邃侧面上,平静无澜的脸如玉璧无瑕,高贵淡漠的冷凝气质如王者般不怒自威,微蹙的眉宇间却也同时弥漫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惑人迷离。
  原来九叔叔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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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恭正想喊他,忽然眼珠一转,一个跃身从窗外翻进了屋里,凑到了他的身前,正想伸出手去,却听到了一声略带无奈的叹气声,“长恭,你这不是第一次了。”
  长恭没想到他醒着,倒被他吓了一跳,见他睁开了那双美丽的茶色眼眸,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九叔叔,你没睡着,为什么不开门?”
  “不想见你。”高湛侧过了脸。
  “九叔叔,你还在生气啊,”长恭第一次见到九叔叔闹别扭的样子,不由觉得有点好笑。
  “有什么好气的。你叫我九王爷也没错。”他的脸上明显写着不爽这两个大字。
  “九叔叔,真的不理我了?”她转到哪边,他的脸就别到另一边。
  长恭心里暗暗好笑,心里寻思着想个什么主意让他消气。
  高湛忽然皱了皱眉,“这儿怎么有一股药味儿?”
  长恭吸了吸鼻子,这才发现药味是从自己的手上散发出来的,都是三哥啊三哥……她灵机一动,可怜兮兮地开口道,“九叔叔,这是我的药膏味,我昨天被烧伤……”她的话还没说完,高湛已经一脸紧张地直起身子,忙不迭地问道,“被烧伤了?哪里?哪里被烧伤了?”
  长恭将手藏到了背后,“九叔叔还是别看了,很恐怖的……”
  “把手递过来!”他的脸上顿时乌云密布。
  长恭将左手一伸,高湛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查看了半天,又有些纳闷地问道,“伤哪儿了?”
  她指了指右手臂上的那个小黑点,“诺!”
  “那你给我左手做什么!”高湛瞪了她一眼,再仔细查看了看,明显松了一口气,“这么重的药膏味,还以为你起码伤了半条手呢。还好,还好。”
  “可是这也很痛的,而且要是留下伤痕的话,我会娶不到媳妇儿哦。”她把孝琬的话照搬了一遍。
  高湛微微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长恭也担心找不到媳妇啊。”
  长恭见高湛露出了笑容,朝着他眨了眨眼,“九叔叔,你不生我气了?”
  高湛轻轻哼了一声,“我怎么会和小辈一般见识。”他沉默了片刻,又缓缓道,“长恭,你觉得九叔叔做的过分吗?”
  长恭敛起了笑容,垂下了眼睑,浓密的睫毛轻微颤动,“九叔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是我真的不希望那么多人因为我而死,一想起昨夜的大火,我……我只能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努力让自己尽快忘记这件事。”虽然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于皇上身边的杀戮和血腥,但这和由自己引起的杀戮,感觉完全是不同的。
  高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长恭,将来你会懂的。”不等她回答,他站起了身,往外看了一眼,“也是时候去看看那个蛮子了。”
  长恭立刻明白过来他所指的是阿景,心里一喜,连忙凑上前去,“九叔叔,我也一起去吧,说不定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高湛点了点头,一脚踏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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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还是长恭第一次来高府的地牢。
  按理说,大臣或是亲王家里私人设置地牢是不被允许的,但高湛的这个地牢却是当今皇上亲自御准的。众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皇上虽然残虐不仁,恐怖行为令人发指,但他对这个九弟,却是格外的纵容。
  所以,在朝中上下,无人不知,长广王高湛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在地牢的尽头,长恭一眼就看见了被绑在木架上的阿景,只见他低垂着头,身上伤痕累累,尤其是右眼那一大片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污,更是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似乎察觉到有人进来,他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掠过了长恭,又慢慢地收了回去。
  “王爷,这蛮子嘴硬的很,什么也不肯说。”身旁的看守上前通报道。长恭认得这个叫魏言的人,他是九叔叔得力的手下。
  高湛挑了挑眉,走到了阿景的面前,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冷冷一笑,“不说吗?这招在本王这里可行不通……”他的话音未落,阿景忽然抬起头,重重淬了他一口。
  高湛面无表情地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沫,“没关系,本王有很多方法让你说。”就在他想出手废了阿景的另一只眼睛时,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了身后的长恭,硬是将这念头按捺了下去。
  “王爷,要不要动刑?”魏言小心翼翼地揣摩着主子的心意。
  长恭微微一惊,正想说话,却见高湛摇了摇头,“这蛮子连自己的眼睛都能亲手戳瞎,也是个狠角色,一般的刑具对他必定没用,明日你去趟宫里,向皇上将石碓借来一用。”他顿了顿,望向了长恭道,“你说呢?”
  长恭立刻扯出了一个笑容,“九叔叔所言甚是。”听他这么说,她反倒松了一口气,至少暂时阿景不用受皮肉之苦了。不过,也就是说,她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这石碓是宫里十分残酷的刑具,阿景必定是凶多吉少。所以,她的机会----只有今晚。
  想到这里,她扯了扯高湛的衣袖,“九叔叔,咱们先出去吧,这里怪不舒服的。”
  高湛的眼中露出了一抹温柔之色,“是你自己要跟着来的,还以为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长恭笑嘻嘻地看着他,“九叔叔,长恭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呢。”
  高湛的唇角轻扬,“先去吃些点心,今天就在这里用晚饭吧,你顺便和我说说在长安的事。还有,”他的目光一转,“告诉我你是怎么混到宫里去的。”
  长恭的头皮一阵发麻,一定是那该死的狐狸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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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斛律府,正在凉亭里看着书卷的斛律恒迦忽然打了两个喷嚏。
  “恒迦,一定是有人在骂你呢。”斛律府里的三公子须达调侃地冲他说笑,“不知是什么人这么有眼无珠,居然敢骂我们的恒迦。”
  恒迦合上了书页,微微一笑,这个世上,敢咒骂他的也许只有那个人了吧。不知为什么,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夜她酒醉的模样。
  高长恭,如果她的身份被揭穿,不知会引起怎样的混乱……
  “对了,我们也抽空去看看长恭吧。”须达偏偏在这时候提起了她的名字,“这个家伙平日里总是捉弄别人,没想也有今天,不趁着这个机会去挖苦他几句,不是对不起自己!”
  “三哥,你怎么还这么孩子气。”他笑了笑,“过几日在朝堂上也能见到她,何必多此一举。再说,她不是好好的,也没受伤吗。”
  “我这不是怕爹回来说我们!”须达摸了摸脑袋,“对了,恒迦,你昨夜很晚睡吧,我看过了三更你房间里的烛火都没灭。”
  恒迦凝视着面前的书卷,“昨夜看书看得晚了。”
  “我还以为你在等着长恭的消息呢,”须达打了个哈欠,“这报信的人来得也真够晚的,不行了,我得再回去补上一觉。”
  恒迦目光流转,浅笑生春,“我怎么会为了等她的消息彻夜不眠,三哥真是说笑。”
  “我想也是,你一向也不怎么喜欢这家伙。”恒迦转过身,又打了哈欠,“哥哥我先回房了。”
  “三哥慢走。”恒迦的唇边擒起一丝优雅的笑容,如波光粼粼的河水般明艳耀人,却又带着几分捉摸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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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劫狱之人
  长广王府,红叶如火。
  “仁纲,好了,歇会儿吧,累死我了。”长恭一屁股坐在了树下,对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连连摆手,“我们玩点别的,好不好?”每次来九叔叔这里,小仁纲一定会缠着她不放,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好像特别有小孩缘……
  “不嘛,哥哥,背背……”小仁纲伸出手,摇摇晃晃地又跌进了她的怀抱,指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道,“还要骑马马……”
  “再骑你哥哥我的脖子就断了。”长恭冲着他呲了呲牙。
  不远处的亭子里,高湛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正在庭院里嘻闹的两人,他穿着一袭修竹细草的清雅长袍,手持一盅清茶,唇边溢出淡淡的笑弧如冷月清辉。红叶如雨飘洒,落在他的眉梢眼底,皆是温柔。
  在款款而来的长广王妃的眼中看来,这无疑就是一副美到极致的画卷。
  她的夫君,也许是这天底下最美丽的男子,只不过,也是----最冷漠的男子。就算在床榻之上,行夫妻之事时,他也是如此的冷漠。
  原来,他也有这样温柔的眼神,可是,这样的温柔却不是为了她……
  王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似是有点无奈,在广平王府谁又不知,唯一能让冷面王爷露出笑容的人,只有----他的侄子高长恭。
  她也别人说过,王爷是看着长恭长大的,所以素来亲密也无可厚非,只是凭着她女人的直觉,隐隐觉得王爷对长恭的在意似乎超过了一个限度,也许连王爷自己都没察觉到吧。
  “王爷,”她上前行了个礼,将一袭缎袍递了上去,“这外面凉寒,您的病还没完全好,还是多加件衣服吧。”
  高湛应了一声,却并没有看她。
  她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说什么,只见高湛忽然开口道,“长恭,你过来。”
  长恭仿佛得到了解救令,立刻揪起高纬就跑了过来,将他往凉亭里一塞,抬头看见了王妃,忙行了个礼,笑道,“九婶你也过来了。”
  王妃笑了笑,只见高湛伸出衣袖,轻轻擦了擦长恭的额头,语气低柔,“看看,这样的天气都能出汗,先喝口水吧。”说着,他将自己手中喝了一半的茶递了过去。
  长恭笑着点了点头,自自然然地接过了茶盅一饮而尽。
  王妃的心里隐隐地荡漾着忐忑的波纹,一丝酸涩涌上心头,从没有过的念头蓦的冒了出来,难道自己还比不上这个孩子吗?
  一瞬间,她有些惊讶于自己竟然在吃一个孩子的醋,于是,按捺住心中的不悦,娇艳的脸上很快绽开了灿烂的笑容,“王爷,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到屋子里去用晚饭吧。”她又朝着长恭嫣然一笑,“长恭,今天都是你喜欢吃的菜哦。”
  “九婶真好!”长恭仰起脸,淘气的微笑,绚目而甜蜜,流泻出让人无法抗拒的美丽。
  王妃微一失神,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实在有点莫名其妙,好端端怎么会吃这个孩子的醋呢?
  今天高湛的兴致比往常都要好,在举杯推盏中,不知不觉饮了不少酒。长恭心里盘算着别的念头,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长恭,你是怎么混入周国的王宫的?”
  听到高湛忽然问这句话,长恭嘴里的一口酒咕咚一声就咽了下去,险些被呛住。她支吾着说道,“我扮作巡夜的侍卫进了宫,正好又听到了宇文护和突厥太子的谈话,接着,我就偷偷溜出宫来了……”她尽量轻描淡写的描述了一遍。
  高湛斜斜瞥了她一眼,“听长恭这么说,出入这周国王宫简直就好像出入无人之境,佩服,佩服。”
  “九叔叔,你取笑我……”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她连忙喝光了自己杯中的酒,一口正好呛入了喉咙,连连咳了好几声才慌慌张张的抬起头来,俊秀的脸庞微微泛起红潮。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高湛这才留意到她的双颊微红,似乎已经不胜酒力。
  “我,我没事,”长恭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脚下一个踉跄,扑通一声又摔到了地上,高湛急忙起身将她扶了起来。
  “王爷,我看这孩子是喝醉了。”王妃低声道,”要不我们派人把他送回高府……”
  高湛正要点头,忽然感觉到长恭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襟,喃喃道,“好困啊,九叔叔,长恭好困……”他心神一荡,立刻改变了主意,转头对王妃道,“等会你派个人去高府报个信,就说长恭今晚就宿在这里了。”接着,他一把将长恭抱起,“我先送他去偏厢房。”
  “王爷,这好像不大好吧……”王妃犹豫着,“不如让河南王来接一下……”
  高湛微微皱眉,冷声道,“侄子宿在叔叔这里,有什么大不了的。”说着,他大步朝前走去。
  长恭在他的怀里轻轻吁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看来这招还蛮有用的,只要能留在这里,晚上就一定有机会能救出阿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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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湛进了偏厢房,将长恭轻轻放在了床榻上,顺手扯了一床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伸手想去帮她脱靴子,长恭赶紧动了动,将靴子一并缩到了被子下,翻了个身,拿脊背对着高湛。
  这样她才觉得有点安全感,不然的话,总觉得好像要被他看穿似的。
  “靴子都不脱,这孩子。”高湛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却又带着隐隐笑意。他随手拔去了她头上的发簪,只见一头乌黑的发丝凌乱的铺陈开来,仿若光泽流转的上好锦帛,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他的茶眸中渐渐笼上了一层幽暗的光彩,仿佛被什么驱使着,他缓缓地伸出了手,就在手指快要触及到她头发的一刹那,他又忽然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夜风拂过,四野黯然沉寂,惟有窗外的片片红叶在无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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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恭听着九叔叔离开了房间,这才睁开了眼睛,心里盼着时间快一些过去,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能去救人了。
  好不容易挨到外面敲过了二更的更声,长恭立刻来了精神,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溜出了房门,回想着白天的路线,朝着地牢的方向走去。
  到了地牢的门口,长恭二话不说先打晕了守在牢旁的两名守卫,拿了他们身上的钥匙,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牢门。
  阿景听到声响,慢慢抬起了头,蓝眸中闪过了一丝惊讶,微弱地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别多问。”长恭抽出了长剑,利索地砍断了绑着他的绳索,将他从木架上放了下来,又问道,“怎么样?你还能走吗?”
  阿景并不回答,用嘶哑的声音又问道,“小铁呢?”
  “她就在我家,放心,没人会欺负她。”长恭弯唇一笑。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又冷声道,“为什么要救老子?”
  “喂,你怎么转性了,是不是个男人,叽叽歪歪有完没完,“长恭焦急地望了一眼外面,“还不快走。”
  “我知道不怪你,但我也不会感谢你。”他的单眼中狂暴的戾气犹如火焰般肆意燃烧起来,“我不会就这么算的,我会让他为我的兄弟们赔命!”
  “我答应了小铁会救你。”长恭盯着他的眼睛,放低了声音,“这次的事情我很抱歉,你的这么多兄弟死于非命,我也不想看到,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果不想小铁伤心的话,就活下去。如果日后你要报仇,我高长恭随时奉陪,但若是你想伤害我九叔,我也不会让你伤他一分一毫,到时你若是再落到我的手里,我绝不会再手软。”她用剑指着门外,低斥一声,“走!”
  阿景微微一愣,只觉得眼前的少年虽然眉目间清秀雅静一如女子,然而又隐隐地透出决绝的不容拒绝的英气。
  “好,我走!”他刚挪动了一下脚步,忽然目光一闪,定定落在了长恭的身后。长恭见他神色古怪,正想问他,却听见身后响起了一个清冷的声音,
  “恐怕你是走不了了。”
  这一声入耳,长恭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转过了头,映入眼帘的是居然是九叔叔铁青的脸。
  “九叔叔,你……”她的心跳加快,手心里密密地渗出了汗。九叔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睡了吗?
  难道,从一开始,九叔叔就猜到了她的来意?
  高湛并不理她,只是冷冷道,“把高公子先给本王带出去,至于这个蛮子,”他的眼中流转着冰彻入骨的冷酷,“立刻就地处决。”
  长恭一惊,立刻拦在了阿景的面前,长剑一抖,沉声道,“九叔叔,你就放过他吧!”她一见高湛的手下正要上前,又连忙一声大喝,“谁也不许过来,我手里的剑可不长眼睛!”
  高湛没有说话,只觉得那抹刺骨的寒意又从心底缭绕而起,长恭,居然为了这个蛮子骗他,居然还拿剑指着他……想到这里,他有种想把这个蛮子千刀万剐的冲动,茶色的双瞳中隐含的怒火似要将人吞噬,冷薄的嘴角看起来更多了几分残酷。
  “王爷,我们……”身边的侍卫们不知该如何是好。
  “让他们走。”高湛在众人的面前勉强维持着冷漠的神色,不是他想放走这个蛮子,而是----万一打斗起来伤到了长恭……
  唯有对长恭,他终究还是狠不起这个心肠啊……
  “九叔叔,对不起。”长恭不敢去看高湛的神情,只觉得心乱如麻,这一次,也许九叔叔不会再原谅她了吧……
  她拉着阿景一步一步向外走去,这不长的路此时却好像永远走不完一样,一想到九叔叔也许不会再原谅她,她的心简直痛得无法呼吸。
  可是,对不起,九叔叔……答应了别人的事,她一定要做到。
  就在她带着阿景穿过庭院的时候,忽然从高墙上轻轻跃下了几个黑衣蒙面人,几人看了阿景一眼,又互相看了看,立刻持剑上前和长恭纠缠打斗在了一起。这几人武艺极其高强,长恭抵挡他们的时候,稍一分神,阿景就被他们夺了过去……
  “阿景,”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脱口道,“别伤害他!”
  那正在和她打斗的男子微微一愣,动作一滞,在看清她的容貌时似乎大吃一惊,也脱口道,“是你?”
  长恭听着声音耳熟,借着月光细细一看,只看到对方那双如大海般幽蓝的眼眸,不由也吃了一惊,虽然眼前这人蒙着面,但他分明就是突厥的太子阿史那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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