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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鱼女孩池塘男孩

_10 蔡智恒(现代)
夏天结束了,秋天刚来临时,6号美女却要离开台湾。「公司要派我到芝加哥,除了工作外,可能也会修点课。」她说。『要去多久?』「大概三年左右吧。」『三年?』「嗯。」
我没立场说希望6号美女去或不去,即使有立场,我也不会干涉。我只是觉得,三年是非常非常漫长的时间。如果6号美女去了芝加哥,那么她跟我之间已经不止隔了一条河,而是隔了一大片海洋。6号美女将站在更遥远的对岸,看着更更遥远的地方。
『我送妳去机场好吗?』我问。她只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那天是10月初,6号美女要从桃园机场搭早上八点半的班机到大阪。然后从大阪到底特律、再从底特律到芝加哥。五点半从台北坐出租车到机场,我陪她去。
在出租车上,我和6号美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既安静又诡异。如果说些依依不舍的话,万一擦枪走火导致缠绵悱恻,我很担心司机会全身起鸡皮疙瘩而没有力气踩煞车。『妳之前去过美国吗?』我终于打破沉默。「我只去过美国一次。」她说。『那很好。』我说,『妳比我多去了一次。」然后我们又恢复沉默,直到下了出租车。
划好机位、托运完行李后,还有一些时间才要登机。我们找了位子坐下,6号美女右手拿着夹了登机证的护照,不断轻轻拍打左手掌心,发出一连串细微而规律的啪啪声。我突然觉得那种声音很刺耳。
『这个机场好像越来越小了。』我说。「是吗?」『机场承受了很多能量。』我说,『送机时的感伤、接机时的喜悦,
 这两股能量非常巨大,而且无时无刻都会在机场上演。感伤的能量
 会让机场变小,喜悦的能量会让机场变大。』「那为什么桃园机场越来越小?」
『在一般机场这两股能量会均衡,有多少感伤就会有多少喜悦,因为
 出去的人都会回来。』我顿了顿,说:『但桃园机场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她问。『对于桃园机场而言,总是离开台湾的人多,回来台湾的人少,感伤
 的能量大于喜悦的能量。久而久之,桃园机场就越来越小了。』
「绣球。」『是。6号美女。』「我会回来的。」『我知道。』
「绣球。」『是。6号美女。』「我们是千辛万苦来到这里讨论机场的大小吗?」『不。』我说,『我们是来这里道别的。』6号美女终于停止用护照拍打手心的动作,缓缓站起身。我也站起身,陪她走到手扶梯。
「还记得秋天的风吗?」她问。『记得。』我点点头。「请你闭上眼睛。」『我可以不闭吗?』她点点头,然后双唇微微噘起,朝我脸上轻轻吹气。
『6号美女。』「是。绣球。」『妳一定会长命百岁。』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我也静静看着她。我猜我们应该都在忍住一样东西,而且很成功。
她转身上了手扶梯,再转身面对着我。手扶梯缓缓向上,我的心慢慢下沉。到了二楼的瞬间,她的脚步有些踉跄。她挥挥手后,第三度转身,我的视线只抓住瞬间的背影。
眼泪虽然可以忍住,但悲伤不行。我的心一定是在飞机起飞的瞬间沉入海底,而且怎么拉都拉不起来。我试过很多方法把心拉离海底,可惜毫无作用。到后来我采取消极的逃避方法,比方说坐捷运时不走6号出口。碰到9也不行,因为只要我倒着看,就变成6了。
6号美女走后两个月,也就是冬天刚到来的时节,我突然想起以前的名片檔。「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春天近了,夏天就不远;
 夏天如果不远,秋天也就快到了;
 秋天既然快到,冬天的脚步便近了。
 现在是怎样?
 要一直冬天到死吗?」我很担心我的心情会一直冬天到死,便决定去热闹的地方走走。
我去逛了清大夜市,因为6号美女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所以去人多的地方比较不会让我触景伤情。但当我看到卖麻辣鸭血的摊位时,我竟脱口而出:『6号美女一定会很喜欢。』那一瞬间,我整个人呆住了,然后莫名其妙悲从中来。
我知道6号美女会回来,我知道三年的时间忍一忍就会过,可是我很喜欢6号美女啊。我真的很喜欢6号美女啊,我真的很喜欢她啊。这里有好多人,也许我该用第二人称的「妳」来称呼6号美女。我真的很喜欢妳啊。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妳啊。
在清大夜市把情感发泄得一塌糊涂后,我猜我已经离开海底。我更寄情于工作,那是6号美女走后,我生活的全部。6号美女将成为更大的鲸鱼,因此我必须成为更辽阔的大海。
不知道6号美女在芝加哥过得好吗?在芝加哥,我只认识打篮球的那个Jordan,可是他不认识我。手机虽然也可以互通,不过得先办国际漫游,费用太高并不划算。6号美女在当地另外办个手机,但主要是在美国境内联络之用。因此跟6号美女的联络方式,最方便省钱的,还是MSN跟E-mail。BBS也可以,但我已经很少上BBS,6号美女更是几乎不上了。
虽然偶尔可以透过MSN、E-mail和6号美女说说话,但我还是常觉得寂寞。当初为了6号美女自愿调来竹科,如今她走了,我又想回南部。老家和赖德仁、苍蝇都在南部,如果回南部我应该会开朗一些。不过情况并不允许,我只能在这里继续向前。有时我会觉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像「卡」字中间那一横。
6号美女走后五个多月,我收到她寄到公司给我的信。是那种贴邮票、盖邮戳、手写的信。在E-mail、手机简讯满天飞的时代,书信到底还能扮演什么角色?
6号美女寄信的日期是风铃花盛开的时节,但我收到信时,风铃花却已落尽。6号美女,当雨过天青,阳光照射到妳身体时,妳一定会变成彩虹。请妳不要怀疑。
我想从BBS寄封信给她,像是从故乡海边捎来的问候。我连上BBS,发现信箱里有新信,是6号美女寄来的。看了看寄信日期,是她出国前三天寄的,离现在五个半月。而我竟然已经半年没上BBS了。
6号美女在信上说,她觉得我像是想征服山顶的登山者。我不是登山者啊,我也不想征服山顶,我只想成为大海。但因为我笨,不晓得该如何做,所以只能埋头苦干。而看到背影的人,其实是我,并不是妳。那时妳搭着手扶梯上了二楼,而我在一楼看着妳。当妳转身而去,我只看到那瞬间的背影,然后妳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万一以后不再见面,我对妳的最后印象,就会是妳的背影。
我在BBS上把信写好,然后寄给sixbeauty。虽然不知道她何时才会看到信,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看到。之后我大约每隔两个礼拜便上BBS,想知道她收到信了没?但她的信箱里始终保持着有新信的状态,上线日期也始终没更新。这期间倒是常遇见sexbeauty,遇见时会跟她丢丢水球。没想到6号美女走后,跟我说最多话的人,竟然会是sexbeauty。
秋天又来了。我连上BBS后,却发现sixbeauty这个ID已经不存在了。6号美女一年多没上这个BBS站,于是账号被砍了。对我而言,这几乎可以表示6号美女不见了。BBS上的绣球与6号美女相识于秋天,开始与结束也像秋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开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莫名其妙结束。
春夏秋冬各有各的景致,也分别有我和6号美女相处时的回忆。这些回忆或许不同,但同样是绚烂缤纷,所以6号美女一定是彩虹。当季节变化重复上演时,我只会更加思念6号美女。有时思念会像一把利刃,刺痛我胸膛。我不禁想问:何时我才能再见到6号美女一面?
当你听到小学生说他以后要当航天员时,你会笑他不自量力吗?不,你会觉得欣慰。当你听到中学生说他以后要当航天员时,你会笑他不自量力吗?不,你会鼓励他多加油。当你听到大学生说他以后要当航天员时,你会笑他不自量力吗?你也许会,也许半信半疑。当你听到现在的我说以后要当航天员时,你会笑我不自量力吗?你一定会,而且可能会劝我别想太多,甚至直接骂我:你作梦!
现在的我已没有什么可塑性,未来的样子大概就是这样,不会变成另一副模样。我只能利用剩下的些微弹性,努力工作。我从未忘记要吸取满满的水分,要成为大海;但我却觉得身体有些干,好像正逐渐失去水分。
我常在夜晚仰望星空,对我而言,这已经是一种习惯。就像回到家就会打开冰箱找东西吃般地自然。当夜空出现难得的星星时,6号美女,如果妳没看见,那有多可惜。但可惜的是就是那么可惜。
偶尔在郊外看见天上繁星点点,我更会毫无保留地想念6号美女。6号美女,妳忙吗?忙些什么?在满天星斗的夜里。再没有比这样的夜里还要适合想念妳。
而美国的星星是否会比较亮呢?我想应该是会吧。因为美国是个伟大的国家,而且美国人救了地球太多次了。不管是外星人、机器人、恐龙、陨石、彗星、恐怖份子、不明病毒等所造成的世界末日危机,都是靠美国人化解的。这些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都改编成了电影,就怕我们不知道。
但美国这个伟大的国家,也因次级房贷风暴,造成全球性金融海啸。2008年1月下旬,天气最寒冷的时节,出现了环球股灾。环球股灾只是开端,没多久海啸便扑面袭来,公司的订单急遽减少。作业员从三班制变成两班制,但海啸依然持续,且浪头越来越高。公司便开始裁掉这些约聘雇的作业员。
作业员裁得差不多了,工程师开始放无薪假,我空闲的时间变多了,但心想事成却变成薪饷四成。最后海啸将我完全吞没,财源滚滚变成了裁员滚滚。在凤凰树最幸福的6月中旬,我失业了。
突然失业对我的打击很大,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窘境。我不算是自负的人,但觉得自己应该还算优秀,能力也还可以。而且我一直是很努力、很努力地工作啊。可是当公司开始裁工程师时,我竟然名列第一波被裁员的名单。于是我的自信心和股市一样,都崩盘了。
这不是公司经营不善的问题,而是整个产业的困境。别的公司也是如此,大家都在比裁缝技巧,看谁裁得漂亮。因此如果我想要继续待在相关产业,那就根本找不到工作。虽然我知道这是残酷的现实,但我还是在竹科试了一个月,结果还是一样。我不仅失业,而且没有再找到新工作的可能。
一个月后我搬离新竹,垂头丧气回到老家。搬家那天,刚好是卡玫基台风侵台的日子。我手忙脚乱搬东西,结果手机掉了,连掉在哪里都不知道。现在是怎样?还嫌不够惨吗?不过这个台风的名字明白说出了我的心情:我已经「卡」着、完全「没机」会了。
刚回老家那两天,脑袋几乎是一片空白,整天看电视。电视新闻总是谈论着金融海啸、无薪假、裁员之类的话题。还有人说要趁早学习第二专长,这样找工作会更容易。第二专长当然很重要,最好台湾那些搞政治的人都去学会开火车。这样台湾的政治就可以上轨道了。
回老家后第三天,我重新办只手机,门号也换了。还好赖德仁和苍蝇的电话我记得很熟,一拿到手机我便拨给他们。我分别警告赖德仁别告诉小倩、苍蝇别告诉蚊子,我被裁员的事。我不想走漏风声让6号美女知道。然后我要他们记下我的手机号码,有空的话要施舍给我大鱼大肉吃。因为我恐怕得开始节衣缩食了。
赖德仁在念博士班,金融海啸对他没影响。苍蝇虽然跟我的工作性质类似,但他是在业务部门,我在研发部门。景气差订单大减,仓库里满满的库存量,还研发个屁;但业务部门就更加重要了,得想办法争取任何一笔可能的订单,所以苍蝇没被裁掉。
回老家后第四天,我开始丢履历表,主要以台南或高雄的工作为主。一个星期后,终于有家台南的公司叫我隔天去面试。虽然隔天是凤凰台风侵台的日子,但我还是带把伞到台南。路上风大雨大,雨伞开了好几次花,好不容易才抵达那家公司楼下。我顺了顺被雨淋湿的头发,整理一下有点凌乱的衣着,抱着诚惶诚恐的心,走进那家公司。
这间公司的规模应该不算小,缺的是信息部门的员工,主要工作是负责公司内部所有计算机的维修管理,以及网络服务。老板把薪水压得很低,还不到我以前月薪的一半。当我正考虑是否接受时,他摆出一副爱做不做随你的神情。我咬着牙,点了点头,说出我随时可以来上班这种话。
走出这家从后天起将要付我薪水的公司,外头依然是风大雨大。我撑开伞,勉强跨进风雨中,但才走了几步,伞便被吹坏了。这个台风叫凤凰,路旁也刚好有一排凤凰树。虽然地上有些残红碎绿,但树上依旧叶子鲜绿、凤凰花火红。6号美女说的没错,凤凰树是幸福的树,红花绿叶总是在一起。
虽然眼镜早已因雨而模糊,我还是勉强看了看四周,好像没有人。即使有人,应该也是低头疾走,不会有人注意我;而且风这么大,叫救命也未必会有人听见。站在风雨中让我觉得好累,我便蹲了下来,然后痛哭失声。
6号美女,很抱歉,我尽力了。我可能有哪里做错了,但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要努力。6号美女,请妳原谅我,我真的很努力。虽然我无法成为大海,但妳一定会长命百岁。
好了,没事了,我该再重新站起来了。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当务之急是先在台南租间房子。我租了间17坪左右两房两小厅的屋子,屋子里还有扇半圆形的窗。看房子时,房东滔滔不绝夸赞这扇半圆形的窗。「这形状像是古代文官官服上的腰带,也像武官那张拉满的弓。」他双手从肚脐分向左右腰画弧,然后再用双手做出射箭的动作。「谁住到这屋子,一定能允文允武、文武双全。」最好是这样。
从大学到现在,我总是住在狭窄的空间,也许是因为这样,我才无法成为辽阔的大海。虽然17坪的空间对我而言实在太大了,但或许住在大一点的空间,我会变得更辽阔也说不定。而且房租比想象中便宜得多,好像这里发生过凶杀案或闹过鬼一样。因此我便租下这里。
从住处骑机车到新公司上班,大约要15分钟,算很近。新的工作除了薪水很低之外,大概也没什么好挑剔的。比起以前的工作,现在的工作压力算很小,但也因而没什么成就感。如果你问:为什么要做这个工作?这问题问郭台铭、比尔盖兹、林志玲、川岛和津实,答案都不一样。我的答案可能比较简单:因为这是一份有薪水的工作。
赖德仁和苍蝇打电话找过我几次要一起吃饭,但我总推托说有事。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现在很猥琐,不想让他们见到我的样子。我的E-mail是以前公司的账号,既然离职了,那个信箱也不再存在。至于MSN,我也打算换个账号。对6号美女而言,MSN、E-mail、手机、甚至是住址,我都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了。我只有BBS的账号没变,但6号美女在BBS的账号早就不见了。
说来奇怪,这几年来虽然很少上BBS,但我还是会记得要偶尔上。因此我的BBS账号始终没被砍掉,而我也不想让showball被砍掉。或许是因为「绣球」这个昵称,是我跟6号美女的唯一连结,我始终割舍不掉。
如果思念6号美女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我会去看海。看看大海是什么模样。大海和机场一样,都承受了很巨大的能量。暗恋、苦恋、热恋、单恋、失恋的人,通常会跑到海边,把心事说给海听。那么大海会越来越大?还是越来越小?
认识6号美女之前,我每次到海边时,总会朝着大海高喊:『把我的青春还给我!』认识6号美女之后,我就不再喊了。因为我的青春已经非常缤纷璀璨,像一道彩虹。
人体百分之七十由水组成,因此每个人的心里其实都有一片海。但我心里的海已经逐渐蒸发,现在只是座小池塘而已。再加上以我多年的青春当柴火,不断熬煮,水分便越来越少。压力、苦闷、挫折等,又一直往池塘里丢,池底堆满了杂物。水质因而不再清澈,也越来越浓稠。这样的池塘,别说鲸鱼了,恐怕连金鱼也无法存活。
6号美女,异国的天空应该更广大、异国的大海也许更辽阔,妳一定能在那里更自由自在地遨游。妳也一定会长命百岁。
我并没有过人的心胸,或是像大海般的度量,我只是单纯不希望,曾经喜欢过的那个女孩过得不快乐而已。这样说不太精确,其实不是「曾经」,而是永恒。所有东西在发生的当下,就立刻永恒了。因为无法永恒这件事,也是一种永恒。
重新开始工作后两个月,也就是我被裁员后三个半月,强烈台风蔷蜜袭台,那天是9月28号礼拜天,也是教师节。所以当老师的要好好教育学生,不然台风就会来找你。
那天下午四点半,我被风雨声惊醒。雨水从那扇半圆形的窗户缝隙不断渗进,搞得我人仰马翻。我还没有允文允武、文武双全之前,就先被水淹了。好不容易擦干书桌和地板,又被赖德仁叫去学校。于是看到了绣球,想起了往事。
我跟6号美女之间的故事大概是这样。可能有些细节没说清楚或有所疏漏,但大体上是如此。
大概也只是如此。
Mar 18 Thu 2010 22:03
鲸鱼女孩·池塘男孩(11)
11.
绣球:
「你好吗?」「我很好。」《情书》这部电影是这么说的。我也想这么说。
来到这城市快五个月了,空气、阳光、人们说话的方式……我逐渐适应,也知道该如何去欣赏它的美。这城市像娇艳多姿的玫瑰,美得让人心醉;但我却想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样子。
我住在一间小公寓的顶楼,外面隐约传来雨声。在我的想象里,雨应该是灿烂的金黄色。因为现在正是风铃花开的时节。不是吗?
天空果然飘起细雨,我仰起头闭上双眼。任由雨水滴在发上、额头、眉心、睫毛、鼻尖、嘴角,然后缓缓汇聚成流,从脸颊滑落。我感觉整个人满满的都是水分。
当雨停了,太阳升起。我会在阳光照射到身体时变成彩虹吗?
                       6号美女
※※※※※※※※※※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赖德仁说。『嗯?』我回过神,手里还抱着绣球,『喔,没什么。』
「这颗绣球你带回去吧。」他说。『这是你接到的。』我说,『所以是你的。』「你到底要不要带回去。」『不要。』我摇摇头。「你为什么这么龟毛?」他说,「这是你和翁蕙婷之间的美好回忆,
 你干嘛留给我?」『可是确实是你在千军万马中抢下来的。』
「好。」他说,「绣球给我,小倩给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如果照你的逻辑,那么小倩是你的。」『这是什么鬼逻辑?』我说,『我又不是钟馗。』「喂。」『喂什么。』我说,『你说说看,为什么小倩是我的?』
「你还记得大二时,小倩她们班跟我们班去机车郊游的事吗?」『当然记得。』我说,『那次是去虎头埤。』「回程时不是要抽钥匙吗?」他说,「小倩抽中的是你的车钥匙。」『没错。』我笑了笑,『但你来拜托我,想跟我换机车,所以回程时
 我们偷偷交换了机车。』「如果我们没交换机车,小倩后来也不会跟我在一起。」『嗯。』我点点头,『恐怕是如此。』
「所以小倩是你的。」他说。『嗯?』「照你的逻辑,我接到绣球所以绣球是我的,即使我将绣球塞给你。」他说,「那么小倩抽中你车钥匙所以是你的,即使我们交换机车。」『这……』「反驳我啊。」我张大嘴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所以这颗绣球是你的。」他说。『嗯。』我缓缓点了点头。「今天风大雨大,我待会开车送你回去。」他说,「记得带着绣球。」『可是我刚刚是骑机车来的。』我说,『明天也得骑机车上班。』「你的机车先放在学校,明天我开车载你上班。」『干嘛这么好心?』「我不是好心,我的心机很深。」他笑了笑,「这样我就知道你住哪、
 在哪上班了。」我有些感动,楞楞的说不出话。
「喂。」他说,「这三个半月内过得如何?」『真的是一言难尽。』我说。「那么找时间一起吃饭,然后慢慢说。」他说,「别再溜掉啊。」『再说吧。』「我请客。」『好吧。』
「翁蕙婷去美国多久了?」他问。『到下礼拜就满三年了。』我说。「她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啊?」『啊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我听说她明年三月就会回台湾了。」『是吗?』我说,『我倒没听说。』「啊?」『不要再啊了。』
「你跟翁蕙婷之间怎么了?」他问。『没什么。我只是……』我看了看手中的绣球,轻轻叹口气,『我只是不想让她知道我现在的样子。』赖德仁看了我一眼后,并没说什么。
「什么是最强的剑?」他突然问。『嗯?』「这是一个有趣的心理测验,可以测验出你对待爱人的态度。」『这种问题太莫名其妙了吧。』「说说看嘛。」他说,「比方少林、武当、峨嵋、丐帮的剑法,或是
 独孤九剑、辟邪剑法等等。」『这些都不是,而且剑法也不是重点。』「那么到底什么是最强的剑?」『用来守护爱人的剑,就是最强的剑。』我说。
「嗯。」他点点头,并啧啧赞叹了几声。『怎么了吗?』「你现在的样子或许落魄,但你的心胸还是大海。」『啊?』我吃了一惊。「不要再啊了。」他笑了笑,「我开车载你回去吧。」
走出系馆,外头仍然是狂风暴雨,蔷蜜台风不愧是强烈台风。赖德仁撑着伞,我双手抱着绣球并弯身护着它以免淋湿。虽然有点狼狈,但还好赖德仁的车子就停在系馆旁边。天很黑风雨又大,他小心开着车,20分钟后才到我住处楼下。
赖德仁坚持要跟我一起上楼,我拗不过,只得让他跟我上楼。他四处看了看,很惊讶我一个人租了这么大的空间。当知道房租多少时,他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我想请小倩帮个忙。』我说。「你要她帮什么忙?」『我想请小倩帮我看看这里是否有她的同伴。』「喂。」
我八点半上班,隔天早上八点赖德仁开车到楼下等我。送我到公司后,叫我下班时打电话给他,他再来载我。「我跟苍蝇说好了,这礼拜六晚上一起吃饭。」临走前他说。『叫他不要带蚊子来。』「你放心。」他说,「他不会把蚊子带来,我也不会带小倩。」『嗯。』我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礼拜六那晚,我、赖德仁、苍蝇一起到东丰路的简餐店吃晚饭。苍蝇虽然没被裁掉,但也开始放无薪假,而且压力更大了。金融海啸还是持续着,工程师陆陆续续被裁员。比较起来,我算是很早便被裁掉,这样反而好,可以早点找新工作。
「不是只有你被裁员,一大堆工程师也照样被裁员。」苍蝇说,「这就叫做德不孤,必有邻。」『什么?』正喝水的我呛到了,鼻子进了水。「抱歉。」苍蝇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想鼓励你而已。」两年多没看到苍蝇,现在的他看起来有些苍老,大概是因为压力吧。『谢谢。』我说。
「说件开心的事吧。」苍蝇笑了笑,「我年底要结婚了。」「真巧。」赖德仁说,「蚊子也说她年底要结婚。」「废话。」苍蝇说,「我跟她还是同一天结婚呢。」『那真是太巧了。』我说。然后我们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离开简餐店,外头的风已经有些凉意。6号美女,秋天又来了。而这个秋天,应该更难熬吧。
11月我就满30岁了,已是而立之年,是该站起来了。如果你问我:30岁了,觉得自己是什么样子?我根本说不上来。记得念中学时,常想象自己20岁时会是什么样子?但到了20岁,甚至20出头,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如今满30岁了,我才知道自己在20岁时大概是什么样子。所以可能得等我到40岁,才能告诉你我30岁的模样。
6号美女也30岁了,不知道30岁的她是什么模样?将来6号美女也会变成40岁、50岁,不知道那又是什么模样?但不管6号美女变成多少岁,她在我心中,永远像初见面时那么美。
20岁时,相信爱情会天长地久;25岁时,期待爱情能天长地久;30岁时,便知道天长地久可遇不可求。如果是说心态上的改变,大概就是这样吧。
秋天快结束时,苍蝇打电话给我,要我当他的伴郎。『为什么要找我?』我问。「你也知道,我长得其貌不扬……」『您客气了。正确地说,应该是猥琐。』「所以啊,要找个能衬托我的伴郎真的很难。」『喂。』「真的真的很难。」『喂。』「只有你能胜任。」『喂!』
「你知道蚊子的伴娘是谁吗?」苍蝇压低了声音。『不知道。』「就是大学时跟她住一起而且你也认识好多年的……」『啊?』我惊呼一声,心脏差点从嘴巴里跳出来,『是她吗?』「是的,你猜对了。」『真的是她吗?』我的声音正在发抖。「嗯。就是林慧孝。」苍蝇说,「难道会是翁蕙婷吗?」苍蝇说完后,突然放声大笑,很得意的样子。我这时才知道我被耍了。
『连这种玩笑都开,你到底有没有人性?』我说。「抱歉。」苍蝇说,「我只是想知道你对翁蕙婷的感觉而已。」『我……』「现在我知道了。」苍蝇说,「就这样,你来当我的伴郎就对了。」苍蝇挂了电话。
我对6号美女还是无法忘情,一丝一毫都没办法。如果赖德仁说的没错,6号美女将在明年三月回台湾。那么她在芝加哥便待了三年又五个月,比当初预计的三年还长。我当然很想再见到6号美女,这是无庸置疑的;可是现在的我,只是一座水质浑浊的小池塘,而且即将干涸。我又该如何供养鲸鱼?
苍蝇和蚊子的结婚喜宴是12月21号礼拜天,那天刚好是冬至。难道喜宴的菜色都是汤圆吗?苍蝇是台北人,喜宴地点便选在台北,时间订在晚上六点半。虽说喜宴在晚上,但当天一大早还有一些迎娶仪式之类的,我又是伴郎,几乎得全程参与,所以前一天就得上台北。「我提前一天开车载你和小倩去吧。」赖德仁说。
20号下午,赖德仁开车到我住处楼下接我。我上了车,坐在驾驶座旁。车子才刚起动,坐在后座的小倩便问我:「你的新工作如何?」我转头看了赖德仁一眼,有些埋怨。「看什么看?你以为这种事瞒得了多久?」他转头说,「几乎所有
 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了。」
『新的工作还好。』我只好回答,『反正有薪水就好。』「蕙婷快回来了。」小倩笑了笑,「她回来后,你就会好多了。」『可是我……』我说,『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那就要振作啊!」赖德仁的声音像猛虎,「别老是这副死样子。」「请专心开车。」小倩说。「是。」他竟然变绵羊了。
「旭平。」小倩说,「你一定要跟蕙婷在一起。」我大吃一惊,不禁转头面对着小倩。「如果你没跟蕙婷在一起,那么即使你以后飞黄腾达、出人头地、
 名利双收,你也一定不会快乐。」『为什么?』「因为你以后一定不可能再找到像蕙婷一样喜欢你的人。」『啊?』「相信我。」小倩笑了笑,「因为我也是女生。」
『可是……』「换个角度来说,」小倩脸上还是挂着笑,「她以后也一定不可能
 再找到像你一样喜欢她的人。」我静静看着小倩,说不出话。
「司机先生。」小倩说,「我要睡一下,到了以后叫我。」「要开到台北,妳恐怕不只睡一下,得睡好多好多下。」赖德仁说。「不要顶嘴。」她说,「专心开车。」「是。」他又变绵羊了。
在四个多小时的安静气氛后,我们终于到了台北,住进饭店。喜宴就在这家饭店举办,苍蝇也帮我们订了房间。隔天一早我就跟着苍蝇跑,忙他的服装和仪容,然后去迎娶蚊子。还好蚊子也事先住进台北,不然真要到高雄迎娶蚊子就太累了。好不容易都忙得差不多了,只剩六点半的喜宴而已。我终于可以喘口气。
「现在几点?」苍蝇问。『五点左右。』我看了看表。「还有一些时间。」他说,「快跟我走。」我很纳闷,但只能跟在他后头快步走。他走到饭店外面,抬头四处看了看,再移动了几步,然后停下来。
「你跟翁蕙婷的美好未来……」他不再往下说,右手斜斜往上指。『你在干嘛?』他没回话,右手又斜斜往上指,还重复指了好几次。『你到底在干嘛?』「你不懂吗?」他说,「我在指着太阳啊。」『太阳有问题吗?』「这叫指日。」『够了喔。』我说,『你今天要结婚了,可以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吗?』
「抱歉。」苍蝇似乎很不好意思,「我只是想鼓励你而已。」『鼓励我?』「我的意思是,你跟翁蕙婷的美好未来……」他右手斜斜指着太阳,「指日可待。」顺着他的右手,我看了一眼夕阳,说不出话。
「我今天能娶到蚊子,最该感谢的人是你。」苍蝇说,「谢谢。」『喂。』我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不要这么客气。』「如果不是那年愚人节你的帮忙,我和蚊子也不会有今天。」『那你应该感谢赖德仁。』我笑了笑,『是他造成的。』「如果你是我,你会感谢捉弄你的人?还是为你拼命奔走的人?」『我只是……』
「请让我好好跟你说声谢谢吧。」苍蝇说。『嗯。』我点了点头。「谢谢。」『不客气。』我们同时笑了起来。
「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因为你跟翁蕙婷的美好未来……」他右手又指了指太阳。『我知道了。』我伸手将他的手按下,『我们快回去吧。』「你跟……」『够了够了,我真的知道了。』我赶紧将他推回饭店。
喜宴晚了半小时才开始,没办法,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了。以前的同学几乎都到了,现场像是开着同学会,大家都在聊近况。有些同学正处于失业状态,新工作又始终找不到,只能强颜欢笑。果然是德不孤、必有邻,而且我的邻居还很多。
菜都出得差不多了,蚊子和苍蝇便起身到餐厅门口准备送客。我和慧孝也跟去。慧孝今天比我更忙,新娘的服装造型仪容等等比新郎复杂多了,而且她得陪着蚊子换礼服,所以我一整天都没能跟她说上几句话。趁着新郎和新娘送客的空档,我便和她聊了起来。
『妳的男朋友还是那个打鼓的?』我问。「不。」慧孝说,「已经换成拉大提琴的。」『真的吗?』我楞了楞,但马上接着说,『大提琴好。演奏大提琴时
 双手得抱着它,感觉就像抱着爱人一样。他一定会好好对待妳。』「我是开玩笑的。」她笑了笑,「我的男朋友还是那个打鼓的。」『打鼓更好。打鼓时可以把鼓想象成白目的爱人,这样打起鼓来力道
 会很足,鼓声也会更澎湃。』我笑了笑,『妳是该被打一打。』慧孝笑了起来,吐了吐舌头。
「学长。」她说,「你一直有种亲和的气质,会让人想亲近。」『妳过奖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刚认识学长时,我就会不由自主想跟学长开玩笑呢。」『是啊。』我说,『那时妳说穿黑色毛衣是想为逝去的恋情戴孝。』「没想到学长现在还是具有这种亲和的气质。」她笑了笑,「像海一样。」
『海?』我很惊讶。「嗯。」她点了点头,「在我的想象里,海就具有这种特质,会让人
 想亲近。可能是因为我自己很喜欢海吧。」『妳将我比喻成海,我很荣幸。』我说,『谢谢。』「学长不要客气。」慧孝说,「其实我一直很羡慕蕙婷学姐。」『为什么羡慕她?』
「《菜根谭》中有一句:鱼得水逝,而相忘乎水;鸟乘风飞,而不知
 有风。鱼只有在水中才能悠哉地游,但鱼却忘记自己置身于水中。
 鸟只有在风中才能自在地飞,但鸟却不知道自己的四周有风。」『几年不见,没想到妳竟然变成哲学家了。』我笑了笑。「不敢当。」她笑了笑,「学姐就像鱼和鸟,而学长就像水和风。只要
 学长在身边,学姐就会很快乐,快乐到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快乐。」
『真的……』我说,『是这样吗?』「嗯。」慧孝点点头,「所以学长和学姐一定可以天长地久。我是
 这么相信,并且期待着。」我注视着慧孝,她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神情很认真。「学长。」慧孝拉了拉我的手臂,「我们过去拍照吧。」一群以前的大学同学正起哄着要拍照,我跟慧孝便挤进去合照。
宾客走得差不多了,我也得走了,还得赶回台南呢。「坦率的蔡学长。」蚊子叫住我,「我想问你一件事。」『什么事?』「这里不方便,到静一点的地方说。」「妳是新娘耶。」苍蝇说,「不要随便乱跑。」「我一不随便、二不乱跑,我只是跟学长说一下话而已。」「妳是新娘耶。」苍蝇又说。「你跳针了吗?」蚊子说,「别再啰唆了。」
蚊子不再理会苍蝇,拉着我走了十几步,到一扇屏风的后面。「苍蝇有时很啰唆。」蚊子笑了笑,「真讨厌。」『既然讨厌,那妳干嘛嫁给他?』我也笑了笑。「学长一定没听过一句话。」『哪句话?』「喜欢就是不讨厌,爱就是连讨厌的时候都喜欢。」『嗯。』我说,『好像有道理。』
「学长。」蚊子问,「你爱蕙婷学姐吗?」『啊?』我吓了一跳,脸上也瞬间发热。「爱不爱?」『这……』我脸上越来越热,耳根一定也红了。「爱就爱,不爱就不爱。男生应该要坦率。」『爱。』我脱口而出后,脸上便不再发热,反而觉得有些悲伤。
「学长。」蚊子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什么话?』「喜欢一个人的勇气,就会让自己变得巨大。」『我……』我说,『我真的可以变巨大吗?』「学长。」蚊子笑了笑,「加油。」然后蚊子又拉着我走回苍蝇旁边。
回程的车上,我不断想着今天看到的人、听见的话。我是该振作了,不可以失志。虽然往往都是环境改变人,人改变不了环境,但是……我还是想成为大海。
2009年到了,这一年或许会变好吧。不过老板说了,今年没有年终奖金、也不办尾牙。我才来这家公司不到半年,所以没有立场抱怨或多说些什么。不过我觉得,公司没有裁员而且还付得出薪水就该偷笑了。像我有个同学,连续被两家公司裁掉,他几乎快抓狂了。我很担心他会自己裁掉自己,也就是自裁。
农历春节前夕政府发了消费券,每人新台币3600元。说是要振兴经济、促进消费。要振兴什么促进什么都无所谓,反正这是我除了月薪外唯一的收入。
很多没人性的公司都赶在过年前裁员,想省下年终奖金这部份。稍微有点人性的公司,过年前还是会给你年终奖金,然后含着眼泪叫你要多多保重身体、好好照顾自己。因为过年后就看不到你了。而我过完年后还可以上班,真是感恩。
元宵节那晚,我去逛了灯会。说来惭愧,6号美女的生日是元宵节,但我从未跟她一起去逛灯会。因为她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而灯会的人潮总是汹涌。今年我特别想念6号美女的眼睛,便想去看看灿烂夺目的花灯。花灯果然很灿烂,但却夺不了目。因为6号美女的眼睛,依然是全台湾最漂亮的花灯。
元宵节过后五天,是2月14西洋情人节,这天是星期六。我心血来潮上了BBS,反正今天是假日,而我也没地方去。这两年这个BBS站更冷清了,同时在在线的人数,不会超过五个。结果我又遇见sexbeauty,便跟她丢丢水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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