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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不夜

沈璎璎(现代)
内容简介
本书讲述一位罪官的侄女,被无端卷入政治斗争后,在宫廷中几度沉浮,历经曲折,以及她对于自由与爱情的向往和追求。
本书是整个故事的上卷,即“蓬莱卷”。本卷的特色着力描写女主人公温情与甜美的爱情,女主角在历经生死威逼后,遇到了真正愿为她遮风挡雨的爱人。然而,这份爱情的背后,却隐藏着一个残忍的秘密,当谜底揭开的时候,女主角又该何去何从?
惊心动魄的政治勾斗,诡谲多变的本色人性,尔虞我诈的权利交易……
天真纯净的落难千金,城府高深的太子遗孤,狡诈多疑的腹黑皇帝,谋划周密的朋党群臣……
编辑推荐
沈璎璎三年磨砺,宫廷巨作,力创古言新风;华丽转型,武侠、言情两界名家齐声赞誉!
媒体评论
沈璎璎就像是一位置身屏帷之后的女史官,不动声色地俯瞰着、记录着她脑中的悲欢离合。历史的凝重与传奇的飞扬在这里汇聚成一幅世情长卷,教人敛容深叹。——马伯庸
璎璎的书中总是有古意和骨意这两种东西,即使言情也不例外。如果是男孩的话,应该善于写长枪大戟类的小说。——江南
盛景难言,深情不叙,从江湖到深宫,璎璎始终是那个清冷缥缈的月下白衣人。——沧月
典雅缜密、劲健清奇——璎璎的文字集女子情怀、史家格调于一体,在工笔细描中高度还原古代时空的日常情境,将一位罪官侄女在后宫中的沉浮写得波澜骤起、悬念迭出。——施定柔
目录
楔子
第一章 初雪
第二章 鹤影
第三章 春闱
第四章 清暇
第五章 伤离
第六章 深柳
第七章 天香
第八章 翠微
第九章 新人
第十章 七夕
第十一章 北溟
第十二章 流火
第十三章 良宵
第十四章 伤逝
第十五章 绢绢
第十六章 千秋
第十七章 死生
第十八章 不夜
尾声
东方天际透出鱼白色。潮水退去之后,海面上有云气流淌。从潦海上吹来的风,咸腥浓烈更甚于别处,有如腐尸横陈的修罗场。开国三百余年来,东南海疆征战不绝,不知多少水师将士丧身鱼腹,眼前这片青铅色的冰凉海水之下,不知掩藏了多少热血、忠骨与精魂,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譬如刚刚那一只宝船,九桅十二帆,巍峨如山,坚固如城,乃是国朝水师旗舰。这样的宝船,在海中只略微一顿,片刻功夫就被涡流吞噬。冰冷肮脏的海水灌入船舱,水手们嘶喊争夺,来不及抢上舢板,身躯已被碎裂的木桨洞穿,将军手持长剑,端坐如钟,一任海水没过斑白的发顶……
海天空阔,浪静云垂。肌肉烂作淤泥,齿骨碾作白砂,缕缕游魂化为冰冷无知的鱼群,一腔碧血沉于深渊,化作一丛丛红如玛瑙、白如明玉的珊瑚树。或许传说中的阿鼻地狱就在潜藏在海流深处,层层累累都是无限的冤孽,无限的悲苦。
牵马的老内官等候太久,忍不住劝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那人似乎摇了摇头。大帽遮蔽下的清秀面孔尚有几分稚气。这张脸因被冷风吹了许久,僵得如同覆了一层薄冰,看不出任何表情。
“再不走,只恐忠靖府的人发现了。”内官催促道。
少年终于转身,慢慢踱出凉亭,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归去来?”他轻声道。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原来这山崖间荒弃的凉亭上,居然还挂着一块牌匾,年深日久,色漆剥落,字迹模糊,隐隐可辨出“归去来”几个字,笔力犹显遒劲不凡。此地崖高路险、人迹罕至,视野倒是极好,当年修筑此亭大约是充作巡边瞭望之用。海上风波难测,亭子取名“归去来”,应是为出征将士祝祷平安之意。
“归去来。”他反复念着牌匾,声音极轻极细,“可是琴先生再也不会回来了……”
老内官正欲劝解,忽见他眼神一冷。
远远的水天相接处,不知何时浮出一团暗影,似楼船却翠色葱茏,似远山而有灯火闪烁,朦胧不清。
少年惊呆了,以为沉没的宝船再度浮出海面。他扶着亭柱,摇摇晃晃几乎晕倒。
“是海市。”老内官连声道,“只是海市现形而已。殿下你看,那不是船,是山影。听这边的渔民说,海市里的山,就是神仙们住的蓬莱山。殿下这是看见仙山了,这是好兆头。”
血色慢慢爬回了白玉似的面颊,少年的情绪平复下来,又想起那人已超出红尘之外,不觉喟然长叹。
展眼再看,天际处的幻影渐渐消散,蓬莱岛杳无踪迹。面前是茫茫潦海,水天一色;身后是万里江山,锦绣铺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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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初雪01
国朝神锡六年,帝京的第一场瑞雪降得格外早。甫过立冬,户部刚刚筹措了这一年的岁暮雪寒钱,天公就跟着凑趣,刮风扯絮地舞弄开来。皇城的金瓦丹楹、雕梁画栋、碧海曲池皆傅上浓浓粉妆,宛如琼宫阆苑。紧接着大内又传出一个大好消息:咸阳宫的宁嫔谢氏有喜了。皇帝喜不自胜,等不得皇儿出生,立刻就将谢氏晋升为淑妃。宫中的大小妃嫔、老少女官们亦不惧雪寒风冷,鱼贯着前往咸阳宫道喜。咸阳宫御道上,一时环佩风鸣,衣香缭绕,半尺的积雪都被往来的朱靴素履碾成了泥浆。
今上即位之后,虽然皇后贤淑,宫壸肃清,三宫六院之间却总不大听得见婴儿哭声。周德妃生了个哥儿,却是个死胎,孙丽嫔倒生了个活物,却是个公主。到头来宫中只两位皇子,还是今上登基之前养下的。长子杨檀为皇后所出,可惜体弱多病,长到十六岁尚不能出阁读书;而次子杨樗还算康健,却一直为皇帝所不喜。如今谢氏有喜,不啻于寂寂雪天中炸响一颗惊雷。
如此细论起来,当今皇上还是淑妃的表叔。当日这位谢家嫡长女容止出众,性情乖巧,颇得徐太后垂青,时常奉召入坤宁宫伴驾。后来新皇杨治甫登基,看中了这个刚及笄的表外甥女,执意纳入后宫。因为乱了辈分,一度各方都颇觉尴尬,那些刻板的御史,含酸的妃嫔,背后说什么的都有。最初几年里,谢迤逦受了不少闲话。只因太后有意回护,皇帝宠眷不绝,谢迤逦本人亦是小心稳妥,上下周旋,才渐渐不大有人提起这些话。这回若有幸诞下一位健康的皇子,谢迤逦在宫中,便除了皇后与贤妃之外无人可与比肩了。
虽是寒风愁云的雪后天气,咸阳宫却暖意融融。朱牖紧闭,青帷低垂,雪球似的猫儿正偎在熏笼边上做着好梦。金貎吐出一缕清甜,如香蜜入水,在小巧的暖阁内缠绵不绝。
玉稠细细检点众人的贺礼,多是些衣料、荷包、头面、钏环之类,偶有特别用心的人,送来些宋徽宗的花鸟、倪云林的山水、赵孟頫的书法,特投了淑妃的雅好。玉稠一边誊写礼单,一边拣些要紧东西,呈给淑妃过目。
淑妃正伏在一张鸂鶒木嵌大理石画案上,捏了一支筇管小纯毫,细细地勾着神女的眉眼。她神思专注,眼皮子也抬不起一下,任由玉稠将东西一一地收在格子里。
“一张画儿弄了三四天。娘娘有身子的人了,还不将息着些。”玉稠原是陪嫁入宫的随身侍女,与淑妃乃是从小儿一处长大的。如今入宫六年,仍旧只管把娘娘当小姐来数落。“我看太后老娘娘赏下的那一轴《慈航真人渡海图》就好,还是林待诏的手笔,何不就挂上?”
“老娘娘的赏赐要张挂起来,自己的画儿也要画好了。”淑妃说。
“那可是呢,”珠秾连忙凑趣笑道,“皇上都说过,凭他是画院的谁,也比不过咱们娘娘的丹青出众。”
淑妃微笑着摇头:“不可这么说。林待诏是本朝国手,我还要称他一声老师呢。那《慈航真人渡海图》泥金填墨,气象不凡,挂在明堂中正合适。我只想把小书房里的《平安富贵图》换一换,画个仿顾恺之画意的《洛神图》。待到年下,南省送来的水仙花也开了,选一盆来供着神女,岂不雅致?”
珠秾却是才刚提上来顶替一个病殁宫人的,比不得玉稠从小服侍,故而并不晓得淑妃和林待诏的渊源。听淑妃随口点拨,连忙点头称是。淑妃立久身乏,遂搁下笔叫珠秾收拾了,自己慢慢地踱到炕上坐着。早有人捧上燕窝粥来,才吃了两口,又想起方才玉稠清点的书画,顺手从格子上抽了一个册子翻玩,却是青山古庙、高士牧童之类,不大有趣。
“那是沈美人送来的,请娘娘闲时翻着解闷儿的。”玉稠立在一旁说。
“难为她费心。”淑妃撂下册子,又抽了一卷仿宋院的折枝花卉,甚觉娴雅悦目,于是细细看起来。
玉稠笑道:“这是魏惠妃送的。长乐伯家的好东西就是多。”
“可知道皇上几时来?”淑妃忽问。
“刚才乾清宫有人递话过来,说今天有一百来个奏疏等着批红。晚膳都传在书房里了。”
那就是说,大约不过来了。淑妃搁下册子,探身望了望天色,说:“给我换大衣服。”
珠秾忙开了衣柜,翻出一件大红妆花云鹤绒长袄,一件豆青色剪绒獬豸披风,笑道:“娘娘又要去看皇上啦?”
淑妃瞧着她拿出来的衣裳,微微皱眉:“咱们去清宁宫,上午刚送回来那身月白的就好,太后可不喜欢大红大绿的。”
珠秾吐了吐舌头,赶忙去拿。这边玉稠端出了妆匣,替淑妃篦头发:“路上还滑着呢,何必急在这时去?”
“昨天清宁宫赏了那一盘子金银锞子下来,我就该去磕头的,只是皇上过来才耽搁住了。挨到今天才去谢恩,已是有些迟了呢。”清宁宫可不比坤宁宫,礼数上一点儿也怠慢不得。淑妃从匣子里拣了一根羊脂玉仙人满池娇挑心,插在金丝梁冠上。镜子的银光悠悠转转,映出一张雪白莹润的鹅蛋脸,正与白玉挑心遥相呼应,愈发显得清艳无俦。淑妃谢迤逦正是双十年华,韶光盛极。
淑妃把时辰算得很准,恰在徐太后午睡方醒时到了清宁宫门口,不料竟瞧见宫门口已经停了两架暖轿,心中微微诧异,便有清宁宫管事太监张纯过来低声说:“是杜娘娘和二哥儿在里面……”淑妃暗自舒了一口气,粲然一笑:“许久不见他们母子,这可真巧。想必母后也很高兴吧?”
张纯眯眼笑着点点头:“太后老娘娘今日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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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初雪02
万安二十三年,忠靖王长女嫁庆王杨治为妃,翌年即传喜讯。彼时杜鸿波原是王妃的陪嫁侍女,于主母安胎时偶被临幸。于是世子杨檀出生后一年,杨治又得了一个庶子,起名杨樗。只是杜氏虽薄有几分姿色,才情却十分平庸。杨治对这母子不甚垂顾,登基后只给了个嫔位。直到前年,杜氏的生父在军中立下大功,皇帝才给她升了个贤妃。
除了自家的外甥女皇后和从小养大的淑妃,徐太后是不怎么搭理皇帝的三宫六院的。贤妃除按例定省之外,也不曾有过机会奉召入清宁宫伴驾,今日却是来得蹊跷。
淑妃入内,先拜过徐太后,又与贤妃行了平礼。太后果然心情甚好,正倚在罗汉榻上揉着一只雪白的狮子猫儿,待她们行礼完毕,便招淑妃坐在她榻边,牵了手细细打量一回。徐太后问了些日常起居的话,吃的什么补品,夜里可加餐,请了哪几个医婆照看等。看见玉稠和珠秾两个,又各自打赏了两个金锞子,叮嘱她们好生伺候:“有什么事情都立刻来回,不可有半点差池。”
“母后可放心,她们最是小心勤谨的。”淑妃笑道。
“好不容易又盼来一个孙子,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太后看着她含笑道,“当初你从我这宫里抱走的那只猫儿,名叫瑟瑟的,可还养着?”
“一直养在我阁中的。如今三岁了,生得十分健壮,极像它的娘亲呢。”
“好极。”太后笑道,“你如今有身子了,不如把猫抱回来吧。这些活物儿原不甚干净,也怕它惊扰了你。雪丫头老了,整日躲在熏笼上睡觉,想也活不了多久了。让瑟瑟回来住着,她们母女团聚——只怕你舍不得。”
淑妃当然舍不得。徐太后平生爱猫如命,宫中有专门的猫儿房,各地所进的狮子猫、波斯、琉璃眼儿,团团成群。三四个近侍内官专饲猫,每日梳毛修爪,都以哥儿、姐儿称之,宛然皇子公主。谢迤逦在徐太后身边随侍,侍弄猫儿亦得心应手,太后一时高兴就赏了她一只名种波斯。
“舍不得是自然的,不过母后说得对,回头我就让人把瑟瑟送过来。”淑妃笑道,“我们年轻,这些事情都不懂。多亏母后教导。”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地为太后捶着腿。这原是她从小做惯的事,徐太后摆了摆手,笑道:“罢了,如今不敢劳动你,你给我安静坐着。”
淑妃应承了一回,眼光朝室内一转,看见皇次子杨樗静静地坐在墙角,盯着自己的袍子上的飞鱼纹发呆。
杨樗已是十四岁的少年,这一两年个头憨长,比贤妃杜氏还高了寸许;脸上眉目混沌,犹是一团稚气,倒好似上元节里的一只纸糊的狮子灯。淑妃笑着问他,书堂里都教了些什么,讲读师父是严厉还是和蔼?杨樗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一向不大有机会出来见世面,此时见这个天人似的妃子拉着他说话,连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了,期期艾艾应了几句,便接不下话茬儿来。
淑妃想起自己的胞弟谢迁,那是帝京有名的神童,今秋刚满十七岁,即在秋闱中一举夺下解元。腹有诗书,应对雍容,方是书香清贵子弟该有的格调。贤妃终究是贱役出身,养出来的孩子也不甚伶俐,漫说去比谢迁,便是比一般读书士子亦不及。难怪皇帝一向不待见。也不知太后看了杨樗这副样子,又是个什么心肠。
虽是肚子里这么想,淑妃仍旧笑笑地引着他对答,只说些《论语》上的浅显句子,一点儿也不给他为难,反而连称二哥儿聪慧多才。贤妃原是不识字的,在一边听着倒有些讪讪,闲坐了一会儿,便借故要告辞。
“楝哥哥为什么不在?”杨樗忽道,“他不是每天都来给祖母问安的吗?我想等他回来。”
此话一出,太后和淑妃都是一怔,齐齐收了声。
徵王杨楝是皇帝的侄儿,因少年失怙,被徐太后收养。杨楝原本封临安郡王,十四岁上纳了太后娘家忠靖王府的小姐徐安澜为妃,长住在杭州。今春潦海战事又起,忠靖王府事务繁多,太后颇不放心这嫡孙留在南边。徐安澜两年前病故,太后遂以安排续弦为名召杨楝回京,还说服皇帝破例给他晋了亲王,暂住在皇城西苑的清馥殿里。
“你等他做什么?”徐太后摇着猫儿尾巴轻笑道。
“方才淑妃娘娘问的这些话,我都不甚明白。”杨樗道,“楝哥哥书读得好,我要问问他去。”
饶是淑妃镇定,此时也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只得低下头喝茶。
徐太后不觉笑了:“他成日懒懒散散的,又能把书读得多好?皇帝给你请的那几位大儒难道不好?你却非要问他——他去了阳台山,今日是回不来的。明日他来了,我让人去接你过来和他说话。”
杨樗显然有些失望,四处看了看,仿佛不太相信太后的话。贤妃忙说:“明日再来也不耽误什么。这孩子偏是喜欢粘着徵王。”
徐太后淡淡道:“是这宫里孩子太少,长哥儿又弱,可怜阿樗从小连个玩伴也没有。”
贤妃瞧瞧淑妃,笑着说:“等谢娘娘生下孩子来,就该有伴儿了。”
徐太后瞥了淑妃一眼,正要说什么,忽听杨樗又问:“祖母,楝哥哥是不是明年就要回杭州去了?”
淑妃和贤妃听见这话,俱是一惊,不觉朝徐太后看去。太后脸上似有一层烟雾罩着,她瞧着杨樗,含笑道:“他在杭州有自己的王府,如今不过是暂回京中陪我几天,将来续娶了王妃,当然还要回去的。只是他什么时候走,要由你父皇决定。”
杨樗显然有些失望。
徐太后缓缓道:“明年或者后年,你也会加冠,紧接着就是册封、纳妃、之藩。祖母想把你们留在身边,可是你们一个个都会走的。”
杨樗虽懵懂,也听出祖母话语里的伤感,连忙说:“阿樗不走,永远陪着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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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初雪03
只有太子才能永远留在宫中,其余皇子成年之后都必须远远地离开皇城。本朝皇储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后养下的嫡长子不堪造就,庶长子杨樗距离太子之位确有一段不近却也不远的微妙距离。此话一出,贤妃吓得脸色都变了,慌忙去看淑妃。淑妃神色自若,只含笑瞧着太后。太后淡淡道:“这倒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
贤妃心知这个话题碰不得,忙劝慰了几句,拉着杨樗出去了。
杨樗若成为太子,则淑妃腹中这个孩子即使平安降生,也只是庶次子,将来必定要远离帝京。淑妃暗自琢磨着刚才的话,心中凉凉的不知是何滋味。忽然听见太后唤她名字,连忙应声。
徐太后先问了问皇帝的起居,淑妃一一回明,又说皇帝最近忙碌,不常在咸阳宫留宿。“不留也好,”徐太后微笑道,“免得你的宫人也被他拐跑了。”
淑妃疑惑起来——今日徐太后分明抬举了贤妃母子,此刻此言,总该不是讥讽贤妃旧事之意。莫非太后是在敲打自己,不许将身边宫人荐给皇帝以图固宠?
“既有了身子,不妨请你的家人入宫探视,”徐太后转了话锋,缓缓道,“这是喜事,大家一同高兴高兴。”
听得太后发问,淑妃忙回道:“多谢母后关怀。妾已向皇后娘娘请得懿旨,不日家母会进宫来看我的。”
徐太后闻言笑了笑,又道:“令堂是山阴沈氏的长房嫡女吧?前几年见过一回,好一个端庄娴雅的诰命夫人——你祖母便不来吗?”
淑妃略觉尴尬,低声道:“近日祖母身上不大好,出不得门。”
“记得早年间熙宁刚出降时,还恋着宫里的旧家,常常进宫来瞧先帝和本宫,后来各自养了孩子,就疏远了些。记得前几年万寿节她还带着你家几个小女孩儿一道来听戏,这一两年却再没见过。”
淑妃慢吞吞道:“祖母上了年纪,身体沉重。家中琐事又多,礼数上考虑不周,请母后海涵。”
“什么海涵不海涵的。”太后摇摇头,似是自语,“你这祖母啊……人到老来,能有什么放不开,就剩了这几个姐妹,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淑妃笑道:“母后这话,可生生折煞我们这些小人儿了。母后还有千秋万年的安养,我祖母也会长命百岁,两位老人家想见多少面都是有的。只怕是从前太过要好,见得腻烦了。索性多攒几次一块儿见,倒还新鲜些。”
虽然明知这不过是奉承说笑,徐太后依然被她逗得呵呵几声,连她膝上的猫儿都凑热闹地喵呜起来。如此闲话到晚膳时分,谢迤逦才辞了太后出来。
雪后的空气清冽如甘醴,风把筒瓦上的白雪扫下几片,打在宫人们的纻丝衣裙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谢迤逦在清宁宫前的玉阶上站了一会儿,天色还不算晚,远处乾清宫峨峨如昆山。她似乎看见微黄的灯光下,皇帝半躬着背的样子,不觉出了一回神。半日,忽又自语:“此番母亲入宫,须得跟她好生讲一讲弟弟的婚事,不可再拖了。”
“哪里又操起这个心来……”玉稠无声地叹道。
这天傍晚,皇帝杨治的心情甚是不佳。内阁首辅高雍急急跨进书房时,正撞见皇帝在数落乾清宫管事太监李彦。书案上的奏疏堆成了一座小山,皇帝也无心批阅,忽见高雍倒头下拜,他随手把一个奏疏扔了过去。
高雍不敢多言,将那奏疏拾起来,看见是东厂市舶太监张延年写来的。略微翻了几页,立刻知道缘故了。今年明州市舶司所纳赋税,竟比去年少了五成。高雍揣度圣意,这个张延年跟随皇帝多年,深受宠信,为人亦清明能干,不在司礼监几位内相之下。此刻他自然不能把矛头对准张延年:“今年海疆战事过多,海寇从四月一直扰到九月。海上不平,商旅不通。能收这么多上来,张延年已然尽力。”
说完偷偷抬眼看了看皇帝,龙颜还算平静。高雍又说了一句:“我昨日听户部龚珩说,到今年年底的俸银、采买等项,都已备齐。国库充盈,还不差市舶司这笔银子。海上的税银本不稳定,一年多了,一年少了,我朝历来如此。明年或有可图。”
“图明年?明年就不打仗了吗?明年海寇就被风吹到云荒去了?”皇帝冷笑道,“高卿,值房也挺远的,你顶风踏雪地过来,就是来跟朕说这些宽心话的?”
高雍一时默默无语。
这年六月,海寇再犯东南。潦海沿岸,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两江巡抚琴宗宪提督东南水师出征,欲直捣海寇巢穴,不料轻敌中计,遭贼寇围剿,全军覆没。琴宗宪抢了一只小舢板,孤身一人逃回杭州。天子令兵部查问败军之责,不仅砍了琴宗宪的头颅,抄了琴家的家产,连琴氏一族俱被籍没入官。罪将虽斩,国朝苦心经营多年的水师,却是永沉潦海,一去不返。自此东南边防,唯有倚仗忠靖王徐功业所领的徐家铁骑。徐家军虽刚勇无敌,却无大船配备,只能陆战,庇护近海的滩涂和港口。而国朝千里海域中的航路、岛屿,只好拱手让给贼寇和游民了。
皇帝心中一直盘算着重建潦海水师的念头,然而处处受到掣肘,人选不谈,首先缺的就是一个“钱”字。海上之战无他术,不过是大船胜小船,大铳胜小铳,多船胜寡船,多铳胜寡铳而已。但大船大铳之建造,皆靡费甚巨。潦海水师的一百三十三只大福船,有一多半儿还是国朝太宗皇帝在位时制造的。太宗皇帝为组建这一支庞大舰队,费银数十万,人工七八年,虽然船队曾巡游四海为国朝挣足了面子,却颇受当时臣工们的谏阻,私下谓之“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如今国朝开辟已有百年,虽称清平盛世,国力反似不及高祖当年。税赋不见涨,倒有了寅吃卯粮的迹象。再提重组水师,就算把臣子们上的谏书全给打回去,可是——银子从哪儿来?
第一章初雪04
“即使海上太平,历年船税所得亦有限。”高雍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今年年初,臣就查了下市舶司历年的账册,船税所得大致就是一年少过一年。今年打了仗,所以减损得更明显些。”
“嗤,打仗的年头倒也罢了。不打仗时,海商往来之数可是一年胜过一年,船税反倒越来越少?”皇帝冷笑一声。
高雍心里一震,看来张延年给皇帝的奏疏,怕还不止一个账本。高雍当然明白皇帝指的是什么。但是他不敢提,他得等着皇帝说。
皇帝在沉思。他今年三十五岁,清明白皙的额角已浮起一条条细线,嘴唇抿得像一片薄刃。高雍忽想起六年前,庆王杨治初登大宝,他自己曾写下“龙章凤质天日表,老臣欢看万方同”这样的句子,并不是阿谀,乃是对英姿勃发的青年主君抱有殷切的期盼。如今这个龙章凤质的天子,缩在龙椅的巨大暗影里纹丝不动,整个身体都隐去了,只露出半张雪白的脸,映着灯光,冷如幽魂。这五六年间,皇帝老得非常快。
皇帝沉默了良久,道:“反正海上的收入一年少过一年,长此以往,总是不行的。依你说怎么办?加赋?”
高雍在心中无声地叹了一下,皇帝还是没有说出那个关键。他顺着皇帝的话说道:“加赋亦可。只是怎样加赋才合适,请容臣回去与诸位同僚商议一下。”
“不能加赋。”皇帝说。
“陛下贤明。”高雍立刻跪拜下来,“天下苍生俱感念陛下、体恤爱民之大仁洪德。”
皇帝瞧他跪过来拜过去的,就有些不耐烦,看看案头堆成山的奏疏,也不想再多耽误工夫,便道:“明天你们几个阁臣,一同去户部,替朕再查查账。还有……查完再说吧。”
也不等高首辅再说什么,皇帝便转头吩咐李彦研磨。高雍起身告退。
“高爱卿。”皇帝忽然道,“天气寒冷,且吃杯热茶再走。”
高雍忙谢了恩,从李彦手里接过茶盏。他年过花甲,捧着茶杯的手竟然微微有些颤抖,手背上的黑斑历历在目。皇帝瞧着首辅的老态,心中不是不落寞伤神的,忽又想起“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之句。
礼部右侍郎谢凤阁之妻沈氏携其次女谢远遥,一早便立在顺贞门外等候,至巳正时分,方得懿旨入宫。母女二人见过皇后再辗转来到咸阳宫时,已过了正午。行过大礼之后,谢迤逦又问父母康健、家中安好。沈夫人一一回明,又叹道:“大长公主昨日犯了痰症,起不来床了。”
谢迤逦骇道:“太医怎么说?”
沈夫人回道:“请李太医看过了,说是还好,眼下并无性命之虞,只是从此要卧床静养,再不可有一丝惊扰。只要熬过了这一冬天,等明年天气回暖,就能慢慢好起来。”
谢迤逦听见这话,心知祖母病势十分沉重,自己却困于深宫不得侍奉。大长公主已年过花甲,一旦卧病不起,只怕今生再不能相见了。一念至此,她竟不觉滴下泪来。
沈夫人瞧着女儿的模样,亦自后悔说得太多令她伤神,又忙说:“大长公主昨晚吃过药,睡得十分安稳。我今早出来之前去瞧了瞧她,气色好了许多,只是念着你。”
谢迤逦拭了拭泪,道:“祖母一向精神健朗,何以这半年间时时卧病,竟像是……”她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只是摇摇头。
“还不是为了你琴妹妹的事情。”沈夫人叹道。
听见这句话,谢迤逦心中一沉,立刻将恣意伤情的心思收敛起来。她转头瞧了一眼玉稠,忽道:“如今残雪未消,天气寒冷,咱们还是挪到暖阁里说话吧。母亲和妹妹来一趟辛苦,若在这里冻着,却是我的罪过了。”
沈夫人心领神会:“娘娘说哪里话。”一边却牵了谢远遥,随谢迤逦转入西边暖阁中。玉稠挥了挥手,示意宫人们退下,自己跟了进来,轻轻掩上槅扇。
谢迤逦将母亲和妹妹让到炕上,又亲自奉了茶,方缓缓道:“不瞒母亲说,琴表妹的事,我原本不知如何开口。倒是祖母没来,这话还好说些。”
沈夫人犹疑着低声道:“难道说娘娘为她惹出祸事了吗?”
谢迤逦摇摇头,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忽见玉稠立在一边,遂道:“你来讲讲。”
玉稠略一思索,道:“敢问夫人,琴小姐是今年七月入宫的吧?”
“是,七月初八。”沈夫人道,“头天晚上还跟姐妹们穿针乞巧来,第二日早起尚未梳洗,就被宫里来的人传唤,一条索子就绑了去。”
“罪眷入宫,按例是要去浣衣局的。那个地方找起人来甚是不易。”玉稠道。
沈夫人点点头。浣衣局是有罪宫人服苦役的地方,不在皇城之内,而在京城西边的德胜门附近,一向戒备森严。谢迤逦虽在宫中得势,也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找什么人就找得到的。
“夫人知道,娘娘一向谨慎,故而等到九月,琴家的案子风声已过,才辗转托人去那边询问琴小姐的状况。谁知竟迟了一步。那人回来说,浣衣局并无这样一个宫人。我怕是人传错了话,又找了机会走了一趟浣衣局,上下看过,确实没见着琴小姐。我想这罪眷入宫都有造册登记,一向看得极严,便央人索了名册来查看。原来琴小姐进浣衣局后,不知怎么得罪了主事的内官,吃了一顿板子。从此就病倒了,被送去了安乐堂养伤。”
沈夫人听到此处,心酸道:“这孩子虽温顺,到底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哪里禁得起浣衣局这种地方的折磨?——如今可好些了?”
玉稠叹道:“回夫人的话,我追到安乐堂去,却也没有找到她。”
“这是怎么说!”沈夫人惊道。安乐堂乃是宫中收容患病宫人的场所,说此地名为令其养病,实则只是给点食水勉强挨着,鲜有机会能延医求药,命硬的人自己扛过去,命弱的不过就地了结。尤其是戴罪的宫人,如被扔到那边,只是等死而已。一旦断气,便送到净乐堂一烧了事,尸灰倾在沟中,就算交代了。
“夫人放心。”玉稠道,“我一时没见她,只怕有个好歹,连忙去了净乐堂。那边每烧一具尸首,都有登记在册,尤其罪眷是绝不会遗漏。我托人找了这一两个月的名册来,细细看过,也没有找到琴小姐的名字。”
“这么说还在安乐堂。”沈夫人道。
“可她确实不在安乐堂。”玉稠摇头道。
“怎么会呢,既然名册中没有……”沈夫人盯着玉稠的脸,忽然看到了一丝诡秘不安的表情,不觉住了口。
“这人嘛……是从安乐堂那里没有的,只合该问着安乐堂。但是那边的人嘴紧,提起琴小姐,个个都推不知。”玉稠道,“于是便断了消息。”
沈夫人愣住了。
“他们既推不知,可见问题就出在安乐堂。”谢迤逦道,“这宫里都知道玉稠是我身边人,她出面甚是惹眼。所以我又悄悄托了旁人继续查找。前几日,才找到一个针工局的年长宫人,九月间她恰好在安乐堂住了一段日子,说是见过琴表妹。当时琴表妹病得很重,看看就不行了。有天来了一个年轻内官,那宫人也不认得是谁,只说形貌很是气派。那位内官跟安乐堂总管王展勾兑了几句,一乘小轿就将琴表妹抬了去。此后,安乐堂里再不许人提起琴表妹的名字。”
“那个内官到底是什么人,”沈夫人问,“可查得出来?”
谢迤逦摇摇头。
沈夫人急道:“皇宫大内,好好一个人送来,说不见就不见了?是什么样的内官,也能随便从宫里把人提走?不是说宫中对罪眷看管极严,不管死的活的都要登记吗?何况这是钦命大案……”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了。
谢迤逦苦笑道:“所以母亲可以暂且放心,不拘是谁提走,她这条性命,多半是保住了的。”
沈夫人不禁朝窗外望望。宫阙九重,重檐嵯峨,这宫廷中的秘密,比长门永巷还要曲折晦暗。她亦知找人找到这一步,谢迤逦已是尽心尽力,女儿亦有为难之处。母女两人相顾无言,各自捧起了茶盏。
“这可怎么跟你祖母说呢……”她叹道,“还有你弟弟。”
谢迤逦皱眉:“琴表妹入宫也有小半年了,难道弟弟还是那样吗?”
“还是那样,整天躲在房里不出来,也不愿跟人说话。”沈夫人说到此处,忽然也红了眼圈,“本来想着,明年琴姐儿及笄,就把他们的事情给办了……这真是冤孽啊。”
谢迤逦道:“先时听母亲说起,要让谢迁和琴表妹做亲。我们谢氏世代读书,家风严谨。他二人既有婚约,更应当谨遵内外之别,怎么弄出这些……”
沈夫人听出责备之意,惶然道:“本来也没有什么。只是你表妹年幼,你祖母一向携在身边,片刻不离,他们兄妹间偶然不避嫌疑也是有的。”
谢迤逦仔细回想,记得前两年宫中赏戏时,她曾见过这琴表妹一面。才刚留头的一个小女孩,穿件杏子红绫小袄,满面娇憨可怜之态,也难怪谢迁惦念不忘。
第一章初雪05
熙宁大长公主的小女儿谢紫台,万安年间嫁给东南总督琴灵宪做续弦,夫妇二人长居南省。神锡元年谢夫人去世,只为琴总督养下了一个女儿。到了神锡三年,琴灵宪死于海难,身后更无子嗣,独生女儿也才刚十岁。大长公主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腔的伤感怜爱全都落在了外孙女身上,不仅留在谢家亲自教养,又唯恐她如其母一样远嫁而亡,便一心想要亲上做亲长留在身边。谢凤阁夫妇心思仁厚,倒也喜欢这小女孩,就顺了母亲的意思,为长子谢迁定下了这个儿媳。
谁知事隔三年,这琴家偏是倒霉,琴灵宪的堂兄琴宗宪战败潦海,弄了个满门抄斩,这场官司几乎席卷了国朝半个官场。谢凤阁夫妇提心吊胆了整整一个夏天,所幸谢家毕竟并未受琴氏牵连。谁知熬到最后,准儿媳还是被人一笔瓜蔓抄带走了。
“琴家这场官司,母亲是知道的——忠靖王明着要收拾他家,皇上也不能过于护短。为这个事情,皇上没少在宫里生闷气。我原是想等他心情好些,再找机会提一提。谁知这一等,又出了怪事——好好的人,在宫里走丢了。”谢迤逦捧起面前的斗彩团花茶盅,“想来想去,大约还是徐家的人,或者……就是太后老娘娘,也说不定?这下该怎么办呢?”
“娘娘别喝冷茶。”沈夫人眼尖,忙拦着她。
谢迤逦依言放下茶杯,望着沈夫人:“母亲,我也很为难。”
沈夫人呆了半晌,才缓缓道:“娘娘且放宽心。眼下养着龙胎,你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我固然是想宽心,又怎能不管家里?就不为了祖母和父亲母亲,也放不下弟弟。”谢迤逦叹了一声,似乎眼圈都有些红了,“刚才母亲还说起弟弟来。我想他少年中举,才名在外,哪能如此荒唐?母亲回去且告诉他,若还有庙堂之志,便不能羁縻于儿女私情。”
“何尝不是这个理儿?”沈夫人道,“只盼他听了娘娘这话,能够自己慢慢开悟了,不能让娘娘再操心了。”
淑妃想了想,又道:“母亲还是趁早为他另寻一门亲事吧。少年人心性,原本游移不定,慢慢引开他的心思,时日一长他也就忘了。”
沈夫人点了点头,心中一声长叹。
直到掌灯时分,沈夫人和谢远遥才回到熙宁府中。谢凤阁尚未用晚膳,候着淑人进门,细细问过了宫中情形,听见娘娘康健,心中自是宽慰。然而说起琴家的事情,又不免心中忐忑起来,追问道:“那外甥女儿是被什么人提去了?”
沈夫人道:“据娘娘说,疑心是徐太后的人下手,故而不敢擅动,更不敢和皇上再提这事儿了。”
谢凤阁叹道:“既然娘娘都这么说,咱们先别管了,看一看再说吧。她一时半会儿应该死不了。倒是娘娘的龙胎要紧,这时候岂能为了一个外人弄出乱子?”
沈夫人心中,正是这个意思,只是——“母亲那里怎回呢?”
“就说娘娘帮忙,琴儿已离开浣衣局进了大内。想来这句话,亦能令她稍稍宽心吧。”
夫妇二人同去后院给大长公主请安。大长公主刚喝了药,沉沉睡下。沈夫人看见自己的儿子跪在公主床边,握着祖母的一只手,似附耳低语的姿态,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身上那件天青杭绸直身还是去年做的。这一年他其实又长高了些,那旧衣衫挂在他身上反倒显得宽大如风篷。家居没有戴冠,只用黑纱网巾覆在额头,愈发衬得面色冷淡如雪。
沈夫人胸中酸涩,一时涌出千言万语,却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送走母亲和妹妹之后,淑妃倚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宫人们皆敛声屏气退了下去,一室悄寂无响。淑妃忽然屏住气,似乎听见了腹中的孩子正在呼吸,那小小的气息平缓而安宁,如一股幽泉渐渐涌入胸臆。她出了一会儿神,忽觉好笑,不过才三个月,现在他还只是一条小鱼儿吧?
神思游荡之间,忽然听见外面噼噼啪啪一阵脚步声,淑妃不由得满心欢愉,靸着一双缎鞋就迎了出去,刚到廊下,就看见銮驾停在了宫门。她理了理衣裙,朝那人款款一福。
皇帝一阵风地过来,顺势挽住了她的腰肢:“天气这样冷,竟还在这里吹风。”
淑妃嗔道:“天子的东风,妾盼还盼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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