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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赏

_19 风弄(现代)
轰隆隆……
连串闷雷,从乌云深处,仿佛经过很长的距离终于到达地面。
沉闷的雪地上,飘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凉风。
娉婷脸色骤变:“来不及再浇了,快躲进去。”
拉着醉菊,连忙钻进预先留出的小小入口。两人窝在里面,空间小得只可以紧紧搂在一起。
“里面好暖和。”虽然很挤,醉菊还是舒服地叹了一声。
“雪下的泥土吸了地热,我们挖开了雪,在棚子里挨着地,所以会暖和。”
狂风已经起了。
有一半在雪下的矮小棚子,结实如冰砖似的棚顶,应该可以帮助她们抵抗这场风雪。
娉婷和醉菊心惊胆颤地听着隔棚传来的可怕的动静。
相对于外面,棚子中的天地显得格外宁静。
“我们应该可以穿过松森山脉吧?”
娉婷沉默着。
好一会,才道:“是的,应该。”
“姑娘?”
“嗯。”
“你在想事吗?”
“对。”
“想什么?”
娉婷挪动了一下,缓缓道:“醉菊,不管外面的暴雪下多久,不管里面有多暖和,我们可都不能睡着
。如果雪层遮蔽了入口的缝隙,我们又睡着了,就会活活闷死在这里。“
醉菊正被暖和的环境诱得昏昏欲睡,闻言吃了一惊,立即睡意全无,应道:“我知道了。”这样说着
,情不自禁叹了一声。
小棚子里如此安静,娉婷又和她紧贴着,当然不会听不见她的叹气。
“你叹什么?”娉婷问。
“没什么。”
沉默了一会,娉婷轻声问:“你是不是在想,假如我们真的闷死在这里,那就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我
们的下落了?“
醉菊不由又叹了一声:“白姑娘,你为什么这般聪明?”
娉婷嘴角动了动,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小棚子又沉寂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醉菊忍不住轻声问:“若我们真在这松森山脉里送了命……”
“不会的。”娉婷截断她的话,柔声道:“不会的,醉菊。”
酸气缓缓冒到鼻尖,醉菊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忽然红了眼眶。她摸索着伸过手,触到娉婷的指尖,便
紧紧握住了纤细的手。
两只磨出不少血痕却仍灵巧的手,在黑暗中紧紧握在一起。
安静的天地中,醉菊的呼吸,却骤然停止了。
骤然消失的呼吸在宁静的小棚中突兀地怪异,娉婷静静等着,醉菊的指在她腕上毫无移动地贴着,像
静止了一样。
许久过后,醉菊终于放开屏住的呼吸,传入娉婷耳中的呼吸声,似乎喘得比开始更急了。
“白姑娘,你的脉息……很乱。”醉菊的声音也有点慌张:“我要立即帮你扎针。”
“不要紧,醉菊。”娉婷淡淡地道。
“不行,要立即扎针。”醉菊习惯性地往后伸手摸包袱,手肘撞到身后坚硬的棚壁,好一阵火辣辣的
疼。
包袱呢?
醉菊猛地怔住了。
“我们进来太匆忙。”黑暗中,娉婷的声音轻柔、镇定:“醉菊,包袱漏在外面了。记得吗?就是我
解开包袱拿衣裳的时候。“
狂烈的暴风夹着冰雪砸在坚实的棚顶,传来恐怖的声音。
里面的死寂和外面的狂风呼啸,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醉菊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她没有迟疑多久,咬牙道:“我去拿回来,应该就在附近。一钻出去
,伸手拿了就回来。“
“不。”娉婷轻轻吐出一个字。
醉菊忽然发现,娉婷占据的位置,不偏不倚地,恰好让她无法钻出入口。
“白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要把银针拿回来。”醉菊沉声道:“我是大夫。”
漆黑中,娉婷的影子朦胧至几乎看不清轮廓,无光的天地仿佛和她已为一体,静止的应该是瘦弱的身
影,却有着泰山一样无法撼动的凝重。
“醉菊,你知道银针在哪里吗?风雪一起,它已经不知道被卷去了多远。”
“说不定挂在附近的树枝上,我还是可以试一试去找。”她试着向前,碰到娉婷的手臂,指缓缓滑落
到手腕处,最后握住了她的手:“白姑娘,我说过,一定会保护你和孩子。”
娉婷的身影屹然不动,就像一座已经千百年的雕像。但她的手,紧紧反握着醉菊的手。
“我也说过,我们不会死的。不会的,醉菊。”
两双冰冷的,纤细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后,些微暖意从贴合的掌心处缓缓升起。
藏身的棚子那么小,醉菊甚至没有一点点空间让娉婷挪开。
“可是,孩子……”醉菊在幽黑中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低微的抽泣。她松开了握紧的手掌,用指尖
向上探索到娉婷的脉搏。
紊乱的脉象,让她的指尖微微颤栗起来。
温热的液体,滴在衣襟上。
寂静的黑暗中,泪珠坠落的声音,很清晰。
银针,为什么竟会忘记了最重要的银针?
一路上不断用草药和银针为娉婷巩固体质,稳定脉象,为何偏偏在风暴来临的时候忘得一干二净?
外面狂烈的风暴,会将单薄的包袱连带里面的银针吹刮到何处?
醉菊今生也不会忘记这场残忍的风暴。
“别担心,孩子不会有事。”
听错了吗?
娉婷的声音里,有浓浓的温柔和从容。
醉菊感觉着她腕上凌乱的脉息,这些淡淡的平静的话,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醉菊心上。
黑暗中,听见娉婷含着笑意的,如作梦般轻柔的语气:“孩子在我腹中,乖乖地睡着。我是他的母亲
,我会好好护着他。风雪那么大,可他在我这里,会很暖和,很安全。“
听着娉婷的声音,醉菊几乎可以想像她此刻唇角逸出的微笑。
温婉动人,如春风新雨。
娉婷确实在微笑。
百密一疏,那一疏总会出现在最要命的时刻。
在风暴来临,匆忙进入小棚的瞬间,她想起了包袱,还有包袱里的银针。同时,她也知道已经无可挽
回。冰天雪地中的暴风雪,不但刮得走包袱,也能刮得走活生生的人。
她知道她的脉象已乱。
头有点昏乱,眼前的模糊,说不清是因为黑暗,还是因为别的。她的力气,仿佛正被一丝一丝地抽走

正因为如此,她更必须微笑。
“别为我和孩子担心,醉菊。我们会熬过这场风雪。”
这孩子虽然还小,但他不像你想像的那么脆弱。
他孕育于冬夜。
在母亲的腹中,感受过隐居别院的安宁,听过名动四国的琴声,赏过断人肝肠的明月。
见识过,火光冲天的夜空,淌满鲜血的雪地,还有母亲登车离去时,洒落一地的绝望。
这孩子会比我们更坚强、更勇敢。
他的父亲是当世名将,永远不会被打败的镇北王。
他身上流着的,是楚北捷的血。
这世上最强悍的热血。
第五卷 第二章
清晨,橙光透过层层厚云,朦朦胧胧透出一点。
骤来的马蹄声打破宁静,在白皑皑的大道上急促响起。
得得、得得、得得得……
一骑由远而近,马背上插着代表军情的紧急旌旗,确保一路通行无阻。
“开门!快开城门!东林撤军!东林撤军!”
传令者仰头对着关闭的城门大喊,精疲力竭中犹带兴奋的喜悦。
城头的守卫怀疑地竖起耳朵,探出脑袋向下喝问:“兄弟,你刚刚说什么?”
“快开城门,赶着向丞相禀报呢。东林撤军啦!”
“东林撤军!东林撤军!大战结束了!”
厚重的城门发出嘎拉嘎拉声被缓缓打开的同时,东林撤军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冲入云常都城的上
空,掠过每一颗忐忑不安的心。
大战结束的好消息,加急传送入云常都城。
“丞相,丞相!东林撤军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老成持重的贵常青还是忍不住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真的撤了?”
“撤了,公主殿下亲达战场与楚北捷谈判,随后东林大军就撤了。”传令使跪着,利落干脆地禀报:
“我军派出大量探子,密切监视东林大军动向。东林大军无丝毫异动,是真的在撤。”
贵常青一边急急忙忙要侍从伺候更衣,一边问:“公主和驸马爷呢?”
“公主和驸马领军返回都城,正在路上。”
“要盛大迎接。”贵常青一脸喜气地回头,指了一名贴身侍从:“去,要司礼官员立即来这。凡是负
责采买、礼仪、鼓乐的官员,给我一起叫到这里来。等等……“他思索了一会,又吩咐道:”这次东林云
常之战,毕竟还是有云常子弟伤亡,去把越老军务也请过来,我们商量一下抚恤的事。“
传话的侍从连忙点头,一一记下,转身要走。
隆隆隆隆!
几声轰呜骤然传来,震得屋顶簌簌落尘。屋里众人都吓了一跳,贵常青脸色一变:“都城里发生什么
事?快去查!“
不一会,派出去的侍从小跑着回来道:“禀告丞相,东林撤军的消息已经传遍都城,所有人都醒啦,
在街上喝酒唱歌。到处都在放炮仗,城里最大的炮仗店把镇店之宝也抬出来放了,刚才那几声大响就是他
们闹的。丞相,要不要把他们抓起来?“
贵常青听明白了,摇头笑道:“抓他们干什么?谁家没有子弟在军中,大战结束了,百姓高兴,我们
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来了。“喝令道:”来人,从我府里取一千两银子去买酒,放在王宫前的广场上,让
百姓们自行取用。“
侍从笑道:“丞相,宫里酿造司的仓库都是满的,用不着拿银子去民间酒坊买。”
“那些要等公主和驸马爷回宫时才用,那么多的将兵,那么大的喜事,我还担心仓库里的储酒不够呢
。“想起将会使国力骤损的大战在未造成重大伤亡前结束,贵常青心头无比畅快。
云常一直奉行静养避战的国策,贵常青在其中实在功不可没。
没多久,早前出去的侍从赶了回来,禀道:“官员们已经请过来了,都在前厅等候丞相。”
“嗯。”贵常青再整理了一下隆重的官服,跨出房门。
一路沿着丞相府的小径,绕过后花园,打算直往前厅。心情愉快,稳重的脚步也变得轻盈。刚抵达府
邸中结了一层厚冰的湖边,忽然又一次听见传令者那种熟悉的拉长嗓子喝喊的腔调:“报!军情急报!报
!“声音由远及近,喊话人一路飞奔而来。
贵常青心里“咯登”一声。
东林已经撤军,前线怎会又一次传来军情急报?
事情有变?
“你们下去。”贵常青挥退身边侍从。
转身时,传令者已经奔到眼前。
“报!军情急报!”
贵常青在通往小桥的台阶上驻步,沉声问:“是否发现东林大军佯撤?”
这名传令者刚从马上下来,气喘吁吁,摇头道:“不是,卑职不是从前线过来的。”
“哦?”贵常青心中稍定:“有什么军情,说吧。”
“禀报丞相,我云常与北漠接壤一带的关卡,连续被挑。”
贵常青奇道:“竟有这样的事?挑了哪些关卡?对方有多少人?是北漠的军马?”
“统临关、赫蒙关、萧阳关、允僚关都被挑了。对方不是北漠的军马。那人是从我云常方向来的。”
贵常青惊讶地问:“那人?”
“是。”传令者也一脸不可思议:“单枪匹马,连挑我云常四个关卡。挑关者来去倏忽,剑法凌厉。
因为与东林的大战,关卡中大多精锐将士都被驸马爷抽调去了前线,剩下的守卫根本不敢和此人交战。“
贵常青思忖片刻,又问:“昌将军坐镇一方,难道他不闻不问?”
“昌将军手下的精锐也被驸马爷抽调殆尽,听说此事,立即派遣剩下的所有人马围剿此人。但此人实
在厉害,来去无踪,而且精于反追踪,只选关卡人少力薄的时候挑关,来去从容,大队一到,绝对找不到
他的影子。昌将军也对他无可奈何,只能命令各处关卡暂时关闭,以免又被他冲入关中。“
“既然是连挑四关,看来不是为了闯关到北漠去。”
“不是。那人每次挑了关卡后,就抓住管事的队长逼问一个女子的下落。他手里拿了一幅锦图,上面
画着一个女人,只问每一个关卡里的人有没有见过那名女子,知否她去的方向。此人神勇彪悍,常人到了
他面前,别说对着他的剑,就算被他扫两眼也胆颤心惊。“
贵常青听到此处,已猜到端倪,反露出笑容:“你们可知道此人是谁?”
传令者诧异地问:“此人每次出现都头戴斗笠脸蒙黑巾,只让人看见一双眼睛,难道丞相知道是谁?

贵常青嘴角逸出微笑,负手在背,仰望渐亮的苍穹,感慨似的长叹道:“还能有谁?只有楚北捷。”
东林撤军的消息刚刚送至都城,楚北捷竟然已经挑了四处关卡,令人震惊的迅猛。
一定是下达撤军令后即刻单骑启程。
楚北捷的心焦,由此可见一斑。
“东林镇北王?”传令者大吃一惊,瞪着眼睛,半天才呼出一口气,摇头道:“怪不得如此厉害。卑
职今夜就离开都城,把这个重要消息传给昌将军。“
军情对于国家相当重要,可以充当传令者的,都是军队中机敏忠诚之人,脑子比普通士兵灵活数倍。
传令者稍为踌躇,随即又道:“卑职斗胆进言,东林镇北王领军来犯我云常,是我云常大敌。如今他孤身
出没我云常边境,正是铲除此人的绝妙良机。“
贵常青何尝没有想到这个。东林镇北王是其他三国权贵的心腹大患,谁不想铲除。
楚北捷单枪匹马在云常地界出没,就像一块精美这着热气的点心摆在饥肠辘辘的人面前。贵常青虽然
老成,也需要苦苦压抑,才能按捺自己立即下令调兵大举围剿楚北捷的念头。
楚北捷又岂是这么容易围剿的。
冰雪覆盖的松森山脉中,要用大军去围住一个精于藏匿踪迹的猛将,是不可想像的艰难之事。
像楚北捷这样的人,不能一次将其围杀,再难找到机会。
何况……
“纵然调动大军,一举将楚北捷击杀,那又如河呢?”贵常青苦笑着摇头,不得不放弃这个蛊惑人心
的念头:“消息万一走漏,正撤退的东林大军会冲杀回来,这一次他们绝对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好不容易得到的安定局面,将毁于一旦。
这是贵常青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傅令者深闻楚北捷威名,知道贵常青说得有理,不敢继续妄言,跪着道:“卑职今夜离城,请问丞相
还有什么吩咐?“
“带话给昌将军。两件事,一、不可派军围杀楚北捷,此将凶悍威勇,杀不了他,反而多伤我云常军
士。再说,战事刚刚结束,不应惹怒对方主将。至于关卡,他只是为了找人,不为伤人,不必抵抗。二…
…“贵常青顿了顿,眸光连连闪烁,沉声道:”通知各处关卡,不管用什么办法,绝不能让楚北捷和那个
女人见上。“
“是。”
“我说的第二条,切记在心。”
“是,卑职明白。”
贵常青却不忙将他遣退,漫不经心地扫过周围。空旷的湖面,身后是覆盖着白雪的小桥,无人能藏匿
在他们附近而不被发现。贵常青问:“你熟悉松森山脉吗?”
“卑职一直在松森山脉驻扎,非常熟悉松森山脉的地形。”
“你叫什么名字,在军中是什么职别?”
“禀丞相。卑职番麓,在军中为副队。”
“我现在升你为骁将校尉。”
“啊?”番麓愕然抬头,看见贵常青严肃的表情,才知道他不是在说笑,眼中一亮,响亮答道:“谢
丞相!卑职定竭力报效丞相。“
贵常青步下台阶,俯身低声道:“还有第三条,这一条是给你一个人听的。
出我口,入你耳。“
“是。”番麓凛然,沉声应道,竖直了耳朵等贵常青说下去。
“那个女人现在也许就在松森山脉附近,绝不能让她与楚北捷重逢。你要比楚北捷更早找到她。”
“杀了她?”
“不,”贵常青轻声道:“别让她身上有被人杀死的痕迹。”
番麓眼中掠过军人才有的狠光:“那里常年都有野兽,卑职知道怎么做。”
“见过她的画像吗?”
“没有,那画像只有被楚北捷抓住询问的守卫见过。但这个时候敢在松森山脉走动的女人没几个。”
“记住,她身上有一根夜光玉雕琢而成的簪子,那是她从东林到云常后,唯一一件不曾离身的饰物。

醉菊忘记了自己在黑暗中待了多久,每一分每一秒都悬着心,煎熬令人觉得那分黑暗已经持续了几个
轮回。
她轻捏着娉婷的手腕,一直不曾放手,彷佛一放手,就会永远失去娉婷的下落。空气中震动着两人低
缓的呼吸。
老天爷啊,求你保佑娉婷姑娘和孩子,熬过这一关。
她觉得脸上湿湿的,滑落的眼泪浸润了肌肤。
“风暴什么时候会停?”醉菊努力让这几个字说得从容一点,不带出哭腔。
“也许很快。”娉婷柔声答着。
她越安然,醉菊的心反而越乱。
一会的沉默后,黑暗中又传来醉菊的声音。
“我真恨王爷。”她低声道。
“醉菊?”
“我恨死王爷了,恨死他了。”醉菊咬牙切齿。
只能怪他,只能恨他。他有天大的本事,为什么他心爱的女人却在受苦?
“都是王爷的错,都是他的错。男人不是该保护女人吗?心爱的女人,不是应该捧在掌心呵护的吗?
“越想越气恼,越说越不平。
娉婷叹了一声,反握着醉菊的手,安抚着唤道:“醉菊,别说了。”
“他应该在这的,如果他在这陪着你该多好。”
不该说的话冲口而出,骤来的沉默占据了窄小的空间,醉菊才猛然察觉自己快被黑暗和风暴逼得发疯
了。
楚北捷,假如楚北捷在这,风暴又算什么?他的肩膀那么宽,可以为娉婷遮风挡雨。
“姑娘,我……”醉菊暗自后悔:“我不该提起他的。”
“你说的对。”娉婷幽幽道:“如果他在该多好。”
如果真有至死不渝,海枯石烂,那该有多好。
风暴遮蔽了天日,松森山脉一片白色的阴沉,狂风席卷而来,撞在坚硬的石崖上,不甘心地发出尖利
的呼啸。
楚北捷坐在岩缝中,摩娑着手中的宝剑。
他一生几乎都在行军打仗,比这更可怕一百倍的风暴也曾见过,懂得在山脉中如何寻觅最妥当最不会
被吹袭的岩洞。
风暴并没有被他放在心上,他只是默默等待着风暴过去。只要风一停,他会立即下山,再闯一次萧阳
关。
萧阳关是云常防守最薄弱的关卡,娉婷如果要去北漠,很有可能选择此处。
也许就在今天,娉婷会从
萧阳关过去。
但如果今天还是一无所获呢?楚北捷眼底深处,变得暗沉起来。
连日来,已经挑了云常四处关卡,但每一处关卡的人都不曾见过娉婷。难道娉婷并没有去北漠?
这更让人担心,留在云常,即使耀天公主肯放过娉婷,只怕何侠也不会罢休。
何侠派出的追兵,也许
一两天内就会到。
震耳欲聋的雷声从天上传来,血红的闪电击打在楚北捷心上,把心窝强行撕开一个大口,什么都掉到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去了,只剩下空落落,和满腔焦灼心疼。
娉婷,你在哪里?
崇山峻岭,狂风暴雪中,你怀着孩子,还在路途上颠簸吗?
我只想用臂膀紧紧抱住你,用我的身躯为你挡住风雪。
假如可以让我那样做,我就是真正受上天宠爱的最幸福的男人。
“你在哪里?到底在哪里?”楚北捷凝视着剑鞘,上面的花纹无端让他想起了娉婷发髻上摇曳的金钗

在这一刻,他深深渴望可以感觉娉婷的体温,再看一眼娉婷从容娴静的笑容。
狂风呼啸渐弱,大地变得不像原来那样阴沉,这是风暴快结束的前奏。
楚北捷精神一振,霍然站起。
假如今天在萧阳关还无法寻得消息,那证明娉婷极有可能已经找到别的途径到达北漠。
他将毫不犹豫地直扑北漠。
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娉婷。
醉菊几乎以为自己挨不到风暴的结束,但向苍天作出的种种祈求似乎有效,娉婷的脉息虽然一直不稳
,但并没有恶化的迹象。
“风雪好像快停了。”
黑暗中,听见娉婷松了口气似的叹息:“是吗?”她一直挺直的腰杆软了一软,像累极的人强撑着最
后一口气到达了目的地。
“姑娘!”醉菊惊呼一声。
娉婷勉强稳住了身子:“不要紧。”语气中带着虚弱。
醉菊伸手,摸到她一额的冷汗:“胸口闷吗?”
“嗯。”娉婷应了一声。
“风雪快停了。”
娉婷轻轻挪了一下身子,露出入口。入口处并没有淋水,不曾结成厚实的冰砖。用来固定冰屋屋顶的
衣裳垂下一角,上面凝着风暴带上的冰碎。娉婷用力扳了一下,衣裳夹杂着冰未发出清脆的声音,再一掀
,少许光透了进来。
虽然只是一点点光,但和刚才的全然黑暗比起来,已经是天和地的分别。
冷风趁空穿越小小的缝隙,闯进温暖的冰屋内,醉菊和娉婷同时打了两个寒颤。
冷是冷,可风雪快停了。狂嚣的刮断枯枝的风雪逐渐安静下来,终于,她们将入口完全打开,爬了出
来。
保护着她们度过劫难的冰屋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小得难以想像可以让两个大人钻进去躲避风雪。
清冷的空气吸进鼻腔,里面夹带着森林特有的新鲜的味道。总算熬过来了,看着眼前的光明,生机又
到了眼前,连忙抖擞起精神:“姑娘,我们要继续赶路。”
“好。”
“再让我把一下脉。胸口还闷吗?”
娉婷摇摇头:“好点了。”
醉菊瞅她一眼,欲言又止。
娉婷没有说错,连树干都可以折断的风暴一来,遗漏在外面的包袱早不知道被刮到哪里去了。
没有银针,甚至连上山前准备的草药都没有。
醉菊担心地问:“还能走吗?”
“嗯。”
“希望老天继续保佑我们,让我们找到一些章药。没有银针,可以采松针暂用。醉菊道:”你先坐一
会,我去四周找松针,扎上几针,可以暂缓你的难受。“
第五卷 第三章
东林王宫。
“大喜!大喜啊,大王!”
老丞相楚在然手持军报,几乎小跑着进入寝宫,未入门,激动的喊声已经传进宫中。
东林王病倒多日,一直昏昏沉沉。王后正在床前亲自伺候东林王,闻言转头,正巧看见楚在然跌跌撞
撞地进来:“有什么喜事?”
“娘娘,镇北王撤军了,大战没打起来。”
王后一愣,半天才不敢相信地问:“镇北王没有和云常大军交战?”
楚在然捏着军报的手激动得不断颤抖:“只差那么一点。听说两军已经对垒,云常公主忽然出现,说
动镇北王退兵。娘娘,我们东林数十万子弟的性命,算是保住啦!“
“再说一次。”男声虚弱地从床上响起。
“啊,大王!你醒了?”王后吃了一惊,连忙扶住挣扎着要坐起来的东林王:“大王小心身子,御医
说了,需要静养。“
东林王有气无力的摆摆手,目光转向楚在然:“丞相再说一遍,镇北王怎么了?”
“回大王,镇北王撤军了。大军和云常并没有展开大战。”楚在然虽然老态龙钟,但中气依然十足。
“哦?”东林王咀嚼着楚在然的话,彷佛一时还接受不了这个不可思议的消息。因为生病而昏黄的眼
眸渐渐多了一分神采,凝聚成激动的光芒,手搭在王后肩上,倾前急切道:“军报呢?快,给寡人看看。

楚在然连忙双手呈上军报。
王后唯恐东林王费力,亲自捧了展开,让东林王靠在背枕上看。
东林王将军报来回看了两次,舒了一口气,只觉浑身通爽,连日来身上的酸痛气闷全不翼而飞,让王
后合上军报,畅笑道:“寡人就知道,王弟,王弟他心里还是有大局的……
咳咳咳咳……咳……“忽然连
咳不止。
王后连忙帮他抚背顺气,柔声道:“大王要小心身体。现在战事已停,镇北王悬崖勒马了,只要大王
身体好起来,就是东林百姓之福。“
东林王咬得辛苦,端了几口气,又问:“大军现在哪里?”
“正在回来的路。镇北王下令,各处边关守军,到了境内,各自分散,立即回去原来的驻地。”
东林王考虑一会,命令道:“丞相现在就为寡人拟一封书信,给回程中的镇北王快马送去。告诉他,
原先寡人送去的书信,说的都是气话。东林王族一脉,就我们两个亲兄弟,寡人对他还是寄着厚望的。要
他早日回来,不要再离开都城了。“
楚在然微滞,踌躇着小声禀报:“大王,镇北王现在已经不在大军中了。大军现在由臣牟领军。”
东林王和王后都微微一愣。
“不在军中?”东林王刚刚舒展的眉都紧拧起来,勉强坐直了身子:“那是怎么回事?”
“传令的将官说,镇北王下令撤军,将领军大权交给臣牟后,就单骑离去了,不知所踪。”
刚出的晴天又被乌云遮住大片。东林王叹气,向后一倒,无力地靠在床头。
“有白娉婷的消息吗?”王后插了一句。
“白娉婷下落不明。还有一事……”楚在然抬眼瞅东林王的脸色一眼,停了下来。
“有什么丞相直说吧。”
“这个……只是传言,尚未证实。”楚在然弓着身子,小心地道:“听说白娉婷被何侠带走的时候,
已经是……“
王后暗觉不妙,警惕起来,忙问:“已经是什么?”
“……已经怀了镇北王的骨肉了。”
此语一出,不但王后,连东林王也吃了一惊:“真有其事?”
“大王,这只是传言……”
“我东林的王族血脉,竟送到何侠手里去了?”东林王怒目圆睁,一口气续不上来,又开始连咳不止

王后心里像塞满了冰块似的,手忙脚乱帮东林王顺气,眼泪已经坠了下来,见东林王止了咳嗽,站了
起来,扑通跪倒,哭道:“大王,臣妾死罪!这都是臣妾的罪过。”
东林王怔了半晌,长叹道:“这事和王后无关,是寡人错了。天意弄人,我东林王族好不容易有一根
苗子……丞相。“
“在。”
“立即拟王命,派人寻找白娉婷。一定要护住她,还有她肚里的孩儿。”东林王缓缓道!“找到了她
,和她说,只要她生下王弟的儿子,寡人就封她为镇北王妃。“
他的身体大不如以前,东林失去两个王子后,有资格继承王位的,只有镇北王,和他的子嗣。
松森山脉连绵不断,横占百里。寒冬万物枯萎,幸好松树不畏严寒,依然矗立,醉菊这几天一边赶路
,一边用采集的松针为娉婷针灸,才让娉婷勉强有力气赶路。
两人知道这个时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靠着自己努力逃出一条生路,虽然辛苦,全靠一口气硬
撑着,不曾喊过一声累。
娉婷的脉息时好时坏。白茫茫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山林,路仿佛越走越长,两人好几次在山林中迷了路
,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找回方向。
娉婷的腿脚渐渐无力,如今走一步比往常走十步更为费力,也知道自己挨不了多久,但生怕拖累醉菊
,不肯开口休息。
这日午后,好不容易又到达一片岩区,松森山脉的岩石之中生长着特有的浆果,冬天也能结出果实,
虽然不可口,但对于她们来说无疑是上好的美食。
“姑娘先坐一会,我去采点吃的。”醉菊将娉婷搀扶着坐下,不一会用裙摆捧了一堆紫红的浆果回来
。浆果树枝茂密带刺,她头上手上都划出道道血痕。
一路上这般苦头吃得多了,醉菊不以为意,将浆果放在娉婷面前,两人趁着难得的暖日头填肚子。
“我们就快跨过松森山脉了吧?”
“嗯。”
“天啊,总算快到头了。日后等孩子出世,一定要把这段辛苦仔仔细细地告诉他,让他知道,当初他
娘多辛苦才……“醉菊边说着,边转身,低头向娉婷看去。
娉婷盘腿坐着,背挨着岩石,脸上一股淡淡的神情,让醉菊蓦然不安起来。
“姑娘?”她小声地唤了一下,跪了下来:“白姑娘?”
“嗯?”娉婷动了动,眼睛睁开了一线,嘴角微微扬起来:“醉菊……”
醉菊紧张地凑过去:“白姑娘,你怎么了?”赶紧把娉婷的脉息。
娉婷挣开她,缓缓摇了摇头。
她招醉菊再靠近一点,几乎附耳了,才轻声道:“松森山脉横跨云常北漠两地,从这里直下,很快会
到达北漠境内。阳凤和则尹就隐居在松森山脉的另一端。你去……“
“不!”醉菊惊叫了一声,瞪着回愣愣的眼睛:“姑娘,你在说什么呀?我们一起走。我们就快到了
,很快就到了。看,我还找了点草药,先帮你熬点草药,还有……还有针灸,我采了一把新鲜的松针,每
根都够硬的。“
“醉菊……”
“不!不行的!”
娉婷总是那么从容,此刻却露出彷佛无可奈何的虚弱。
“醉菊,我实在走不动了。如果不是有你,我早就走不动了。”娉婷唇边逸出一丝苦笑。
醉菊看着她,只觉身后冷飕飕的,她回头,仓促地用目光搜索四周。
纯净的一片雪白,如今看来如此恐怖。
“姑娘……”醉菊颤动着嘴唇,不祥的预感那么强烈,几乎铺天盖地地把她给淹没了。
“我现在只能靠你了。这里有地图,去找阳凤。”娉婷轻咬着下唇,从怀里努力掏出画好的地图:“
则尹是上将军,他手下一定有惯于登山的勇士,见了他,请他立即派人来接我。“
醉菊一个劲地摇头:“你走不动,我可以背你。你还有力气……”
“这样只会让我们一起死在这里。粮食也不够了,前面恐怕不会再有岩区。
你现在还有体力,一个人
赶路,大概两天就可以下山。则尹的手下善于野战,也许一天就可以找过来。

“不行的,真的不行。”
娉婷双目一瞪,声音稍大了点:“背着我,你十天也走不出这片山林。”她力气剩得不多,这么一费
劲,胸口直疼起来,仰头不断努力喘气,一边把地图塞在醉菊手中:“拿着!”
醉菊拿着地图,满心慌张。
她知道娉婷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只要娉婷有一点办法,是绝不会停下脚步的。
她只是从来没有想过两人要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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