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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赏

_14 风弄(现代)
那一颗心虽小,也许还尚未成形,但已跳得如此剧烈,没人能遏制它的生机。
“不管怎样,先要保住孩子。”醉菊轻声道:“姑娘路上颠簸,又忧郁伤心,现在一定要放开心怀,
好好吃饭睡觉。我要叫他们弄些补胎的药汤才行。“
“万万不可。”娉婷反对道:“何侠也精通医理,只要知道你弄这些东西,立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当前最紧要的,是想法子逃出去。“
醉菊眼睛一亮:“姑娘已经想到法子了?”
娉婷蹙着眉,轻轻摇头:“何侠不是寻常人物,要从他这里下手,实在不容易……”
“那……”
“一定要想到办法。”娉婷眸光转逸,焦点忽然定在手边的石桌上。
石桌的边缘,刻着三个小小的篆体字——“驸马府”。
驸马府,云常驸马。
何侠在云常的军权,皆来自于这驸马二字。
娉婷细细瞅那三个篆体字,紧蹙的眉缓缓松开,舒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不知那云常公主,是怎样
的一个人……“
云常的公主,听说闺名‘耀天’。
灿若春花,端庄美丽。
昔日年纪还小,与少爷一道读书,偶尔先生有事外出,便想尽法子出去串门。
去的若是何肃王子府,
常会遇上各位王族子弟谈笑闲聊。偶尔说起云常王族的风流韵事,便是两字评价——可怜。
听说那云常王宫内,不但美人数目是四国王宫中最少的,就连大王和王后也不能随意亲热。
偌大王宫,唯一可以同寝的地方,是王后的私人宫殿。
一旦出了那小小蜜窝,再亲昵也要正襟危坐,分处两旁。
“可怜可怜,怪不得云常大王膝下只有一女。”
“这样抑着,能有一个就算不错了。”
这一众刚刚懂点人事的贵族子弟们言词无忌,啧啧感叹,想到自己身在风俗开放的归乐,郎情妾意,
只要水到几可渠成,大叫侥幸。
“公主也是命苦。我们归乐,公主出嫁都住在驸马府里,夫妻天天腻在一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云
常就不同,公主出嫁,却仍要住在王宫,只有要行那风花雪月的事时,才通知附马,说好哪一夜过去。“
“哈!那一个月几次,不全都让外面的人知道了?只看公主的马车来了几次就行。”
娉婷站在少爷身后,听他们肆无忌惮,早羞不可抑,拉着阳凤,自行到院子里找株翠绿的垂柳,选了
大石坐下,聊女儿家的心事。
前事不可追,回首看去,物是人非。
娉婷无奈,只能看眼前。当初谈笑着云常王族可怜的少爷,已是这云常驸马府的主人。
只是这来自归乐的驸马,和深在宫中的耀天公主,到底夫妻恩义如何?
领兵至边境,再潜行人东林,兵围隐居别院,带着战利品返来,如此算来,何侠已经离开公主多日。
夫妻小别,远胜新婚。
相思否?
若是那人,离了一天再回来,便也像隔了一世未见似的,豪取强夺,教人整夜不得安生,求饶了还要
连连索吻。
那人……
心猛地一疼,像带倒钩的箭早嵌了进去,如今被人不留神扯了一下。娉婷蓦然惊觉,用指甲暗中狠掐
嫩得出水的肌肤。
不要想。
不许想。
再也不想!
深深呼吸,将思绪逼着迫着,转回那“驸马府”三宇上。
何侠取得军权并没多久,要牢固自己的地位,一定要哄好娇妻。这位已经在归乐的宫廷政治中失去家
园,吃够苦头的小敬安王,不会不明白公主的支持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
何侠会使尽浑身招数,让公主殿下俯首称臣。
回到都城,精神爽利的第一晚,不是最应该用在柔情蜜意上,垂幔床榻处吗?
娉婷沉思良久,转头看向醉菊:“何侠今日一早出门,是进宫见公主吗?”
“他沐浴过后,悉心打扮了一番才出门,应该是去见公王。”醉菊想了想:“当然要急着去见,公主
说什么也是云常的主人嘛。“
见娉婷露出思索神情,眸子流露出计定的颜色,却似乎又遇到想不通的难题,秀气的眉忽然皱起来,
醉菊试探着问:“姑娘是不是想到法子了?和云常那位公主有关系?”
娉婷显然遇到难题,慢慢将头摇了两下,盯着醉菊,又是一番沉默,才启唇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药
方,可以暂时改变我的脉息,不让何侠为我把脉时知道真相?一夜就好。“
她本身就精通药理,知道此事真的不易。
这药方要有效,而不能伤害腹中胎儿,而且在囚禁当中,醉菊要什么药材都要通过驸马府的人,何侠
怎会不起疑心?
醉菊道:“姑娘考我的医术吗?这样的药方,别说我,就是我师父也是没有的。”
娉婷也没抱多大希望,脸色黯然,低声道:“这是最疏忽不得的关键,没有想好这步,我们不能轻举
妄动。“
醉菊的唇角,却忽然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药方是绝没有的,但我也没说别无他法呀。给我七根银
针,保管今夜之内,何侠摸不到姑娘腕上的胎脉。“
“针灸?”娉婷眼中咋喜。
东林神医霍雨楠的拿手绝技,正是针灸。
“不过,这也只能一次,用多了,毕竟对胎儿不好。”醉菊实话实说:“而且针灸之后,脉搏无法像
平常一样平稳,会稍呈紊乱。“
“这更好了!”娉婷轻轻一掌,击在石桌上,黑白分明的眸子隐隐有了三分从前的光彩,压低声音道
:“我正要让何侠以为我病了。”
“但是银针……”
“银针还不容易?何侠吩咐,驸马府中人要待我如主母。”娉婷的视线,悠悠转向小池对面一直探头
探脑的两名侍女:“叫她们拿,敢不给吗?”
第四卷 第四章
雪刚停住的时候,何侠回到了驸马府。
昨天深夜才到,今日却起个大早,进宫见了公主,又为了东林事被众将军困在议事厅里商讨战事,纵
使铁打似的身子,也略有了些倦意。
他这位驸马眼中的驸马府,金碧辉煌,却总少了点人气。今日从宫中策马归家,却对它多了一分亲近
,也多了一分不愿面对的怯意。
这亲近和怯意,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娉婷在的地方,总会染上和娉婷眸中一样的颜色,回响着和娉婷呼吸一样的频率。
她总能在不知不觉中,渗进别人的每一口呼吸,牵着别人的心,而白己却永远是一副懒懒洋洋,毫不
自知的模样。
只有何侠是例外。
十五年相伴相随,何侠自问也能渗进娉婷的呼吸,牵着娉婷的心,他脸色有不对,身上不舒服,兴致
不好,都会引起娉婷的注意。那双聪慧的眸子轻轻转上两圈,便能猜出他的心事,于是逛园子也好、弹琴
也好、说笑话也好,体贴地为他排解。
有时劝了满心不痛快的他拿起剑,舞一套敬安剑法,娉婷也一边换了袖子特别宽大的裙子来,伴着他
的剑,跳一曲缓慢轻柔的“九天”。
灵犀相通,堪怜身边一朵解语花。
天下间的男人,没有几人能有这般福气。
这是属于何侠的福气,曾经。
当娉婷的目光移向他处时,何侠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得到娉婷的关注,是如此宝贵的满足。
原来珍贵的不是琴声低唱,动人的舞,魅人的笑,而是那一分安心的感觉。
原来天生的福气,也天生注定有失去的一天。
这些曾经属于他的福气,难道注定统统都要给了楚北捷?那个敌国的王爷;那个设下计策假装败退,
挑拨得何肃向敬安王府动手的镇北王;那个留下离魂宝剑,从此让娉婷怅然若失的男人。
踏上台阶的脚步有些迟缓。
眼前的门槛真高,这是他驸马府的门槛,似乎再高一点,就能把门也挡起来,成了一座结结实实的监
狱。
他自愿跨进来的,但不等于愿意在里面待上一辈子。
何侠低头,看自己掌中被剑磨出的茧子。他的手,有力而灵巧,知道怎么巧妙的挑砍穿刺,为自己赢
取胜利。
四国已乱。
乱世,就是英雄的乐园。
他是天生的将才,敬安王府的出身,更给了他居高临下观测时局的本钱。他天生,该是这攘攘众生最
顶端的一个。
但另一个人也有这般雄厚的本钱。楚北捷,也有尊贵的出身,也能文能武,也有治国的才干,也有领
兵的细心勇猛。
最重要的是,他也有使人臣服的气势和风度。
他和何侠,就像归乐的两琴,阳凤与白娉婷,一生之中,总要被连在一起的名字。
阳凤和娉婷从小是好友。
他们两人,却注定是敌人。
娉婷已经回来了,楚北捷得不到她。就像娉婷一样,楚北捷也永远不会得到这个天下。
何侠的眼中,射出毅然之色,昂首举步,跨过驸马府高高的门槛。
匆匆过了前厅,绕过小池的回廊,忽然在石屏风后站住了脚。何侠注视着小亭里的身影。
亭中有石桌。古琴摆了出来,香在一旁默默燃着。娉婷坐在古琴前,无声地抚摸着琴头,仿彿她要把
曾经沾染过此琴的任何一丝汗迹,统统细致地抹去。
看到这一幕,何侠才深深地想起,他已经很久不曾听娉婷弹琴。
他总是坐得最近的,在一旁看着,美得无法形容的十指衬着古朴的琴,被拨动得颤栗的弦,吐出美妙
的音,倏忽就变了破风的箭,清越地向天上射去。
连浮云,也惊艳得不忍离去。
未听到娉婷的琴声,竟已有那么久了。
他不敢惊动娉婷,静静站在石屏后,期待熟悉的琴声响起。那会安抚他疲倦的心,指引家乡的方向。
娉婷却似乎无意弹琴,她只是低头,用指尖反覆摩娑着古琴。若有所失的目光,停在细细的弦上。
香优雅地燃着,暗红色的点,渐渐降到低处,使劲地闪烁几下,终于熄灭了。
“为何不弹?”何侠从石屏后走了出来,踩着雪地上蜿蜒的青砖石块,停在亭前。
娉婷恍若未闻,仍怔怔瞅着那琴。
“这琴是我特意遣人从归乐买回来的,喜欢吗?”
再好言相问,也得不到回应。
自从上了马车之后,娉婷就再没有开口和他说过一个字。
她的人回来了,她的心却忘在了东林。
好一会,何侠叹了口气:“晚饭想吃点什么,尽管吩咐厨房。这府里养着两个归乐厨子,最会做蒜香
肘子和泥绒酱瓜。“
他打算回房歇片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好久没听见你的琴声了。”
低声说了一句,回头要走

“我也……好久没有见过少爷在雪中舞剑了。”
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何侠惊讶地转身,眼中闪烁着欣喜,低声问:“想看吗?”
娉婷却别过目光,幽幽叹了一声:“少爷不累吗?昨夜才回来,一早就出去了。”
何侠动情地凝视着她,露出一个宠溺的微笑:“有你看着,怎么会累?”
剑,温柔地出鞘。
如蛟龙入水,畅酣自在,如古藤老须悠悠垂地,错落有致。
剑锋处行云流水,气势蓦长,身形快若奔雷。
娉婷倚亭而坐,默默看着。
她的目光如烟似水,柔柔一瞅,何侠再多疲累也尽化乌有。
何侠持剑腾空飞跃,转眸处,与娉婷视线对个正着。
一瞬间,安逸的敬安王府,仿彿又到了眼前。
一切都没有改变。
爹娘仍在,家园仍在,他曾经努力保护和为之自豪的一切,都在。
傲气年华,风花雪月,不曾稍逝。
何侠剑走偏锋,使尽浑身招数,要留住在他心中烙下重重印记的昔日。
寒寒北风中,挡不住豪气顿生。何侠一剑舞毕,大汗淋漓,潇洒举袖往额上一擦,笑道:“再来!”
剑锋斜斜向下一挑,蓦然一顿,身形已变,如龙欲飞天,蓄势待发。正是娉婷往日最爱看的敬安剑法

铮!
剑如蛟龙游走四方,一声激越琴音不期而至,催发剑势。
何侠心中大为振奋,动作毫无停滞,劲腰骤转,剑势再变。琴音更强,仿若龙吟,更加高亢。
剑舞琴挑,竟配合得丝丝入扣,毫无瑕疵。
整套敬安剑法从容舞来,娉婷指下一曲“九天”已尽。
最后一招剑锋凝定,琴声遏然而上。
两双深邃的眸子,在半空中撞个正着,复杂而熟悉的感觉,汹涌而至。
娉婷,娉婷,你和我一样,不曾忘记过去。
你的心里仍有敬安王府,仍有小敬安王!
除了楚北捷,仍有其他,能在你心田容身,对不对?
仍有的!
白茫茫的天地,骤然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半空中相对的视线才缓缓分开,娉婷眸光转动,移向何侠身后某处,柔和地定住。
何侠若有所觉,缓缓回头。
一道优雅庄丽的身影,跳入眼帘。
耀天身着隆重华丽的紫色长裙,一袭纯白色貂毛坎肩披于肩上。头戴式样复杂繁琐的珍珠凤冠,脖子
上紧贴一串琉璃色宝石项链。
樱桃红唇,灿星亮眸。
身后八名侍女低头敛眉,伺候一旁。
见何侠回头,耀天雍容一笑,赞道:“第一次见驸马雪中舞剑呢。”目光一转,移向何侠身后,柔声
道:“归乐双琴,果然名不虚传。白姑娘,久仰。”
“公主殿下。”娉婷玉手离了琴,缓缓站起,隔着亭子,向假山后的耀天遥遥行了一礼。
何侠脸色变了变,极快地微笑起来:“公主什么时候来的?”收了剑,走到耀天身边,探了探她的手
:“这么冷,为何不叫我一声,却在雪地里站着?”
“雪中剑飞琴鸣,难得的美景,看得人心神迷醉,怎么舍得打断?”耀天柔顺地让何侠牵了手。
一起进了厅里坐下。侍女们端上热茶,三人各怀心事,低头品茶,看着茶碗中热气袅袅,一时都无言

耀天身份最尊,自然坐在客厅正中的主位。偏头打量了坐在身旁的娉婷半晌,忽然笑道:“白姑娘刚
刚弹的曲子真好听,不知曲名是什么?“
娉婷放了茶碗,不卑不亢答道:“曲名九天。”
“九天?”耀天重复,仿彿咀嚼了这个名字一番,点头道:“曲好,名字也好。”
“公主夸奖了。”
“可以再弹一次吗?”
娉婷未答,何侠刚巧放下茶碗,关切地问:“公主用了晚膳没有?知道公主要来,我特地吩咐了厨子
们准备归乐的点心。上次公主吃了一块,不是一直说还想尝尝吗?“
举掌在半空中击了两下,唤了一名侍女上来,吩咐道:“快去,将准备好的点心都端上来,还有我带
回来的酒,也送一壶上来。“
不一会,点心和美酒都送了了过来。点心确实是出自归乐大厨之手,热气腾腾,上面雕着各色灵巧讨
喜的小花,每一小碟里玲珑地摆着五个,每个顶上点缀着不同的头色,表示里面的馅也是不同的。
何侠摒退侍女们,亲自为耀天倒了一杯酒,送到她唇边。耀天瞅他一眼,目光在看不出表情的娉婷脸
上稍停,乖乖仰头喝了何侠送上的酒,又用了两件点心,不再作声,脸色平静。
“娉婷,你也尝一个吧。”何侠看向娉婷。
娉婷手边的桌子上也有三四个小碟。她低头看了看,摇头道:“我不吃苹果馅的点心,少爷都忘了。

“我当然记得。”何侠道:“你没看见上面点着红萝卜丝做记认吗?苹果馅都换了红萝卜馅,搀了蜂
蜜在里面。“
娉婷用指头捏起一个,从中间掰开了,里面果然是红萝卜馅,混着蜂蜜的香味,试探着放了一点进嘴
,眼睛一亮:“比以前的味道更好些,你还放了什么进去?”
何侠瞥耀天一眼,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只是用了新鲜的冬蜜。云常都城附近的雪山上,有一种不
怕冷的蜜蜂。“
有着家园味道的点心出奇可口,娉婷尝了一点,竟似乎被勾起了食欲,碟中的点心每个只有指头大,
经看不经吃,她一口气便将五个都斯文地吃进肚子,还意犹未尽般,向何侠手边桌上的点心瞅去。
“只有你那一碟是红萝卜馅。我们这几碟都不是。早知道你喜欢,该叫厨子多做一点预备着。”何侠
视线朝正中的耀天一扫,殷勤地问:“公主说喜欢厨子们上次准备的,所以今天为公主献上的还是那几种
馅。公主要不要也尝尝红萝卜馅?“
耀天脸色淡淡地,笑了笑:“我喜欢苹果馅。”伸手去取桌上的酒壶。
何侠欲帮她斟,已晚了一步。娉婷执了酒壶,款款为耀天倒了一杯洒,忽然露出一个亲切到极点的微
笑,柔声道:“小雪已止,眼看月亮也要出来了。不如开了大厅的门窗,让月光慢慢透进来,公主一边喝
酒,一边听娉婷弹琴,既解闷,又雅致。可好?“
“嗯,听着这打算就舒服。”耀天点头,唤人来开了客厅的门窗。冬天日短,从院里进屋不过一个时
辰,夜幕已经降下来了,明天似乎是个晴天,星月都看得清楚。
晕黄月光,流水般泄进厅中。
侍女们肃静无声地抬了放琴的几案进来,不一会,将何侠专为娉婷买的古琴也抱来,端端正正摆在案
上。
娉婷如往常般焚香,净手,脸上已经多了一分庄重秀色。坐在琴前,屏息闭目,将指轻轻触着弦,勾
了一勾。
一个极低的颤音,仿彿哽咽着在弦上吐了出来。
耀天听在耳里,叹一声:“好琴,难怪驸马不惜千金购来。”
看向何侠,又赞叹道:“也只有这等好琴,才配得上白娉婷的弹奏。”
何侠回耀天一个宠溺的笑容,并不作声,只用温柔的目光抚摸着她的眼眸。
娉婷试了一下音,觉得心已经静下来,抬头问:“公主想听什么曲子?”
“点曲这样的大事,要交给熟悉琴者的人才行。”耀天日光落到何侠脸上,淡淡道:“就请驸马代我
点一曲吧。“
何侠想了想,问:“春景,如何?”
娉婷点点头,潜心闭目,养了一会神,再睁开眼时,眸中已多了一种不容忽视的自信和神采。
轻轻按住琴弦,再熟练地一挑指。
与刚才试音时截然不同的轻快琴音,顽皮地跳进耳膜。
生机,顿时盎然。
琴声到处,虽是冬日,却已经少了冬日的阴寒。仿彿时光一下子去得急了,让人骤然想起,冬去后,
便是春。
微急的促调,一点也不让人感觉烦躁。春雨连绵,屋檐下一滴滴淌着,温柔而又活泼。
旋律渐渐越奏越快,到了高昂处,明媚的春光,铺天盖地而来。
没有一丝杂质,没有一丝沉重。
一切都是欢快的。
鸟儿呜叫着穿梭林间,新嫩色的小草从冰雪刚刚融化的泥土里钻出来,老树舒展身段,准备换上新的
绿衣。
安静了,冬的小兽从洞穴里悄悄探头,不一会,已纵了出来,亲近林中第一朵害羞的花蕾。
一幕幕春色,在琴声中毫无保留地展开,就连空气也仿彿充满了泥上芬芳的气味。
厅中人听得如痴如醉,想像三月春光撩人心醉。
琴声渐低,似一日已尽。
雀鸟钻回巢中,小兽玩得累了,自去寻清澈的水源休息。嫩草仿彿经此一日,又高了不少,老树从容
挺立,含笑看顾已在它枝叶内蜷缩睡着的小松鼠。
余音绕梁,久久个绝。
过了许久,耀天才惊醒了似的,由衷赞道:“天下竟有这样的琴声。驸马自小有白姑娘相伴,耳福真
比我好了不知多少倍。“
娉婷受了夸奖,并无得意之色,恭敬答道:“娉婷如今住在驸马府。公主要听琴,随时唤我就好。”
耀天貌似甚欢,点头笑道:“那最好了,还能再弹吗?”
“当然。公主想听什么?”
耀天想了想,问道:“既有春景,那么夏秋冬,也应该各有一曲吧?”
“是的,春景,夏色,秋虫,冬语。”
“那……”耀天轻轻吩咐:“都弹来让我听一听吧。”
娉婷应了一声,腰身坐正,肩膀微抬,双手又抚上了琴。
悠扬琴声,从精致华丽的窗和门冉冉飘出,回荡在偌大的驸马府上空。
春景,夏色,秋虫,冬语。
春明媚之景,夏盛放之色,秋萧肃之虫,冬无人之语。
敬安王府的花台亭边,这是娉婷谱的曲,何侠思量着起的名。
春景奏过,夏已往,秋瑟瑟徐至,苍而不凉。
府内府外,被琴声浸润得如在天外,至琴声遏然而止,才恍然察觉,原来倾心迷醉中,秋虫也已到了
尽头。
弹琴极为耗神,娉婷勉强弹了三曲,倦色藏在眉间,又要抚琴,再弹那冬语。
何侠早在悬心,忙伸手制止了,转头向耀天道:“公主,现在正是冬天,听冬语更添寒意,远比不上
前面的春景,夏色,秋虫有意思。不如不听那冬语,留一点余韵,权当回味?

“驸马说得对。”耀天点了点头,意犹未尽,徐徐评道:“方才这二曲各有特色,但若单论气魄,我
还是最喜欢后院听见的那首九天。“
娉婷在何侠答话之前已经表态:“不听冬语,那就让我再弹一次九天给公主听吧。”
何侠猜想耀天也瞧见娉婷虚弱,盼耀天自行拒绝,不料耀天却点头笑道:“好。”
何侠心中不喜,又不好作声,眸光微黯,脸色却不动声色,仍坐着静听。
娉婷果然端坐了,又勾了弦,轻轻一挑。
弦颤动起来,发出优美的音,却似乎没有原先的清越。何侠暗叫不好,勉强听了一会,几个高音好似
巍巍然临渊而立,有不稳之忧。
娉婷喘息渐重,肩膀摇晃几下,竟向后软倒。何侠暗叫一声不好,猛然从椅上跳起,刚好将差点倒在
地上的娉婷接在怀里,色变道:“娉婷!娉婷!”
“怎么了?”耀天也是一惊,起了身走过来探视。
何侠无暇答她,抓了娉婷纤细得可以看见骨头的手,在腕上静静探了一会,将她打横抱在臂弯中,绕
过回廊,小心安放在寝室的床上,才对随后来的耀天沉声道:“脉息有点乱。
她一路颠簸,大概累着了。

曜天愣了一下,道:“我不该命她弹琴的。”露出歉色。
出乎意料,何侠没有像往常那样安慰她,只是转而言它:“煎几服药喝了,再好好休息几天,就会没
事的。“就着房中书桌上的笔墨,亲自写了一副药方,交代侍女们立即拿下去准备。
忙了一会,又唯恐外面的脚步声惊扰娉婷,亲自为她放下床前垂幔。回头时,看见耀天站在身后,默
然不语。
问侠这才将心思转回到娇妻身上,柔声道:“公主累了吗?公主的寝房已经用香熏过,请公主先过去
休息一下可好?我立即就过去。“
“不必了。”耀天满怀柔情而来,现在兴致全无,强笑道:“只是来瞧瞧驸马,本来就不打算过夜的
。“
“公主……”
“我们俩是夫妻,日子长着呢。”耀天低声道:“你刚回来,也该清清静静的,好好休息一夜。”眸
子不动声色地一转,瞥了垂幔深处,床上娇弱的身影一眼。
何侠低声道:“那我明日一早进王宫去见你。”
虽仍是往常轻佻甜蜜的语气,表情也极真挚,但听在耀天耳中,总觉得他松了一口气似的。
“我走了。”
“我送公主回王宫去。”
耀天心中气苦,碍着身份,又不能显露丝毫,摇头道:“不必。”
这两字说得生硬,何侠怎会听不出来,身形一僵,锐利精明的眸子直视耀天。
耀天被他定定一看,反而心生不安。她将何侠看得极重,明白若让何侠将她看作没有心胸狭窄的妒妇
,从此便会失了何侠的宠爱。赶紧隐藏刚才不慎流露的不满,换了另一种羞涩语气,别过脸嗔道:“一路
回去,谁不瞧在眼里?都是夫妻了,还送来送去的,生疏得像外人似的……

何侠温柔地笑起来:“公主多虑了。我们是夫妻,永远都不可能是外人。送到王宫怕人笑话,那就让
为夫送到大门,总不能这也不行吧。“
耀天不再反对,露出女儿娇态,乖巧地让他携了手。
两人一道亲亲密密地到了大门,何侠早奉上无数甜言蜜语,柔情绵绵,说得耀天矜持的脸上逸出花般
笑容。
门前宫廷侍卫们早已备好马车,烛光闪烁,将一条大街照耀得如白昼般。
何侠亲自扶了耀天登车,又探身入内叮嘱了两句,才站到一旁,目送浩浩荡荡的王宫车队在寂夜中离
去。
车队远去,在眼中渐渐缩为一个小点,何侠才转身进门。
夜已深,大地一片寂静。
如娉婷的琴一般,冬,无人之语。
没有朝自己的寝室,他一路不停步地回到娉婷的寝室。跨入房中,一个身影受惊般地从床边站起来,
瞧清楚他的脸,连忙低头行礼:“驸马爷。”眉眼之中,隐隐藏着不平之色。
何侠认出她是娉婷的侍女,不大在意地看了一眼,视线转到床上的娉婷脸上。
目光变得温柔起来。
醉菊正在陪伴娉婷,她知道何侠的寝室在另一侧,没有想到何侠会这个时候过来。见何侠走近床边,
他怎么说也是这里的主人,只好不甘心地让开,站到一旁。
何侠没有理会这个侍女,坐在床边,细细审视娉婷苍白的脸色。瘦了许多呢。
他伸指,轻轻描绘娉婷
的脸形。
醉菊瞧在眼里,攥紧垂在两腿侧的拳,心一阵狂跳。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又是在私密的寝室里,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
若何侠对娉婷起了龌龊
心思,那可怎么好?
何侠对醉菊的紧张浑然不觉,只是用指反覆描着娉婷的眉目,唇形,怜惜地瞅着她沉睡的模样。
醉菊监视着何侠的一举一动,他每一个触碰娉婷的动作都令醉菊万分紧张,既盼他的指尖快点离开娉
婷的脸庞,又怕那指一离开,又会伸到更叫人害怕的地方去。
王爷,这可怎么办?
你再不来,大事就要不好了。
生平第一次,醉菊在心中强烈地怨恨楚北捷。[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醉菊紧张到几乎无法呼吸的时候,何侠终于停下摩娑娉婷的脸,从床边站了起来。
醉菊这才松了一口气,只道他看够了,一千一万个盼他快走。不料何侠站起转身,竟伸手去解自己的
腰带,一副宽衣的姿态,犀利的眼神看向脸色惨白的醉菊,皱起眉:“呆看什么?连宽衣都不懂伺候吗?”
娉婷还是和昔日在敬安王府一样,待侍女过于和善,由着她们爱做不做,纵容得贴身伺候的人没有一点规
矩。
宽衣?醉菊一颗心猛悬起来,瞅向床上孤零零,毫无防备的娉婷,浑身打个冷颤。
“驸马爷……要在这里宽衣?”
“是。”何侠一边答着,见她不会伶俐地过来伺候,因是娉婷的侍女,也不好责骂,索性不用人伺候
,自己脱了外衣。
醉菊见他当真要在这里睡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偌大的驸马府都是他的人,就算叫起来,也是没
有人搭理的。何况,不说别人,就是何侠一人,她和娉婷也应付不了。
王爷!这可怎么办?
“夜深了,你也早点睡吧。”何侠吩咐了一声。
“是……”
醉菊虽然应了一声,脚步却不肯挪动,咬着下唇,焦急地打量房间四周,目光在桌上的小石像上停了
一卜。当即打定主意,若娉婷遇了危险,就抓了这个往何侠头了砸过去。
何侠身为武将,身手敏捷,这么一砸未必能有用,说不定还会没了小命,但只盼能坏了他的兴致也是
好的。
事已至此,柔弱女子遇上强壮的男人,即使是能生白骨活人命的医术也全无用处,还能有什么法子?
想到这里,不由悄悄向小石像方向挪了两步。
何侠已经坐上床沿,将剩下的半边垂幔放下。醉菊隔着薄薄纱幔,瞧见何侠已经挨着娉婷躺下,趁着
空挡,一把将小石像抓了藏在袖中,蹑手蹑脚靠近。
娉婷似乎被何侠的接近弄醒了,昏昏沉沉地“嗯”了一声,略动了动。醉菊屏息听着,只要她惊叫起
来,便掀开垂幔,拼尽全力一砸。
寂静中,却听见娉婷迷迷糊糊问了一声:“少爷?”隔了一会,又喃喃道:“怎么过来了?”
“我抱着你,会暖和点。”
幔内传来轻微动静,似乎何侠真将娉婷抱住了。醉菊的神经绷得紧紧,竖直了耳朵,娉婷竟没有作声
,仿佛又睡去了。
醉菊袖中握着小石像,满手冷汗。等了许久,幔内平缓均匀的呼吸声隐隐可闻,居然像真的睡着了。
她仍不放心,用指尖小心翼翼在幔上挑开一个小口,从那里窥探过去。
娉婷和何侠躺在床上,共用一床被子,相拥而睡。两人安安静静的,睑贴着脸,彼此毫无防备,睡得
像两个孩子。
愣愣瞅了半天,醉菊悬起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继而大奇,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缩回了手,隔着幔子看两人蒙胧的影子。思来想去,到底不敢大意,握着小石像,就在床边守着。
挨了两个时辰,倦意一重一重袭来,眼皮子也渐渐越发沉重起来。
第四卷 第五章
娉婷昨日要醉菊帮自己扎了七针,暂时改了脉象,已有点不适。夜来勉强弹了几曲,虽是为了诱那云
常公主,也着实耗了神。躺在床上,鼻尖闻着寝室里熟悉的归乐熏香,只道又做了一个回到敬安王府的梦

一切都那么平静,安详。
惬意地和何侠玩闹,无忧无虑。
仿彿又到了冬天,两人怕冷,晚上又都喜欢看星,往往窝在一床大被里,看到深夜,倦意沉沉,无所
顾忌地相拥着睡去。
两人从小一块长大,相处相交,都凭着各自心性,从无龌龊念头,也从没有意识到男女有别。
府里的长辈早料着娉婷说什么也是个侧妃身份,也睁一眼闭一眼。
归乐的熏香,那是属于敬安王府的味道。
王妃最爱这味,说能安神。少爷的房中,也常年燃着。
她有自己的房,但少爷的房也是她的房,房中种种有趣玩意她都碰得,要进便进。
“抱着会暖和点。”七、八岁的男孩子,总充满了保护欲。
“窗子打开吧。”
“娘知道又要骂我。”何侠虽这么说,却一点也不犹豫地跳出被窝,把窗呼啦啦推开了,又灵巧地钻
回被中,抱住白白嫩嫩的娉婷:“好凉!”
“冬天就要凉凉的才好。”
“还说呢!前两天是谁冷病了?”
童言稚语,回响耳边。
昏昏然醒来,何侠熟悉的脸跳入眼帘,娉婷蓦然向后一缩,定睛再看。
竟不是梦。
“怎么了?”何侠睁开眼睛,微笑着问。
娉婷坐起上身,别过眼睛:“少爷怎么睡这里了?”
“我们以前……”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娉婷截住,责怪道:“我们都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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