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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爱 九夜茴

_3 九夜茴(现代)
  她觉得自己太冲动,就算江桂明指责她自私,那些话也根本没必要跟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去说。
  不能轻易露出情绪是现实世界的潜规则,每一张微笑的面孔下,究竟喜怒哀乐如何,其实谁也不知道。工作后交往再好的朋友,也要有所保留,不可能像中学时那样,连喜欢什么颜色的内衣都彼此清楚。
  情感更是隐秘,而温静却在江桂明面前曝光了,被甩掉却不愿意被忘记,这样狼狈而卑微的样子,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在江桂明面前丢了脸,温静决定再也不跟他联系了,反正也没有多深的交情,干脆就权当没认识过。至于苏苏所说的,什么金领啊,发展一下。也只不过是空虚的遐想,完全不作数的,当然,温静承认她也有一点点的失落。不过比起她无所保留地展露羞耻,那显然算不上什么。
  夏至的时候温静的妈妈病了,热伤风,发烧,嘴上起泡。温静知道,她是在着急自己的事。没有哪个母亲会真心埋怨自己的孩子,絮絮叨叨的啰嗦累积起来其实是绵绵的疼爱。
  看着躺在床上虚弱的妈妈,温静有些恨自己,不管是事业还是恋爱,她都没能为母亲带来应有的骄傲与满足,相反的,却一直让她操着心。
  如果知道日后的自己是这个样子,不但交不上家用,还待业在家吃闲饭,妈妈大概不会想生下这样的孩子吧,温静沮丧地想。
  “温静,把空调关了吧。”温静妈妈小声说,不舒服地翻了个身。温静忙关上空调,拿起一旁的可乐促销品的圆扇,给她扇着风。
  温静妈妈睁开眼,朝她感激地笑了笑。
  看着她因为这么微弱的关怀就露出温和的笑容,温静突然辛酸得想哭:“妈……”
  “唔?”
  “明儿我就去找工作,其实有个手机大卖场同意录用我了,但是我嫌那工作不好,没去,我明天再问问,他们兴许还能要我呢。”温静低着头说。
  温静妈妈看着她,微微做起来,靠在床头上说:“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吧。”
  “啊?”温静惊讶地抬起眼睛。
  “之前跟你着急,是担心你,但是我这样你就更不好受了吧?就像我感冒,已经很不舒服了,如果再发烧就更难受,你也一样,不管怎么说,和杜晓风的事是个坎儿,现在找不到工作就是雪上加霜了,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前几天你爸爸说再去帮你问问,他有的战友现在还是不错的。所以你也别太烦,就当是空下来好好歇歇吧。”
  “妈……”
  “你和杜晓风两个人的事,我管不了,但是说实话,这么多年过来了,有什么过不去的?我不懂,也就不问,但是心里头,我是怪那孩子的。可是爱情这东西就是这样,就像两个人拉着一根猴皮筋,后松手的那个人一定会疼。”
  温静妈妈缓缓地说着,温静忍了很久的眼泪落了下来。
  她未曾想过,原来她心里的委屈,妈妈都是知道的。
  “好了,别哭了,回头再哭出了眼袋,你看看你这大半年瘦了多少?我是没你们新潮,有代沟,可是毕竟是过来人,什么情呀爱呀,到最后就是过日子的那点事。谁还天天想我爱谁,谁爱我?有那点心思,你装心里,一个人的时候想想就够了。”
  “嗯。”温静擦擦眼泪,点点头说。
  “回屋去吧,我再睡会儿。”
  妈妈又平躺下来,温静把枕头给她放平,看着她疲倦地闭上眼,才静静走了出去。
  温静哭了一阵心里通透了些,她想兴许妈妈说得对,人都是爱得有限,一辈子下来谁也不能时时爱着或被爱着,像孟帆似的,那么低喜欢苏苏,最后到了婚嫁的岁数,还不是一样要找女朋友,要成家。所以留点念想在心里就够了,活在平凡的世界中,能为自己圈起来的心思,也就那么一小块,杜晓风既然已经不在她身边,就干脆放在那里吧。
  正这么想的时候,温静的手机响了起来,一条新信息在屏幕上闪烁,温静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机,这个号码起码有将近一年没有出现过了,刚刚好不容易打算放在心里尘封的杜晓风,又轻易地重新回到了现实中。
  她颤颤地按下‘打开’键,紧张又亢奋的心情纠结在了一起,甚至让她有点不敢去看,而对比她复杂的内心,短信的内容十分简单:
  干什么呢?
  2温静攥着手机捂了10分钟,还是没想好究竟该怎么回复杜晓风。
  先开始想回“没干吗”,但是觉得这样的语气太过冰冷,也许对方就不再继续下去。
  然后又想回“在家呢,你呢?”,又觉得好像语气有点暧昧,从中学时他们就经常到彼此家中去了,那往往是甜蜜的回忆。
  温静因为自己没出息的期盼而赌气,干脆想决绝地不回了,可情感却背叛了理智,说到底,她还是想和杜晓风联络的,哪只是这么几个字的短信也行。
  “听歌呢。”
  温静最后草草写下了这些,为了表示自己没有说谎,她随手拿起桌子上的MP4,把耳机塞进了耳朵里。
  杜晓风回复得倒是很快,但依然没几个字:“听什么歌?”
  “first love.”温静诚实地发回去,但马上就后悔了,她觉得这是种暗示,没准让杜晓风误会她还想赖着他,可惜发出的短信不能半路拦回来,温静忐忑地等着杜晓风的回复。
  “哦,我看你半天没回我,还以为跟你男朋友在外边玩呢。”
  杜晓风没有因为敏感的歌名而产生反应令温静稍稍松了口气,而他提起江桂明反倒让温静有一丝的雀跃。她想杜晓风还是在意她的,没准因为杜晓风的存在而有些吃醋。
  “没有,你呢,在干吗?”
  温静本来想反问一句,是不是跟金薇薇在一起,虽然她知道一定没有,杜晓风不会这么明目张胆,但是提起金薇薇她自己先不舒服起来,所以还是没问。
  “刚和一个报社的朋友吃过饭,他答应帮忙找孟帆的杂志。这件事薇薇确实帮不上忙,我一直在四处找人,这个朋友还是很有门路的。”
  结果金薇薇的名字还是被杜晓风自己说了出来,他热心帮忙寻找杂志所带来的喜悦顿时减去了一半,温静讪讪地摆弄着手机。
  “是吗,谢谢。”
  “所以你不用太勉强自己。”
  虽然温静的短信很简单,但是杜晓风还是很快就回复了,然而他的话里好像另有所指,让温静疑惑起来。
  “什么意思?”
  这次间隔的时间长一些,大概有一刻钟,温静的手机才再次响起。
  “如果只是因为杂志的事,你没必要一定去找江桂明,我听薇薇说他在业内的名声并不好,挺花的一个人,不怎么靠谱。”
  温静看着这条短信有点哭笑不得,上次江桂明的事他居然当了真,甚至以为她是为了杂志才和江桂明交朋友的。这大体上市金薇薇的猜测,因为温静和江桂明都找过她,目的也很明显,就是为了杂志。温静有点生气,觉得金薇薇还在用另一种方式瞧低她,为了几本过期的杂志,她就至于找个男人去奉献身心?虽说杜晓风的关怀让她稍感安慰,但是反过来想,他还是信了金薇薇的臆断。而且他就靠谱吗?如果没有分手,温静又怎么会尴尬道如此境地?
  “谢谢关心,我的事我自己能解决。”
  温静赌气地回复,杜晓风又隔了一会才回过来。
  “什么是你的事?孟帆的杂志?那不应该是苏苏的事吗?你至于吗?”
  温静觉得杜晓风莫名其妙,他当初不愿意帮忙也就算了,现在还好意思拿这件事来责问自己?
  “老同学最起码的情谊,我不像某些人那样,怕这怕那的。”
  杜晓风好像一点都没看出温静的讽刺,回复的内容毫不相干。
  “温静,你的初恋不是我吧?你是不是最先喜欢孟帆的?”
  温静愣愣地看着手机,胸口微微喘息着,她愤愤地关了机,把手机使劲扔到了床上。
  杜晓风怎样都无所谓,不喜欢自己也就算了,喜欢上自己不喜欢的金薇薇也就算了,甚至说一些不中听的话,这都可以。但是他就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否认他们的感情。
  那毕竟是存在过的,是她最难舍弃的青春爱恋,明明是两个人的爱情,却只剩下一个人怀念,真的太可悲了。仰躺着的温静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她想,自己那七年算是白过了。
  3到了7月份,温静终于又开始上班了,在西边的一家挺大的手机卖场,做销售员。
  用保洁布擦着柜台的时候,温静想起了幼年经常被大人问到的那个问题。
  “长大想做什么呀?”
  “科学家!”“律师!”“外交官!”
  小孩子的回答基本上千篇一律,他们都觉得自己未来会是这么厉害的角色。而长大后,千千万万个想当科学家的人渐渐变成了打工仔、司机、厨师、售货员、小白领……悲观地说,这就是理想与现实。
  乐观地说,世界大概不需要那么多的科学家。
  只不过在城市中奔波的人们,在某一天也会停下来想起幼时的话,当然,随着一身叹息,最终还是要任由这些遥远的憧憬消逝在现实的缝隙里。
  比如望着光可鉴人的玻璃柜的温静,她一直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做服务行业,一是因为她不喜欢,无法忍受跟各式各样的人赔笑脸,二是她看不上,尽管她也学了经济学,知道第三产业是多么重要,但是放在自己身上,她还是有着“那是伺候人的活”这种观念。
  可是真正穿上制服,站在柜台旁,温静也不觉得怎么样了。拼命招揽顾客,向他们推荐一款款手机时,想得最多的是怎样才能卖出去拿到提成,至于她娇嫩的小心思,早就被生活的厚障壁挡得严严实实。
  或许有哪个激愤的年轻人跳脚说过成长是埋葬青春与梦想的元凶,但是认认真真投身于这个世界的人们很少会关注这个了,也许没什么目标,努力的理由很简单也很无聊,但这就是生活。
  刚开始上倒班温静还是有些不适应,晚上回来通常会感觉很累,趴在床上马上就睡着了,什么杜晓风,什么江桂明,都统统扔在了梦乡之外。
  渐渐空闲下来,温静便又继续寻找孟帆的杂志。倒不是说她还有多大的热情,只是目前来说,实在没有什么别的事让她去忙,而这件事微妙地连接着过去和现在,是她乐意去做的。
  苏苏和男朋友去了香港,临走前她来温静家住了一宿,她微微有点婚前恐惧,因此又讲了一遍过去的那些事。半睡半醒间,温静彷佛听见她提起孟帆,结束语是一声长叹,至于为什么叹气,温静记不清了。
  第二天送走苏苏时,苏苏还是挺高兴的,她答应给温静带一长串的化妆品清单,并且很慷慨地答应会选面膜做礼物。直到转过身去,温静才觉得苏苏的背影有些寂寥。
  如果孟帆活着,也许就不是现在这样了吧。
  能帮助温静的人越来越少了,这让她更加坚信依赖别人不如依赖自己。想来想去,温静用了个最笨的方法,在网上发帖子。
  温静于是写好了一篇文章,在人人网上发了上去。
  她没什么文采,上学时语文一直中游,费尽心思也不过凑够了短短一段话:
  《初恋爱——寻“孟”之旅》
  这其实是一个寻人&寻物启事,所以请看到的人帮忙继续转帖下去。
  我要寻找的梦是一个叫孟帆的男孩,但是他已经去世了。
  我要行走的旅途是一本叫《夏旅》的杂志,但是只想要过期的那些。
  请别误会,这不是个玩笑。
  孟帆是我同学,他的初恋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是在今年春天的时候因为车祸去世的,留给我们的只是他作为记者在《夏旅》杂志上刊登的文章。
  (附:孟帆的《又见槐花飘香时》)不知道看完这篇文章的你会不会想起自己的初恋?
  我就想起了,或者说我从来没忘记过。
  初恋这东西很好也很坏。
  好的是,我永远记得我的初恋是谁。
  坏的事,我往往失去了他。
  初恋这东西很坏也很好。
  坏的是,我不知道我是谁的初恋。
  好的是,不管是谁他一定记住了我。
  看到这里的人,如果你有《夏旅》这本杂志,请发邮件wenjing_firstlove@163.com,我会和你联系。
  如果你没有,但只要你有过初恋,能体会这种心情,请帮我把这个帖子转发给另一个人。
  这是给天堂里的那个人的回信。
  是真正的寻梦之旅。
  4温静的帖子又引起了老同学的一阵唏嘘,但是很快就销声匿迹了。这是温静意料之中的事,网络很大,大到看过的东西转瞬就忘了,大到谁也不愿意在哪里停留下来,大到什么心意都可以沉入深海。
  从每天登陆几次邮箱,到几天登陆一次邮箱,慢慢的温静几乎不抱期待了。尽管也会不甘心,但是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态度,对死去的人,对消逝的爱,仅仅是浏览的时候在心里打了个旋,然后马上就忘记了。所以当在超过对方发送日期五天后,温静在自己的邮箱里看到一封关于《夏旅》的来信时,她惊讶极了。
  发信的是一个高中生,她在附件里放了几张杂志的图片,以确定是否就是温静需要的那些。
  信的最后,她有些疑惑地问:“我妈妈说也许是个骗局,但是我没发现这个杂志有什么地方能让你骗到我,既没有抽奖也没有要我的手机号码。
  (PS:取杂志的邮费可要你出!)我就是觉得有意思所以才给你发邮件,你说的是真的吗?真有这样的人吗?”
  温静修改了好几遍,生怕把这个女孩吓跑,总算措辞说清了她不是骗子,孟帆确有其人,她会承担往返邮费等等问题。
  发出了邮件,温静立刻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邮箱附件中的照片。那里面有一篇孟帆的文章,是她从来没看过的。大概是在做关于博物馆的相关专题,所以那篇文章的大标题是《北京?馆》。前面写的都是行走于北京各个特色博物馆的介绍。而在中国科技馆那篇的最后,温静看到了属于孟帆的别致文字。
  随着科技的发展,我原先来这里参观的那些设备因为都已不稀奇而被替换下来。
  抛物面传声装置是少有几个留存下来的。拍照这天,我对准焦距的时候,还有一个孩子在和她妈妈做远距离的对话。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看到那孩子欢快的笑颜,我想传来的一定是很美妙的声音。
  这个像大锅盖一样的橘红色物体使相距50米的两人能够说着悄悄话。我曾经也站在它面前,有点紧张地对着中心点。那我们中学时的一次旅行,遥远的另一边站着我喜欢的女孩。有那么一瞬间,我想通过它说“我喜欢你”,但是胆小的我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只一愣神的功夫就被其他男同学拉了下来。
  那时明明很认真地喜欢,却不敢面对面地说出来。
  而现在面对面可以说出无数爱,却不能很认真。
  这是只有我一个人感悟到的事吗?
  我想不是,这只是所有人最初的憧憬和最终的遗憾。
  那个传声器不能存储,否则在转瞬即逝的声音里,大概可以寻觅到很多爱。
  5孟帆笔下的旅行其实是一次团日活动,由校团委组织三个年级的团员去做的学习考查。
  不过对于温静他们来说,这样的活动基本上就和出去郊游一样,因为只要是同学们一起从教室里走出来,那么去哪里都一定是快乐的,所以辅导员还没训完话,他们作为中间年级就先一步偷偷溜走了。
  这种事情通常是杜晓风带头,他们几个男生先叽叽咕咕地商量好,再给女生一个眼色,大家就瞅准机会躲在低年级同学的后面跑出了老师的视线,连老实的孟帆也被他们拉了出来。
  “团委老师会不会生气啊?”温静怀着亢奋的情绪紧张地说。
  “不会!咱们又没到外面去!科技馆嘛,就是要多动手,少动口!”杜晓风毫不在乎地说。
  “那咱们去哪儿?”苏苏还缩手缩脚地低声问。
  “去二层呗!别让老师撞见咱们!”杜晓风直直楼上。
  “老师看这边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他们这些做贼心虚的人“轰”的一声一起往楼上跑去。
  纷踏的脚步声中,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挤作一团,人群中的温静突然觉得谁抓住了自己,她抬起头,看见杜晓风朝她露出了狡黠而羞涩的笑。
  在那么多人中间,杜晓风牢牢地牵住了她的手。
  到了楼上他们再不忌惮,即使没有现在科技馆里那么多有趣的高端设备。他们仍然被眼前新奇的仪器所吸引。这就是电脑时代之外的快乐。
  从倾斜的小屋出来,温静和苏苏看见孟帆独自一人站在一个器械旁,拉起了一个很大的泡沫。他的样子很认真,手稳稳地扶着拉杆,肥皂泡在他的操纵下闪烁着微光,衬着他的模样更加显得清秀。
  温静瞄了眼偷偷看着孟帆的苏苏,一把拉住她,笑着说:“走!我们也过去玩玩!”
  苏苏扭捏地跟温静走到那个器械跟前,看见她们的孟帆紧张起来,手一晃,拉杆就掉了下去。
  “难吗?”温静兴致勃勃地拿起拉杆问。
  “还成。”孟帆简单地回答。
  “咱们一人一个,看着谁的泡泡最大!苏苏,你用那个杆,快点!”温静有意开他们的玩笑,苏苏不好意思地拿起拉杆,瞪了温静一眼。
  “手要放平。”孟帆提示苏苏。
  “哦。”苏苏脸红了起来,温静在一旁看着,嗤嗤地笑。
  她们和孟帆分别拉起了很大的肥皂泡,尖叫着让别的同学过来看。男生们一涌上前,有淘气的还故意比划出捅破的姿势。温静他们忙大喊不要,玩得格外热闹。
  杜晓风站在温静对面,温静透过七彩的泡沫看着他,熟悉的眉眼蒙上了一层透明的光芒,梦幻得不近真切。
  而另一边,在苏苏的位置上也能清楚地看见孟帆,但是苏苏一直没好意思抬起头。知道周围人发出惋惜的叹声,她才看向孟帆。
  原来孟帆撑起的泡沫破了,高高的架子上只剩下滑落的水滴。
  肥皂泡美丽却易碎,那时大家不过笑了笑,可是现在想起来,总有点宿命的预兆。
  那个少年最终如同他手中的泡沫,轻轻地升上了天空。
  抛物面传声器在屋子的两端,大家商量好,男生站在一边,女生站在另一边,然后一组一组地站上去说话,等下来的时候,再告诉对方说了什么,看看这个东西是不是真的那么灵。
  最开始大家还只是说“听得见吗?”“你好!”“有人吗?”之类的,后来越玩越开心,就出现了“恐龙特级克塞号!”“舒克舒克,我是贝塔!”“乱马变身吧!”这样的搞笑台词,他们都争着说出无厘头的话,然后惹得其他人一起大笑。
  轮到温静和苏苏时,对面站着的恰巧是杜晓风和孟帆。
  就像他自己写的那样,孟帆站在橘红色抛物面前,仍然局促着。
  温静和苏苏使劲把耳朵贴着中心点,期待听到什么特别的话,等了很久,那边才悠悠传来一声呼唤:“在吗?”
  “在!”温静笑着替苏苏回答,苏苏捶打着她,却又偷偷摸摸地朝传声器靠近。而空气中再没有传来一丝波动。据说能聚拢细微声音的仪器,却始终静悄悄的。
  “孟帆!行不行呀!”杜晓风嘻嘻哈哈地推开孟帆,走上来喊,“温静!” “叫你呢!”这次换作苏苏嘲弄温静。
  温静不好意思地走过去,别别扭扭地小声说:“干嘛?”
  “听见声音就说是!听得见吗?”杜晓风笑着说。
  “是!”温静应道。
  “现在呢?”杜晓风放低了声音。
  “是!”温静凑近了点。
  “这样呢?”
  “是!”
  杜晓风的声音越来越小,当周围人都几乎听不见时,他突然轻轻地说:“喜欢我吗?”
  “是!”温静下意识地回答,等清楚地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时,声音已经先于思维飘到了另一边。
  杜晓风高兴地朝她挥起了手,大声说:“我也是!”
  那时的他们距离50米,但是依然可以确定彼此的心意。
  6关上那张图片的浏览界面,温静觉得 心里空落落的。孟帆的话彷佛从远方传来,她真的想再回到科技馆看看,即使已经知道那个传声器不能存储,但是站在它面前,是不是在另一个人心中死去的过往里会鲜活起来?
  温静鬼使神差地查了114,找到科技馆的电话拨了过去。
  “你好,是中国科技馆吗?”温静礼貌地说。
  “是的,您好。”接线员小姐的声音很温和。
  “我想问一下,现在科技馆每周什么时候开放?”温静翻翻桌上的日历,看着这周的倒班休息日问,“周四会开吗?”
  “很抱歉,我们已经闭馆了。”
  “闭馆?为什么?”温静惊讶地问,日历被她一下子弄倒了,标满时间的纸哗啦啦翻过。
  “现在在集中建设位于奥林匹克公园中心区的科技馆新馆,所以从7月1日起现馆终止开放,9月份新馆会完工,欢迎您届时到新馆参观。”
  接线员小姐温柔的回复没能抚慰温静的失落,她喃喃自语:“关了?”
  “是的,非常遗憾,如果您6月底打来电话还可以参观,闭馆之前我们曾经向社会免费开放了8天。”
  “新馆里还有抛物面传声装置吗?”温静怔怔地低语。
  “这个……我不太清楚。”接线员小姐对已这种古怪的提问没了应对的办法。
  “即使有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温静自己说出了答案,她叹了口气,勉强笑着说,“谢谢你,再见。”
  挂断电话温静随意地靠在了椅子上,她仰望着天花板,觉得好像过去的所有事都在跟自己作对。她越想找回来,它们就越急于退出历史舞台。也对,新鲜的总是好的,过去的总要消亡,哲学的真理,在生活中也一样用得到,只是人的感情不甘心就这么接受罢了。
  两日后温静收到了女孩寄来的杂志,因为不是很珍爱的东西,所以保存得并不完好。好在属于孟帆的那一页还是干净整齐的。温静郑重地把杂志放在书柜最中间的位置,看着那薄薄的一点书脊,她满意地觉得,自己还是做了件成功的事的。
  从那以后,温静开始每天都打开邮箱看邮件,即使没有人给她发信,她也不再沮丧。那本寄来的杂志给了她信心,让她相信这个世界是由某些大家都能感受到的东西微妙地联系着的。
  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怀念着,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被遗忘着,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执着着,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被感动着。
  这是孟帆在天堂给予她的力量。
  于是温静的帖子被一个个陌生人转载到她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地方,网络中逐渐流行起关于“初恋爱——寻‘孟’之旅”的讨论,在仅有一点点的质疑声音消失之后,紧随而来的是各式各样的人对初恋的感怀,而孟帆和他的杂志,反而变成了一个符号,被赋予了与众不同的含义。
  “说起初恋,不管多小的事都会记得吧?”
  “后来又去过很多次那个公园,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和她在一起看到的那个美丽的湖,我看着脚下泛绿的是谁,恍然大悟,有些景色是只有初恋时才能看到的。”
  “我初恋的那个人只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你是XX得妹妹吗?”
  “我想我大概不会忘记他,即使有人为我奉上钻石,但是都比不上他掰给我那半块橡皮的感动。”
  “那时我们明明不大,也没发生过什么事,但为什么会记住彼此那么久呢?”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到底该跟她说谢谢,还是对不起。”
  “放学后,他吻了我。”
  “和孟帆一样,我最后只说了拜拜。”
  类似这样的评论渐渐蔓延开来,飘散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
  7江桂明将最新的稿子交给主编之后在办公区溜达,平时与他相熟的小编辑们正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笑着。
  江桂明走过去,搭在她们肩膀上说:“又在淘宝上看到什么了?”
  女孩们一起回头,笑着说:“不是淘宝,是人人网!你玩么?我加你!”
  “不玩,”江桂明摇摇头,“挪挪车位、种种庄稼、偷偷菜,有那么好玩吗?”
  “还有别的呢!你看这个转帖,是《夏旅》他们家的真人真事哦!”女编辑把江桂明推到电脑前。
  看到估计是温静绞尽脑汁才起的题目,江桂明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略显稚嫩的文字却显露出她的真诚与坚定,她也许自己都不知道,就这么轻易地感动了很多人。
  “这事是真的吗?不会又是骗人的吧!后面倒是没加什么看过此贴不转,30天内死者的灵魂就会来看望你什么的。”女编辑说。
  “那是她笨!”江桂明笑了笑。
  “嗯,行文倒是有点傻气,但是很感人啊!大记者,你认不认识《夏旅》的人?去打听打听!”女人们一向八卦,更不会放过这种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我认识啊,不过他去世了。”江桂明淡淡地说。
  “啊!”他的回答引起一阵惊呼。江桂明指了指电脑屏幕说:“就是这个人,孟帆,是我大学时的师弟。”
  “不会吧!那就是真事了!”
  “他喜欢的那个女孩什么样呀?”
  “真可怜!感觉是现实版的莎士比亚悲剧!”
  “大记者,你还不去采访一下这个发帖子的人,第一手资料哦!”
  “我直觉凭这儿,《夏旅》就要火了!”
  江桂明笑着摇摇头走开了,只剩下身后更加匪夷所思的猜测。
  他没想到温静会以这种姿态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比起别人所关注的背后的故事,他更在意的是这个人。
  不知为什么,他好像一下子就能想象出温静坐在电脑前冥思苦想的样子,一遍遍打开电子邮箱期盼的样子,因为里面空空如也失望的样子,再继续不甘心地发帖的样子。
  很奇怪,这么多天来,他明明没怎么想过温静,但是那些画面就如同放小纪录片一样精确地一帧帧在他脑中翩然播出,然后就让他的心柔软下来。甚至刚刚看到“初恋这东西很好也很坏”这句话,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义无反顾地去温静身边帮助她,哪怕她真的只是因为声音和杜晓风相似而对自己有好感,也还是想去接近她,为她做一些事。
  这样的想法令江桂明深深皱起了眉,而心里却有一点轻松和雀跃。
  任谁都想好好去喜欢一个人,偏偏又总会患得患失。但是不管多么精明的人,一生中总会为爱无私一次,会有一种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冲动,没办法让对方爱上自己,那么能为对方做的唯一的事,就是退出。即使深爱着对方,也会微笑地祝福,然后独自一个人承担对方圆满背后的失落与遗憾。徒劳的爱化成对方的幸福,那也是值得的。
  电视剧中经常有这样的场景,一脸沧海桑田的人对自己心爱的人说:“祝你幸福!”然后一边是美满的生活,一边是舍得的伟大。
  从前江桂明对此十分不屑,他坚定地认为,如果自己不是男主角,就没必要继续这出戏目。他才不会像孟帆一样,默默去做痴情第二号,因为他觉得,不是握在自己手中的幸福就不是幸福。
  然而遇到温静,却让他真的动了这种念头。
  江桂明眯着眼睛看向天空,心想,自己没准被她传染了“孟帆病”。
  8在江桂明还没准备好怎么再次出现在温静面前的时,他们却意外地见面了。
  那天温静穿着统一的制服,正往货柜里摆放着手机模型,她梳了条简单的马尾巴,就像年级不大的打工妹,让江桂明看了既心疼又好笑。
  温静感觉到有人过来,忙站直身子,礼貌地说:“先生……”
  看见江桂明的脸,“选款手机吗”五个字生生被她憋了回去。
  江桂明身边还有一个很年轻的女孩,花了淡淡的妆,清新漂亮,她挽着江桂明的胳膊低下头看着柜台中的手机,而江桂明却一直笑盈盈地看着温静。
  温静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嗓子里,笑容都僵硬起来。
  “我不喜欢三星!我要去看诺基亚和索爱!”女孩彷佛不满意。
  “看看怕什么的,都说三星的好使!”江桂明靠在柜台边,温静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哎呦!我都说了,我不要三星!”女孩使劲推着江桂明说。
  “那边有诺基亚和索爱的专柜!”温静一副好走不送的样子。
  “你看这个白的不是挺好的吗?”江桂明不动窝,杵在柜台边指指点点,“小姐,拿这款给我们看看!”
  温静极不情愿地拿出样机模型,放在柜台上。女孩倒是被吸引了,拿在手里玩,却看不到江桂明和售货小姐脸上古怪的神情。
  江桂明仍旧冲温静微笑,温静瞥了江桂明,低下头将平整的宣传单一点点卷成了细卷。看他带着这么年轻的女伴来,关于他花心的谣传算是得到了证实,而温静不知怎么的就不高兴起来,再想想自己不得不低声下气地被他戏弄,真恨不得立刻扭头走人。
  “这多少像素的啊?”女孩看着照相机镜头问。
  “500万。”温静不冷不热地回答。
  “那还凑合,有粉的么?”
  “没有!”
  “自带几款游戏啊?下载什么的都没问题吧?哎,你们送卡吗?”
  温静不耐烦,抽出一张宣传单递给女孩说:“这上面介绍得比较详细,我们现在不搞促销,不过七夕的时候会有活动,你可以到时候再来。”
  “要不七夕再来?”江桂明故作温柔地说。
  温静偷偷白了他一眼。
  “那我这几天用什么呀?”女孩接过宣传单,讪笑着拉住江桂明说,“要不你先给我买这个,七夕再送我个新的?”
  “两位还要吗?要是不需要的话,我就把样机收起来了!”温静冷漠地打断他们。
  “谁说不要了,要!就这个了!”江桂明说。
  “啊?别啊!我还想再看看呢!”女孩惊讶地拦住他说。
  “今天我还有事,下次送你个更好的!”江桂明连哄带骗。
  “你说的!”女孩高兴起来。
  温静无奈地看着他们两个,说:“那我去提新机子,请稍等一下。”
  “好啊。”江桂明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走远。
  “我觉得这个卖手机的态度真不好!”女孩用下巴点了点温静的背影说。
  “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江桂明笑起来。
  “什么?不会吧?你真是被虐狂!”女孩瞪大眼睛。
  这次交易没让温静有丝毫提成的快感,看着他们站在柜台牵头碰头地一起拍照试验手机功能,她心里只一遍遍鄙视着江桂明老牛吃嫩草的行为。
  本以为江桂明会跟她说什么,但是他却痛快地买完手机就走了,这有给温静增加了一些失落。至于被他看到自己在做销售小姐,她已经不在乎了,反正更丢脸的样子都被他见过。在江桂明面前温静彻底抛却了对中意的人应有的优雅与温和,任由破罐破摔了。
  中午打算去后街的成都小吃凑合吃点儿时,温静意外地接到了江桂明的电话,总觉得他不怀好意,所以温静的语气也不再客气。
  “什么事呀!要是手机有了问题,就去找我们客服部的人,我可不负责的!”
  江桂明朗声笑了起来,说:“口气真够硬的!怪不得人家说你态度不好。”
  还人家……温静鄙夷地撇撇嘴说:“我对你态度已经算好的了!”
  “我也这么说呢。”江桂明摇下车窗,看着温静的表情,忍不住又笑出声,“不和你开玩笑了!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我下午还要上班,没空。”温静继续朝成都小吃走去。
  “所以我都买好了呀!”
  “啊?”
  “回头,回头!”
  温静扭过身,停车场边的一辆银色的宝来车窗口,晃晃悠悠地伸出个塑料袋,里面隐约有一次性饭盒的形状。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有点滑稽的场景,温静的心情好了大半。
  9“向不带你还有年纪这么小的女朋友!够时髦的啊!”温静使劲掰开木制筷子,结果很不匀称,一边连着尾部未分开的木头,一边则尖尖的。
  “不过你站在人家旁边,就像怪叔叔一样!”
  “我跟你说过我是单身吗?”江桂明把她的筷子拿过来,又把自己掰好的递给她。
  “没有……”温静喃喃地说,也是,明明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他是单身金领的。
  “那我现在说,我单身。”
  “啊?”温静抬起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我单身,刚才那个是我表妹,她高三毕业,我答应送她个手机。你没觉得我们俩眼睛很像吗?”江桂明眨了眨眼说。
  “哦……哦……”温静心不在焉地说,她回想起自己的态度,觉得又在他面前出丑了,而他说出单身这个消息,让她微微有点脸红。
  “最近怎么样?”江桂明问。
  “你不看见了,就这样。”温静的情绪低落下来。
  “不想做就辞了呗。”江桂明摇摇头说,“你站在那里很不搭调。”
  “我也不能这么大了还靠家里养活啊!”温静叹了口气,“我现在也往外四处发简历呢,这里肯定做不长。”
  “唔,要不要我帮你问问朋友?”
  “不用不用!”温静忙摆摆手,虽然基本上她已经被江桂明看穿了,但是找不到工作这样的尴尬,还是不想暴露于人前。
  “很坚强嘛!”江桂明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那当然了!”温静因为这样的接触而显得不自然起来。
  “比得上猪坚强了!”
  恶质的玩笑打消了温静的腼腆幻想,她狠狠的甩掉了江桂明的手,把盒饭盖上,抹抹嘴说:“喂!你找我什么事啊?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啊?”
  “不是。”江桂明的眼睛深不见底,温静在里面什么也看不到。
  “那来干吗?”
  江桂明靠在座椅上,郑重地说:“初恋这东西很好也很坏,好的是我永远记得我初恋的人是谁,坏的是我往往失去了他……”
  江桂明还没背完,就被反应过来的温静扑上去捂住了嘴,她的脸颊绯红一片,微微喘息着说:“你……你怎么知道的?”
  江桂明指指自己的嘴,温静才发现两个人的姿势过于暧昧,她连忙退回去,慌乱中头还撞到了车顶。
  “看到了别人的转帖。”江桂明微笑着说。
  “真的吗?”温静还能感觉到手心里属于那个男人的温热,不自觉地把手往身后背。
  “嗯!很厉害啊!想出这么好的办法!我的同事们都被感动了呢!”江桂明赞赏地说,“已经有很多人看到这个帖子了,会有更多人看到的!”
  “那太好了。”温静满足地笑了。
  “你还是想把孟帆的杂志都找全吧?”
  “嗯,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就接着往下做呗!”
  “其实你更想找到的是自己的初恋,或者是在跟杜晓风逞强,再或者只是羡慕苏苏拥有那么纯粹的倾慕,而你自己什么都没剩下。”
  温静愣了愣,江桂明的话太直白,直白到说出了她自己都没确定的心思。想想昂终究是被看透了,温静也没什么可隐藏的,淡淡笑着说:
  “不行,现在就回答。”
  “必须现在?”
  “过这村没这店。”
  “那成吧……哎……你能离我远点么?我别扭。”
  江桂明满意地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温静满脸通红,不停玩着手里的塑料袋,都答应了她才觉得太仓促,好像被江桂明设计好了一样,但是当江桂明说“过这村没这店”的时候,她真有点怕他反悔了。不管怎么说,被在意着,被喜欢着,被疼爱着,是每一个女孩子都期翼的。
  温静觉得她兴许太缺少爱了,又或者被苏苏误导,也没准和妈妈一样担心自己没人要,总之她不自觉地被江桂明吸引了,然后现在就中套了。
  “你不怕我耽误你呀,我现在可是最低潮的时候。”温静垂下头说。
  “我觉得既然你最背的时候都被我遇见了,往后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了吧。”江桂明笑了笑,“你都不怕我耽误你,我怕什么呢!”
  “我都被耽误七年了,没我怕的了。”温静扬起头,看着窗外说。
  江桂明望着眼前不卑不亢的她,突然很想把她一把抱在怀里。
  “温静,我……”
  温静一下子笑了,江桂明蠢蠢欲动的手慢慢停住,疑惑地说:“怎么了?”
  “我发现你说话声音真是太像杜晓风了!”
  “你这人太没劲了……”
  第八章1那天下班以后,温静又在手机大卖场外见着了江桂明。
  他说要表现出色,所以送她回家。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的温静,受宠若惊。
  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看着窗外的华灯,温静不自觉地想起了杜晓风。终于有人开车来接她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之外。
  江桂明问:“怎么了?”
  “没什么。”温静系好安全带说。
  只是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惆怅。
  回到家中,温静打开了人人网,她想不到居然有这么多人转了这个帖子,因而有着一种成就感。
  就在她醉心于每天都上升的转帖数字时,她看到了今天来访者的名字:
  杜晓风 14:22金薇薇 16:15温静彻底愣住了。
  金薇薇是看到了杜晓风的转帖,才突然决定去温静的主页看看的,女人很灵敏的第六感让她轻易看到了杜晓风在那里停留的痕迹,这算不上背叛,但是仍然足够令人憋屈难受。
  前女友对现女友来说,永远是别扭的存在。虽然从名字上就已经用了时间做了划分,但是在不同的岁月里,她们确实分享了同一个男人,这是即便明晰如时光也无法解决的问题。
  金薇薇在临下班前的那一个钟头里,近乎神经质地一直在翻找关于杜晓风和温静的蛛丝马迹,人人网可以互相送虚拟礼物,金薇薇就仔细查看了温静的礼物清单,看杜晓风有没有送她什么,结果一无所获。然后她又看了杜晓风的账号,仍然没发现什么。
  猛地靠回椅子上时,金薇薇才感到自己出了汗。虽然看似那两人之间什么也没有,但是她一点都没轻松,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觉得他们还是联系的,以一种自己无法了解的独特方式,一直联系着。
  其实金薇薇并不擅长猜忌。所有的女孩子最初都是天真烂漫的,她们相信爱情,相信天荒地老,相信永不分离。而最后,在爱情破碎的时光里,在天荒地老成为童话,在永不分离成为永不相见的时候,她们开始成长,身体变得成熟,瞳孔变得深邃,誓言变成谎言,妒忌变成心机。
  金薇薇那时没发觉她已经做了以前自己不会做的事,她只是在害怕着,在七年的时间里,在她没有参与过的生命中,她不了解的杜晓风一直用疼爱她的方式疼爱着另一个女人,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下班后杜晓风依旧准时到《夏旅》杂志社楼下接金薇薇,看着安静地停在路边的小车,金薇薇突然涌上了一种陌生感。
  JF126,有着什么特殊的含义呢?
  杜晓风下了车,微笑地向她挥手,而金薇薇却满怀疑问地沉着脸走了过去。
  “今天累吗?”杜晓风打开收音机调到FM97.4问,他平时喜欢听FM103.9的交通广播,而金薇薇则喜欢听文艺广播。
  “还行。”金薇薇淡淡地说,“一会去哪儿吃饭?”
  “我有点事,不陪你吃饭了,送你回家吧。”杜晓风一边开车一边说。
  “什么事?”金薇薇拿起他放在车前档上的手机,手机座是可爱吐司猫,这车里的一切都是金薇薇亲自选的。
  “给客户发邮件。”杜晓风看了看左侧镜子,打算并线,送金薇薇回家,在这个路口要左转的。
  “哎,别转了,买点东西去你那儿吃吧,我爸妈都不在,没人给我做饭。”金薇薇扶着他的胳膊说。
  杜晓风一怔,“嗯”了一声,继续直行。
  金薇薇合上手机,用余光看着他。
  手机里什么都没有,而他的神色像什么都有。
  2到了杜晓风家,两人随便买了点菜,金薇薇是不会做饭的,每次都是杜晓风来做。
  其实杜晓风刚毕业的时候也什么都不会,他和温静经常糊弄出古怪的不像饭的饭来,然后彼此嘲笑,再一起打闹。不知从何时起,他们都有了自己的拿手菜,但是还没来得及品尝几回,就彻底分开了。
  往锅里放鱼的杜晓风猛然想起,自己大概从未给温静做过这道菜。
  但是也仅仅一想,鱼入锅起了油烟,他微微眯着眼睛,赶紧往里一勺勺地放佐料。生活就如同这腾起的烟雾,过往模糊一片,转瞬即逝,根本来不及去琢磨了。
  金薇薇没在厨房里陪着杜晓风,她在房间里转悠,从床头到书架一处处仔细地看。以前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东翻西看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只是想把心中的疑惑亮出来,然后证明是或不是。而她并不清楚,有些事情比起水落石出,更适合石沉大海,因为找到的答案,并不一定会让她开心。
  可是没有谁能阻止她去经历,金薇薇看到了一个牛皮纸大信封,它半封着口,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样,吸引着她一步步走了过去。
  “薇薇,吃饭吧!”杜晓风推开门。
  金薇薇坐在床上愣愣地没有动,甚至连头都没抬。
  床单上铺了好几本花花绿绿的《夏旅》,有的已经很破旧了,一看就是经了很多人才四处搜集来的。
  “这是你替她找的?”金薇薇轻声问。
  杜晓风垂下眼睛,静默了一会,说:“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金薇薇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知道你为难,所以就没找你,托了别的朋友。”杜晓风走过去,把杂志归拢起来。
  金薇薇一把按住他的手,愤愤地高声说:“你们其实一直联系着对吧?你不能接我下班的那几天就是跟她出去了对吧?你们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是。”
  杜晓风仍然整理着杂志,手臂上留下金薇薇抓出的一道红印。
  “你怎么能骗我呢?”金薇薇哭出了声音。
  “我没有……”
  “没有你干吗去找这些杂志!不是为了她吗?不是要给她送去吗?”
  杜晓风话还没说完就被金薇薇迎面扔来的一本杂志打断了。
  已经残破的杂志内页散了出来,在两人之间绽开,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金薇薇愣住了。杜晓风没有说话,低下头一张张地捡了起来。
  “孟帆和苏苏是我的同学,温静也是。我不仅仅是为了温静,也是为他们,或者说为我们这些人。而我们是什么样的,你根本不知道。”他把杂志小心地装在了牛皮纸信封内,也不看金薇薇,转头向门口走去。
  就在金薇薇想叫住他的时候,他停住了,背对着金薇薇淡淡地说:“我没想和温静见面,这些杂志我是想快递给她的。”
  3收到杜晓风寄来的杂志那天,温静下班后和江桂明出去吃饭了,江桂明照例开车送她回家,两人在楼前说了会话,温静目送江桂明离开,转身进楼门正遇见妈妈出去。
  被母亲撞破自己的约会,温静有些不好意思,而妈妈也没问什么,若有所思地和她一起上了楼。
  一直到快睡觉的时候,妈妈才拿着杜晓风寄来的快件走进了温静的房间。温静纳闷地看着她,妈妈顿了顿说:“这是晓风寄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看到今天楼下那个男的,本来我不想给你了,但是又怕有要紧的事。不管他送了什么来,你都要想好了,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别因为以前耽误了以后。”
  突如其来的包裹让温静什么惊讶,她懵懵懂懂地接过来,快递单上的字迹模糊不清,但是发件人那栏还能看到杜晓风签字的痕迹,他写风字的时候喜欢把最后一笔拉长,从中学时就这样了。
  妈妈没留下陪她一起看,只是帮她带上门,然后就静静地走了出去。
  温静拆开了信封,看到六本《夏旅》杂志,从2005年到2009年,每年的都有,而除了杂志,里面再无其他,他连张字条都没有写。
  温静把杂志铺开,有一本散了,杜晓风小心地用曲别针一页页别好,还有一本封面破了,他特意包上了书皮。温静之所以知道是他包的,是因为看下面剪开的痕迹就可以辨别,与别人包书皮时通常把底边剪成正梯形不同,杜晓风一直都是剪倒梯形。
  杜晓风会包书皮还是温静教的。
  那时他们正在念高一下半学期,没有那么的要好,虽然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情绪,但说到底仍只是刚刚懂得什么叫喜欢的小孩子。
  两个人坐前后桌,看同一本书的时候就多了说话聊天的机会,因而杜晓风不是忘带这个就是忘带那个,而温静尽管每次都好像不耐烦,不过从来没拒绝过。老师让同学们拿出各种练习册,杜晓风便会敲敲她的肩膀,每每这时,温静就向左转过身子,默契得不得了。
  偶尔讲到她会做的题,温静也会开开小差,翻翻杜晓风的铅笔盒,掏出块橡皮抠着玩,再或者嘲笑他的字难看,桌面不干净,书乱七八糟。
  “你看你的笔记本!都卷边了!难看死了!”温静嘟着嘴,指指杜晓风的本子小声说。
  “你的呢,我看看。”杜晓风侧过头往温静桌子上看去。
  温静转身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得意地递给杜晓风:“喏,红色的荧光纸,好看吧。”
  “唔,还不错。”
  杜晓风随便看了看,突然往后一靠,把书皮拆了下来。
  温静够不到他,回头看了看老师,急着压低声音说:“你干吗?”
  “你这个这么好,送给我吧!”杜晓风坏笑着用拆下来的书皮包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
  “讨厌!还我!你自己不会包啊!”温静愤愤地说。
  “我不会包书皮啊。”杜晓风把笔记本藏到自己的位斗里,重新趴到桌子上说,“要不你教教我?”
  “你先还给我!”
  “你教会我,我就还!”
  无奈之下,那天中午温静开始教杜晓风包书皮,两人随便从当代歌坛里抽出了一张李玟的插页,孟帆正巧过来发语文作业本,温静替杜晓风拿了,气鼓鼓地说:“喂,你看好了啊!只教一次。”
  杜晓风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坐在一旁看着。
  “先比大小,然后画下一个点做标记……按照这个这个印儿……剪子给我!剪一下这里,是正梯形!你剪反了!笨!……然后折上去……把边都封好……杜晓风!你到底听没听啊!认真点!”
  两个人嬉笑怒骂地包好了书皮,李玟的脸在正中央,脖子的部分写着专辑《暗示》的名字,眼睛里带着说不尽的魅惑,而放在语文作业本上,却变得十分滑稽。
  杜晓风看了看,拿过笔,在她的脸颊上写下大大的“高一(3)班 杜晓风”几个字,书皮顿时显得更加惨不忍睹。
  温静翻了翻白眼,伸出手说:“好了,还给我吧!”
  杜晓风举起作业本,对着阳光眯着眼看:“这个没你那个好看呀,算了,我还是要那个吧。”
  “杜晓风!”温静气得高声叫。
  “哎!”杜晓风丝毫不以为意,笑着说:“要不这个给你?”
  “我才不要呢!”温静咬着嘴唇说,“那上面还写着我的名字,你也用不上,快给我!”
  “没关系,笔记本,反正也不用交老师。”杜晓风挥挥手,“那这个我也要了!谢谢啊!”
  杜晓风心满意足地作业本装在书包里,温静哭笑不得,转身跑走找苏苏去诉苦。杜晓风看着她的背影,笑弯了眼睛。
  那个写着温静名字的笔记本,他用了三年。
  包上书皮的杜晓风依然邋遢,很快,红色的笔记本和带着李玟的作业本都再次残损。温静懒得管他,只是心疼自己的荧光纸。
  到后来李玟的眼睛上撕坏了一角,杜晓风恶作剧,干脆拿红色水彩笔把她的眼珠涂红了,男生们传看着笑,最后还是孟帆用透明胶条替他做了修补,这个作业本才得以坚持到期末。
  那时的孟帆就格外干净整齐,他的本子永远都用牛皮纸包好,端端正正地摆在课桌上的右上角,清透得像他的人生一样。
  摸索着沾染了杜晓风气息的《夏旅》,温静心中已近冰冷的他再次温暖起来,她仰躺在床上,看着独特的书皮,微笑着给杜晓风发了短信。
  “谢谢。”温静写着,这是他们分手后温静最温柔的一次回应,她原先以为自己只剩下了埋怨,即使再碰面也只会漠然,万不可能去说出感谢的话。而现在她才发现,在失去的愁绪之后,多了这么些她预想不到的感念。
  在一场爱里面,终究是装不下太多恨的。
  4温静把杜晓风给她的杂志整理好,放进了书柜里。
  现在她家的书架上,已经有满满一层都是夏旅杂志了,其中还有不少重复的,随着帖子的不断升温,越来越多的人跟她联系,甚至有人免费把杂志给她邮寄过来,所以现在温静只是在找缺少的那几期,算一算也就还差两三本而已。
  在杜晓风找来的这几本中,只有2008年1月刊写了关于从前的一些事,那是一篇关于城市和音乐的文章,在孟帆笔下,从口琴之都芝加哥流淌出的乐曲,一直缓缓蜿蜒到中学的教室里。
  在中国尚不能承受流行钢琴和小提琴的昂贵费用时,口琴曾经是风靡一时的乐器,我高中的音乐课就教过半年的口琴,那时很多学校都开设了这样的艺术培养课,大多学一些好上手的简单曲目。
  而平庸的我难得成为了突出的表现者,这一切只是因为我从小学起就额外地练习口琴了。只不过我用的是布鲁斯口琴,也就是唱响芝加哥的蓝调口琴,而老师给大家采购的是复音口琴,更通常使用的款式。
  会吹奏布鲁斯使我受到了老师的青睐,如果一堂课结束后还富余一些时间,她就会叫我站起来吹一首曲子,《爱尔兰画眉》《少女与水手》或者《dying young》。我总是很紧张,到现在仍然记得使劲攥着口琴的冰凉感觉。
  为了应对难以预测的点名,不在同学面前丢脸,我那个学期每天回家都会练习口琴。而这么努力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我发现我喜欢的那个女孩似乎很喜欢听,她坐在那里,眯着眼睛,静静仰着头,手指在课桌上轻轻敲打出节奏。午后的阳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圣洁美丽,恍若神话。
  虽然只是在一间二十几平米的音乐教室里,但是这就是我简陋的舞台,而她是我想为之虔诚献上所有音符的唯一听众。
  我那时偷偷准备了一首曲子,《sealed with a kiss》,中文译作《以吻封缄》。我想把它吹给她听,因而苦苦练习。我并没有告诉她,这是一个秘密的礼物,虽然所有人都能听见,但是这首歌只属于她一个人。
  也许是我太认真了,太想做一次完美的演出了,所以练了很久仍旧不满意,我总是想,还是下礼拜吧,下礼拜一定会更好。可是就在我觉得万事俱备,开始期盼老师点名的时候,她却再也没有叫我,一直到我们的口琴课结束,她都没有空出三分钟的时间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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