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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破军》 BY 沧月

_9 沧月(现代)
  云焕依然站在一丈外没有动,然而他手中的剑忽然发出了雪亮的长芒!
  光剑的剑芒在一瞬间吞吐而出、直刺半空中的南昭,透过他的胸腹、将掠高的人钉在了石墓的墙壁上!
  “你要我死,我就杀你。”云焕一手拔掉了刺入腹中的匕首,扶着墙,另一手握剑,挣扎着站起来,嘴角噙着狠厉的冷笑。看着半空中因为痛苦而抽搐的同僚,他慢慢揭开被匕首刺破的战甲——贴着身,有一层银白色细软的织物。虽然外面战甲被刺了个大洞,可这层薄而软的衣服,却只被割破了一线。
  鲛绡战衣!
  那个瞬间,南昭嘴里想惊呼那几个字,却已经说不出话。那是鲛人所织的绡混和着密银丝编织而成——他居然忘了征天军团高层的将军应该都配有这种贴身软甲!
  “是。这就是在讲武堂里教官说过的‘鲛绡战衣’,”云焕冷冷低声,“你有生之年可算是见到了?——没有它,我就死在你手里了。”
  语声中,少将忽然转过手腕,连续几剑。
  光剑从南昭身体里斜穿而出,劈开整个身体。惨呼声中,高大的身体从半空掉落地面,血如同瀑布从开裂的躯体涌出,而残肢尚自挣扎不休。
  “你,还有什么话说?”云焕的眼睛却是冷定如铁,上去一脚踩住了南昭的肩膀,将光剑对准了同僚的顶心。这是他的杀人习惯——必须要砍下对方的头颅,来确定对手的死亡。
  南昭粗糙的脸因为苦痛而扭曲,嘴唇翕动着,含糊说了几个字。
  放过我妻儿——那样含糊的语句,云焕却听出来了。冷笑不自禁地从嘴角沁出,蠢材啊……这个世上,每次斗争的失败,都不可能不株连旁人。少将握剑恶笑起来,脚下忽然用力、喀喇一声踩碎了同僚的肩骨:“好,一场同窗,回头我一定将嫂子她们送来和你团聚!”
  剑光如冷电划破暗夜,嗤啦一声,是血喷薄而出的响。
  被斩下的头颅飞了出去,咕咚一声落在黑暗的某一处。
  一切都寂静下去了,云焕拄着剑站在黑暗的古墓里,感觉脚下尸体涌出的血慢慢浸没他的脚背,嘴角的笑意却慢慢消失了。
  三妹被黜,姐姐至今生死不明,自己又丢失了如意珠——云家,真的要倒了么?
  其实也无所谓……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云焰做回普通人更好,至于家族那些其余的亲戚,本来就是依附着他们三姐弟而白白获取荣华富贵罢了。但无论如何,姐姐不可以有事……师傅已经死了,姐姐不可以再有事!无论如何他都要返回伽蓝城去,扭转目前的局面。
  然而方要举步,陡然感觉麻木已经从腰间蔓延到了膝盖,双腿竟似石化般沉重。
  木提香的毒?云焕霍然一惊,摸到了腰间那一道伤——割破鲛绡战衣后、南昭那一刀在他肌肤上拖出了一道浅浅的伤。浅得甚至没有渗出血。然而他知道、已经有无数的毒素渗入了割破的肌体里。在麻木感没有进一步蔓延前,他的手迅速地封住了腰间的血脉和穴道,翻动着自己的衣襟寻找药物——然而他立刻想起来:所有的药物,都在湘身上。
  征天军团里,鲛人傀儡负责着操控机械和看护主人的任务。
  微亮的天光从高窗里透入,云焕压着体内的不适,拖着脚步走近地上南昭的尸体,弯下腰去翻检死人身上的物件。同僚渐渐冰冷的血染满了他的手,少将的眼睛却是冷灰色的,不放过丝毫可能。然而,除了翻出的一些杂物,没有找到解药。
  麻木蔓延得很快,云焕发现自己连拖动双脚都已不可能。他急急封了穴道,然而手指接触到的地方、最后第二根肋骨处,都已经麻木得如击败革!
  云焕想召唤墓外的属下过来,然而呼吸都慢慢变得轻而浅,根本无法吐气发声。腰部以下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他用双臂支持着身体的重量,竭力往石墓门口爬去——黑暗中,神志陡然一阵恍惚:多少年了?多少年前、自己也曾这样竭尽全力挣扎在生死边界?濒临绝境,却没有任何救援,黑暗仿佛可以把人连着身心吞噬。
  可这一次,唯一会来带他出死境的人,是再也不会来了……
  一念及此、支撑着他爬向墓门的那股烈气陡然消散。体力枯竭的速度远远超出想象,只不过稍微用力,那阵麻木居然迅速扩散开来、逼近心脏!他不敢再度用力,颓然松开了手,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坐下。
  “南昭,你真他妈的混蛋!”渐渐亮起来的古墓内,云焕忽然烦躁起来,眼里发出了恶光,喃喃咒骂着,用力将光剑对着无头尸体扔过去——嚓的一声,雪亮的光剑刺穿了血污狼藉的尸体,钉在地上。杂物中一张薄薄的纸片飞了起来,落在云焕眼前。
  借着高窗透入的黎明天光,垂死的军人用染满血的手捉住了那张纸。
  两位白发萧萧的老人,一个雍容华丽的妇女,三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以及后排居中的戎装佩剑骠悍军人。
  ——这一幅微型小像栩栩如生,应该是帝都有名画匠的手笔。妇人脸上的红晕、孩子眼里顽皮的光彩,以及戎装男子镇野军团的服饰都画的细致入微。右下方有细细一行字:“沧流历八十七年六月初一,与琴携子驰、弥、恒,侍父母于帝都造像。愿合家幸福,早日团聚。”
  云焕定定看着这张染血的小像,捏着纸片的手挪开了一点——刚才他拿的时候按住了南昭的头,此刻移开、纸上便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血手印。
  “合家幸福,早日团聚……”喃喃重复着最后几个字,云焕唇角露出一丝奇异的笑,看向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原本眼里凶狠暴戾的气息忽然消散。只觉指尖也开始麻木,手不自禁地一松,他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尖利的刺痛将他刺醒。
  眼睛沉重得无法睁开,然而耳朵边上有什么急切的咻咻嗅着,细小的牙齿噬咬着他肩膀上各处穴道,似在努力将他唤醒。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毛茸茸的小脑袋和漆黑的兽类眼睛。
  蓝狐伏在他肩头,抬起染满血的嘴巴,凑过来嗅了嗅他,发出欢喜的呜呜声。
  “小……蓝啊。”没有料到这只师傅养大的沙狐此刻再度返回,云焕眼睛里不知是欢喜还是苦笑,费力吐出两个字,却发现胸口都已经僵化,呼吸变得非常困难。小蓝漆黑的眸子里蓦然滑落晶莹的泪水,凑过头蹭着他冰冷双颊,发出急切的哀叫——小蓝应该是回来看望师傅,却发现了古墓奄奄一息的自己,拼命将他叫醒。
  小蓝的头在眼前晃动,云焕恍惚中发现狐狸毛梢已经隐隐苍白——陪伴了师傅十几年,小蓝也已经老了……拖儿带女的,也不能经常陪在师傅身边。合家幸福……呵呵。
  云焕从胸臆中吐出一口气,唇角泛起嘲讽的笑意:没想到自己就这样死在了这里——死在被政敌操纵的昔日好友刀下!甚至连回到内室水池旁、再看师傅一眼的力气都没有。只有一只苍老的蓝狐看着他死去。
  “呜,呜……”在神志再度涣散的刹那,小蓝更加急切地咬着他的肩膀。
  “想……说什么?”云焕苦笑着看着这只急切的小兽,然而无论它如何焦急,都无法说出一句话吧?这只陪伴了师傅多年的蓝狐,究竟想对他说什么?
  小蓝从他肩头窜下,闪电般没入黑暗里。
  然后,古墓暗角里传出了嗤啦嗤啦的拖地声,仿佛拉着什么东西往这边过来。外面已经是大亮,云焕靠在窗下,诧异地看着那只小兽用牙齿咬着一只锦囊,吃力地从师傅的房间里一步一步拖出来。
  “啪”,将锦囊拉到云焕面前,小蓝趴在地下微微喘息,用黑色的眼睛看着云焕。毕竟已经老了,这只蓝狐早非当年所见的精灵迅捷。
  “怎么?”云焕看着那只被它拖出来的锦囊,认得那是师傅贴身收藏的东西,不由诧异。
  显然是做过好多次驾轻就熟——小蓝用尖尖的嘴拱开了锦囊的搭扣,叼出其中一只扁平的碧玉盒子,用牙齿伶俐地咬开,放在地上。然后就蹲在旁边,直直看着云焕的眼睛,等待他的反应。
  “啊?”在那只碧玉盒子打开的刹那,云焕低迷的神志陡然一清,脱口低呼——
  盒中整整齐齐的七排,都是各色各样的药丸,分门别类地排在那里,异香扑鼻而来。他只是一看,便认出其中分了解毒、去病、宁神、调息诸多种类,名贵异常。
  ——那,竟是师傅生前常用的药囊!
  小蓝歪着头看了云焕半日,不见他回答,自顾自探过头去叼了一枚金色的药丸出来,放在地上,再看看他——显然,那是师傅以前每次昏迷过后、经常服用的药。
  云焕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摇头,表示不对。小蓝立刻探头,再度叼了一颗红色的药。
  如是者三,在小蓝叼起一粒黑丸的时候,云焕微微点了一下头。蓝狐欢呼一声窜上了他肩头,湿润的小鼻子凑上来,将叼着的药丸喂给他。然后就蹲在肩甲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脸色是否好转。
  云焕闭目运气,将药力化解开来。这是黑灵丹——虽然不是解南昭刀上之毒的确切解药,却能缓解一切植物提炼出的毒性。
  麻木慢慢减轻,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小蓝黑豆也似的眼睛看着自己。
  那个刹那,终于可以动了的少将抬起手来,轻轻抚摩肩上蹲着的蓝狐,忽然间不能说一句话——脚下还伏着昔日同窗的尸体,湘背叛,潇战死,最里面的暗室里、师傅已经成为僵冷的石像……血污狼藉,染过这座本该远离尘嚣的古墓。
  他扶着墙壁踉跄站起,俯身拔起南昭尸身上的光剑,轻轻将那一张小照放到了尸身上。
  师傅死了。所有人都想杀他。所有人都要云家死。他没有一个盟友,此后在暗夜里孤身前行,更要时刻提防着背叛和反噬。浮世肮脏,人心险诈,如今他除了小蓝,竟再也没有谁可以相信!
  来到石墓最深处,他看到小蓝费尽力气拖着那只锦囊,涉水奔到了慕湮轮椅上——以为主人只是和以往一样昏迷过去,便拼命地叫唤着、去噬咬慕湮的肩井穴,想把她叫醒服药。然而冰冷僵硬的人宛如石像,再也无法回答蓝狐的呼唤。小蓝不顾一切地叫着,用牙齿去焦急地噬咬着石像,一直到尖齿折断在石化的女子肩头。
  流着满口的血,蓝狐似乎呆了,怔怔地看着沉睡的女子,确定主人再也不理睬自己后、祈求似的转过眼睛,看向站在水池旁的云焕。满以为这个年轻人可以帮上自己,让主人如同昔日一样从沉睡中醒来,展露笑颜。
  沧流帝国的少将涉水而来,只是木然地俯下身,从水池里捞出一个沉浮着的人头,远远扔出去——然而血已经污了池水,弥漫开来,白衣也染上了淡淡的腥红。那本来该是一尘不染的白衣,却被他所带来的腥风血雨污染——那是肮脏浮世的倒影。
  那个刹间、似乎力气用尽,云焕踉跄着跪倒在地底涌出的血色幽泉中,蓦然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嘶喊。蓝狐惊得一颤,从慕湮肩头落下。
  第一声无法抑止的悲嚎之后,他立即将头埋入水下,让冰冷的、带着腥味的泉水来冷却自己滚烫的脸颊,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自看到师傅遗体起,变乱迭出、几次生死交错,目不暇接。直至此刻,心中积聚的哀恸绝望才排山倒海而来。云焕颤抖着跪倒在水里,不敢直起腰。因为他在流泪。
  哪怕八岁那年垂死中看到地窖打开的刹那,他都不曾流过泪。此后的岁月里更加不曾。就算现在,他也不想让师傅看到自己这般样子。然而此刻所余的力气,却只够埋头入水,让地底涌出的冷泉化去眼中不停涌出的泪水。
  古墓阴暗而潮湿,云焕在水中嘶喊,只见水波荡漾,寂静的石墓里却毫无声息。而这无声的长恸却一声声都逆向深心而去,将心割得支离破碎——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隔了百年的光阴、万里的迢递,浮世肮脏,人心险诈。割裂了生和死,到哪里再去寻找那一袭纯白如羽的华衣和那张莲花般的素颜?
  弥漫着血腥味的冷泉不断上涌,将云焕滚烫的脸颊冷却,渐渐冷到了心里。
八、屠城
  第三日黄昏,包围监视着这座古墓的镇野军团战士都已经有了稍微的烦躁:帝都来的少将进入墓中已经很久,丝毫没有消息,也不见有人出来——甚至连进去查看的南昭将军都毫无消息。
  到底里面出了什么事?如果云少将一直不解除命令,难道就要继续等下去?
  然而沧流军队里有着铁一样的纪律——何况负责监视石墓的,还是镇野军团西方军中最优秀的一支。曾在五十年前征剿霍图部时、这支空寂大营的第六小队立下了赫赫战功,被巫彭元帅封为“沙漠之狼”。长时间的曝晒和等待后,奉令监视的军队还是一丝不苟地埋伏在古墓外的石头旷野里,透过丛生的红棘、分批监视着紧闭的古墓。
  “怎么搞的,云少将和南昭将军都还没动静?”副将宣武已经是第九次从空寂城大营赶来,在原地不停来回,“不会出什么事吧?帝都的风隼刚带来了一道密令,要求第一时间转交给云少将——现在可怎么通知他?”
  “宣老四,别走来走去晃得人眼晕了,”带队的队长狼朗却一直沉的住气,一拉宣武让他伏倒在红棘背后,“快趴下,别站在那里让人看见。”
  大漠落日下的沙砾炽热如火,宣武一趴下,立刻如一尾入了油锅的鱼一样直跳起来:“我的妈呀,烫死我了!”
  “别跳!”狼朗一把按住了宣武,把他的头摁回红棘背后,低声骂,“奶奶的,宣老四你是不是做监军做久了,变成细皮嫩肉的娘们?”
  “放手,放手!狼狼你要烫死我?!”瘦瘦的宣武副将被按到冒着热气的沙地上,“你的皮那么厚,都不觉得烫?我回后面的帐里去!”
  “就让你老实回后头呆着,别来前面凑热闹!”狼朗放开了手,古铜色的手臂按到了沙砾上,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紧闭的墓门,“云少将一出来我就通知你。你去后面休息吧。”
  顿了顿,镇野军团的队长回过头,纠正:“是狼朗,不是‘狼狼’!——他妈的别每次都要老子纠正!”
  回头发怒的时候,队长脸上的表情凶狠如狼。虽然是纯正的冰族人,然而在这片博古尔大漠里驻守了那么多年,冰族苍白的肌肤早已晒成了古铜色,淡金色的头发在风沙里枯涩无光——再也不同于帝都里那些发如黄金肌肤苍白的门阀贵族。
  “好,好,狼朗,狼朗。”宣武副将却是有些怕这个职位在他之下的队长,连连陪笑着后退,回到远处轮值休息的那一队士兵中,吐了口气颓然坐下。
  “宣副将!”刚坐下鼻中便闻到了肉香,耳畔有士兵招呼,“要不要一起吃点?下午打的沙狐,刚剥皮烧好,嫩得流油呢。”
  “好。”宣武口里应着,眼睛却一直不肯离开古墓,随手拿起了铁丝上串的烤肉。
  然而刚刚咬了一口,风里却传来了悠缓的声音。宣武一跃而起——那是石门打开的声音!三天三夜的等待之后,进入古墓的云少将终于出来了!
  狼朗冰蓝色的眼睛盯着那个霍然打开的石门——云少将是和鲛人一起进入古墓的、而南昭将军也是一去杳无消息,如今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他没有象宣武那样喜形于色,只是默不作声地举起了一只手,所有沙漠之狼的战士匍匐在红棘和乱石背后,将弓悄无声息地拉到了最大。利箭在暮色里闪着冷光,对准了那个缓缓打开的石墓大门。
  一具血污狼藉的尸体出现在门口,从服饰上判断、赫然是白日里进去的南昭将军!
  狼朗的手握紧了炽热的黄沙,几乎要脱口下令放箭!
  然而紧接着出现在墓门口的,却是身穿银黑两色军服的沧流少将——三日不见,云焕的脸色是苍白而疲惫的,一手拖着同僚的尸体,另一手拎着断裂的头颅,踏上了古墓的石阶。对着远处埋伏的沧流军队缓缓举起了手,做了一个解除防备的手势。
  然后仿佛力气不够般、他脱手放下了拖着的尸体,坐倒在石阶上,石门轰隆关闭。
  四周的军队同时放下了手上的刀兵,宣武副将和狼朗队长在片刻的震惊之后,从隐身处奔出、疾步走向云焕,急于知道到底出现了什么样的惊人变化。
  看到那些军人走近,蓝狐陡然发出了一阵颤栗,躲到云焕身后。
  “怎么?”染着满手的血,云焕看着走近的同僚,一把抱起了蓝狐,揣在怀里,“不用怕,有我在,以后你带着那群狐子狐孙横行大漠,都不会有人敢如何。”
  然而小蓝发出了低低的哀叫,漆黑的眼睛盯着前来的一行战士,身子不停颤抖,后腿用力踹着云焕的手,想从他怀里挣脱。。
  “怎么?要去找你的孙子孙女么?”云焕略微诧异,带着几分疲惫望着这只小兽,却不想放手:师傅死去之后,唯一能让他回忆起昔日温暖的、便只有这只苍老的狐狸了。他抚摩着蓝狐,陡然感觉到小蓝的腹下有一道伤——温润的血渗透了皮毛。
  “谁伤了你?”云焕下意识地一松手,小蓝闪电般窜了出去、直扑一队军士。
  “小蓝!”顾不上围上来待命的士卒,云焕站起身来,跟着蓝狐的脚步一掠而过,穿过丛生的红棘,向远处燃火休息的军士群中掠去。他不料苍老的小蓝还有如此惊人的速度,竟然和沙漠上飞翔的萨朗鹰一样迅猛!
  在看到石墓打开、少将出现的刹那,篝火旁所有战士都站了起来,垂手待命。
  那道蓝色的闪电直扑篝火旁几个战士而去,恶狠狠地咬向其中一个的手腕。“喀嚓”一声,腕骨断裂声中战士大声惨叫,手中拿着的肉串掉落在沙地上,拼命甩动着手,想把那只蓝狐甩脱。
  小蓝一口咬断了那个军士的腕骨,想要把那只手咬下来,无奈牙齿折断后伤人力量不够了,军士疯狂地甩着手腕、立刻将它重重甩到地上。旁边几个同伴立刻抽出了军刀和匕首,向着袭击人的野兽逼去。
  蓝狐趴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那一群逼近的军人,嘴里发出嗬嗬的低叫——那一瞬间、这只十几岁的衰老沙狐居然狠厉如狼,毫不畏惧地和沙漠上骁勇无敌的军队对峙!
  蓝色的闪电穿行在人群中,一连抓咬了好几个士兵,终于被其中一个战士扼住了咽喉。 蓝狐拼命挣扎,漆黑的眼里似乎要冒出火光来,扭头噬咬那个战士的手。然而牙断了,咬在护手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战士双手提住蓝狐的后腿,便要将这只咬人的畜生撕裂开来。
  “叮”,一道白光敲击在那个战士的手臂上,一阵酸麻,手中便是一松。
  掠过来立在场中的,是少将云焕。所有拔刀握剑的手立刻松开了,战士垂头退了开去,让出了中间的空地,静静等待上司的指令。沧流帝国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国家,无论朝中还是军中,都是如此。
  “小蓝!”云焕追上了那只忽然发疯咬人的蓝狐,一俯身就将它抱了起来,低叱。
  记忆中,小蓝一直是安静乖巧的,蜷伏在师傅臂弯间用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他练剑习武,从来连叫都不曾大声——难道今日,是因为师傅的去世刺激了它?
  事务繁杂,时机紧迫。鲛人复国军从古墓里逃脱已经三天,再不赶快采取行动拦截便要逃出这片博古尔大漠——云焕来不及管这只小兽的事情,一手抱了蓝狐,便回身示意副将和队长上前。
  “各位,复国军余党潜入大漠为患,南昭将军……”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正在被军士收敛的尸体,冰蓝色眼里有什么微弱光亮一闪,终归低声这样解释,“南昭将军力敌乱党,不幸身亡——我回帝都将禀告元帅,为其请功,封妻荫子。”
  所有军士默然低头,将手中刀兵下垂指地,脸色黯然。南昭镇守空寂城多年,管理得法、善待部下,在所有将士中颇有声望。此刻将领的蓦然去世,在战士心中激起了愤怒和仇恨。
  “那些鲛人呢?逃了么?”宣副将还没有说话,狼朗却忽然抢着问,“属下盯着墓门口,绝对没有一个鲛人逃出来!要不要进去搜一下?”
  “那些复国军,是从古墓的地下水道逃走的。”云焕看了这个年纪相当的军人一眼,冷然回答。怀中的小兽还在不停挣扎,呜呜低叫着,眼里滚落两颗大大的泪珠。
  云焕不耐地抚摸着它背上的毛,不明白小蓝忽然间为何如此暴躁。然而嘴里却是冷定的一字字吩咐下去:“决不能让鲛人从水路逃走。传我命令,各处关隘看守的士兵,分出一半人马、前往沙漠中的泉水旁看守!令所有牧民汲满半月饮水,封闭一切坎儿井和水渠——看守泉水的将士,从库房领取毒药、给我即刻散入水中!我要让赤水变成一条毒河!”
  “是。”狼朗的眼睛闪了一下,决然领了这个苛酷的命令。
  蓝狐还在不安的挣扎,定定盯着火堆。云焕的手不知不觉地加力,将它摁住,眼睛落到了一边宣武副将身上,眼里忽然有一丝尖利的冷笑:“宣副将,南昭将军不幸殉国,目下空寂城大营的一切军务、都暂时交由你打理——若是打理得好,回京述职之时我自会向元帅大人力荐你补缺。”
  “多谢少将,属下一定竭尽全力、肝脑涂地!”宣武副将大喜过望,伏地领命。
  多年的同僚死得如此凄惨,那张脸上却没有丝毫哀容,只有一片终于要出头的喜悦。
  云焕唇角的笑意更淡了,摆摆手让他起来,吩咐:“立刻修书,让最快的飞鹰传讯给赤水下游驻守的齐灵将军——令他立刻关闭大闸,不许一滴水流入镜湖!”
  “是!”宣武只觉精神抖擞,也不觉得沙地炽热灼人了,伏在地上大声答应。
  “你立刻回空寂城去,将所有水文地图带过来,我要仔细看看地下水脉的分布。”云焕一手握着蓝狐的前爪防止它走脱,一边吩咐。然而随着他和手下将士的交谈越多、小蓝的情绪便越烦躁,回头瞪着云焕眼睛里居然隐约有刻骨的敌意和恨意。
  “湘,右权使。呵,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有多少本事……”云焕没有留心到小兽的神情变化,只是看着大漠尽头的落日,眉间杀气弥漫。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再度吩咐狼朗:“立刻带人去曼尔戈部村寨苏萨哈鲁,监禁所有人!居然敢暗中支持复国军,夜袭空寂大营?他们和鲛人是一伙的……给我细细拷问出复国军的去向!”
  “是。”狼朗领命,准备退下。
  此时,走了几步的宣副将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拿出了一封信:“云少将,这是今日帝都用风隼带来的密信,要少将立刻拆阅!”
  “帝都?”云焕一惊,认出了是巫彭元帅的笔记,陡然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是姐姐和三妹真的有什么不测?
  他再也顾不上怀中挣扎的蓝狐,腾出手去拆阅那封信,手竟然略微发抖。
  “如意珠之事若何?尔当尽力,圆满返回,以堵巫朗巫姑之口。飞廉若截获皇天,功在尔上,情势大不利。好自为之。”
  信笺开头,是简短的问候和鼓励,然而云焕的目光急急搜索到了他需要的消息:
  “令妹触怒智者,已服‘窃魂’,逐下白塔复为庶人。令姊连日陪伴智者身侧,足不出神殿,托言告汝:一切安好,勿念。”
  一切安好,勿念……
  最后几个字入眼,云焕长长松了口气,阴云笼罩的心陡然亮了一些。
  巫彭元帅和姐姐大约是怕远在西域执行任务的自己担心,才紧急寄来了这封密信罢?告诉他帝都的情况并不曾恶劣到如传言描述,好让他安心完成任务。
  随手将信扔入篝火销毁,云焕转过头。那个刹那、他的眼睛陡然凝聚了——
  火光明灭跳跃,舔着架子上放着的铁钩。钩上的鲜肉烤得滋滋作响,油滴了下来,香气四溢。而旁边的架子上悬着几张新剥好的狐皮,撑开来晾干,挖出扔掉的内脏团在底下。从他手中挣脱、苍老的蓝狐拖着脚步走到那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旁边,嗅了嗅,转头看着这一群军人,眼神仇恨而冷漠。
  “天!”所有战士都诧异地看到少将脱口惊呼,向着烤肉架子踉跄走了几步,却停住。
  毛色已经发白的蓝狐蹲在一张张撑开的皮毛中间,定定看着一群军人中的统率。仿佛终于确认了云焕和那些人是一伙的,低低呜咽了一声,漆黑的眼睛里滚落两滴大大的泪水。
  “小蓝……小蓝。”云焕陡然间明白了小兽如此躁动愤怒的原因,那个刹那只觉被人当胸一击,不自禁地单膝跪倒在沙漠上,对着那只远远望着他的沙狐伸出手来,“小蓝。”
  蓝狐冷漠警惕地望了戎装少将片刻,终于缓缓拖着脚步走过来。
  “小蓝。”看着那一双兽类的眼睛,云焕只觉心里的恐惧胜于片刻之前,脱口低唤,满怀忐忑地看着蓝狐一步步走向他,眼里居然隐约有祈求的光。
  蓝色的闪电忽然再度掠起!
  在众位将士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这只狂性大发的沙狐蓦然窜近、用尽全力一口咬在云焕颈中!然后在一片拉弓搭箭声中,闪电般奔远。
  “少将!少将!”宣副将吓了一大跳,连忙过来,“你没事吧?”
  然而云焕的脸色之可怕、让宣副将所有献殷勤的话都冻结在舌尖上。
  “谁干的?谁干的!”没有去管颈中那个流血的伤口,少将忽然咆哮起来,霍然回身盯着一干镇野军团战士,将那一些狐皮踢到地上,“他妈的都是谁干的!给我滚出来!混帐,都给我滚出来!”
  那样盛怒的咆哮让所有士兵噤若寒蝉,迟疑了片刻,终于有几个负责伙食的士兵战战兢兢、跨了一步出列,结结巴巴解释:“我们、我们猎杀了几只沙狐,想当作……”
  “混帐!”根本没有听属下解释,云焕在盛怒中拔剑。杀气弥漫了他的眼睛。根本不顾三七二十一,少将挥剑辟头就往那几个吓呆了士兵身上砍去!
  就这样夺去他最后仅剩的东西!……该死!该死!这一群猪!
  凌厉的白光迎头劈下,几个士兵根本没有想到要反抗,只是呆呆地看着剑光迎面而来——然而,“叮”的一声,云焕只觉手腕一震、刹那间他的三剑都被人接住。
  “少将,请住手。”格住云焕三剑的居然是狼朗,一连退开了几步,沙漠之狼的队长胸口也是血气翻涌,却将下属拉到了身后,定定看着帝都来的少将,“请问我的士兵犯了什么律令?要这样格杀他们于当场?”
  瞬间爆发出的杀气是惊人的,居然军中还有人能接住?
  气息平匍,云焕眼里的光冷酷而淡漠,傲然:“你没有诘问的权力。狼朗队长,退下。”
  “猎杀沙狐犯法么?”狼朗却不顾一边拼命使眼色的宣副将,寸步不让地反问,握剑的虎口已经裂开流血,“没有人知道那沙狐是少将所养的……我的属下没有任何错误,我不能容许少将随便杀人!”
  “好大的胆子。”云焕冷笑起来,“军中九戒十二律第二条:以下犯上者,死!”
  “杀我,可以。但空寂大营镇野军团中,必然军心溃散!”狼朗并不退缩,注视着帝都少将杀气四溢的眼睛,低声,“在这种时候,我想少将并不会笨到自断臂膀的程度吧?”
  长久的沉默。两个军人静默的对峙中,血色夕阳蓦然一跳,从大漠尽头消失。
  砂风骤然冷了,如刀子般割裂人的肌肤。
  “有胆识。”仿佛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小队长,云焕唇角有了冰冷的笑意,“不怕死?”
  “怕。但人命不是那么轻贱的。”狼朗平静地回答,松开了握剑的手,虎口的血流了满手——方才虽然格住了云焕杀气彭湃的三剑,他却已经竭尽全力。
  “能接住我三剑,不简单。好,先放过你们几个。”云焕压下了眼中的杀气,对着惊呆了的士兵吩咐,然后下颔一扬,问,“你叫什么名字?”
  “狼朗。”队长回答,镇定而迅速,“镇野军团空寂大营第六队队长。”
  “沙漠之狼?”云焕微微点头,忽然一划手、将那几张大大小小的兽皮扔到了火里,眼里神色冰冷,“——给我带着你的人、立刻去曼尔戈部村寨苏萨哈鲁抓罗诺族长和他两个女儿!他们包庇鲛人,一定知道复国军的去向,给我不惜一切拷问出来!”
  “是!”仿佛丝毫没有记住方才剑拔弩张的交锋,狼朗只是屈膝断然领命,然后挥手带着属下大步离开。云焕静默地站在原地,挥手让凑上来的宣副将退了下去。
  暮色已经笼罩了这一片旷野,砂风凛冽。少将在寒冷的薄暮里静静望着那座石墓。
  高窗上那只蹲着的蓝狐回头看了他一眼,终究一声不响地转过了头,溜下去消失在里面的黑暗里。孑然一身的小蓝,是要回到墓中去长久的陪伴师傅了罢?那样黑的古墓,没有生气、没有没有风和光,只有地底涌出的冷泉和门外呼啸的砂风,伴着永远不会再醒来的人。那样黑的古墓……会不会和他幼时记忆中那个地窖一模一样呢?
  云焕闭了闭眼睛,笔直的身子蓦然一颤。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手,从篝火上拿起一串已经烤得发焦的肉串,凑近唇边,轻轻咬了一块下来,机械性地咀嚼,喷香的油脂沁出了嘴角。
  终归,什么都结束了。
  黑暗一片的神殿深处,云烛只听见自己极力压低的呼吸细微地回荡。
  没有其他丝毫声音。
  如今外头是夜里还是白天?已经跪了一日的脚已经麻木得没有丝毫感觉,然而她不敢动。黑暗隔绝了凡人的所有视觉,可她知道智者大人在这样的黑暗中,依然能洞若观火地看到所有的一切。
  自从云焰被忽然逐下白塔、她冲入神殿求情以来,已经过去了不知多久。
  这漫长的、没有日夜的黑暗里,智者大人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示意她离开。云烛只有同样默不作声地跪在黑暗里,陪伴着这个莫测喜怒的帝国缔造者。长期的不眠不食,让她不得不用起术法来维持着神志。
  智者大人……到底在想什么?凌驾大地之上的伽蓝白塔顶端,她陪伴了智者十多年。而那样漫长的岁月里,她始终没有看到过一次智者大人的真容,有时候甚至感觉不到黑暗中那个人的“存在”。
  不知道弟弟在西方广漠里如今又如何……可曾完成任务?可曾夺回如意珠?如果这一次再度失手,回到帝都后必将面对严酷的处罚。沧流帝国的军令,向来如此不容情——那是因为当年订立它的巫彭元帅、本身也是个严厉冷漠的军人吧?
  不过,自从云家从属国迁回帝都开始、就得到了巫彭元帅的照顾,如果不是元帅、她或许无法被选为圣女,弟弟也无法在军中平步青云……对于云家来说,巫彭元帅真是大恩人哪。
  特别是弟弟,虽然成年后更加冷郁,每次提及元帅的时候眼里依旧有恭谨的热情。
  那样骄傲的弟弟,原来是把巫彭大人当作军人的榜样来景仰的吧?
  隐约间,云烛回忆起智者大人刚才答应过的话——“如果你弟弟活着回到了帝都,我或许可以帮他一次”……大人的意思、是说弟弟此刻在砂之国,会遇到生死不能的危险境地?可能无法活着返回伽蓝城?——怎么会!
  云焕自小有着那般刚强酷烈的脾气,便是八岁时被匪徒拘禁长达数月、也不曾折损了孩童的心智。长大后更是成为帝国最强的战士,破军少将之名响彻云荒。有什么会让他在那群沙蛮子里、遭遇那样的危险和挫败?
  门外忽然有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让神思涣散的云烛悚然一惊。谁?有谁居然上了白塔绝顶的神庙?云烛在黑暗中挪动双膝,支起了肩膀细听,那是靴子踩踏着云石地面,从节奏和频率可以听出是军团中军人所特有的。
  巫彭?
  在她刚想到这个名字时,脚步声霍然中止在九重门外——那是智者定下的外人所能到达的最近距离。然后,传来了沉闷的下跪声,巫彭的声音从重门外清晰却恭谨地传来:“巫彭拜见智者大人。”
  出了什么事?这般单独前来觐见,是因为……弟弟出了不测?
  云烛一个激灵,脑子一下子乱了。黑暗中,只听到智者大人轻轻含糊地笑了一声,仿佛巫彭此次前来全在他意料之内。
  “因为事关紧急,属下斗胆连夜前来禀报大人。”巫彭的声音继续传来。
  暗夜里,云烛听到智者发出了含糊的轻笑,然后以特有的喑哑声调说了一串话语。她悚然一惊,下意识地想传达这个旨意给门外的巫彭,然而长年沉默造成的失语却让她张口结舌。前任圣女在神殿里睁大了眼睛,努力挣扎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云焰已经被逐下白塔,神殿里已经没有其余圣女可以传达智者的口谕。
  然而,智者只是含糊的笑了笑,显然是将指令直接传入了巫彭心里。得到允许,巫彭继续用急切的语声说了下去:“据属下查知、千年前湮灭的‘海国’如今死灰复燃,鲛人传说中的‘海皇’重现世间!——一个月前,在桃源郡,我手下的战士遇见过一个鲛人傀儡师,那个鲛人有着惊人的力量,竟然赤手将一架风隼撕成了两半!”
  海皇复生?云烛都不由自主的震了一下!
  然而暗夜里只是又传来几声低沉的笑,云烛不知道智者大人用念力直接对巫彭说了些什么,只听巫彭声音惊惧,一叠声的分辩:“属下愚昧、对于云荒千年前历史不甚了了,最初也不信,只当是下属失利后夸大复国军的实力罢了。一时大意愚昧,并非刻意隐瞒……”
  对于智者那样的笑声感到畏惧,巫彭继续解释:“所以不敢惊动大人,暗自派细作去复国军内部刺探。直到最近掌握了确切的证据,才来禀告。因为前些日子皇天持有者同时也出现在桃源郡,所以属下担心……担心那些空桑余孽和那些鲛人会联手对帝国不利。”
  暗夜里的笑声消弭了,智者的声音忽然凝定下来,简短说了几个音符。
  “果然十巫里第一个来向我禀告海皇出现消息的、还是你”——这一次,云烛清清楚楚地听到智者大人开口吐出了这么一句话——“你的眼睛,还算比他们几个看得更远一些。”
  智者大人是在夸奖巫彭元帅?云烛有些喜悦,却说不出一个字。
  “云荒动荡已起,请智者大人下令、收回五枚双头金翅鸟令符,使天下归心、让帝国上下进入枕戈备战之境吧!”巫彭显然早有打算,只是不慌不忙地将想说的话说完,“属下虽然失去了一只左手,可即使只凭单手提点三军,也定可为大人平定云荒!”
  收回五枚金翅鸟令符?进入枕戈备战之境?
  听得那样的请求,巫真云烛忽然间觉得一阵心惊——收回下放给总督和族长的令符、就象征着帝都将直接管制各个属国——那是在面临变乱之时才才去的严厉措施。
  而每次在统治受到挑战时,沧流军队的地位便会急遽上升,凌驾于一切。帝国元帅在动乱期间掌握一切权柄,调动物资、分配人手、统一帝国上下舆论……那时候连位极人臣的国务大臣都要听命于他。
  五十年前霍图部叛乱,二十年前鲛人复国军起义,两次动乱之时巫彭元帅的权柄便扩张至极。然而毕竟都是一些不足以撼动帝国根基的叛乱,不久动乱平息,便剩下了朝野之上的门阀内斗——国务大臣巫朗虽不懂军事,可为政之道却老辣,战乱平息后不出十年,便渐渐又夺回了控制权。
  自从帝国建立以来,百年中朝廷上军政的天平、就是如此左右摇摆,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十大门阀内部纷争激烈,党派之争更是千头万绪,如今,如果真的空桑遗民和鲛人复国军勾结到了一处、只怕免不得又要起一场腥风血雨——而这一场风雨之猛烈,会比百年内任何一场都剧烈吧?
  所以,今夜巫彭元帅才会单身觐见智者大人,以求夺得先机?
  帝都的政局、又要翻覆了么?
  因为震惊、云烛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脑子里涌出无数念头,却说不出一个字。
  静默。智者大人没有回答那样惊人的请求,应该是直接将命令送入了巫彭元帅的心里。
  然而,不知道得到了什么样的回复,巫彭却没有再问一句。顿了顿,以不急不缓语调,继续吐出了下一条禀告:“此外,属下有一事禀告智者大人:征天军团的破军少将云焕、日前在砂之国曼尔戈部的村寨苏萨哈鲁,顺利寻回了如意珠。”
  暗夜里,云烛只觉脑里一炸,血冲上了额顶,因为激动眼前一片苍白。
  “啊——”再也忍不住,巫真云烛发出了惊喜的低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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