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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莱诗集

_4 比希·雪莱(英)
长 逝 的 时 流
  有如一个死去好友的鬼魂,
  呵,长逝的时流。
  是一段永远沉寂的乐音,
  一片希望,去了不再回首,
  如此甜蜜的爱情,但不持久,
  这是你,长逝的时流。
  有过多少甜蜜的美梦,埋在
  长逝的时流中;
  不管那是忧愁还是欢快:
  每天都向前投下一个幻影
  使我们愿望它能够长存——
  在长逝的时流中。
  有过悔恨,惋惜,甚至怨责,
  怨责长逝的时流。
  仿佛一个父亲凝视着
  爱子的尸体,直到最后,
  美,和记忆一样,漾在心头,
  漾自长逝的时流。
  1820年
  查良铮译
“起来,像睡醒的雄狮”
  起来,像睡醒的雄狮,
  你们人数众多,不可征服,
  赶紧挣脱你们的锁链,
  像抖掉沉睡中落在身上的寒露,
  你们人多,他们只是少数。
  吴笛译
  ①选自长诗《暴政的假面游行》。
“生命的生命……”
  生命的生命!你的两片嘴唇
  用爱情点燃了唇间的呼吸;
  没等双唇合拢,你就发出微笑,
  燃着了周围的寒冷的空气;
  你又将微笑藏进娇颜,无论是谁,
  只要看你一眼,就会魄散魂飞。
  光明的孩子!你的四肢正在燃烧,
  透过遮掩的衣裳放着光芒;
  犹如晨曦,没等云彩消散,
  就透过云层射出灿烂的曙光;
  无论你在哪个地方照耀,
  都有神圣的气氛将你围绕。
  美丽的是别的东西:没人见过你,
  但你的声音温柔而又低沉,
  像是最美的,因为你用清澈的光彩
  裹住自己,使我看不见你的倩影;
  于是,大家全都像我一样迷茫,
  感到你的存在,却不知你在何方!
  大地的明灯!无论你移到哪里,
  朦胧的形体总是披着光明,
  而你所爱的那些人们的灵魂
  会驾着风儿飞翔,行动轻盈,
  直至精疲力竭,像我现在这样,
  昏眩、迷惘,然而毫不悲伤!
  吴笛译
  ①选自诗剧《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第三幕第五场的
  “空中的歌声”。英国《英诗金库》的编者曾将诗加以
  标题:《颂大自然的精灵》。
时  间
  幽深的海呵!年代是你的浪波;
  时间底海呵,充满深沉的悲伤,
  你被眼泪的盐水弄得多咸涩!
  你的波流浩荡无边,在你的水上
  潮汐交替,那就是人生的界限!
  你已倦于扑食,但仍在咆哮无餍,
  把破碎的船吐在无情的岸沿;
  你在平静时险诈,风涛起时可怕,
  呵,谁敢航行一只小船,
  在你幽深难测的洋面。
  1821年
  查良铮译
致——
  音乐,当袅袅的余音消灭之时,
  还在记忆之中震荡——
  花香,当芬芳的紫罗兰凋谢时,
  还在心魂之中珍藏。
  玫瑰花,当她的花时尽了,
  用落红为她的所爱铺成锦床;
  对你的思念也如此,待你远行了,
  爱情就枕着思念进入梦乡。
  杨熙龄译
无  常
  1
  今天还微笑的花朵
  明天就会枯萎;
  我们愿留贮的一切
  诱一诱人就飞。
  什么是这世上的欢乐?
  它是嘲笑黑夜的闪电,
  虽明亮,却短暂。
  2
  唉,美德!它多么脆弱!
  友情多不易看见!
  爱情售卖可怜的幸福,
  你得拿绝望交换!
  但我们仍旧得活下去,
  尽管失去了这些喜悦,
  以及“我们的”一切。
  3
  趁天空还明媚,蔚蓝,
  趁着花朵鲜艳,
  趁眼睛看来一切美好,
  还没临到夜晚:
  呵,趁现在时流还平静,
  作你的梦吧——且憩息,
  等醒来再哭泣。
  1821年
  查良铮译
伟  政
  不是幸福、声名、权力、尊严,
  也不是文艺、武略或和平,
  使这群人甘于暴政的驱遣;
  历史是他们的无耻底投影,
  诗歌不能激荡他们的心弦;
  艺术赶紧遮起了她的明镜,
  因为,当这群盲人奔向永劫,
  她怕玷上他们污秽的形影。
  由暴力或习惯促成的音乐
  怎能动听?人要想成为人,
  必须能统治自己;他的王座
  必须设在他挫败的意志上,
  要能征服他的忧惧和希望,
  他就开拓了一个真正的“我”。
  1821年
  查良铮译
哀  歌
  哦世界!哦人生!哦岁月!
  我登上时日的最后台阶,
  颤抖着回顾我曾登临的所在;
  你峥嵘往日的荣光何时续接?
  哦,不再——永不再!
  无论是白天,无论是黑夜,
  有一种欢情已匆匆离别:
  任凭是春风夏露或冬雪皑皑。
  都叫我疲惫的心伤悲,而欢悦——
  哦,不再——永不再!
  1820年
  黄杲忻译
致——
  有一个被人经常亵渎的字,
  我无心再来亵渎;
  有一种被人假意鄙薄的感情,
  你不会也来鄙薄。
  有一种希望太似绝望,
  又何须再加提防!
  你的怜悯无人能比,
  温暖了我的心房。
  我拿不出人们所称的爱情,
  但不知你肯否接受
  这颗心儿能献的崇敬?
  连天公也不会拒而不收!
  犹如飞蛾扑向星星,
  又如黑夜追求黎明,
  这一种思慕远处之情,
  早已跳出了人间的苦境!
  王佐良译
音  乐
  1
  我的心渴求神圣的音乐
  它已干渴得象枯萎的花;
  快让旋律如美酒般倾泻,
  让音调似银色的雨洒下;
  象荒原没有甘露,寸草不生,
  呵,我喘息着等待乐音苏醒;
  2
  我要啜饮那和乐底精神,
  饮吧,饮吧,——我贪得无厌;
  一条蛇被缚在我的心中,
  让乐声解开烦忧的锁链;
  这融化的曲调从每条神经
  流进了我的头脑和心灵。
  3
  有如一朵盛开的紫罗兰。
  在银色的湖边流溢香泽,
  日午把它盛露的杯饮干,
  也没有雾气能给它解渴,
  于是花儿死了;呵,却有芬芳
  驾着风之翼,浮游在碧波上,——
  4
  有如一个人从金杯啜饮
  闪耀的、泡沫喃喃的美酒
  因为魔女已把神圣的吻
  送到杯沿,等他把爱情享受……
  1821年
  查良铮译
明  天
  你在哪儿,可爱的明天?
  无论贫富,也无论老少,
  我们透过忧伤和喜欢,
  总在寻求你甜蜜的笑——
  但等你来时,我们总看见
  我们所逃避的东西:今天。
  1821年
  查良铮译
当一盏灯破碎了
  1
  当一盏灯破碎了,
  它的光亮就灭于灰尘;
  当天空的云散了,
  彩虹的辉煌随即消隐。
  要是琵琶断了弦,
  优美的乐音归于沉寂;
  要是嘴把话说完,
  爱的韵味很快就忘记。
  2
  有如乐音和明光
  必和琵琶与灯盏并存,
  心灵弹不出歌唱
  假如那精气已经消沉:
  没有歌,只是哀悼,
  象吹过一角荒墟的风,
  象是哀号的波涛
  为已死的水手敲丧钟。
  3
  两颗心一旦结合,
  爱情就离开精制的巢,
  而那较弱的一个
  必为它有过的所煎熬。
  哦,爱情!你在哀吟
  世事的无常,何以偏偏
  要找最弱的心灵
  作你的摇篮、居室、灵棺?
  4
  它以热情颠疲你,
  有如风暴把飞鸦摇荡;
  理智将会嘲笑你,
  有如冬日天空的太阳。
  你的巢穴的椽木
  将腐烂,而当冷风吹到,
  叶落了,你的华屋
  就会把你暴露给嘲笑。
  1822年
  查良铮译
哀  歌
  嚎啕大哭的粗鲁的风
  悲痛得失去了声音;
  横扫阴云的狂野的风,
  彻夜将丧钟打个不停;
  暴风雨空把泪水流,
  树林里枯枝摇个不休,
  洞深,海冷,处处愁——
  号哭吧,来为天下鸣不平。
  1822年
  王佐良译
“我们别时和见时不同”
  我们别时和见时不同,
  心绪重重,但表露不多;
  我胸中有难言的沉重,
  你却充满对我的疑惑:
  只一刻就丧尽了欢乐。
  那一刻是永远地去了,
  象电闪才现便消亡——
  象雪絮坠落河中而溶消——
  又象是阳光射在潮水上,
  接着就被暗影隐藏。
  那一刻从时间里提出,
  成为痛苦生涯的起头;
  那欢乐之杯从此变苦——
  呵,幻景虽好,但不持久!
  太美了,怎能再为我有?
  甜蜜的嘴唇呵,这颗心
  但愿能瞒住它是被你
  所压碎,想你就不致严禁
  它的真诚,因为它只愿意
  在你的咸露里死去。
  1822年
  查良铮译
阿 童 尼
  1
  我为阿童尼哭泣——他已经死了!
  噢,为他哭泣吧!虽然我们的泪珠
  融解不了那冻结他秀额的冰霜!
  而你,忧郁的时刻,却被岁月挑出
  来承担我们的损失;请向你的同辈
  传授你的悲哀吧:你该说:“阿童尼
  是和我一同死的;要是‘未来’不敢——
  遗忘‘过去’,他的命运和名声必是
  一线光明,一种回音,增添到永恒里!
  2
  伟大的母亲呵,那时你在哪里,
  当你的儿子倒下,为暗中飞来的箭
  所射穿?呵,当阿童尼逝去的时候,
  可怜的乌剌尼亚在哪儿?她正闭眼
  坐在天国里,而在回音的缭绕中,
  她听到有个回音以轻柔的颤栗
  重新唤起了一切消逝的乐音;
  他正是以此美化死亡底侵袭,
  有如坟头的花掩盖下面的尸体。
  3
  噢,为阿童尼哭泣吧——他已经死了!
  醒来,忧伤的母亲,快醒来哀恸!
  但又有什么用?还是把你的热泪
  在火热的眼窝烘干,让你嚎啕的心
  象他的心一样,默默无怨地安息;
  因为他死了,已去到一切美好事物
  所去的地方;噢,别以为那贪恋的阴间
  还会把他向人生的地界交出;
  死亡正饕餐他的静默,讥笑我们的哀哭。
  4
  最感人的哀悼者呵,再哭一哭吧!
  再哀悼一下,乌剌尼亚!——他死了!
  他,一节不朽的乐章的创造者,
  目盲,衰老,孤独,一任他祖国的荣耀
  被教士、奴才和自由底扼杀者
  以淫欲和血所奉祀的种种邪恶
  践踏和污蔑;他去了,去到死之深渊
  无所畏惧;但他那光明的魂魄
  仍高悬人间;他是光辉之子的第三个。
  v5
  最感人的哀悼者,再哭一哭吧!
  不是每人都敢攀登那光辉的位置;
  凡是能在时间底暗夜里自满的人
  有福了,因为,虽然太阳已经消逝,
  他们的烛光却在燃烧;另有一些
  崇高的人,被人或神的嫉妒的愤怒
  所击倒,在灿烂的盛年归于寂灭;
  更有的还活下去,跋涉着荆棘之途,
  任劳任怨,走向美名底恬静的居处。
  6
  而今,你最年轻、最珍爱的儿子死了——
  他是你寡居时的养子,他好象
  悲哀的少女所珍爱的苍白的花,
  是被真情的泪,而非露水所滋养;
  最感人的哀悼者呵,再哭一哭!
  你最后的、最可爱的希望已成泡影;
  他是一朵鲜花,花瓣还没有张开
  便受到寒气,没有结实而丧了命;
  百合被摧折了——风暴也归于平静。
  7
  他已去到高贵的都城,在那儿
  庄严的死神正主持他的宫廷
  在美与雕残中。他以最纯净的呼吸
  换得了一个万古流芳者的墓茔。
  快来哭吧,趁他的躯体还美好地
  躺在意大利的蔚蓝的天空下面,
  静静地,仿佛凝结的露水在安睡,
  别唤醒他呵!他定是抛下一切忧烦,
  正享受他那一份深沉而静谧的安恬。
  8
  他不会醒来了,噢,永不再醒了!
  在那朦胧的尸房中,迅速地铺下
  苍白的死之阴影,而在门口
  隐身的“腐烂”正窥伺,等着引导他
  最后一步抵达她幽暗的住所:
  女魔“饥饿”在坐待,但“怜悯”和“敬畏”
  消减了她的欲火;除非无常和黑暗
  把死之帷幕拉下,遮住他安睡,
  否则,她怎敢把如此美貌的俘虏撕毁?
  9
  噢,为阿童尼哭泣吧!——灿烂的梦,
  以热情为羽翼的思想底使者,
  这些是他的牧群,在他年轻心灵的
  蓬勃的泉水边得到喂养,并获得
  爱情,他那心灵的乐音;但如今
  已不再在激动的头脑之间漫游;
  她们在出生地萎缩,尽围着变冷的心
  自叹命苦,因为在甜蜜的诞生之痛后,
  她们不再获得力量,永远失去家的温柔。
  10
  有一个梦还紧抱住他冰冷的头,
  并用月光的羽翼不断搧他,叫道:
  “我们的爱情、希望、悲伤,并没有死;
  看他那黯然无光的眼睛的睫毛
  正挑起一滴泪,象睡花瓣上的露珠,
  这必是哪个梦在他脑中留下的。”
  呵,天堂倾圮了的不幸的天使!
  她岂知那正是她自己的泪;她终于
  消逝了,象哭干泪雨的云,不留痕迹。
  11
  另一个梦以一杯晶莹的露水
  洗涤他的四肢,象在敷洒香膏;
  又一个梦剪下她蓬松的卷发
  编织为花环,给他在头上戴好,
  花环闪着冻结的泪,而不是真珠;
  还有一个梦过份悲伤,立意折断
  她的弓和箭,仿佛要以这较轻的
  损失,噎住她的哀伤;又为了减缓
  那箭上的火,就把箭放在他的冰颊边。
  12
  有一个辉煌的梦落在他的唇上,
  从那嘴里,她往常每吸一吸气?
  就会取得力量,从而刺穿了偏见
  并且进入听者的激荡的心底
  带着音乐和电闪:但阴湿的死亡
  已把她在他唇上的吻变为冷冰;
  呵,好象在寒夜的凝聚中,月光的
  苍白的雾环被陨星突然照明,
  她流过他苍白的肢体,接着便消隐。
  13
  还有些别的幻象……“欲望”和“崇奉”,
  有翅的“信念”和遮面幕的“宿命”,
  辉煌和幽暗,还有“希望”和“恐惧”的
  闪烁的化身,和朦胧的形影;
  还有“忧伤”,带着她的一家“叹息”,
  还有“欢乐”,为泪所迷蒙,不是眼睛
  而是临死的微笑引导她前来的——
  这一切排成了华丽的一列幻影,
  有如秋日小溪上的雾,缓缓移行。
  14
  一切他所爱过的,并化为思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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