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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少女

_6 麻耶雄蒿(日)
  “父亲大人,我在房里找不到您,原来是和静马在一起啊。还有,您不是戒烟了吗?”
  美影的右眼轮流看看山科,又看看静马。
  “只是在回想一些从前的事罢了。”
  山科在烟灰缸里捻熄香烟。“对啊,我听了很多美影的事喔。”
  静马也附和着说。
  “看来你们交情变得很好嘛。我是不知道你们说了些什么,不过静马,准备走啰!”
  “走?走去哪?”
  “跟我来就知道了。你不是我的见习助手吗,怎么还有时间悠悠哉哉在这里贫嘴?”
  说完自己想说的话,美影便一个转身背向静马。
  “我知道了啦。”静马吆喝一声站起身来之后,看见山科正沉稳地微笑着。
  *
  美影带静马去的是风见塔。位于琴折宅邸西侧,耸立在斜坡上的白垩色岩塔周遭,此时彷佛为夏菜之死表示哀悼般,刮着冰冷强劲的落山风;若是一个不小心,整个人似乎就会随风卷走,凶猛的风势,让人不禁产生这样的感觉。因为有土墙阻挡,所以应该不至于跌落,但看那年久失修的围墙,实在让人忍不住提心吊胆。美影的体重比静马轻得多,又穿着表面面积较大的服装,因此走起路来也比静马辛苦得多,但她还是努力走到塔前,口中低声说着“果然如此”“你看,这里果然留下了某人来回经过的痕迹。”
  太阳逐渐升起,周围的雪几乎都融化了;不过或许是位于山背之故吧,风见塔的入口处还剩下一点残雪,在那上面留下了有人经过的足迹。不过,脚印的形状几乎难以辨识,留下的顶多只可说是脚印被消去后的痕迹。
  “不过,美影你竟然能够发现到这点,真了不起。连警察都没发觉吧。”
  “不合理的反面就是一致性,这是一体两面的东西唷。你还记得岩仓先生的话吗?春菜出事的晚上,他听见从偏房前往风见塔的脚步声。”
  “换句话说,这让你想到这次可能也一样和风见塔有某种关连?可是,凶手到风见塔来做什么呢?这次又没有把头颅放在龙之首上……难道说,凶手是来藏匿凶器的吗?”
  “我想应该不是。有谁进出过风见塔是很容易知道的事,既然如此,凶手怎么会把凶器藏在这种地方呢!”
  静马的推断被美影干脆地否定了。态度之斩钉截铁,连静马自己都目瞪口呆。
  “那,凶手到底是为了什么来风见塔?”
  “我现在就是在调查这个啊。就算你只是个见习的,连这种事也没办法自己判断,会不会太夸张了?”
  或许是对头发和服装一直被冷风猛吹感到很不耐烦吧,美影的说话方式也比平常更苛刻了。
  “你啊,多少也振作一点好不好!”
  正当美影想进入塔内时,伸生推开门,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个人刚好面对面撞个正着,伸生一副像在山路上遇到熊的表情,不但“哇!”
  地一声大叫出来,还倒退了两三步,跌坐在地。没想到一个大男人竟会表现得如此胆小狼狈。
  “您没事吧?”
  美影关心地探问边拍去屁股上的尘埃,边站起身的伸生。
  “喔喔,没事。突然遇见你们,害我吓了一跳。”
  伸生脸上堆出不自然的笑容,美影当然也察觉到了。
  “您来风见塔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
  伸生语带含糊地说。“每当觉得累的时候,我都会来这儿。继春菜之后,连夏菜都遭到那种事,警方的搜查又那么不客气,所以我就想过来这里,希望能够让自己冷静一点。”
  他的说词彷佛在寻求同情似的,结实黝黑的脸上,带着示弱的表情。
  “这件事可否替我保密呢?面对夏菜被杀的事,大家都很辛苦,要是被家人知道只有我自己擅自躲来这里逃避,实在也不大好意思。”
  虽然明白伸生的心情,但他这副低姿态实在超乎寻常,甚至已经到了谄媚的地步。
  “只要和事件没有关系,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答应您。只是,我有几件事想请教您,可以吗?”
  美影的口气不容他说不,伸生也只能无奈地点头说“好吧”“伸生先生,昨晚您也来这里了吗?”
  “不。”他摇头否认。“那春菜的时候呢?”
  美影继续询问,不过答案也是。
  “……我只有白天才会来。晚上我都一个人在房里,没有必要来这。”
  他说的乍听之下很有道理,但是在看过刚才他那副狼狈的模样之后,不禁教人怀疑起他话中的真实性。
  “他在说谎。”
  伸生离开后,美影用扇子遮着嘴,如此断言道。
  “为什么你知道他在说谎呢?不过我也是这么推理的就是了。”
  “别把你跟我混为一谈。静马的论断只是单纯的感觉吧,不是吗?而且还是基于你有限的经验和狭隘的对人观察得出的结论。那种东西才不是‘推理’呢。”
  (看样子我又错了,真不该用推理这个字的……静马心想着,只见美影一脸不悦地瞪着他。
  “不好意思喔,我的只是单纯的感想而已。那么,美影又是怎么推理出来的呢?”
  “因为伸生先生的鞋子上沾着雪啊。可是,雪上却没有他留下来的脚印,所有的脚印都被人仔细地抹消了。再者,如果他来的时候是踩在雪已散去而外露的地表,鞋子上就不会有雪了。也就是说,刚才把脚印踩掉的人就是伸生先生。”
  “换句话说,他是为了消除昨夜留下的脚印才来风见塔的啰?”
  “应该是这样没错。只不过,光是那样的话不需要进入塔内,所以想必他在塔内也湮灭了某种类似的证据。之所以如此,原因有几种可能,而我也大概可以想像到理由是什么。总之,我们先进去塔内调查吧。”
  两人在塔内四处调查了三十分钟,什么收获都没有。
  当然,也可能有,只是美影没说出口罢了,毕竟她脸上并未显现失望的表情。
  “……对了,我们去菜穗那里问问看吧。”
  为什么是菜穗,美影也没有说明。反正和刚才一样,只要跟着她去就会明白了吧!
  走出塔外,美影很快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一边往回走,静马一边问了警方听取众人证词的结果。
  昨晚最后一个见到夏菜的是秋菜。因为是没有“教授”的日子,夏菜一直在秋菜的房间里闲聊,待到九点过后才回自己的房间。除了因为得独自睡在小社而感到寂寞之外,夏菜看起来并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
  据估算夏菜的死亡时刻是在十一点前后,但这段时间包括早苗和源助等宅邸内的佣人在内,所有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凶手的运气实在好得过分了。”
  就算宅邸分成三栋,每栋屋檐下的人数还是不少;结果居然谁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这真的只能说是凶手的侥幸了。美影会不甘心,也是没办法的事。
  相反的,通勤的佣人们因为都在十点出头就各自回到村中自己家里,所以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在询问家人过后全都确认无疑。
  “不过,凶手再幸运,也差不多该让这份好运结束了。”
  不用说,美影的意思是她会亲手这么做。
  不知道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否已有答案,美影整理好被风吹乱的衣裳,打开东侧别馆的门,前往二楼菜穗的房间。
  *
  “有何贵干?我想,我刚刚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了吧!”
  门打开后,菜穗一脸不悦地站在那里。或许是没想到美影会找上门来吧。似乎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动摇,那双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睛更加用力地瞪视着美影。
  “因为有新的问题想请教你。”
  “连夏菜都被杀了,你根本没发挥任何作用,却还想继续玩你的侦探家家酒吗?”
  马上就是一句挖苦,但美影却毫不在乎地登堂入室。
  菜穗房里充满了时尚杂志背景会出现的那些时髦又华丽的家具。虽说东侧别馆不像主屋那么陈旧,但好歹也是具有古老风情的建筑,没想到才隔着一扇门,竟给人彷如一脚跨入大都会高级公寓的错觉。
  仔细想想:琴折家不只地位在全村之上,还经营着好几家公司,就算有这种程度的奢华享受也不为过,倒不如说是其他人的房间太质朴了。
  室内充满玫瑰香气,浓得像是在房里调制香水似的。不过,或许是才刚关上窗户的关系,室温和外面差不多冰冷。
  “上次,你曾说过对我会公平客观吧。”
  “我是说过啊。”
  或许是从美影身上散发的氛围感觉到危机,菜穗带着几分警戒点点头。
  “既然如此,请你老实回答我: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去了风见塔?”
  这个问题的杀伤力有多大,从菜穗美丽的脸瞬间苍白就可得知。
  “有你这个反应就够了。不需要回答也无所谓。”
  “我没有杀人!”
  对着转身就要离开的美影背影,菜穗使尽全力大声喊着。刚才的游刃有余都已烟消云散,美丽的脸庞抽搐着。
  “目前我还可以先相信你。我不管你是怎么一回事,但我的捜査绝对是公平客观的。再者,我也不会将与事件无关的个人隐私透露出去。只要确定这是和事件无关的事,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谢谢你。”
  这句话中交织了安心与屈辱。或许是见机不可失,美影再次转身问道:
  “我还想问你几件事,可以吗?”
  “好啊。反正现在隐瞒你什么都没用了。再隐瞒什么只会弄巧成拙,让人更怀疑我吧。”
  屈居下风的菜穗将紊乱的头发重新理顺,有些自暴自弃的点头说着。
  “要是你一开始就能这么想的话,调查早就能更顺利了。根本没有任何人发现你们那件事,不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想要隐藏的心情就是了。”
  “然后呢?”
  不想听美影说教,菜穗催促着她快点提出问题。
  “你和伸生先生的幽会是几点左右的事?”
  “十二点多。”
  菜穗回答。这时静马才终于知道原来菜穗和伸生之间有着不伦的关系,而两人幽会的地点就是宅邸内的风见塔。
  “春菜被杀之后,你们两人还曾私下密会吗?”
  “是的。”
  菜穗点头承认。这样看来,岩仓听见的神秘脚步声,应该就是她和伸生其中之一的吧!两人的不伦之恋,似乎是从半年前开始的。
  “你们两人幽会的联络方式,是利用古社前的石灯笼吧?”
  “是伸生哥告诉我的,说他知道有个好地方。为什么你连这都知道?”
  “因为我是个侦探。”
  美影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确实,亲眼目睹的人虽然是静马,但这种虚张声势对侦探而言,大概也是必须的吧。
  “谢谢你的合作。如此一来至少厘清一些谜团了。还有,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知道暂时不要私下见面比较好吧?案情已经发展为连续杀人,警察会驻守在宅邸内各处的。”
  “这我们当然知道!我可不想再尝到这种屈辱的滋味了!”
  菜穗歇斯底里的高声大喊,肩膀不住地剧烈起伏。
  “可是,我是不会分手的。或许你有所误解,但我可是认真的。我是真的爱伸生哥,我想和他结合,不是因为他即将成为本家当家那种肤浅的理由。再说我也不冀望他跟须轻大人离婚,和我结婚。我可以一直当他见不得人的女人就好,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这话要是被家母听到,她应该会当场昏倒吧。所以……就只有这点,请你不要妨碍我。”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静马心想,这一点也不像菜穗会说出口的话;然而,他马上察觉自己根本没有想像中的了解菜穗。和外表截然不同,其实她是个专情的女人。
  “我不会误解的,我可是个侦探啊。”
  弯身鞠个躬,美影便静静地离开了菜穗的房间。
  “结果,我去监视的根本是与事件无关的不伦幽会嘛!”
  离开东侧别馆后,静马小声抱怨着。毕竟才刚答应过菜穗,这事可不能让别人听见。
  “有什么关系,侦探就是这么回事啊;要是害怕白做工的话,那可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唷!再说,多亏静马发现了石灯笼的秘密,我才能把线索连结起来啊。”
  “……可是,这样一来,破案的线索又减少了。”
  然而,美影却一点也未见失望。
  “把杂讯过滤了才能提高一致性,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唷。而且,这样一来,不一致的部分也会看得更清楚。”
  “是这样吗……那,这么一来,菜穗和伸生的嫌疑就消失啰?毕竟杀人之后还有心情发生鱼水之欢,这未免太教人难以想像了。”
  “你结论下得太早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是那种靠杀人后的兴奋来助性的人种呢!静马或许不知道,不过强暴杀人案中,奸尸的比例意外的很高喔。”
  一边感受到胃液倒流般的怒意,静马定睛望着美影。或许至今她见识过的人远比静马多得多,但这番话仍不是一个清纯少女应该说出口的。然而,美影却满不在乎,说起这种事简直就像是在讨论哪个偶像明星受欢迎一般……“怎么了?”
  察觉静马的不对劲,美影停下脚步。
  “啊、没什么……这么说来,难怪春菜会讨厌菜穗。”
  “我想她应该是在两个月前目睹了那两人的幽会吧。不提菜穗,伸生可是自己的父亲,这种事也就不能去找其他人商量了。而且,这也不是找人商量就能解决的问题。春菜所能做的,就只有狠狠瞪着抢走父亲的女人而已。如果她还没死,可能会直接去找他们其中之一谈判吧。”
  “可是菜穗就算了,伸生竟然能在春菜被杀之后,还不为所动地继续外遇,真是教人难以置信。”
  尽管至今完全没有任何接点,静马还是不免从伸生身上联想到自己的父亲。瞬间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静马不禁朝地面吐了一口口水。稍远处正在盯梢的警官看到他这不礼貌的态度,不禁皱了皱眉,不过马上又转过身去执行勤务。
  “只有这个部分是我无法干涉的领域,或许他除此之外没有办法排解悲伤吧。当然,我也是瞧不起这种行为的。”
  “你真冷静。如果山科先生有了情妇,美影会怎么想?啊,不过山科先生现在是单身,算不上是外遇。”
  这名十七岁少女对男欢女爱之事太过淡然的态度,让静马忍不住贫嘴了。
  “父亲大人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连眉毛都不动一下,美影斩钉截铁地否定了静马的假设。
  “对了对了,关于静马昨晚做了什么事,我已经告诉警察了。你的脚印大大方方地留在山路雪地上了,想否认也不可能。”
  夏菜的葬礼即将于两天之后举行。和春菜那时不同,只有住在宅邸里的人悄悄参与,换句话说就是密葬。
  半个月后会举行春菜的灵前祭,好像打算在那同时举行夏菜的正式葬礼。毕竟琴折家一旦举行葬礼,包括从村外前来的吊唁客就会是以百人单位计算的规模,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相较于春菜,静马不免为夏菜感到寂寞。
  对琴折家而言,自然想在事件解决的情况下举办灵前祭,因此事件隔天的中餐桌上,达紘更再三向美影强调了破案的急迫性,而明知这场中餐将会吃得如坐针毡,还是按时出席的美影,也只是淡淡地回答“我知道了”葬礼隔天下午,美影叫住了岩仓,说是有些教义的问题想请教他。
  “这倒是没问题,不过当你叫住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逼我认罪呢!”
  从小社到主屋后门留下的是来客用鞋的痕迹,而除了岩仓之外的家人都有自己的鞋子。岩仓自己当然早就发现这点,所以才会有此发言。
  不过,神坛下的焦痕经过调査之后证实,那是不到一天前产生的痕迹,且是来自液态瓦斯的燃烧物,因此几乎可以确定是打火机烧出的痕迹。琴折家中的吸烟者有达紘、伸生、昌紘、久弥、美菜子、登及源助七人,岩仓则不吸烟,因此警方似乎就没把焦点放在他身上了。
  “我可不是那种会用恐吓方式获取真相的侦探。”
  “那我就放心了。这样吧,不如到我房里说话如何?有些事情别让人听见应该比较好吧。”
  岩仓很识相地邀请美影到自己的房里谈。
  之前提过,岩仓使用的是别馆一楼的两间房间,而这次他带静马和美影进的是书房。书房里除了正面墙上开了一扇窗之外,左右两边的墙壁都排满了书柜。和小社后面小房间里的那些不一样,这里的书架都是涂过新漆的书柜,只是书的数量远比小社来得更多。包括许多没了书背的古籍、整叠束在一起的旧资料,以及近代制本的书籍等,都整齐地排列在书柜里。
  靠窗的地方有一张书桌,桌上放着小型收音机和书架。除此之外比较引人注意的家具就只有冷暖气机了,至于静马房中有的日常生活用品,像是电视或衣柜、小冰箱、电热水壶,衣橱等、则都没有看见,就连壁龛上也放了个沉重的书柜,一副要被书给压垮的样子。看来这间“书房”名符其实是单纯拿来做研究用的房间。
  岩仓在榻榻米上弯下身子,取出座垫给静马和美影用。
  “如果是这里的话,就算谈论稍微危险的话题也还OK。当然,信不信须轻大人这种问题是NG的唷。”
  岩仓还是一样挑起一边嘴角,露出一抹嘲讽般的笑容。
  “……啊,对了,竟然没端茶给客人,我真是太失礼了。有绿茶和咖啡,想要哪种呢?”
  “不用客气了。”
  美影客套地应道。不过岩仓还是坚持:
  “我在这里一直都是作客的身分,偶尔也让我假装一下自己是主人吧。”
  “那,请给我茶。”
  美影顺着岩仓的心意点了茶,静马也跟着美影做出一样的选择。岩仓就像第一次帮忙做家事的孩子一样,高高兴兴地走出房间。
  美影端坐在座垫上环顾着室内。
  “虽然重复的书很多,但也有不少只有这里才有的书。尤其是关于在龙之渊跳水自杀的那个古老传说,我在琴折家的仓库里并没看见。我想,一定是因为那和须轻大人没有直接关连吧。”
  “美影也知道那个啊?”
  “听久弥先生说的,就在我第一天到琴乃温泉时。静马也是吧?”
  “对啊,我是前年来时听说的。”
  看来那是久弥闲聊时的固定主题。静马有些失望。
  “那件事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因为大家的兴趣都集中在须轻传说上,所以我在想,说不定这起事件跟这个传说,其实有什么关系……”
  “应该没这可能。”
  像平常一样,静马的假设总是被美影轻易否决。
  “如果只有春菜那件事的话或许还有点可能,但是连夏菜都在宅邸里被杀了,可见得和那个古老传说无关。再说静马,你怎么会认为我连这种事都调査不到?”
  美影的目光犀利得就像打破的玻璃尖端。静马只好乖乖道歉。拍侦探马屁也是助手的工作,这几天下来静马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
  就在此时,门打开了,岩仓捧着盛有茶杯的托盘走进来。静马道歉的场面似乎被他看见了。“种田同学,你又做了什么事啊?”
  岩仓毫不惊讶地问着。看来他是把自己看作著名时代剧中那个迷糊八兵卫12般的存在了。静马不禁脸红了起来。
  “那么,你想问我的是什么呢?”
  自己先喝了口茶润喉后,岩仓向美影问着。
  “是有关‘须轻起源’的事。可视为原典的起源书中记载的,比后来发展出的版本都要简洁,但我仍有一处不明白,所以才想来请教你。我想岩仓先生一定看过起源书吧?”
  注12:时代剧《水户黄门》中的角色,原本是江户的町人,后来成为水户黄门(德川光圀)的仆人。因为口头禅是“哎呀,我真是迷糊啊!”
  所以被称为“迷糊八兵卫”
  “当然。我最早读的就是那一本。而且还是在来到此地之前,说是为了预习叫我先读的。不过,须轻的起源有那么难懂吗?”
  “是的。”
  美影整理一下红裤,正襟危坐地说:“是关于须轻襌让的部分。第一代的须轻分别继承了拥有诸神之力的母亲及拥有人类力量的父亲之血缘,因此才打倒了龙。这点我能够理解。此外我也能理解为什么只能继承母亲一半的力量,因为要是全部继承的话,之后再加上父亲的力量,后代须轻的力量将会愈来愈强,相对地,就会显得第一代须轻的威能减弱。此外,继承的不是父亲一半的力量而是全部,则是为了凸显神的力量和人类力量的差别吧。只是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儿子也能继承一半来自诸神的力量,却丝毫无法继承来自父亲的人类力量?父亲和儿子同为男子,为何却无法继承呢?如果是想凸显女儿的优越性,大可设定为儿子只能接受父亲的力量,这样不是比较自然吗?我并不想冒犯神话的内容,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吧?”
  “不愧是侦探,着眼点真有趣。我没想太多,单纯就是将之解释为女人比男人更有接受力量的器量而已……原来如此,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值得深思。”
  岩仓拍打着自己的膝盖,接着凝视着天花板陷入长考。
  “这是我现在想到的……为了维持母系的权威,必须让女儿拥有某种优势才行。男女接受力量时的差异就是为此而设的。这时候,如果像美影小姐刚才所说,儿子只能接受父亲的力量而无法接受母亲力量的话,琴折家的势力就会变得无法向外扩张了,不是吗?因为琴折家虽是母系家族,但日本却是传统的父系社会。琴折家的儿子无法继承权力,这一点只要看现在的琴折家就很清楚了。手握实权的,无论是现任当家达紘先生或是下一任伸生先生,都是入赘的女婿。像久弥先生和昌紘先生,则被称为父系旁支,阶级较本家次一等,在他们面前是抬不起头的。我想未来和生也是一样吧。相对的,和久弥先生同辈的菜穗小姐,则可享受住在本家宅邸里的待遇。只不过,身为须轻末裔这件事对父系旁支还是很重要的,要是没有这份血缘的话,他们在村外独立时,就没有足够的名分了。相反的,当母系旁支想在外独立时,却很难被接受。不过,我用这种角度来解释传说,可能太过现实了喔?”
  “不,因为我一直没朝这种实际利益的方向思索,所以岩仓先生的分析很值得参考。明明是母系家族,但实际掌权的却是男人,这一点或许也是与社会习俗磨合的结果。谢谢你的意见。”
  礼貌地道谢后,美影一口喝光杯中的绿茶。
  “不客气。这也是我临时想出来的,能供作你的‘参考’真是我的荣幸。不过这个主题非常有意思,我想这边也会继续做些调查吧。尤其是后代子孙是如何解释须轻起源的,我很想知道。时代在转变,解释方式也会跟着改变吧。如果有什么新发现,我再通知你。”
  一“那就麻烦你了。不过短期间内的发现应该也很有限才对。”
  “毕竟这里的古籍太多了。这家族历代都喜欢记录,仓库里还沉睡着大量资料呢。就算是这间房间里的书,我也只看过一半而已。”
  竟然已经看过一半了?静马不禁为之大惊。光是这里一半的藏书,恐怕就比自己一辈子读过的书还多了呢!
  “还有,不知道对你的理解是否有帮助,不过所谓‘须轻’,其实就是古语中蜜蜂的别名。你看,蜜蜂也是以女王蜂为顶点的母系社会不是吗?这么想来,或许须轻起源在构思的阶段,就已经计画性地要打造出母系家族了也说不定。”
  “这样的话,这位被禁锢在御社中的须轻大人,是否也像蜜蜂一样拥有致命的一螫呢?”
  美影又说吓人的话了。
  “谁知道呢。不过,我可不同意‘被禁锢’这个说法喔。”
  脸上虽是一副迷糊样,岩仓嘴里却是一针见血。
  *
  告别岩仓的房间后,美影说要自己整理情报,便上了二楼。在房门前分手时,她还像“鹤的报恩”故事里一样转头说什么“绝对不可以偷看唷”;静马只好无奈反驳,“就算想偷看,屋里也还有山科先生啊”结果得到的回答却是“他现在去外面散步了”见习助手突然得了个空,静马先在屋里抽了一会儿烟,心情却是怎么也无法平静。原本一心想来琴乃温泉求死,一直等着初雪降临,现在初雪也下了,自己却变得把解决事件看得比死还重要了。不过,如果死的是达紘或岩仓的话,想必自己不会如此关心这次的事件;或许是两名稚嫩少女惨遭杀害,激起了自己心中站在社会公理角度对凶手的义愤吧!静马如此说服自己。
  总而言之,现在自己还是一样闲闲没事做,但又没那个胆子像山科一样去散步,只好继续躺着放空吞云吐雾。三十分钟后,连烟都抽完了。虽然住进宅邸前,已经从琴乃温泉的自动贩卖机囤积了一定的量带过来,但一个星期下来也都抽光了。其实静马并不是烟抽得那么凶的老烟枪,但手边一旦没了烟还是很令人焦虑。尽管不想一个人回村子里买烟,但想想如果只到琴乃温泉倒也无妨;这么决定之后,静马便拖着沉重的身子站了起来。
  一走进主屋,静马立刻发现和生站在最西侧的秋菜房间门口。夏菜死后,伸生和昌紘一直轮流睡在秋菜房门前守护。警察当然也配置了大幅人力在宅邸周围盯梢,不过达紘并没答应让他们进入屋内。明知凶手就潜在宅邸之中却无计可施,别所刑警想必正恨得牙痒痒的吧!
  静马正想出声向和生打招呼,和生却似乎没发现静马的存在,于是他只好默默从旁走过。没想到就在此时,和生的身体像失去支撑一般摇摇欲坠。
  静马急忙冲到和生身边搀扶住他,看到他脸上那憔悴的模样,让人不禁想说,这就叫做面露死相吧。原本和生的身体就孱弱,现在又连续失去两个心爱的妹妹,整个人更是虚弱了。而一问之下才知道,伸生因为公司有事,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是和生努力守在这里。
  “你没事吧?”
  和生的身体抱起来简直就像棉花一样轻。
  “叫医生来好吗?”
  “不,只要回房间休息就能恢复了,而且昌紘舅舅很快就要来交接了。”
  和生坚持着要一个人站好,但才一会儿身体又失去重心。
  “靠在我肩膀上先回房间吧。昌紘那边我待会跟他说。”
  尽管如此,和生还是坚持不回去,似乎就怕这段期间秋菜会被凶手袭击。
  “我了解了。那我现在去通知昌紘先生过来,你坐在这里等。”
  因为无法达成共识,静马只好用强迫的口气命令和生坐下,自己则快步跑到东侧别馆去。他叫起在自己房间休息的昌紘,说明情况后请对方过去交接。
  “种田先生。”
  让和生在棉被里躺好后,他发出虚弱的声音问着:
  “什么时候才能抓住凶手?”
  静马无法直视和生的表情,可是也不能不看他。和生透过自己看到的是美影,静马迎上和生的眼神说:
  “没问题的。美影一定会将事件解决。”
  静马再次将这句曾经辜负小姊妹们期待的话说出口。他清楚感觉得到,自己说出这句话时的口干舌燥。
  静马走出和生房间时,刚好遇到走廊上的纱菜子。她是听说和生倒下的事而来看护他的。“秋菜的修行怎么办?”
  要是她也得住进小社的话,看和生这个样子,难保不会去守在寒冷的屋外。
  “这件事确实引起争议,暂时是决定让她在自己房间里进行。”
  纱菜子那双本就有点下垂的凤眼垂得更低了。“小社那样子也无法继续使用,是不是;要盖新的又还没决定。但修行是一定要进行的,所以我是希望能让她就在主屋里修行。”
  “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御社以前也是从山里的古社搬过来的吧,可能是因为不方便或危险的关系,才移到现在的庭院里;既然如此,小社改设在主屋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吧?”
  “种田先生你见过古社了啊?我只在小时候去过,后来就没再去了。”
  御社和小社以及古社,对琴折家来说应该都是最重要的圣域。纱菜子这番话令静马感到相当意外,一问之下,纱菜子才告知:
  “其实我小时候在古社外被虎头蜂螫到过,还因此躺了好多天。那之后我就因为害怕而不敢……”
  纱菜子的语气简直像在对神父忏悔一样。才刚听岩仓说“须轻”就是蜜蜂古语中的别名,现在又听到曾代替须轻继承人修行的纱菜子因为害怕蜜蜂而不敢靠近古社,静马不禁觉得真是个奇妙的巧合。
  “不好意思,对您说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事。”
  纱菜子说着,快步走进和生的房间。
  *
  晚餐后,静马将和生倒下的事告诉美影。
  “这样啊。”
  她露出从未对静马展现过的同情脸色。“不能再拖下去了。这家里的男人不多,再这样看守下去,各个的身体都要面临极限了。”
  “还没发现破案的线索吗?”
  “下雪明明只是巧合,凶手却为何特地穿上会让夏菜起疑的来客用鞋到小社去?只要能弄清楚这点,就会大有进展。我已经锁定两个人了,问题只在下一步该怎么进行。”
  美影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话,令静马大吃一惊。
  “锁定两个人了?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两人之中有一人是凶手,不就是五十对五十的比例吗!
  没想到静马的反应却似乎又惹得美影很不高兴,像平常那样举起扇子往静马鼻尖戳去。
  “怎么?静马难道以为我会像大学生写毕业论文那样,整天在古文书里大海捞针找答案吗?”
  这话根本就是在讽刺静马声称做田野调查,却每天前往龙之首杀时间的举动。
  “不,当然不是这样……可是既然已经知道这么多了,怎么不跟警方说……”
  “要是推理错误怎么办?难道要让无辜的人蒙受杀人污名吗?这时得慎重行事……不过,就算是为了和生,我也得要尽快找出真相。”
  美影睁大的右眼,展现出她的决心。隔天下午,美影便宣布她已经解决了这次的事件。
  12
  在坂本刑警的带领下,那个人也被带进了会客室。一对方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叫到这里来,正在不安地东张西望。
  美影站在房间正中央,山科站在她的左边,别所则坐在她右侧的沙发上。坂本守在门口,一脸不满地别过头。
  别所的嘴抿成一字型,看着那个人在自己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后,先将翘起的二郎腿换了个咨势,才开口问美影:
  “御陵小姐,差不多该让我们听听你的推理了吧?”
  “好的,我知道了。”
  在紧张的气氛之中,美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她的推理。
  “我在夏菜遭杀害的事件中看见了两个说不通的地方。一个是神坛底部的焦痕。在神坛底部制造焦痕没有任何意义,也看不出和杀害夏菜的计画有什么关系,换句话说,那个焦痕不在凶手计画之中,可以推测应该是某种意外导致的结果。凶手可能是为了在神坛底部找寻什么,所以才用打火机试图照明。因为夏菜没有打火机,所以可知那是凶手的持有物,也就是说,凶手是吸烟者。在相关人士之中,吸烟者有达紘先生、伸生先生、昌紘先生、久弥先生、美菜子夫人、登先生、源助先生,还有静马,以上八人。到这里刑警先生应该都有掌握到。”
  “没错。”别所低声表示同意。
  “接下来的才是问题。小社书桌旁的柱子上,挂着一个手电筒。根本不用特地找,一抬头就看得到。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凶手不使用手电筒,却要使用麻烦的打火机呢?这是我看见的第一个说不通的地方。在高度仅十公分的狭小空间里找东西,使用打火机照明是相当不方便的吧,毕竟,光是手的高度就将近十公分了。事实上,也正因如此,才造成柜底两度被烧焦。一般人在第一次烧焦的时候,就该另外找寻代替的照明工具了,凶手却坚持使用打火机。从凶手还有时间切断头颅来看,也绝对不是因为赶时间而慌张。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嘴上虽然问着问题,美影却不等刑警们回答,就迳自说了下去。
  “正常情况下一定会看见的手电筒,凶手却没看见。理由是……不,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就是答案了。凶手并没有看见手电筒。”
  “意思是凶手看不出那是手电筒吗?”
  别所终于找到空档提问。即使美影表示已经说出答案了,看来他还是听不懂。当然,静马也一样。
  “某部著名的推理小说中,确实有这样的桥段。不过和那不同。挂在房间里的手电筒是最传统的形状,任谁都可一眼认出那就是手电筒,然而凶手却没有看见手电筒。另一方面,凶手却能顺利勒死夏菜,并切断她的头颅,这表示只有在找东西的时候是看不见的。既然如此,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凶手掉落的东西,同时也是在找的东西,就是眼镜。”
  “你说眼镜?那凶手是戴眼镜的人啰!”
  守在门口的坂本大声这么叫着。原本刻意装成对美影的推理没兴趣的他,其实注意力早已随着美影的话语一步步被吸引。
  “没错。眼镜大概是在勒死夏菜时,因为她手脚挣扎而被拍掉的。掉在地毯上的眼镜,很有可能顺势滑进了神坛底下,所以凶手才会去那边找。这时失去了眼镜的凶手处于裸视状态,因此才没办法发现隔着一段距离的手电筒。”
  “为什么掉的不会是隐形眼镜呢?”
  老练的别所刑警内心是否激动不得而知,但至少保持着冷静的表情。
  “如果是隐形眼镜的话,通常只会掉一只。若只是单眼失去了隐形眼镜,只要闭上那只眼睛,就不会失去视力了。再说,隐形眼镜这种东西又轻又湿,不大可能从地毯上滑到神坛下方。”
  “这么说来,凶手就是个既抽烟又戴眼镜的人啰?”
  静马脑中浮现众人的脸。琴折家戴眼镜的,只有昌纮、登、菜穗、早苗这四个人。其中吸烟者是……静马脑中还没想出人名,美影已经说出答案了。
  “在刚才举出的八位吸烟者当中,戴眼镜的只有昌紘先生和登先生。”
  “也就是说,嫌犯可缩小为两人。”
  别所看了一眼一直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的那个人。
  “可是,这样也还有两个人啊。”
  轻声这么说的是山科。他的表情丝毫不为所动,镇定地凝视美影登上这初次的大舞台。
  “现在才要开始呢,父亲大人。”
  美影脸上瞬间浮现一抹笑意后,再度恢复严肃。
  “刚才我提到有两件事是说不通的;其中之一是手电筒的事,另一件事就是通往里间的纸门不知为何是打开的。从飞散的血迹看来,夏菜的头颅被切断时,纸门确实是关上的,然而当尸体被发现时,却又打开着。但我不认为凶手开门查看了里间,因为凶手并没有碰触过电灯开关。到这里为止,上次应该都说明过了。”
  “是啊,可是这件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别所带着讶异的表情,将翘起的二郎腿换了一边“是的,只有消除不合理的部分,才能发现真理。”
  或许是为了给自己打气,美影“刷”地用力阖起扇子握紧。
  “那么,会是凶手犯案后再次造访小社,再次把纸门拉开的吗?不,答案还是一样,不管旦凶手还是其他人,如果拉开纸门的目的是为了查看里间的情形,就应该会打开里间的电灯才是。从开关完全没留下痕迹这点看来,开门的目的是为了明亮的外面房间,而不是昏暗的里间换。话说,那个人是为了从昏暗的里间走到明亮的外间,才把门拉开的。只要无法从里间进入小社,就可以断言当凶案发生时,另外还有一个人躲在昏暗的里间之中。”
  “竟然还有一个人在场!”
  坂本再次大喊出声,别所也因为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而说不出话来。像是对他们的反应感一满意似地,美影压低嗓音继续说下去:
  “没错。那个人一开始应该和夏菜一起待在小社里,但因为来了不速之客,所以便提起自口的鞋子躲进里间。或许是怕被人看见他和夏菜在一起吧!”
  “那会是谁,岩仓吗?”
  恢复镇定的别所,保持住声音里的威严问道。
  “很可惜,这一点我还不清楚。或许是岩仓先生,也可能是其他人。我们就先称其为X吧。当这个X屏气凝神躲在里间时,来到房中的不速之客正在杀害夏菜。我不确定X是否察觉夏菜诚杀,但我认为未察觉的可能性比较高。从房中没有打斗痕迹看来,杀害时可能几乎没有发出越响,加上纸门是完全拉上的,也无法从里面看见外面的情形,不过途中因为外面太安静而感到炫惑是有可能的。而在凶手离开后,听到大门关闭声音的X拉开纸门,发现血迹斑斑的室内和夏菜失去头颅的尸体,这才知道夏菜被杀。之后,X逃回主屋,留在雪上的脚印便是X留下的。”
  “既然那个脚印不是凶手的,就表示凶手在下雪前已经结束犯行了吧。可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只有X的脚印留在雪地上呢?难道X一直在小社里和夏菜的尸体待在一起,直到下雪才离开?”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X之所以留下,是为了擦拭自己的指纹。就算把发现尸体时的状况通知警方,第一个被怀疑的也会是自己,尤其是必须把夜晚十一点后就进入小社的事说出来,因此,X把所有想得到的指纹都擦掉了;而计算一下他做这件事所需要的时间,大概等他完成一切时,那场短暂的雪也下完了吧。”
  “这家伙,真是会给人找麻烦。”
  别所小声抱怨了起来。他脑中浮现的X应该是岩仓吧。
  “那么,接下来又怎么解释呢?如果犯行是在下雪前就结束的话,那两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啊。”
  “不,重要的不是不在场证明。重要的是穿的鞋子。一开始,我以为凶手穿的是放在鞋柜左侧的客用鞋。”
  “是啊,不过照你刚才所说,那鞋子不是被凶手,而是被X穿走了。换句话说,脚印变得毫无参考价值了,不是吗?”
  听了刑警的质问后,美影缓缓摇了摇头;接着,彷佛难掩自己高亢的情绪般,美影猛然睁大了右眼,开口说道:
  “不,不是这样的。在凶手到达前,X已经在小社里了,但是凶手事先并不知道会有人比自己先到。如果凶手打开鞋柜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双客用鞋的话,应该会有所警戒才是。客用鞋只有四双,如果少了一双变成三双,应该一眼就能发现。这时凶手为了以防万一,一定会决定改天再执行杀人计画,就算有非当天杀害夏菜不可的理由,杀害之后也一定会检查里间是否有人,但结果是两者皆非。换言之,凶手没发现客用鞋被穿走一双的事。这是因为凶手没打开过鞋柜左侧的门,反过来说,凶手在取出自己的鞋子时,只打开了右侧的门。”
  “原来如此!鞋子放在鞋柜右侧的人就是凶手!”
  或许是即将得出结论,别所也不再板着一张脸。
  “鞋子放在鞋柜右侧的人有达紘先生、伸生先生、纱菜子小姐、美菜子夫人、登先生、菜穗小姐、早苗小姐、源助先生八位。也就是说,符合两名嫌犯之一的是……”
  美影卖关子似的先深呼吸,才将视线转向沙发上的那个人。
  “登先生,只有你符合条件了。”
  登从黑框眼镜后方凝视美影。无论是从他的眼神,还是表情,都读不出他的想法。
  “可是动机是什么?和那个度假村开发案有关吗?”
  别所问道。美影先声明这只是推测的答案后,才回答道:
  “虽然那件事也包括在内,不过他想要的应该是琴折家的实权吧。说起来可怕,但是如果之后连秋菜和纱菜子小姐都被杀死的话会怎样?只剩下旁支的美菜子夫人或是她的女儿穗小姐能够继承须轻大人了吧。如此一来,身为须轻大人的丈夫,或是父亲,他就能掌握琴折家的实权了。”
  “也就是说,他还想再杀两个人吗?”
  连虽然年轻但也经历过不少杀人事件的坂本,都克制不住地惊叫起来。
  “的确是个规模宏大的计画,因为碍事的有四个人。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才没有立刻被怀疑……如何,登先生。我的推理有说错吗?”
  然而登却始终保持缄默。只不过,他的表情虽然维持住了平静,太阳穴旁却不断地有汗水滑落。
  “是你干的吗?”
  别所起身站在登的面前,以彷佛要将登整个人笼罩住的姿态问着他。刑警的双眼怒视着登,以肢体语言暗示接下来的场面将由他主导。
  “是你杀了春菜和夏菜的吧!”
  登先是一度闭紧双眼后,才用中指将黑框眼镜推高,深呼一口气说:
  “没错,是我干的。杀了春菜和夏菜的人是我。就像那位可爱的侦探小姐说的一样。”
  或许是认命了吧,出乎意料地,登很干脆承认了。
  “那就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别所从口袋里取出手铐。
  “好的。”
  登毫不反抗,任由两名刑警左右抓着他的手臂带离了房间。最后的结果令人意外。既没有垂死的挣扎,也没有称赞侦探的话。就这样静静地淡出、落幕。本以为名侦探的破案场景,应该是将所有相关人士齐聚一堂,再从中指出凶手,然而事实上却只悄悄找了登来,这应该是顾虑到美菜子和菜穗的心情吧!
  不知不觉中,会客室里只剩下美影和山科、静马三人。海顿有一首交响曲,在接近尾声时,交响乐团的演奏者会接二连三离席,最后只剩下两人,此时静马感觉到的就是,那种象徵一切都将结束的落寞。
  山科刻意和美影保持距离,也没对她说任何慰劳的话。这或许是他身为严父的一面。
  美影本人则站得直挺挺的,始终望着关上的门。不只右眼,看起来就连翡翠色的左眼都凝视着门扉。
  “结束了呢。”
  静马靠近她这么一说,就像触动什么似的,美影这才虚脱地整个人跌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是啊。不过,为了证实我的推理正确,还是得找出当时在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只是事到如今,不知对方是否愿意吐实……登先生应该也不知道X是谁吧。”
  美影的话说得虽然节制,脸上却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神情。
  13
  当天晚上,美影和山科在别馆里自己的房内用餐。这样一来,静马也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前往主屋,于是便请女侍将餐点送来,独自一人寂寞地在隔壁房间里吃了。
  “家族里出了杀人犯,其他人现在的样子看了一定很难受。更何况事情是被我揭穿的,要是我在那里现身的话,他们一定不会给我好脸色看吧。”
  登被警方带走之后,解决了事件本该志得意满的美影,却露出寂寞的神情这么说。当警车的鸣笛声渐行渐远之后,全家上下也都得知了登被逮捕这件事。一开始谁都不愿相信,尤其是菜穗表现得最为失控,几近疯狂地对美影口出秽言责难,甚至想扑上来动手,长长的指甲在美影脸上留下了抓痕。尽管有登本人的自白,她还是坚决不肯接受。最后,当伸生等人把她拉开时,她已经哭得几乎崩溃。
  “侦探一旦解决了事件,就会再度成为孤独的局外人。抚平被留下来的人们内心的伤痕,很可惜并不是侦探的工作。”
  离开别馆时美影说的这番话,与其说是讲给静马听,不如说是为了说服自己。山科的手温柔地放在美影肩上安慰她,脸上已不再像刚才那般严峻,而是转变为充满父爱的表情。静马确信,美影已经通过成为侦探的考验,也得到父亲的认可了。
  现在,他们父女俩一定正和睦地围着桌子吃饭吧!身为侦探成长茁壮的女儿,以及为此感到开心的父亲。父女俩好久不曾这样独处了吧,静马既羡慕,又感到一丝失落。御陵美影最初的事件圆满落幕,同时也代表着身为见习助手的静马使命告一段落。
  美影还会在这停留几天,为的是找出当时夏菜房中的X。
  “这次是为了预防下次的杀人,才会急着先将案件解决,可是若不直接找出X,问清楚事情的始末,还是称不上真正的解决。再说,我对‘凶业之女’这个字眼和借题杀人的由来都还感到在意。若说找出凶手是侦探的使命,那么或许渴望掌握事件的全貌,便可说是侦探的天性吧。”
  “连美影也想像不到吗?”
  “要得知全部真相是不可能的。有时候根本是出自凶手个人的体验或嗜好。要是别所先生他们问得出来那是最好,但倒目前为止,听说登先生除了承认杀人之外,其他全都保持缄默。如果我们不先找到突破口的话,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开口。”
  美影似乎很不满意身为侦探的第一起事件,在没有搞清楚详细情形的状况下草草结束。对美影而言,她常说的“不合理、说不通”应该是相当难以忍受的事吧。
  “如果想知道真相,就算被排斥也该留下来查明。我母亲就是这么做的。只不过,既然凶手已经被逮捕,达紘先生也没理由继续留我们下来了吧。现在就看琴折家怎么决定了。”
  负责对外交涉的山科,此时也露出为难的表情。美影的母亲过去似乎也曾遇过在未曾解开所有背景谜团的情况下,却仍不得不放手的案例。
  “这样的话,我还得当一阵子的见习助手啰。”
  “随便你啊。反正事件等于是已经结束了。别说见习助手,连助手都不需要了。”
  美影满不在乎的反应,让静马想起自己当初来此的目的。
  已经不能死在这里了。
  静马本是为了求死而来到这个村子,打算在初雪之日死于龙之首。然而,在那之前却发生了杀人事件,妨碍了他的自尽。现在事件已经解决了,但初雪也下逊了。那一天,等于是夏菜代替自己牺牲了生命。
  再说……这或许只是一种太过浪漫的念头,但事到如今,静马并不想死在已被他人的血玷污的地方。
  换个地方死吧。
  一边拨开烤鱼的嫩肉,静马重新下定了决心。
  *
  敲门声惊醒了静马。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之后,他听见走廊传来美影呼叫的声音。枕边的时钟显示现在是清晨五点。外面还很暗。
  “发生什么事了吗?”
  静马匆忙披上外衣打开门,只见美影独自站在昏暗的走廊上。那是他头一次看见,充满慌张不安的表情……“父亲大人没有回来!”
  在静马开口问之前,美影迫切的声音就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
  “山科先生?”
  “晚上他出去散步之后就没回来了。平常顶多一个小时就回来了啊……”
  美影吃完晚餐后,因为被请去向须轻大人说明事件的始末,便一个人前往御社。当她在沉重的气氛之下完成使命回来时,山科就已经不在房里了。那时是大约九点十五分。由于美影单纯认为山科只是出去散步,再加上这漫长的一天令人疲倦,所以她便先就寝了,直到稍早前醒来时,才发现屋里依然不见山科的身影。
  “也没有父亲大人散步回来过的迹象……”
  用狼狈不堪来形容现在的美影,实在一点都不为过。少女全身颤抖,平常那凛然坚毅的漆黑右眼里,正闪动着不安的波澜。
  “该不会被卷入什么麻烦里了吧?”
  “我连想都不敢想……”
  低垂着眼,美影连话都说不清楚。平常那高傲的态度消失无踪,现在的她全身都被难以克制的不安所支配。
  “可是,凶手不是已经抓到了吗?”
  “我的推理不会有错。再说父亲是合气道高手,我想不会轻易出事。我反而担心他在山路上滑跤,陷入动弹不得状态之类的可能性。”
  美影先是发出歇斯底里的声音,但讲到最后几个字时,却又小声得几乎听不见。
  “是有这个可能……那,我们现在去找他吧?”
  “也好。静马会陪我去吧?”
  不是命令语气的“跟我走”由此可见她现在有多脆弱。面对和父亲有关的事时,美影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十七岁少女。或许该说,正因为一直以来有父亲相伴,美影才能维持那样的强势。
  “我当然会陪你去。但是要入山的话,只有我们两个不会有点困难吗?我看还是去请宅邸里的人帮忙吧。”
  “可是……”
  美影果断地摇摇头。
  “我不想给那些人多添麻烦。为了登先生被捕的事,他们已经够混乱了。”
  美影说得也有道理。为了顾虑他们的心情,都已经分开用餐了,在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之前,的确不想先把事情闹大。
  “也对。总之,我们先去找找看吧。”
  “谢谢你。”
  前额垂落着几缕凌乱的发丝,美影轻声道谢。因为她低着头,所以静马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一天前才刚解决了一大疑案的名侦探御陵美影,那自信果决的身姿,现在在她身上却已经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
  “那,我们从哪开始找好?”
  换好衣服后,静马一边在水泥地上穿鞋一边问着。
  “先去古社那边看看好了。”
  听美影说,最近山科喜欢到比较不会遇到其他人的古社后山散步。前往古社的路上虽有一条较陡的坡道,但是那里应该不至于危险到失足滑落才是。不过,从古社还有一条小径通往山里,难保他不会从这里爬到更高的地方去。
  “父亲大人不大可能在庭院里遭遇事故,也很难想像他会散步到宅邸外面去……对了,静马,你什么都没带就出来了吗?”
  静马正要打开别馆的大门时,美影将一把手电筒递给了他。在她的另一只手上还握着一把,看来是自己要用的。
  外面天色还很暗,山路上自然也没有路灯。果然不愧是美影,就算再怎么慌乱,在逭方面遗是相当冷静。静马不禁感到佩服。
  花了二十分钟,两人终于抵达古社。吹落春菜头颅的龙之岚毫不留情地刮着,静马全身都冷透了,只穿着水干的美影想必一定更冷吧!途中,美影忙着用手电筒照亮四周,可是到处都没发现山科倒下的形迹。虽然也可能因为倒在路旁的树丛或树林深处而看漏,但只要听见脚步声,山科应该也会做出某些反应才对。要是连这个都办不到的话……彷佛担心一开口就会说出负面消极的话,两人始终沉默不语;静马如此,美影亦然。
  “要不要再试着前进看看?”
  抵达古社前的山路还算是经过修整,但再往下就是长满杂草的羊肠小径了。美影拿出手电筒,照亮前方的小径。
  “不用了。这里的草看不出被人踏过的痕迹。反而是在前来这里的路上有一条岔路,我想从那里……”
  美影突然不说话了。她手中手电筒的光正朝着古社照。
  “嗯?怎么了吗?”
  “门闩没锁上。”
  望向被手电筒照亮的古社,格子门的门闩是开着的,锁头被放在门前地上。
  美影蹑手蹑脚地走上正面阶梯,将双开的两扇大门都打开。就在此时,她的身影忽然停住了,一动也不动。
  很明显的,里面是出事了。
  静马急忙跑近。殿内飘出霉臭混合血液的味道,刺激着静马的鼻腔。
  “不会吧……是山科先生?”
  “不是……可是……”
  美影好像哽住了一般,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越过她的肩膀,静马看见了——
  在手电筒光线照亮的尽头,是秋菜的头颅。
  *
  “我的推理出错了……”
  手电筒从手里滑落,美影跪倒在地。只有脸朝向再次陷入黑暗之中的,头颅所在的方向。静马用自己手中的手电筒再次照亮头颅。他多么希望是看错了。然而,事与愿违,无情的事实是,秋菜的头颅确实在那里。古社正面有一个老旧的大神坛,和夏菜那时一样,头颅就放在神坛中央。那张已经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长相和夏菜一模一样。在小社时不敢直视夏菜头颅的静马,这次仔细地凝视着秋菜。不能不看清楚……这样的义务感驱使着他。
  被美影断定为凶手的登,还在警方的拘留所里。换句话说,眼前秋菜的头颅就是凶手另有其人的最明确证据。这个事实清楚明白,无可否认。秋菜的死固然令人震惊,但比起这个,美影的推理失误更教静马大受冲击。睁开真实之眼,指出登就是凶手时的美影威风凛凛的身姿;继承母亲功勳的十七岁少女不屈不挠的奋斗模样;这一切都如沙上楼阁般垮掉了。
  即使秋菜的头颅再次被照亮,美影也不转移视线,直视着自己犯下的过错,彷佛这是她唯一能做的赎罪。只是,她的身体却违背了意志,始终跪着一动也不动。看到这令人不忍卒睹的姿态,静马也无言以对了。
  名侦探的败北……即使美影多少曾经感到不安,恐怕也从没想过现实竟会是如此。凶手漂亮地猜中了美影的心思,在美影自以为赢得胜利的夜晚,屠杀了新的牺牲者。
  风突然静止了,古社被静寂团团包围。
  “通知警方吧。”静马这么说。
  “是啊。”美影以毫无生气的声音同意了他。
  现在的她,无力得甚至无法像在小社时那样,抢在警方来之前先行调查。右眼也好,义眼也罢,全都失去了光芒。
  美影慢慢站起身来,但脚步却是踉跄的。不能将这样的美影单独留下,静马把肩膀借给美影靠着,两人缓缓地走下山。不知是出于夜风还是绝望的缘故,美影的身体冰冷澈骨。本来应该能轻松走下的坡道,此刻却是如此沉重而漫长,彷佛永远走不完,也看不到尽头……警方快马加鞭地赶到后,一行人再度前往古社。此时距离发现尸体的第一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分钟。
  这段时间当中,美影承受着琴折家众人的冷眼,尤其是菜穗和美菜子,骂得更加难听了。然而美影只是一个劲儿地忍耐,并拖着沉重的身体再次陪同警方前往古社现场。
  如果这时候山科在的话,一定会温暖地保护美影,并有如防波堤般为她挡下那些攻讦吧。然而山科却始终未曾现身。在已知凶手另有其人的状况下,山科很可能也已遭遇不测。对此,美影似乎也已经有所觉悟了。
  古社内部的构造,是将一个大房间用隔板分出前后两个空间。秋菜头颅所在的神坛位于靠近入口的外侧房间,但她的躯体却被丢在内侧的房间里。躯体附近积血成池,任谁都可一目了然,这里就是切下头颅的分尸现场。
  秋菜穿着毛线衣,披着厚外套,下半身是牛仔裤和运动鞋。从服装看来,应该是她自己为了前往古社而换上了外出服,因此可排除是在宅邸里被杀之后再将尸体运过来的可能性。她的服装整齐不凌乱,可见被杀害时,和两个姊姊一样未曾抵抗。杀害方式也和至今的手法相同,先被四角棍棒状的凶器击昏,再遭琴弦类的凶器勒毙。
  引人注目的是房间内侧的血泊,虽然是秋菜被斩首时流出的血,上面却清楚留下另一个人曾倒在上面的痕迹。从血泊前方到中央位置附近,看得出一个以背部倒地的上半身人形。
  秋菜的衣服除了沾满鲜血的领口之外保持得很干净,人形的肩膀宽度也比她来得广。虽不排除是凶手自己失足滑倒,但静马他们脑中却想到另一个可能,决定性的因素就是在房间角落发现的,还带着线头的钮扣。
  “对这个有印象吗?”
  别所一拿给美影看。美影马上闭起眼睛。
  “那是父亲衬衫上的钮扣。”
  不知是否察觉这个事实背后的恶梦,她的声音听起来抖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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