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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少女

_4 麻耶雄蒿(日)
  “啊,这么说来,十二点多时,我好像曾听到有人从别馆外侧小径通过的声音。就是那种踩在砂砾上的声音。”
  “这件事你告诉警察了吗?”
  “没有,因为方向相反,所以我也疏忽了。”
  要从小社前往龙之渊,穿过主屋和西侧别馆之间,从西后门走小径过去是最快的,因此可以假设春菜和凶手也是从那里离开的。至于岩仓此时提到的外侧小径,则是比别馆位置更靠西侧的另一条小径,这条小径虽然可通往风见塔,但要回到西后门时,也得先经过风见塔才能到达,换句话说就是绕远路——也正因如此,岩仓才会认为那时听见的声音和事件无关。
  “这附近经常有黄鼠狼出没,而且那声音只是一瞬间的事,所以我一直认为,那应该就只是动物的声音罢了。”
  他说的也很有道理,但美影看来却颇为介意,不断追问“想得起听见声音的正确时间吗?”
  “那是电影情节正接近高潮的时候,所以大概是刚过十二点半不久吧……没错,我想起来了,因为在看得正精彩时被打断了,所以觉得很扫兴。”
  “在那之后还有其他声音吗?”
  “不知道。”
  岩仓摇头。“那声音和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我也不清楚。根据证词,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听说那天晚上有谁前往风见塔。换句话说,不能排除其中有人说谎的可能性,而那说谎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至于明明可以走西后门却刻意绕远路,其中或许有什么原因,能成为破案的关键……对了,恕我单刀直人,如果春菜的死和继承人之争相关的话,就表示有人在夏菜当上须轻大人之后可以获得好处,关于这点,你有什么看法?”
  “最有可能的不就是我吗?”
  岩仓语带自嘲的笑着说。“除了我之外,大概就是美菜子夫人和菜穗小姐了吧。春菜似乎不太会应付那两人。”
  到这里为止与和生的证词是一致的,不过岩仓却还有下文。
  “尤其是菜穗小姐,差不多从两个月前开始,与其说是不善应付,不如说春菜对她抱持了某种更强烈的情绪——没错,我想可以说是转变为讨厌的情绪了吧。”
  “这是真的吗?和生和夏菜她们都没提到这一点。”
  美影极为关切地再次确认,只见岩仓有些困扰地搔着头说:
  “不过,这只是我单方面的印象,因此也可能是误会啦。只是,如果春菜原本是尽可能不去招惹对方的话,后来的表现则给我一种更冷淡、更露骨,像是刻意对她视若无睹的感觉。”
  “你能够想到其间可能的理由吗?”
  “谁知道呢?毕竟我只是个外人罢了。说不定只是春菜和菜穗吵了架之类的。你可以去问问纱菜子,她和春菜很亲近,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岩仓语带含糊地说着,脸上的表情就像后悔着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话;唯一的问题是,对于岩仓在表情间透露的讯息,该不该照单全收。
  “不过都已经那么明显了,美菜子她们怎么没被本家赶出去呢?”
  “你想想看,须轻大人一族是母系家族,因此绝对要避免让女性血缘中断的事发生。尤其是嫁到外面之后事情就麻烦了,所以都尽量让她们留下来。虽然不知道在过去封建时代,这种事要怎么折衷处理,但毕竟须轻大人是村里的神,所以总是有办法的吧!不过,也多亏父系旁支向外分家的习俗,琴折家的势力因此分布到各地,不只这块土地,甚至遍及了整个信州。拜此之赐,四十年前那场小难也才能够得救。”
  “四十年前那场小难?”美影立刻反问。“小难”这个名词,静马还是第一次听一说。
   “喔喔,还没有人告诉你这个啊。在这块土地上流传着一个说法:被须轻打倒的龙留下了诅咒,每五十年将会发生一场灾难。四十年前,正确来说是四十一年前,也就是一九四四年,当时这个村子遭到空袭,几乎灭村。”
  “为什么这么小的村子会遭到空袭呢?”
  “大概是误炸吧。隔着两座山头的村庄是当时军方的兵工厂,据说敌军的目标其实是那里。但是这么小的村子遭到地毯式轰炸,根本就抵挡不了,听说死伤惨重。幸亏有须轻大人的庇护,琴折家才能毫发无伤。”
  “那么,大家都认为是须轻大人拯救了村子吗?”
  “其实不然,一开始并不顺利。传说上上一代的须轻大人神威不振,因此战争结束的隔年便由前任须轻大人即位,代替她挑起复兴大任。不过,我认为达紘先生的功劳更大。达紘先生原本是琴折家的远亲,战后不久便立刻和本家成亲;由于达紘先生的老家在新政府中有稳固的人脉,所以这偏鄙的地域才能优先获得复兴所需的物资。当然,那时候也号召了散布各地的琴折家势力回来协助。这里是本家的村子,说起来就是众人的故乡。也就是在那件事之后,村人更将须轻大人视为天神一般崇拜了。”
  “原来如此,不光是宗教传说,还有贡献实绩啰。只是,若灾难是五十年降临一次,那么再下一次就是九年后了吧?”
  “是啊,而且很不巧的是……”
  岩仓脸色一沉,顿了一顿才继续说?“下次降临的还是两百年一度的大难,相形之下,小难根本是小巫见大巫。在过去历史中,小难是确实发生过的。再往前推五十年,也就是明治二十七年,村里就发生了寒害。据说当时就是靠着须轻大人的力量,灾情才没有扩大,这件事也传颂至今。总之,连遭到空袭、村子烧毁这种事情都只算是“小难”的话,大难临头时,真不知道会发生多么严重的事态;为此,村民们也从现在就开始战战兢兢了呢!根据琴折家的纪录,两百年前那场大难是饥荒与疾病,导致村中人口减半。刚才提到宽政年间出现不适任的继承者一事,也被认为是大难的影响。须轻大人之所以会将地位襌让给还年轻的春菜,就是担心当大难来临时,体弱的自己将无法顺利庇护村庄。九年后春菜是二十四岁,在过去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了,但在现代就还不是那么可靠啊。”
  “怎么听起来像是诺斯德达拉姆斯8的大预言啊。”
  “和诺斯德拉达姆斯不一样的是,这里过去确实是发生过灾难的。村中的老人对空袭时的情景都还记得一清二楚,相形之下可信度高多了。”
  “可是就算这样,灾难也还有将近十年才会发生啊。”
  静马不由得插嘴。拿活着的人当神明信仰也就算了,连那神明本身都畏惧灾难的发生,这对现代人静马来说真是难以理解。
  “十年一转眼就过了,尤其对老人来说更是如此。”
  “那,岩仓先生你也相信会发生什么事吗?”
  美影故意坏心眼地抛出问题。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毕竟我不是这里的人。当然,一旦我成为琴折家的一分子,心境自然会随之调整。为了顺利治理村子,度过这场大难是绝对必要的。”
  岩仓贯彻着不涉入宗教信仰根源的立场。
  “确实如此。那么村民,或者说琴折家的人,有没有谁是全然不信,或是正好相反,对此绝对深信不疑的人呢?”
  “这并不是闲聊时会提起的话题,所以我也不敢肯定。不过愈是年轻的人,愈无法实际体会吧。就算住在这种乡下地方,年轻人还是年轻人啊。”
  刚从都会来此的年轻人如此评论着。
  “不过,距离大难降临之日愈近,当周围陷入歇斯底里状态时,感觉或许也会因此被诱发吧!现在的琴折家,身为继承者的春菜是深信此事的,看得出来她也认为自己必须肩负拯救村子的任务,不过妹妹们及和生就没那么相信了吧。至于纱菜子小姐,她根本就是恨不得能离开这个村子。”
  “须轻大人的妹妹想离开村子?”
  美影对此似乎感到相当惊认。
  “她是一位好奇心旺盛的女性。从过去的例子来看,身为女性,又是须轻大人的妹妹,应该
  注8:法国著名预言家,曾预言二十世纪末,世界将发生“恐怖大王降临”的浩劫。
  要像美菜子夫人那样留在村里才是。虽然前面提到很多旧习俗,但现在就连须轻大人的妹妹,在思想上都不再受到拘束。当然,村里的大人们是持反对意见的。”
  “纱菜子小姐的想法倒是很自由呢。”
  一样是继承着母亲名讳的美影说这句话时的语气,说不上是讽刺或是羡慕,至少静马分辨不出来。也不知道岩仓是否理解,只见他自豪地这么说:
  “自由这种事啊,有时候也挺不方便的呢。”
  “谢谢你的各种意见。”美影从长椅上站起来,压住被风吹起的头发离开了露台。
  06
  “仔细想想,明知九年后就要大难临头,却还把须轻大人的继承人给杀死,这实在是很疯狂哪。”
  边沿着风见塔的阶梯往下走,静马低声说道。走在前面的美影头也不回地,用那聪慧的声音回答道:
  “凶手若不是像恐吓信里写的那样真的相信春菜不适任,就是抱持着完全相反的想法。”
  “完全相反?”
  “也就是打从心底根本不相信所谓大难之说。凶手心想,反正大难绝对不可能发生,那么由春菜或夏菜来当须轻大人都没差;而若是九年后什么都没发生,届时只要宣称那是被须轻大人,也就是夏菜的力量给封住的就行了。只要大难在表面上获得解决的话,往后就能获得村民比现在更强大的信任和力量。”
  “原来如此。可是真的会这么顺利吗?要是什么都没发生,传说本身也会遭受怀疑吧?就连五十年前的空袭,也会被认为是巧合;毕竟和战争时期不同,现在的日本实际上已经近似于无宗教状态了。”
  静马当然不相信会发生什么大难。就算自己是土生土长在这村子里的人,恐怕也只会半信半疑吧!正如岩仓所言,自己的想法和村中年轻人的感觉是比较接近的。“雷声大,雨点小”果然还是会强烈产生这种感觉吧……“就算春菜继承了须递大人,这样的事想必还是会发生。说得直接一点,现在这种时代,人们对须轻大人的信仰已经面临极限了。末日思想本身虽然具有吸引信者的魅力,问题是过了期限之后呢?十年之后这个村子会变得如何,我虽然很想知道,但同时也不想知道,只是,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夏菜都会很辛苦。”
  即使离开了风见塔,美影仍然快步走在小径上。冷冷的风吹动周围的草,发出沙沙的声音。静马迈开大步追上,与美影并肩而行。
  “对了,刚才提到纱菜子小姐的事情时,我怎么觉得你似乎有点羡慕她?”
  美影停下脚步,转身面对静马,举起阖起的扇子指向他。
  “虽然你好像误会了什么,不过我继承母亲的名讳可是出于自愿喔,没有人强迫我。这一点春菜也一样吧。我的目标是追上母亲,并且超越母亲。”
  扇子稳稳地停在距离静马眉心几公厘之处。静马一方面赞叹她的运动神经之敏捷,一方面觉得就算被她打中,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话说回来,静马你不过是个见习肋手,竟然如此揣测上司,不觉得自己僭越了吗?到现在为止,你连一个忙都还没帮上吧?”
  “抱歉、抱歉!那,接下来我们要去哪?”
  为了岔开话题,静马赶紧这么问道。
  “嗯,让我想想。虽然很想直接去问须轻大人,不过现在应该还没办法。而且没有和生带路也去不成。算了,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这样也行喔?”
  “侦探本来就是这样啊。更何况案件发生过了三天才开始着手调查,本来就太迟了。事到如今急也没用,就从慢慢观察琴折家的人开始吧。”
  美影再次跨出脚步,穿过别馆的通道走进主屋。
  和刚才不同,主屋中传出嘈杂的声音;时间已经快中午了,大概是在准备中饭吧。美影一开始先朝厨房走去,但因为从反方向传来说话声,于是又掉头往回走,前往会客室。在里面谈话的是久弥和另外两个男人,其中一个静马在龙之渊见过,是春菜的父亲伸生。因为静马曾被他揪起衣领斥骂,所以对他的长相很有印象。他是个有着宽厚下巴、皮肤紧绷的男人。作为一个有高中生女儿的父亲,伸生看起来稍嫌年轻了些,不过他个子虽小,却是肌肉结实、孔武有力,事实上,被他揪住衣领时,静马甚至以为衣服就要当场被撕裂了呢!
  一旁的另一个男人则是身材纤细、中等身高,长得就是一脸弱不禁风的文艺青年样,戴着银框眼镜。男人的年纪大约三十上下吧,说不定那时他也在河原上,不过静马完全没留下印象。他们的谈话内容是关于夏菜即将开始的修行准备。察觉美影的三人停止交谈,一起望向这边。
  “美影小姐,调査进行得怎样了?”或许是出于客气,久弥率先发话。
  “因为才刚开始而已,所以……”
  沐浴在三人的视线下,美影如此回答着。久弥还好,另外两个人绝对称不上具有善意,尤其是伸生更是用明显不信任的表情,凝视打量着美影。
  “话说回来……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真的值得信赖吗?真不知道岳父大人在想什么。”
  伸生这话表面上似乎是说给一旁的久弥听,实则是针对美影而来。久弥困扰地打着圆场说道:
  “不过,伸生哥在龙之渊时也亲眼见过她的推理了吧?”
  “是没错啦。事实上,光靠警察我也放心不下;反正现在我的心境是,为了春菜什么都愿意试试看。我是琴折伸生,春菜的父亲。御陵小姐,拜托你了。”
  摆出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脸色,伸生向美影要求握手。然而即使在他傲慢地说完这些话之后,美影依然面不改色地接受了他的握手。
  伸生背后的眼镜男也急急忙忙地过来握手。
  “我是春菜的舅舅昌紘。请你一定要找出凶手。”
  和伸生对照之下,昌紘给人的印象显得谦和多了。他用双手握住美影的手,热切地请求着。“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
  “他是我的助手,种田静马。”
  美影很快地接口介绍。大概是嫌麻烦吧,这次她省略了“见习”两字。
  “这样啊……呃,那时骂了你,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春菜的遗体当前,实在无法保持平常心哪!”
  “我非常明白,请别介意。”
  虽然很在意伸生连道歉都如此粗蛮无礼,静马还是选择了和平回应。仔细想想,在女儿的尸体面前要是还能保持冷静,那才奇怪吧。
  “不知道是否方便问您几个问题?”
  美影见缝插针,提出来意。
  “喔喔,无妨无妨。久弥,那件事就那样去进行吧。”
  “可是,夏菜一定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许她那样撒娇了。夏菜会有多辛苦,我这个做父亲的最清楚。可是须轻大人因为这次的事,身体状况又更糟了。为了平安度过大难,有必要尽早完成襌让,这也是须轻大人希望的。”
  “可是……”或许是相当担心夏菜,久弥依然推托着。
  “这是我岳父决定好的事。虽然久弥你是父系旁支的人,所以或许没人教过你,不过不只是须轻大人,就连继承人的位子也不能空下太久啊!”
  可能是性格天生易怒的缘故,伸生突然大吼了起来。被指为“父系旁支”暗示就算是同族的一分子,本质仍是个外人的久弥也察觉到自己再坚持下去,只是浪费时间,于是只无奈地说了声“我明白了,就这么进行吧”便无力地步出了走廊。
  “那么,御陵小姐,你想问什么?”
  门一关上,伸生便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恢复冷静的声音。
  “在那之前,可否告诉我刚才你们在谈论什么?似乎和夏菜小姐有关?”
  “是啊,已经决定头七一过,就让夏菜搬进小社去住了。”
  “这么快?”
  美影的反应和久弥一样。大概是不想再重复一次相同的对话,伸生露出厌烦的表情。
  “有监于须轻大人的身体状况,只能如此。”
  “须轻大人的状况真的那么糟吗?”
  “不,目前倒也还不至于危及生命,但春菜的事也确实一天天地侵蚀着她的身心。以我个人的立场,身为一个丈夫,我也希望比菜子能尽早让位,过过安稳的日子。”
  “方才我听说九年后将会有大难降临,不过反过来也可以说还有九年;夏菜搬进小社的事就算延后一两个月,应该也没有太大的影响,不是吗?”
  “就像我刚才跟久弥说的,继承人的位子也不可空下,毕竟须轻大人何时会驾崩,是谁都说不准的事。当然,过去是不曾听说有那样的事发生,但还是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不得不思考神明突然死去的可能而事先做好准备,这听起来似乎很合理,却又充满矛盾。在静马感觉起来,那真是另一个世界的思考模式。
  “……那么,在春菜开始修行之前,备位问题又是怎么处理的呢?”
  “纱菜子十岁之前是美菜子阿姨,春菜十岁之前则由纱菜子住进小社修行。”
  “原来如此。”
  美影的右眼看起来似乎闪动着光芒。不过,对于这个话题美影并未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着手切入与案件相关的质问。
  从伸生的回答中,没能找出新的发现。他本人一直到十点,都和一旁的昌紘在琴折家拥有的酒窖里开会,讨论如何增加藏酒量,之后则独自回到主屋中自己的房间里。关于春菜最近的情形,他只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一句“没察觉到什么”琴折家经营的众多事业皆由伸生担任社长或董事,加上他又是琴折家下任当家,还必须忙于辅佐体弱多病的须轻,因此子女的事一直以来都是交给早苗及纱菜子打理;也正因如此,关于“凶业之女”指的是什么,静马的名字又为什么会被写在纸上,他也一样毫无头绪。
  “当我看见留在书桌上那封信时才第一次察觉到,关于春菜的事自己什么都不了解。今后,我会尽可能花时间去做夏菜和秋菜的好爸爸……对了,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说罢,他再次转身面对静马。
  “种田同学,你真的不认识春菜吗?”
  此时,静马终于理解为什么刚才从伸生的道歉中感受不到诚意了。就算自己已经洗清凶手的嫌疑,对方还是怀疑自己和事件有所关连。
  静马将自己跨骑在龙之首上的事,以及那可能被春菜目击的事说出来后,伸生才放下心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真是不好意思。”
  伸生再次道歉,这次静马感觉得出他的真心。此人感情虽然起伏强烈,但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不过在我们的家族传说中,应该没有这种诅咒方式才是……难道是她在学校里学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
  “也很有可能是被凶手灌输了什么。凶手想藉此留下静马的名字,嫁祸于他。事实上,静马也真的因此被警方怀疑了。”
  美影展开冷静的分析。
  “竟然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害一个孩子,这个凶手真是太卑鄙了!”
  伸生咬牙切齿,愤怒地说着。
  *
  之后,美影也向昌紘问了话,但仍没有什么收获。和久弥一样属于父系旁支的昌紘,必须继承家族里的某些职务,日后也要搬出琴折宅邸,为此正忙于学习身为储备干部的工作内容,比伸生更没有机会和春菜接触。此外,也由于琴折家的传统习俗与礼节都由人赘的女婿继承,因此父系旁支的昌紘反而所知不多。至于不在场证明,十点和伸生分开之后也回到自己房间的他,一样没有不在场证明。
  昌紘的外表虽然不起眼,静马却感觉得出他脑袋很聪明、反应相当快。对于美影的质问,昌紘总能找出重点并立刻做出回答,只是他不时会吐露带有自嘲意味的字眼,或许他空有实力,对大局却也感到无能为力吧!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饭时间。在琴折家的餐厅中,美影、山科与静马也坐在餐桌末席一起用餐。刑警们当然不在场,因为美影一行人算是邀请来的客人,所以才准备了他们的位子。宽敞的餐厅,简直像旅馆的宴会厅一样大,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套餐点。
  用餐过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时地瞥向这边,不过并没有人对他们开口说什么,或许是畏惧当家达紘的脸色吧。
  不经意地,静马发现壁龛前方相当于最上座的位置是空下来的,而且只有那里比其他位置都高了一阶。
  “那里是?”静马小声问邻座的岩仓,他便一边嚼着腌萝卜一边告诉静马:“那是须轻大人的位置啦。”
  “须轻大人的身体已经差成这样了啊?”
  “不是。就算须轻大人身体无恙,也不会在这里一起用餐。只是从以前开始,那里就作为‘须轻大人的席位’而空着。听说更早以前还会摆上一套餐点呢。”
  差点脱口说出“还真是麻烦啊”静马慌忙伸手遮住嘴巴。看看周围,众人同时将目光别开。看来就连闲聊也逃不过他们的耳朵。静马突然感到一阵局促不安。
  然而,美影却看似一点也不在意,默默地将食物送进嘴里。看这状况,她应该是不想在用餐时主动提出什么问题了。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做;静马看得出,美影正一边用餐,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观察着众人。侦探就算在这种场合,也得绷紧神经吗?静马一方面感到佩服,同时也仿效她开始窥探起周遭的状况来。
  这样一来,静马察觉在场的众人大致可分为四组人马:
  夏菜和秋菜偶尔会与和生交谈,也会和隔壁的纱菜子说话。美菜子则是与菜穗两人不时交头接耳。平时登应该也属于这组人马,不过今天因为公司有事,所以便在饭桌上缺席了。久弥的谈话对象是昌紘和伸生,应该是在谈夏菜的事。达紘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吃着烧烤白鱼肉。(原来如此,只要用心观察,也能察觉各种人际关系与情势嘛……静马心想着,目光再次投向美影,只见她摆出了一个“我早就全都看透了喔,事到如今你才想跟我说吗”的表情,啜了一口味噌汤。
  用过中饭,在走廊上叫住美影的是菜穗。
  “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侦探是吗?”
  那是高亢洪亮的声音。菜穗的身高和静马相仿,说话时彷佛低头睥睨着美影;她留着一头长可及腰的直发,睫毛纤长、大眼睛、挺鼻子,是个美女。她穿着在琴折家很少见的艳丽服装,脸上的妆也很浓,还戴着一副经过精心设计、一看就知道是舶来品的名牌眼镜。
  “来得正好,我刚好有话想问你。”
  “唷,是吗?”
  展现坚定意志的漆黑大眼定睛瞧着美影,菜穗点头表示同意。那毫不掩饰的敌意,连静马都感受到了。
  “那,不如就在这间西式房间里谈吧?”
  菜穗也不等人回应,便迳自打开房间走了进去,美影则跟在她身后。一等静马关上门,菜惠便转过身说道:
  “能说服达紘姨丈,你也真有本事。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她将双手插在纤细的腰上,连珠炮似地质问着。
  “我的目的就是解决事件,如此而已。”
  相对于咄咄逼人、情绪激昂的菜穗,美影显得很冷静。似乎是要故意展示自己的游刃有余,她还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襟上的纽带。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我和这个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搜查也是获得警方认可的唷。”
  “真的是这样吗?或许你本人和这个家是没有关系,但你是久弥哥介绍给姨丈的吧?再说,你在久弥哥那里住了半个月之久,对警方和姨丈主张凶手住在琴折宅邸里的人,不也是你吗?”
  “原来如此,你无法信任由久弥先生推荐的我啊。换句话说,你怀疑久弥先生推荐我给警方,是另有企图啰?”
  “是啊,可以这么说。”出乎意料的,菜穗很干脆地承认了。
  “我这个人向来有话直说。久弥哥过去曾经好几次来把琴折家中的古藏书带到琴乃温泉去,不知道在调查些什么。以他父系旁支的立场,照理说没有必要学习与须轻大人相关的习俗礼仪吧?虽然表面上他是说要调查琴乃温泉的由来,但是真是假谁知道呢!”
  菜穗说的话也出乎静马预料之外。琴乃温泉的久弥给人的感觉,就是个白天打猎、晚上做料理,老实木讷的村民,静马根本连想都没想过久弥会是个老谋深算、另有目的的人。
  “这是个历史悠久的家族,查阅古书有什么问题吗?”
  美影的话正好也是静马的疑问。然而菜穗却皱起两道浓眉说:
  “真的只是这样吗?现在的琴乃温泉看来快经营不下去了,只能依赖本家援助;只是,改朝换代之后就不知道会变成怎样了吧?谁知道他是不是因此而想找出什么和本家相关的东西呢!”
  “关于这点,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对美影的攻击,菜穗毫不退缩。
  “确实是这样没错啦,而且我也没具备成为须轻大人继承人的资格——尽管我母亲并不死心,在我名字里加进了个‘菜’字。但,我父亲确实在为守护本家而成立的子公司里很努力工作。既然是分支就该有分支的生存之道,别把我们和那个在温泉旅馆逍遥自在的久弥混为一谈好吗!”
  (这么说来,久弥先生是为了什么选择经营温泉旅馆这条路的呢?照菜穗所说,按理,他应该进入子公司服务,就像昌紘现在努力学习帝王学一样才对吧?
  静马情不自禁地把这个想法说出口,换来的是菜穗比看美影时更轻蔑的眼光。
  “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这样也敢挂侦探的名头啊!久弥哥的太太光惠身体不好,天生体质无法生育,就是从前人家说的“石女”唷。最初他也曾像昌紘那样努力过,但一知道光惠是那样之后,他就辞去公司里的职位,回来继承现在的琴乃温泉了。”
  “换句话说,因为没有必要留下家产给子孙,所以年纪轻轻就选择了隐居生活?”
  “就是这么回事。家人也曾逼迫他,要他为了琴折家的将来,和光惠离婚再娶,但他就是冥顽不灵呢。”
  旧时代的残酷弊端,在菜穗嘴里却是说得理所当然。或许这对名门大户而言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静马不由得认为光惠根本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卧病在床。
  “既然如此,”
  似乎是为了取回主导权,美影将视线投向菜穗,开口问道:“年纪轻轻就隐居的久弥先生就更没有动机了,不是吗?还是说,已经传出琴折家将要终止对琴乃温泉援助的消息了?”
  “是啊。你说得是没错……可是,说不定他是有了新恋人啊,也可能有了孩子,因此才处心积虑想要重回本家掌权。”
  “你是说他打算抛弃病床上的太太?我在琴乃温泉的时候,看见他对太太的呵护几乎到了牺牲奉献的地步,一点也没有你说的这种迹象。”
  久弥总利用工作空档,无微不至地照顾生病的光惠,这些静马都是经常看在眼里的。就连琴乃温泉的女侍们,也常在对静马抱怨丈夫时羡慕地说:“要是我家老公也像他那么温柔体贴就好了哪!”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啊,可能性。我也不是真的那么认为嘛。可是男人啊,如果没办法跟妻子同床共枕的话,可是会寂寞的唷。再说光惠的病状比想像中还严重,或许已经不久人世了,那久弥哥是不是也得思考一下将来的事?”
  “这种可能性还比较大。”
  美影干脆地同意了。这话要是被久弥听见,肯定会晕倒吧。说不定,美影和菜穗这两人其实很相似呢……“光惠女士的主治大夫和本家的是同一位吗?我记得没错的话,为须轻大人看诊的,应该是一位木野医生吧?”
  “不是唷。帮光惠看病的是木野医生的儿子尚人医生。木野医生在诊断出光惠是‘石女’的时候就力劝他们离婚了,所以久弥哥并不喜欢他;相反地,年轻的尚人医生则是久弥从小学起的好友,两人似乎都在暗中为彼此加油打气。话虽如此,当然表面上是不能公开的啦,毕竟尚人医生以后也是要当上本家主治大夫的人,可不能做出忤逆琴折家的事。就是这样,关于光惠的病情,你可以去问问尚人医生啊,说不定被我的推理说中了呢!”
  “我会去问他看看。不过听你这番话的口气,似乎你也喜欢推理?”
  “我从以前就喜欢读侦探小说呢。所以我会好好观察,看你是否真是一位出色的侦探。”
  美影的话里或许是讽剌的意味居多,但菜穗似乎并没听出来。
  “你该不会是想靠自己的力量解决事件吧?”
  被美影这么一说,菜穗红艳的嘴唇绽开一个微笑。
  “我和你不一样,还无法断言凶手就在这宅邸中——说老实话根本就相反,我打从心底希望凶手不是家族里的人。像我这样的人是无法当一个好侦探的吧。再说,虽然我喜欢那些小说里的名侦探,但并不表示我自己也想当。兴致勃勃地一头栽进杀人事件里,随意践踏家人的悲伤与痛苦,这种低劣的模仿行为,我到底是做不来。我看,你是异于常人吧。”
  “或许是噢。”
  直视对方的眼睛,美影平静地点头。“一般人的神经大概无法承受这种事吧,然而这对我而言却是必要的、同时也是重要的职业,更是我的骄傲。”
  被眼前娇小少女的气势震慑,菜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不过,她一边轻抚着长长的黑发,很快地取回自信。
  “是吗?你也有你的自尊嘛!很好。至于我呢,没有隐瞒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会妨碍你,但也不打算提供你协助;我只想站在公平客观的角度,观察你是不是货真价实的侦探。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静马隐约感觉到,虽然她和美影之间火花四溅,也毫不掩饰敌意,但菜穗的本性倒是不坏。
  “既然如此……”
  以这句话为开场,美影询问了菜穗案发当天的不在场证明。菜穗的回答是一吃过晚饭的八点之后,她一直都在东侧别馆自己的房里。她就寝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不曾听到什么可疑的声音。
  “最近你和春菜感情变差了吗?”
  面对美影单刀直入的质问,菜穗也信守刚刚的诺言,大大方方地承认“对啊”“反正你一定是听和生还是谁说的吧,从以前开始春菜就跟我不怎么亲近。尽管那孩子本来就沉默寡言,但前一阵子更是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我还被她恶狠狠地瞪过呢,但我根本不知道理由何在;我自己是不会特别讨厌她啊,毕竟,我怎么可能去讨厌下一任须轻大人嘛!再说,她也很认真地在修行。是不是谁去跟她说了什么谗言……你该不会因为这样,就认为是我杀了春菜吧?”
  “怎么可能呢。从凶手利用了传说这一点看来,这次的事件恐怕没那么简单。话说回来,关于那个传说,你有什么想法?”
  “我的身分是总有一天一定要离开这个家的,所以能听说的,也只有在小时候当床边故事讲给我听的内容,也就是须轻大人用琴声击退大蛇的事而已。”
  “那,关于九年后即将降临的大难呢?”
  “那跟恐怖大王降临的预言不是一样吗?只不过早了将近十年罢了。”
  菜穗开着不像琴折家的人会说的玩笑;看样子,她也是岩仓口中“最近的年轻人”之一吧!不过,看见美影连笑都没笑一下,她便急忙改口说道:
  “毕竟我一向喜欢读侦探小说,所以对于非现实的事物,其实不是很愿意接受的嘛!再说,这种东西往往容易被犯罪者利用来掩饰罪行,就像这次的事件一样。村子里现在很多人都在传,说是什么龙的诅咒啦,大难临头的前兆啦;真是蠢毙了,你也这么认为吧?”
  “有这种人在,对我反而比较有利。不过我怎么想姑且不论,照我这样听来,菜穗小姐你并不相信须轻大人啰?”
  “我相信啊。托须轻大人的福,村子才得以安居,琴折家也才能兴旺。所谓宗教,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菜穗说到这里却突然噤声。
  “我说得太多了。你该不会拿我刚才说的话去告诉姨丈吧?”
  “我才不会唷。既然菜穗小姐说要公平客观,那我也会报以平等的态度。话说回来,你会相信一个侦探说的话吗?”
  “要是你能揪出凶手,我也可以相信你啊,毕竟名侦探说的话就值得相信……当然,前提是你要真能够揪出凶手才行。”
  直到最后,菜穗都还不忘对美影挑衅。
  *
  两人一走出房间,马上就看到纱菜子一脸担心地站在那里。一看到美影出现,她立刻小心翼翼地靠近过来。
  “还好吗?总觉得气氛好像不是很寻常。”
  看样子她应该不是在门外偷听,只是因为担心而一直在走廊上等着。
  “谢谢你。不过菜穗小姐是个很公正的人。”
  美影面无表情地回答。纱菜子或许误以为她在生气吧,急着缓颊道:
  “请你别生气喔,她平常人很好的,可能是出了这种事,让她心情不好……”
  纱菜子的辈分相当于春菜她们的阿姨,有着细细的眉毛和略微下垂的眼睛,五官和夏菜姊妹极其神似,至于身高则和美影差不多,比夏菜姊妹高十公分左右,感觉就像是长大了的夏菜。她留着一头柔顺的长发,圆润的轮廓,身穿简单的罩衫,脸上化着淡妆,说话的声音温柔不带刺,仪态大方高雅,和打扮时髦、直来直往的菜穗正好完全枏反。
  “不,真的什么都没有。你是在担心我吗?”
  “嗯、是啊……”
  纱菜子点着头,表情却显得有点尔促不安、心不在焉。美影当然也察觉到了。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呃……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或许是还没下定决心吧,纱菜子还是一副欲言又止一、吞吞吐吐的样子。
  “哎呀,在走廊上密谈唷?你还真是大动作呢!”
  稍后步出走廊的菜穗,对着纱菜子投来一道冰冷的视线。
  “菜穗姊,你也用不着讲成这样吧……”
  “开玩笑的啦。对了,纱菜子你最好也小心点唷。那位侦探小姐啊,尽管外表看起来挺可爱的,其实跟我一样毒呢。要是你自以为是地跟她说了什么少女怀春的梦想,当心被人家一笑置之喔!”
  留下这句也不知道是忠告还是讽刺的话,菜穗便扬长离去了。
  “我们到那间房里聊聊吧。正好我也有事情想要问你。”
  邀纱菜子进入房间后,美影的表情变得比较柔和,敦促着纱菜子坐下。
  “那么,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呢?”
  在沙发上坐下来之后,纱菜子依然犹豫不定,过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说:
  “……听说,春菜为了收到恐吓信的事,去找你商量过,这是真的吗?”
  美影一点头,她便沮丧地大叹了一口气。
  “春菜一向拿我当姊姊一样崇拜,我平日也尽可能做到倾听她的烦恼和抱怨,因为我知道她为了继承须轻大人的地位,不但无法和同年龄的孩子一起玩,还牺牲了很多事,没想到,这么严重的事她竟瞒着我……明明我是那么想要帮助她啊……”
  纱菜子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用力握成了拳头。
  “因为恶作剧的成分很高,她应该是体贴你,不想让你担不必要的心吧。再说,恐吓信的内容又是与须轻大人有关的,要是一个不小心闹得满城风雨也不好。我只和她谈过两次话,就已经能感受到她是一个善良体贴的女孩了。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为那封恐吓信没有贴上邮票,直接就放在她桌上……”
  “可是……难道她连我都怀疑吗?”
  双手捣住嘴巴,纱菜子睁大了细长的眼睛。美影不但没有安慰她,反而毫不留情地补上一句:“或许你心里有数。”
  “怎么可能有什么数!”
  纱菜子骤然拔高了声音,从沙发上猛地站起身来,不过旋即又像感到很不好意思似地,满脸通红地向美影道歉说:
  “抱歉,我不该这么大声说话的。可是,为什么春菜会收到那样的恐吓信呢?春菜有告诉过你,她认为寄信的对象可能是谁吗?”
  “完全没有,所以才更教人毛骨悚然。事实上,今天早上我问过的人,包括达紘先生在内,对恐吓信的内容都觉得莫名其妙,也想不出会是谁做的。”
  美影说着,将恐吓信的内容也叙述出来。
  “纱菜子小姐知道什么与‘凶业之女’有关的事吗?”
  纱菜子一脸茫然地歪着头回答:“没有。”
  “从‘凶业之女’这个名词看来,我认为起因可能在于春菜出生时的状况。你对当时的情形有什么印象吗?”
  纱菜子无言地摇摇头。
  “春菜她们出生时,我才九岁……”
  “虽然这只是我的假设,不过一般的三胞胎,几乎都不是同卵性的,而就外表看来,春菜和两个妹妹的长相也有些微差异;所以夏菜和秋菜是同卵双胞胎,只有春菜出自不同卵子的可能性很大。”
  “这……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没错。但也不能因此就说春菜不适任吧?更何况,须轻大人的地位本来就只能有一个人继承,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比起同卵双生的夏菜她们,反而由春菜来继承才更加合情合理,不是吗?”
  从先前的对话,纱菜子给静马的感觉只是一个温和谦恭的大家闺秀,然而一旦事关须轻,她也能条理清晰地提出反驳。
  “确实如你所言;所以结论就是,将春菜称为‘凶业之女’究竟出自何种意图,这恐怕还是得问凶手本人才知道了。”
  “拜托你了……请尽早找出杀害春菜的凶手。”
  纱菜子深深地低下头,任由一头柔顺的长发垂在面前。和其他抱持敌意与不信任的大人相比,看来她可说是无条件地完全信任美影。
  “那么接下来,换我问问题了。”
  稍作沉默之后,美影摊开扇子说:“春菜是不是讨厌菜穗小姐呢?”
  纱菜子难以启齿似地低下头,不一会才再次抬起头说:
  “似乎是这样没错,至于理由我也不清楚。本来我一直觉得应该只是单纯在个性方面合不来,但大约两个月前情形开始恶化,问她原因她也不说……凶手该不会是菜穗姊吧?”
  “这点还不清楚,只是就刚才跟她谈话的内容看来,菜穗小姐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想也是。菜穗姊并不特别讨厌春菜。她平常不管对谁,都是像刚才那样子有点咄咄逼人,不过其实她真的是个好人。”
  这是纱菜子第二次出言称赞菜穗了。
  美影接着询问她的不在场证明,不过纱菜子也和其他人一样八点过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据她说是在读教科书。
  “我听说你想离开这个村子,是为了这个而用功吗?”
  “咦!”纱菜子闻言为之语塞,不久才说,“是的。我想成为老师,为此希望能去东京上大学。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晚了人家六年才在准备考大学,说起来真是有点害臊……”
  似乎是真的感到相当难为情,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小到只要站在房间稍微角落一点,就几乎无法听见。“那么,你不久之后就要去考大学了?”
  “我是这么打算的。话虽如此,家父还没有答应……一直到五年前我都在小社里修行,直到春菜十岁,我才从这个任务中获得解放。当时我不经意地想,自己能做的事到底是什么?十几岁的时候,我的青春几乎都花在修行上了。修行如果是为了继承须轻大人的位子,那我还能心甘情愿地接受,可是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代替春菜到她十岁为止的替身,我的修行充其量只是一个表面形式,并不是为了我自己。从出生一直到十九岁,我才第一次去为自己思考,然而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仍然没有找到答案。在修行的那段期间内,我也同时指导因为体弱多病而不能去上学的和生读书。和生是个直率的好孩子,我教他教得很有成就感。春天和生完成所有义务教育后,就不需要我继续指导了,我也因此变得更寂寞。‘相较于须轻大人的修行只是春菜的替身,指导和生时做的那些事,换个地方说不定也能继续做……’我开始这么想,并把目标放在上大学,想要努力成为一名教师。”
  “可是,为什么是东京呢?想要取得教师资格的话,去上县内的大学不是也可以吗?”
  “家父也这么说。但是,我现在这个想成为教师的念头,作为一个未来的梦想,或许还不够坚定,说不定只是出于一时的感伤使然;所以,我希望能出去看看更广大的世界,我想在大学生活中,仔细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想成为教师。这样想或许太贪心了,可是……”
  纱菜子脸上浮现自嘲的浅笑。
  “我还没有勇气违抗父母离开家。都老大不小了,还这么不中用,这点我心知肚明。从小到大我都住在这里,不知道独自一人该如何生存……现在我还在尝试说服他们,只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我的事情也只能先暂缓了。”
  整个多愁善感的少女时代都必须以别人的替身身分度过,对这样的她而言,一定很想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吧!岩仓说她“自由”静马却觉得似乎无法光用自由两字来形容她,而美影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
  “我也是为了继承亡母名号,从小就接受成为侦探的训錬。自五年前起,父亲为了让我累积经验,开始带着我周游各村镇。在各式各样的村镇里,我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们,也让我邂逅了各式各样的想法。在这些邂逅之中,我更加确信自己正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我想或许纱菜子小姐你也是一样,到了外面的世界之后,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
  美影说这番话时的口吻简直就像是一位长者,事实上却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对二十四岁的女性说话,立场完全颠倒过来了。然而,在美影声音中所蕴含的那种跨越年龄的真挚,却是毋庸置疑的。
  07
  到了傍晚,达紘给予了许可,表示可以让美影和须轻大人做短暂的会面。须轻大人也强烈希望早日逮捕凶手,为此不惜提供任何协助,只是因为身体状况不佳,所以达紘也会陪同在侧,并且希望静马能够回避,因为须轻大人还无法将他视为贵宾,给予信任。虽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望着美影由达紘带路前往御社时的背影,静马还是无法沉默目送,口中不由得啧了一声。
  落单之后,静马没来由地被一阵孤独感所笼罩。这半天下来,静马一直陪着美影,虽然也不断被她耍弄,但反过来也可以说,美影其实一直陪伴着自己。静马在这座宅邸里是个完全的外来者,甚至还曾经被当成嫌疑犯。美影虽然说自己可以自由行动,但自由到底是什么?在他心头不禁涌现如此的疑惑。
  对现在的静马而言,自由,就是能够亲手断送自己性命的权利,别无其他了。然而,初雪既还没落下,而他也丝毫不打算在自己卷入案件漩涡的情况下自杀;因为他很清楚,如此一来,一定会有人暗自窃喜,并把一切责任推到死去的他头上。
  叹了一口气,静马忽然瞥见走廊另一端有个人影。是美菜子。她虽然也发现静马了,但一开始却别过头打算装作没看见。一直到她走到静马面前时,才像改变主意似地停下脚步。
  “哎呀,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中午吃饭时,静马也和美菜子打过照面,当时只见她一脸不悦地用餐。和那时比起来,现在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美菜子和菜穗长得很像,身材也都一样高挑。虽然现在因为上了年纪发福的关系,风华已经不再,但从她的脸庞间,仍然能够看得出年轻时代身为美女的痕迹。她的脸上化着浓妆,似乎也是想藉此掩饰衰老;体型和脸型一样发福,在琴折家众人之间,应该是体脂率最高的一位吧。
  “美影和达紘先生一起去见须轻大人了。”
  “这样啊?竟然让侦探去见须轻大人,达紘姊夫也真是任性妄为呢!”
  美菜子说话的语气和女儿菜穗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加上了人生历练,让她的话听起来更尖酸刻薄。静马也火大了起来,忍不住回嘴说道:
  “难道美菜子夫人不希望美影将事件解决吗?”
  “既然她摆出一副名侦探的架式自己找上门来,我当然希望她快点把事情给解决了啊,要不然干嘛付钱给她啊!”
  自己说话刻薄,却是听不得别人半句讽刺,美菜子眨着眼睛,继续着根本不相干的冷嘲热讽。
  “还有,她那身打扮是怎么一回事啊?明明是女人,穿什么红白水干,简直就跟白拍子9没两样嘛!”
  “白拍子会在下半身穿上长裤吗?”
  静马不甘示弱地反诘。
  “可是她那打扮又称不上是神社巫女,难不成是什么新兴宗教的服装吗?让须轻大人接见异教徒,真是更让人不愉快了。”
  “我想美影的打扮与宗教无关,她也没有强拉我入教啊。”
  然而,美菜子对静马说的话根本充耳不闻。
  “她在琴乃温泉当算命师对吧?说什么翡翠义眼能够看透真实,这摆明就是可疑新兴宗教常见的说词嘛!”
  拥有千年历史的须轻教干部,发表着她对新兴宗教嗤之以鼻的不屑。静马想起在纱菜子之前,美菜子也曾在小社修行过。
  美菜子的辈分相当于现任须的阿姨,所以年纪也比须轻大。阿姨为了让甥女顺利继承而修行,即使是为了教义还是有些不合理;而且她一直到三十五岁左右都在修行,就算以人生中消耗在替身生涯的时间长短来看,纱菜子也是全然无法相提并论的。因此,她对美影会有这种反应,除了单纯的高傲之外,或许也是来自于想保护须轻教的心情吧。
  同时,静马也能理解她之所以处处想干涉本家行事的理由;虽然和纱菜子的方式不同,但这也是一种想为自己的人生寻求补偿的结果。仔细想想,她的人生一直是受到拘束与局限的。
  然而静马刚萌生的一点同情之心,也很快被她接下来说的话给赶跑了。
  “你老实说,就你看来那丫头到底怎么样?真的是个称职的侦探吗?”
  美菜子压低声音,装模作样地凑近过来;从她说话的语气中,静马明显感觉得到她想拉拢自己的意图。这是干嘛?挑拨离间吗?静马一边保持警戒一边说:
  “她的推理在龙之渊时救了我,我认为她是名符其实的名侦探。”
  “唷,是这样吗?既然如此我也没办法,看来你也是那丫头的信徒哪!”
  听了他小心翼翼遗词用字说出的这句话后,彷佛瞬间对静马失去兴趣似的,美菜子又恢复了不耐烦的语气。
  注9:平安时代末期至镰仓时代前期,游女(妓女)会穿上红白水干扮男装,表演一种名为“白拍子”的歌舞。江户时代亦称游女为白拍子。这里美菜子这么说,等于有将美影贬为游女之意。
  “我只是个见习助手,不是什么信徒。”
  “随便你怎么说。”
  一副不想再站着说下去的模样,美菜子走了开去。不过正要擦身而过时,她又停下脚步。
  “我看你啊,脸上死相毕露喔。对了,我们公司有卖一种‘须轻清水’,只要每天喝那个,你就能长命百岁唷!”
  留下目瞪口呆的静马,美菜子就这样离开了。静马在不知是否该称赞她那剽悍至极的商人魂,只是,能看出自杀倾向者脸上浮现死相,这眼力可真非同小可。或许这就是她长年修行下来的成果吧……就在静马还愣在原地时,一位中年侍女俐落地从他身边通过。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之故,静马可以感受到对方冷淡的视线。要是继续这样待在主屋,一定会导致神经耗弱;领悟到这点的静马,只好无奈地回到西侧别馆。
  别馆和主屋不同,是两层楼建筑。一楼有四间客房,二楼则设有六间。岩仓将一楼的一间房间挪作书房,因此他一人便占据了两间,美影父女和静马则被分配到二楼的房间。
  走出主屋,正想踏上通往别馆、设有简单屋檐的水泥走道时,静马遇见了双胞胎。
  “你们好。”静马打了招呼后,两人便手牵着手跑过来。
  “怎么了吗?”
  “是刚才的叔叔。美影姊姊呢?”
  长发的夏菜用清澈的声音询问。
  (她是“美影姊姊”我是“刚才的叔叔”啊……不但被当成叔叔,连名字也没被记住……静马一边苦笑,一边告诉她们:“美影姊姊去见须轻大人了。”
  “她去和母亲大人说话了啊?这样啊,那我们就不能去打扰了呢!”
  两人看起来似乎很失望的样子。
  “你们找美影有什么事吗?”
  “嗯。在那之后又想起一些事,所以想跟美影姊姊说。”
  这么回答的,是短发的秋菜。
  “这样啊,要不然我帮你们跟她说好了?”
  两姊妹先是商量了一下,然后笑着回答:
  “叔叔,我们觉得应该可以信任你,所以决定跟你说。”
  在这座宅邸中,至少还有她们相信自己,这让静马莫名有种获得救赎的感觉。
  “是这样的,关于春菜,在发生事件那天晚上,她有些地方和平常不大一样。”
  秋菜这么说着。
  “吃过饭后,春菜原本在我们房间里,但差不多八点时夏菜去洗澡,房里只剩下我跟她两个人,结果春菜马上就回小社去了。”
  “这样说来,那天她很早回去呢。明明平常在“教授”开始之前,她都会一直待在我们房里的,可是那天我洗好澡回房间,就没看见她了。”
  夏菜好像也回想起来了,附和着秋菜的说法。不过她对当天的事似乎也不甚清楚,和静马一样竖起耳朵等着听秋菜描述。
  “所以我就问她:‘今天这么早回去啊,有什么事吗?’可是,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春菜那天看起来和平常不一样,感觉很开心呢。”
  “很开心?”
  “嗯,最近她不是一直心情不好吗?所以我记得很清楚。虽然春菜不想让我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还假装成是身体不舒服想早点回去,但看她的样子妒像很高兴,说话的声音也比平常高亢,就连讲话速度也比平常快了几分呢!”
  “春菜看起来很开心”这是今天听见的话里最不搭轧的一句,毕竟整天下来听见有关她的描述,都是负面、消极的形容词;若说春菜那天显得消沉还能理解,但在死亡之前的她竟是看起来很开心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是真的吗?”
  静马谨慎地再次确认,身材娇小的秋菜用力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把这件事告诉美影的。谢谢你们特地来跟我们说,我代替美影向你们道谢。”
  “不用谢,但是要早点抓到凶手喔!”
  在四只黑亮的大眼睛凝视之下,静马点着头说:“会的。一定会抓到凶手的。”
  听了静马的话,姊妹俩似乎安心了,再次手牵着手离开。
  感觉心情好了一点,静马也回到别馆中自己的房间里。
  大概过了三十分钟左右吧,房门伴随着巨大的声响打开了,紧接着出现了美影的身影。她低头看着在褥榻上打滚的静马,抛出一个轻蔑的眼神说:“你还真是散漫哪。”
  “你进来也不先敲一下门!”
  静马慌张起身的同时这么抱怨着,结果立刻遭到美影反驳:
  “难道说,你这里有什么怕被看到的东西不成?像是行凶的柴刀之类的?”
  “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啦!别管这个了,刚才夏菜和秋菜来找美影你喔。”
  “真的?为了什么事吗?总之,你先告诉我她们说了什么吧。”
  将刚才的谈话内容告诉她后,美影的表情渐渐认真了起来。她用手中的扇子遮住嘴边,沉吟着点头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春菜那时心情很好,是吗……”
  美影宛若复诵一般,喃喃自语地确认着。
  “我仔细想过了,春菜一定是被谁约出去的,而她也因为惦记着当晚的会面,所以才会比平常更早回小社。一开始我以为是岩仓,但似乎又不是他。只是这里已经没有其他年轻男子了,难道会是佣人之类的吗?”
  静马才这么说,美影就双手插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个家里哪来的年轻佣人啊?不过,答案其实很简单;能让女孩子心情好的,未必只限于恋爱方面的事。比方说静马好了,难道你只有在被喜欢的女生搭讪时,才会感到心情愉快吗?”
  “不,朋友约我去温泉旅行时也会啊。”
  “男人跟男人一起去温泉旅行,会不会太死气沉沉了啊?至少也去个海边或滑雪好吗……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啦。能让春菜在为恐吓信而苦恼时骤然变得心情开朗,一定是发生了相当不错的好事,而且还必须是连秋菜都得瞒住不能说的事;好比说,有人骗她已经知道恐吓信是谁写之类的。她之所以会急着赶回小社,有很大的可能是对方和她约定在那里碰面。看来我得再调查一下春菜平时和谁交情好,对什么比较感兴趣才行了。只不过,那天傍晚她来找我商量时,完全看不出有开心的迹象,所以据我推测,这应该是在她回家之后,到吃完晚饭去夏菜她们房间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吧?”
  美影转眼就推翻了静马花了三十分钟(虽然一半是在发呆)才推理出来的结论,而且还马上举出静马想都没想过的几个可能性,静马不禁大呼佩服。
  “你现在才知道我的厉害吗?要是静马也能机灵点,当场跟秋菜问清楚一点就好了……算了,对见习助手期待太高也不是办法,光是知道秋菜她们已经对静马不抱戒心就该满足了。”
  “那还真是谢谢你喔。”静马赌气地应道。
  “对了,须轻大人那边的情形怎样?”
  “你想知道?”美影嘴上说得挑衅,脸上却漾着笑意。
  “是啦,反正我就算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何必说这种自虐的话呢,男人要是谦虚到卑屈的地步,那可就太窝囊了唷。”
  被比自己小的少女说教才叫窝囊吧!
  “好,那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吧。”
  “可以啊。”
  美影静静地端坐在静马身旁。“首先,我问她是否知道何谓‘凶业之女’,但她也表示不知情。话说回来,比起她本人,伸生或达紘对习俗传说,可能还知道得更详细一点。须轻大人虽然从小被教导着与仪式相关的事,但除了基本知识之外,好像什么都不懂。换句话说,祭祀者和口传者的工作被划分得很清楚。”
  “原来如此,由夫妻来分摊两种职责是吗?”
  “这么做也能达到风险分散,是很合理的做法。再说须轻大人的地位本就是神,对于神该处理些什么事务,没有让祂自己去决定细节的道理吧?只是,连本该熟知传说礼俗的达紘先生都不知道的话,‘凶业之女’想必是早已湮没在历史洪流中的某种传说吧。既然如此,问题就出在凶手又是从何得知这个传说的呢……”
  “就像圣经有外典和伪典一样,大概也是出自那一类的文献吧。”
  “如果说是在扩散到其他地域的过程中产生的变迁那还有可能,但奉须轻大人为神是这个村子固有的习俗,换言之,须轻大人即是这个村子的守护神,因此在性质上不大可能扩散到邻近村镇。当然,不可否认在千年的历史中,确实有可能真的产生了什么变迁,但若是发生在村民身上也就罢了,我不认为琴折本家中有机会出现信奉异端的人——除非,是在非常特殊的状况下。”
  “特殊的状况?”
  “例如濒临信仰危机,靠异端获得救赎之类的……只是,就算是那样,此人究竟从何处获得那种古籍,也还是个问题。要是历代以来琴折家都分为本家和分家,而古籍只有分家秘密流传,这样还能解释得通,可是现存琴折家的人,即使属于分支,也都是上上一代须轻大人的子孙……最棘手的是,我还是完全不明白春菜被称为凶业之女的原因何在,偏偏凶手在恐吓信中一点也没提到原因,现在的情况真的只能说是毫无头绪啊!”
  静马很少听见美影用这么情绪性的语气说话,甚至还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她在搜查上遇到瓶颈,开始感到焦虑了吧?知道此时就算说些同情的话也只会激怒她,所以静马只是沉默着,在一旁等待她继续说下去。或许是静马的态度让美影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拉了拉裤脚,再次挺直背脊说:
  “话题扯远了。总之,我也问了须轻大人是否可能有人怨恨春菜,但她也说想不出来谁会有可能。至于未来的大难,她只表示自己是相信会发生的、达紘先生也一样。我想,尽管程度有所差别,但村民们应该基本上都是相信这点的;而能够防堵灾难的只有春菜,须轻大人也是考量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无以为继,才会在大难来临前急着让春菜继任。”
  “须轻大人的身体真的已经那么差了吗?”
  “似乎真的是这样没错。虽然我只能隔着帘幕和她说话,情况如何很难判断,但是听她的声音,确实是气若游丝;不过要是没有大难,应该还不至于需要提早让位就是了。她也对突然必须接任继承人的夏菜寄予同情,原本一直以须轻大人立场跟我说话的她,只有在那时表露出属于母亲的真挚情感。至于有关不在场证明嘛……”
  此时,静马才想起美影曾在刑警面前提过须轻大人也有可能是凶手的话。
  “你还真大胆呢。在达紘先生面前问这种问题,他没有阻止你吗?”
  “他是有露出为难的表情,不过后来还是放弃了。在决定让我和须轻大人见面时,他应该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吧。再说须轻大人本人也一点都不在意,很坦率地回答我了——她也没有不在场证明。其实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尽管负责照顾她的早苗在“教授”结束之后,一直陪着她到十一点左右,但须轻大人在御社就寝时,一向都是独自一人……对了对了,她也很肯定地说了,绝对没有‘冬菜’的存在。”
  “你连这种事都问了婀?没被当场轰出来,还真有你的。”
  关于下任神明出生时的秘密,那根本是不可碰触的禁忌啊。静马听得瞠目结舌,不过美影却丝毫不为所动地答道:
  “身为一个侦探,这是必须的。”
  她那坚定的语气既不轻松,也不带任何情感,让人从中体会到她强烈的决心。
  “那么静马这边呢?让我说了这么多,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难不成你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正苦于不知如何回答美影这无理取闹的反击时,静马马上就发现那不过是她的揶揄之词。“我就是好奇而已啦,不行吗?还是说,在侦探御陵美影办案的公式里有规定,一定要听取助手给的建议才行?”
  “开玩笑的啦,谁会期待静马真有什么想法啊!”
  “那,美影你自己又是如何?真实之眼开了没啊?”
  想起方才美菜子说的话,静马试着这么问道。
  “真实之眼?哪有那种东西啊!”
  美影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眨了眨水晶义眼。
  “我的左眼确实是身为御陵美影的证明,不过,看穿真相靠的可不是这只左眼。”
  “这是什么意思?你之前不是还发下豪语说,‘我的左眼能看穿真相’?”
  数日前的光景还历历在目。在龙之渊时睁开那只水晶之眼,以沉默震慑周遭的美丽姿态。难道那都是假的吗?
  “那是表演啦。我既不是算命师,也不是超能力者,而是个根据合理思考采取行动的侦探唷。同时,我也是为了成为足以继承母亲的侦探,而被教养长大的。”
  看着毫不犹豫、自豪地说着这番话的美影,不知是否错觉,但静马眼中的她,似乎透露着一股淡淡的寂寞。
  “真正重要的是右眼,其实我的能力都是右眼带给我的。呐,静马,你知道人类左脑和右脑各自司掌的功能吗?据说右脑专司感性,左脑专司言语,而左右脑主导的各是另一侧身体的感觉。当右脑功能不全时,左半身就会麻痹。”
  “换句话说,右眼捕捉到的东西,会由左脑来下判断啰?”
  “正是如此。这么一来所有进入我脑中的情报,就不会是由不合理且容易被当下情境所左右的感性所支配,而是透过需要一致性的言语来做处理。对我来说,一切都是被当成言语来看待的,在那当中没有任何暧昧含混。比方说关于静马好了,第一次看见你时,透过我的右眼认识到的,只是一个坐在龙之首上的不合理物体。那物体是个“人类”、是个“年轻男人”在知道你的名字之后,则变成了‘种田静马’。当然,之后会慢慢再附加上不可靠啦、脑筋迟钝啦等等的情报。”
  “后面这些就不用讲啦。那,美影看东西时是像电脑一样,用算式输人脑中的吗?真教人难以置信。不会马上出现错误讯息吗?”:电脑程式只要打错一个字母就可能停止动作,甚或出现错乱失控。静马还记得高中时曾尝试学了一点皮毛,不过很快就因为对除错过程不耐烦而厌倦了。
  “那样对我而言才方便啊。只要一出现矛盾的事,我的左脑马上就会有反应。因为对左脑来说那便是不合理,说不通。人类因为右脑特性的缘故,只会对能够理解的、或是几乎难以理解的事物起反应,这样的思考方式是很含糊笼统的。可是,如果把接受到的事物当作言语来处理的话,就非得一一赋予它们意义不可。笼统本来不是坏事,但对侦探而言却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这样一来,你脑中的处理程序不会愈来愈庞大吗?矛盾不合理的事物在日常生活中多得像座山耶。要一一找出理由赋予意义,身体会吃不消的。难道说,左眼看不见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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