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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少女

_2 麻耶雄蒿(日)
  静马差点脱口这么说;然而,对于究竟为什么会怀疑到自己头上,他就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见过这个吗?”
  刑警拿出一个透明的塑胶袋,里面装着一本厚皮封面的草绿色记事本。那是静马的东西。他是在大学福利社买下它的,上面还印有校徽。
  “那是我的……”
  “这是在那块岩石前面捡到的。”
  年长的刑警指着龙之首正前方这么说。
  “我这几天每天都到这里来,或许是那时候掉的吧。难道只因为这样就怀疑我吗?”
  虽然静马总是会随手将记事本放进手提袋里,不过自从来到琴乃温泉后就没有使用它的必要了,因此静马就连它掉了都没发现。
  “当然不只这样。”
  听见刑警自信十足的口吻,静马内心不禁涌现一丝不安。“在春菜小姐房里找出一个有红框的信封,里面放着一张纸,纸上用红色麦克笔大大写着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认识琴折春菜小姐吗?”
  “不认识。我根本没见过她,也不知道这位春菜小姐长什么模样,就连名字都是刚才听说了才知道的啊。”
  静马在慌乱中如此回答。他的脑中一片混乱,完全整理不出头绪。
  “是这样吗?那么,为什么写有你名字的信封会出现在春菜小姐的房间里呢?”
  “那种事,你问我、我问谁啊!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静马不耐烦地回以反抗的口吻。同时,在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陷阱”这个字眼。可是,为什么会出现毫无瓜葛的自己名字呢?静马真的很想向谁问个清楚。
  “既然这样,在弄清事实真相之前,就让我们换个地方稍微询问一下,可以吧?”
  就像是暗号一般,年轻的刑警话声方落,便一把抓住静马的手臂。静马虽然想挣脱、但年轻刑警的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因此他根本动弹不得。
  “我都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们也说了,这件事得换个地方问清楚。”
  有着一对细眉和突出尖下巴的年轻刑警,语气凶恶地瞪着静马说道。从他的眼神里可以明显看出,他早已认定静马是凶手了。
  “喂喂喂,不可以这么暴力啊。”
  年长刑警口气温和地责备着说。“好了,种田同学,这里人这么多,引起骚动也不好嘛。不如改换到安静的派出所去,对我们大家都好,不是吗?”
  说话的语气固然温和,但比起血气方刚的年轻刑警,年长刑警看不出任何情感的目光,对静马而言更加恐怖。同时,静马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一张巧妙织成的蜘蛛网里了。虽然不知道是谁织的,但却是一张解不开的阴险蜘蛛网,而自己再怎么抵抗也改变不了眼前的事态。
  “我知道了啦……”
  正当静马打算放弃的时候,刚才不见人影的久弥,带着美影父女朝这边接近。
  “关于这件事,小女好像有话要说。”
  先开口的是山科。看不出他是否明了静马面临的窘境,嗓音听起来还是和平常一样低沉。“你是?”
  年长的刑警狐疑地歪着头看向山科。
  “我叫山科恭一,二十年前隶属警视厅捜査一课。”
  不知是否“警视厅”三个字稍微震慑了对方,只见年长刑警又再问道:
  “那么,关于这件事,山科先生您知道些什么吗?”
  “还有,这是小女,御陵美影。”
  无视于刑警的质问,山科继续进行介绍。他那高傲的态度,简直就像是上位者在对下属说话的样子。
  “御陵美影……我听过这名字。是“独眼侦探”吧?可是,不是听说那位侦探已经过世了吗?”
  “这孩子,是美影的独生女。”
  “……也就是说,她也是……”
  过了十秒,不,大约二十秒吧。刑警和山科彼此都沉默不语,只见他们四目相对,看似在相互试探彼此内心的想法。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先带这家伙回去了喔!”
  不明就里的年轻刑警,一把拉着静马就要离开。
  “不,等一下。我是县警别所刚,旁边这位是坂本旬一。那么,山科先生来此,有什么要事吗?”
  别所刑警用比刚才更加慎重的语气询问着。
  “这孩子好像知道一些关于案件的重要内情。不知可否先听她说完再带他走呢?”
  山科一侧过身,美影就带着毫不畏惧的表情,毅然往前跨出一步。
  “大家好,我是御陵美影。请多多指教。”
  礼貌地打过招呼后,美影首先说明了这半个月来,在琴乃温泉接受村民们各种谘询(这时她倒是没坚持那不是算命)的事。
  “春菜小姐这几天来找我谘询了大概两次,昨天傍晚也来过。每次她来的时候,提到的都是同一件事,那就是她怀疑最近有人想取她的性命。”
  “性命?”别所急忙望向家属。
  “哪可能有这种荒唐事,我什么都没听春菜说过啊!”
  春菜的父亲马上否定了美影的说法。身旁的年轻女性也一样摇着头。
  “确定吗?”
  “绝对没错。她说因为不想让家人担不必要的心,所以只对我说。至于具体内容,在这里请恕我无法详提,不过总而言之,她是收到了语带威胁的信件。”
  “恐吓信?”
  “仔细想想,春菜来找美影小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确实若有所思,只是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
  久弥望着虚空,轻声说道。
  “久弥你也知道春菜去找美影小姐的事吗?既然如此,怎么没告诉我呢?”
  春菜的父亲这次把矛头指向了久弥。
  “真抱歉,我还以为只是些孩子闹脾气,不想让父母知道的小烦恼罢了……”
  久弥脸色苍白地低头道歉。
  “责怪久弥也不是办法。毕竟久弥又不是这位小姐,不会知道春菜到底找人谘询了些什么事啊。”
  这时,一位从刚刚就一直沉默不语的白头老人,以威严的语气开口制止了春菜的父亲。
  “岳父大人……”
  从春菜父亲的称呼看来,老人应该是被害人的外公,也就是琴折家的大家长了。他的表现也确实符合身分地位,和其他人不一样,表情严峻,丝毫不见慌乱。
  “刑警先生,打断您说话不好意思。请继续。”
  听他这么一说,别所于是将话题转了回来。
  “那么,春菜果真曾来找过你谘询啰,御陵小姐?她曾告诉你是谁想要取她的性命吗?”
  “不,并没有。”
  美影轻轻摇头否认,“她好像也想不通会有谁想杀她,因此才希望我能帮忙找出来。”
  “那么,御陵小姐你做了些什么呢?”
  “说到这个……”
  美影目光低垂。“其实,我也有点不相信她说的话。不但如此,在事件发生前,我甚至不认为真的有人想取她的性命。她说那封恐吓信被她烧了,现在应该找不到了吧。我听说她即将继承村中某个重要的地位,因此便轻率下了结论,认定她或许只是压力太大罢了。关于这一点,完全是我的疏忽。”
  因悔恨而紧咬双唇的美影身姿,让静马忘了自己现在身处的状况,不由得同情起她来。要这个自尊心这么强的高傲少女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她内心一定感到相当屈辱吧。
  然而静马还来不及安慰她,美影已经立刻昂起头,重新恢复凛然的神情了。她那睁得大大的右眼之中,透露出坚强的意志。
  “所以,即使只为了我母亲的名声,我也不容许自己再犯下同样的错误。现在别所先生似乎想带走这个男人,但我认为那是错误的。尽管理由有很多,不过最大的一点就是,这次的事件比乍看之下更具计画性也更复杂,我不认为这个男人有那么复杂的心思。”
  美影说的话实在很失礼,只是没想到别所竟然点头表示赞同。
  “现在我并没有接受任何人的委托,所以本来应该没理由关注这件事。只是,我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他被拘提,让自己再次陷入后悔。因此,不知能否让我也加入调査一下这次的事件呢?”
  “我也拜托您,别所先生。能否请您给美影一次机会?”
  在两人交谈时始终退后一步的山科,此时以那依旧低沉,但却带了几分感情的嗓音帮美影说话。别所看了看美影,又看了看山科。
  “……上一代御陵小姐的事迹,我也有所耳闻。她经常协助我们警方破案,也帮了我们好几个大忙。我明白了,那么就暂时让你加入吧。只是,再怎么说也只是暂时喔。”
  在静马眼中看来,别所刑警的态度与其说是不情不愿,不如说是等着见识美影有多厉害。
  “谢谢您。那么我便赶紧开始行动了。”
  脸上不见丝毫喜悦的神色,深深一鞠躬后,美影动作轻盈地靠近尸体所在的担架,轻轻掀开床单。即使面对被斩首的尸体,她也未曾显露任何恐惧之情。
  “这是怎么回事,别所哥?那女孩是谁,为什么要让她为所欲为?”
  坂本刑警不服气地质问别所,但别所只是淡淡接受了年轻刑警气势汹汹的指摘:
  “这个嘛,像你们这么年轻的同仁或许没听说过,不过从前有位叫做御陵美影的独眼名侦探,据说她左眼里的水晶能够看透一切真相。御陵美影活跃于许多刑案之中,就连我们警方都不敢小觑她。尽管我并没实际见过她本人,但关于她的传闻可听过非常多。上个月在东京,这个月又在名古屋……似乎在各地,她都解决了许多困难的案件。就这层意义而言,她可说是个活生生的传说……对了,你还记得从前发生在东京的都营电车密室杀人事件吗?”
  “没记错的话,是那个有一半乘客都是共犯的事件吧?虽然是小时候在新闻上看到的,但实在是太惊人的案件了,因此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该不会,那也是她帮忙解决的吧?”
  “没错。顾及我们警方的面子,所以她的名字几乎没有对世人公开。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并未强出风头。换句话说,我们警方欠了她很多人情。只是,我听说她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过世了。看来,那女孩是她的孩子,那身古式装扮和左眼的义眼,都和传说中的形象相符。”
  静马侧耳倾听身旁这两人的对话。不知道这段过去的不只是年轻刑警,静马也一样。看来美影是个侦探这件事情并不假。
  “可是,如果是她本人那也就罢了,这女孩只是她的女儿吧?就算再怎么打扮成一模一样,说到底还不过是个外行人罢了吧?”
  坂本的疑问可说再合理不过了。就算她真的是传说中的名侦探之女,能否再现乃母之风,大显身手,还值得怀疑。虽说她的能力关乎静马能否获得自由,但也正因如此,静马不得不用比较悲观的态度来看待这件事。毕竟,不管是运动选手或是演艺界,从未听说有哪些有着伟大父母的第二代能比上一代活跃的例子。
  “我当然不会完全任由她去;要是她没能有什么发现,我就会请她离开,同时将这男的给拘提。就是这么回事。你别担心了,有什么责任都由我来扛。”
  “……既然别所哥都这么说了……”
  坂本虽然满脸不情愿,但也只能勉强接受。只是,他依然还是用力握住静马的双臂,力道之强,令静马觉得都要留下瘀青了。
  就在这段时间内,美影已经离开担架,回到了刑警身边;她脸上那沉静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个刚目睹杀人现场的少女。
  “那么,你有什么发现吗?”别所的声音里掺杂了些许好奇。
  “还没有。只是,我看到被害人脸上沾着一些泥土,但头颅的状况却显示,在它遭到切断后,曾被放人渊水中清洗过,这不是有点奇怪吗?”
  “会不会是在清洗过后到放置在龙之首的过程中,掉落在地上呢?”
  “可是,这段路程上不是岩石就是碎石砾,地面上丝毫不见泥土外露喔。”
  “原来如此。不愧是名侦探之女啊。”
  别所露出从容的表情微笑。“只是,这点我们警方也有发现喔。你可以去看看龙之首右侧的岩石后方,那边的痕迹应该就是了。看样子应该是凶手从龙之渊走直线过不去,为了避开石砾绕远路走时,不小心撞到岩石掉落的吧!”
  “原来是这样。”
  美影一边说着,一边朝龙之首走去。附近的监识人员都静静地为她让出一条路。他们看起来不像坂本那样不服,反而用深感兴趣的目光,默默凝视着少女即将在这里开始做什么,毕竟她可是传说中的名侦探之女。刚才那些骚动不已的村民,这时也换上一张看戏的脸孔,紧盯起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充满杀气的杀人现场,瞬间成为只受美影一人支配的舞台。
  在龙之首右侧,斜坡前一公尺左右之处有三块岩石密集排列,从正面这边看不见后方的情形。美影把手扶在岩右上,探身窥看岩石后方。那里是山的斜坡和平地相接的部位,几乎没有石头也没有长草,土壤外露。在龙之首正侧面的地上,有个凹陷的洼洞。
  “泥土确实凹了进去。大小也正好符合。凹陷部分里的霜消失得干干净净,监识人员已经连洼洞形状都采样了吗?”
  “不,只有拍照而已。这样就够了。”
  “是这样的吗……我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地面上这个洼洞的深度,比我预料的还深。若犯人将头颅拿在手上,离地面的高度顶多一公尺左右。这一星期以来都没有下雨,就算泥土原本够松软,也不该留下这么深的痕迹。再说,如果是手上拿着头颅撞到岩石而掉落在地的话,一般而言应该掉在岩石前方,而不会是后方。”
  回到众人身旁的美影撩起长长的衣袖,伸手捧起一块重量适中的石头,丢在一旁的地面上。
  “确实,那个洼洞是深了点。这么说来,是凶手刻意往地上砸的啰!”
  当别所提到“凶手”这个字眼时,坂本瞥了静马一眼,态度满是厌恶。当然静马并没有察觉。
  “有这个可能。由此显示,凶手对春菜非常憎恨,恨到光是砍下头颅都不足以发泄的地步。可是……”
  说到这里,美影停顿了一下。
  “有件重要的事还没请教您认为作案时间大概是几点呢?”
  “应该介于昨晚的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详细时间还没解剖尸体也不能断言,但应该不会有太大差距。”
  “这样啊……这么说来,可就说不通了呢。”
  这么说着,美影闭上右眼。她用双手握着摺扇的两端,只睁着深绿色的义眼沉思默想。十秒、二十秒……时间静静地流逝。这段期间,美影纹风不动,只有从河面吹来的微风,拂动着她的黑发和樱花色的水干。警官和村民连大气都不敢呼一声,凝视着美影即将展开的行动。
  这真是一幅奇异的光景,简直就像时间被切割下一块般。在不知她左眼无法看见光明的人眼中看来,这位只睁着一只眼睛、动也不动凝视着一点的少女,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说不定他们甚至会觉得,那眼光拥有能将人变成石头之类的妖异力量吧!只是对静马而言,周遭朝霭之下的灰蒙景色和远处群众的紧张气氛,以及身为注目焦点、只有一只义眼闪耀着光辉的少女,这一切全然不似这世上该有的景象聚在一起,烙印成了一幅难忘的画面。静马瞬间忘了自身的处境,只是感受着眼前的美感。
  不久,美影再次睁开右眼,用充满自信的声音说:
  “我的左眼,能看透一切真相。”
  清澈的声音,乘着风消失在村人们所在的河川下游。
  “听说你母亲也是这样的呢,拥有漆黑的右眼和翡翠的真实左眼。好了,那么你这只真实之眼,究竟捕捉到了什么呢?”
  别所露出半信半疑的眼神催促着。
  “嗯,是有几件事情……首先,在那之前,请问您们已经查过那上面了吗?”
  美影指着龙之首的顶端,也就是昨天之前静马天天跨坐在上面的场所。
  “不,还没。喂,坂本,你上去看看!”
  “……知道了。”
  坂本刑警心不甘情不愿地攀爬上去。没想到,当他一到达顶端,就突然放声大喊:
  “别所哥!这里留有血迹!而且还相当大量!”
  “你怎么会知道的?”
  一边迅速对监识人员下命令,别所吃惊地喘着大气,向美影询问道。美影右眼带笑地回答:“很简单。如果不是凶手刻意将头颅往地上砸,那就一定是从高处掉下来的了。而要找到符合的地方,在这里就只有龙之首上面了吧。”
  “原来如此。所以你的看法是,凶手一开始打算把头颅放在那块岩石上面,只是没有放好所以掉了下来,不得已才放弃,改放在下面吗?只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边那个男人就更加可疑了,不是吗?毕竟他说自己最近每天都爬到那上面去,对吧!”
  “我还没说完呢。从岩石上的血迹研判,凶手原本一定是想将头颅放在那上面没错。只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会出现一个大问题。”
  “问题?”
  “这附近都降了一层薄薄的霜。这个地方不到中午是照不到太阳的,所以霜应该是还没融化才对。可是……”
  美影说着,指了指地上凹陷的洼洞。
  “那个洼洞里却没有降霜。照您刚才所言,监识人员并没有碰过那个地方。”
  “没错,我去察看时,洼洞里就是没有霜的。换句话说,那是降霜之后才产生的洼洞啰?”
  “应该是这样没错。可是,照我刚才请教您的,作案时间却是夜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
  别所无言地歪着头。
  “……会不会是凶手在天亮前将尸体运到这里,再砍下头颅呢?”
  “就现场残留的血迹来看,毫无疑问的,被害人是在遭到杀害后不久就被斩首。此外,她的衣服上也有降霜的痕迹。既然如此,那就表示凶手是在夜里,在这里杀害春菜并砍下头颅的。然而,他却到天亮时分才将头颅放上龙之首的顶端,然后还让它掉了下来,您不觉得这说不通吗?”
  “确实如你所言。”
  “坂本先生,请问龙之首上有降霜的痕迹吗?”
  突然被点名的坂本刑警或许是太突然了,竟然率直地以敬语回答:
  “是,有看见降霜。只有推测摆放头颅的位置和其右侧没有霜。”
  “也就是说,头颅是在被杀害后立刻放上去的,而在天亮时分掉了下来。”
  相对于点头同意的别所,坂本像是对刚才恭敬作答一事感到懊悔,立刻做出了反驳:
  “可是岩石顶上不但平坦,宽度还足足有七、八十公分。没那么容易掉下来吧。这部分你怎么解释?”
  “有没有可能是被风刮落的呢?下游的琴乃温泉附近,这一个星期以来每天早上都刮着激烈的风,从山上吹来的风大到窗户都被撼动了。”
  “每年到这时期,早晨总是会有来自山上的强烈落山风沿着河川吹下来,这里的人都称之为‘龙之岚’。”
  直到刚才都一直沉默站在静马身旁的久弥,突然激动地插嘴说明。回头一看,遗族们也都点头同意。
  “这么说来的话,是这阵落山风将头颅吹落的啰!因此凶手才不得不放弃,将头颅改放在龙之躯体的凹陷处。如果放在那里,也比较不会被风影响……话说回来,这凶手对于展示头颅这件事,还真是相当的执着呢……”
  “似乎是这样没错。现在还不清楚凶手的意图何在,不过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凶手会察觉到头颅从上面掉下来了?”
  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别所思考了起来。相对的坂本则是马上做出了结论:
  “这很简单啊,凶手发现自己的记事本掉了,所以早上回来现场找。他就是在那时发现头颅掉落的吧。只要从旅馆沿着河川走来,也不会被任何人看见。”
  坂本斩钉截铁,说出了自己认定的唯一答案。看来,这位刑警无论如何都认为静马是凶手。“原来是这样啊。那么,请问那本记事本是在哪里找到的呢?”
  “这里啊。”
  坂本随意指着龙之首正对面,距离岩石不到一公尺的地方。
  “也就是说,不是在夜里而是在早上,而且是将头颅摆放在凹陷处时轻易能看见的地方啰。既然如此,明明都冒险回来找记事本了,凶手为什么只重新放置了头颅,却不带走这本重要的记事本就离去了呢?您能够解释一下吗?”
  美影一连串流畅却犀利的质问,堵得坂本哑口无言。从他那挑起两道细眉思考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正在拼命找出解答。
  就像摔角手击掌交接一样,这次轮到别所用专业的冷静声音询问美影:
  “你想说的是,凶手为了栽赃给那位种田同学,才刻意留下记事本的吧?但是你可别忘了,从被害人的房间里找出写有他姓名纸张的事。那似乎是被害人亲自写下的,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别所嘴上已经叼起了一根点燃的香烟。
  “可能是凶手找了某种理由让她写下的。也可能是谁模仿了春菜的笔迹写的吧。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美影淡然说道,彷佛这点也早在她推测之中。
  “这么说来,凶手是知道种田同学名字的人啰。不只如此,他还要有机会从琴乃温泉偷走种田的记事本——好比说,像琴折久弥这样的人……”
  “那倒也未必。”
  无视于刑警们讽刺的说法,美影如此说明着。“凶手可能在这里捡到记事本,从内容得知记事本主人的名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谁都有可能是凶手。琴乃温泉来了个年轻住客的事,在这小村里很容易为人所知,要猜到他就是种田静马并非难事。”
  美影摊开扇子,遮住嘴巴。
  “再说,别忽略了另一件重要的事:就算凶手真的为了某种原因回到犯案现场,那他又是怎么发现头颅掉下来了呢?头颅被推测掉落的位置前方有一大面岩壁,凶手即使回到这里,恐怕也无法轻易发现掉落的头颅吧!”
  “这是什么蠢问题,当然是因为发现头颅已经不在那上面了啊。”
  听到这句话,美影露出正中下怀的表情,很快地点头说道:
  “可是您想想看,龙之首顶端的宽度意外的大,按照刚才一警官所说,足足有七、八十公分。从这里似乎不大可能看得到放在上面的头颅还在不在吧?看看现在站在上面的监识人员,我们连他们的膝盖下方都看不到喔。既然如此,想知道头颅掉落与否,就非得从其他地方确认不可。但是,从我们过来的那条沿着河川的道路是看不见的,从斜坡那个方向来的道路则长满了茂密的草木,也不可能看得见。照目前状况看来,是不是有其他与琴折家连接的小路……”
  “那边也有树,所以不可能。”
  一直饶富兴味专注倾听的老人安静地回答。
  “这么一来,从通往这里的三条路上,都无法看见放在龙之首上的头颅是否掉落呢。”
  “这……那么,凶手到底是从哪里看见的呢?”
  别所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
  “和城市不同,这里放眼望去不是山就是树林啊。凶手该不会是生活在树上的人种吧?”
  “是那座尖塔!”
  静马不假思索地喊了出来。那是他在龙之首顶上唯一见得到的建筑物。记得那座塔上有窗也有露台。
  美影望着静马,微微一笑。
  “没错。从龙之首的顶端,看得见琴折家的尖塔;相反地,从尖塔一定也看得见龙之首顶端的情形。要得知头颅是否掉落,只有从那个地方确认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回到深渊这边的原因也很清楚了。凶手正是因为先知道头颅掉落,所以才回到这里来的。而且,只有能够进入尖塔的人,才会知道头颅是否掉落。”
  “喂,从那里看得见尖塔吗?”
  别所对正在顶端作业中的监识人员大喊。
  “看得见!”从顶上传来监识人员如此的回应。
  “既然如此……”别所领悟得也很快,“凶手就是住在琴折家中的人了吧!”
  为了顾虑家属,别所刻意压低了声音,然而他们还是听见了,好几个人发出“怎么可能”、“这太愚蠢了”的抗议。
  “或许各位不愿相信,但头颅到天亮之后才被重新放置的事实,显示凶手就是住在琴折家宅邸里的人。”
  美影生气勃勃的右眼震慑了众人,或许是被她的魄力所压制,人人脸上虽带着不平的表情,却没有再说什么。
  别所轮流看了看美影和死者家属。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决心似地,拿出口袋里的携带式烟灰缸,把香烟捻熄,然后用沉重的语气宣布:““看来,我得再次详细和各位谈谈才行了。”
  语毕,别所背对静马,一脸严肃地向家属们走去。坂本嘴上啧了一声,也只能放开繁抓住静马的手,尾随在别所身后。
  木“谢谢你,美影……不,御陵小姐。”
  挤过那些对这场华丽推理秀惊叹不已的村民构成的人墙缝隙间,获得解放的静马和美影两人,回到通往琴乃温泉的那条小径上。至于山科则是另有要事,要美影先回去,自己留在了龙之渊。
  刚才亲眼目睹了美影大显身手的村民们,纷纷回头对美影投以赞赏的眼光,只是望向静马的眼神却还留有些许怀疑。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啦!只是,你现在忽然改用‘小姐’称呼我,实在有点恶心耶。还是叫我美影就好了;毕竟是已经认可过一次的事,我也不想轻易更改。”
  美影的声音带着几许兴奋激动,如雪般的双颊染上微微红晕。刚刚在刑警面前,她完全不曾表现出这副模样,或许是因为成功完成一场重要推理而心情放松了吧!
  只不过,说起来虽然难为情,但静马事实上比她还要兴奋。
  “那,还是像之前一样,容我称呼你美影吧。不过,原来你是有名的侦探啊;刚才的推理也好厉害耶!”
  “有名的是家母啦,今天还是我第一次在警察面前推理杀人事件呢!”
  “对啊,你说过自己还在见习嘛。那,美影你不需要跟那些刑警一起去吗?作为名侦探出道的舞台,这次的事件再适合不过了吧?”
  “怎么可能呢。”
  她夸张地耸了耸肩膀。“如果没有接到委托,侦探是不能自己介入调査事件的,今天我只是因为刚好和你住同一间旅馆,所以就当是做一次义工帮帮你罢了。反正,春菜来找我的事,也总归必须找机会告诉警察的嘛。”
  “委托啊……那我也可以委托你啊。”
  因为已经决定要在琴乃温泉待到下初雪,静马身上的资金还算充足。既然都要死,钱就是身外之物,留着也没有意义。可是,美影却兴致缺缺似地望着天空说:
  “就算静马委托我也没用,毕竟你是和案件无关的局外人,谁知道出于好奇而出资的你能持续到什么时候?调査案件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噢。从你的打扮和言谈看来,你也不像是专程来享受温泉的那种有钱人,要是你中途改变主意决定撤资,岂不成了最糟糕的状况吗?再说,为了让调查能顺利进行,我需要的是来自死者家属或警方的委托。”
  “……难道这就是山科先生留在龙之渊的理由吗?”
  “是啊。家父也认为差不多该让我出道了。我自己也一样,恨不得能够早一刻投身家母曾身处的侦探世界。所以,现在只能在琴乃温泉等待交涉结果了。”
  “所以,美影能不能在这次事件以侦探身分出道,就看山科先生如何交涉啰!在杀人现场谈生意啊……现实还真是无情呢。”
  “侦探这工作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啊,我劝你还是别抱持什么奇怪的幻想比较好。我是为了成为一名侦探,为了继承母亲而生的;不过,话虽如此,侦探的工作对社会而言,也还是有存在必要的。”
  从美影话中能感受到坚定的决心。这么年轻的女孩,竟已决定好自己人生的使命,静马在佩服之余,不免想像起她究竟成长于什么样的环境,从而不禁感到有点可怕。
  “成为第二代御陵美影,就是美影的目标吧?”
  “对啊。”
  正当美影点头这么说时,背后传来一阵急促跑近的脚步声与一声严厉的“喂!”
  回头一看,一个带着几许斑驳白发、身上穿着作业服的男人正瞪视着他们。令人意外的是,那杀气腾腾的视线投射的对象并非静马,而是美影。
  “奉劝你别太得意忘形了!这个村子是属于须轻大人的;就算其他人会被骗,你也休想骗过我!”
  看见对方口沬横飞的激动模样,美影取出怀中的扇子,摊开来遮住脸。这一举止更点燃了对方的怒火。
  “喂,你倒是说话啊!”
  男人气得似乎立刻就要扑上来殴打美影。静马不假思索地挡在美影和男人中间,虽然若真要干起架来,自己是连一点自信也没有的。
  “要打架吗!”
  这下,男人的杀气转移到静马身上了。正当他步步逼近时,两名追上前来的村民赶紧抓住男人的身体,拼命安抚挣扎抵抗的男人。
  “你放心,我也是人类,再怎样也不会把自己当成神的。”
  完全收拾起方才兴奋的神情,美影冷静地对他们说完这句话后,一个转身便再度迈步离去。
  “怎么回事啊,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厂静马一边连连回头确认背后的状况,一边从后面追上美影。
  “琴折家中寄宿着神明,我这样的算命师(美影说这话时,口吻中充满了不屑)却敢大不敬地对他们指指点点,为此一定有很多人不高兴吧!”
  “琴折家的宅邸里住着神明?”
  “这个村子里有一位被奉为至高无上的女神存在着。难道你在这待了这么多天,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吗?”
  不是做做样子而已,美影似乎真的很讶异,连语调都拔高了。
  “不好意思喔。”
  (我光是自己的事都烦不完了,哪还有那个心情和力气去注意这村里的事啊!静马在肚子里碎碎念着。
  “你这样竟然还敢说自己是在做田野调查喔?你到底是来做哪门子的研究啊?
  美影一动不动地直视着静马,刚才大显身手拯救了静马的那只翡翠左眼,彷佛要将他彻底看透一般。静马不由得转过脸庞,避开她的视线。
  “有什么关系,反正毕业论文这种东西只要随便写写就好了。”
  “大学还真好混哪。”
  “本来就是这样啊。话说回来,琴折家是供奉着天照大神还是什么的吗?”
  “详细族谱怎么样我是不清楚,不过神社里好像有位称为须轻大人的神明喏。”
  “须轻大人?没听过耶。”
  “不过,这原本就不是什么需要详加了解的事吧?”
  静马虽然爱面子地补上这句,但美影哪里会看不出这只是静马仓促间的搪塞之词,因此只是用轻轻的语气说了声“或许吧”然后点了点头。
  “我是不知道静马你误会了什么,不过所谓的须轻大人并不是那种被供奉在神社里的神,而是活生生的人喔。”
  “活生生的人?”
  “被杀的春菜,她母亲就是须轻大人。而那位须轻大人,就是全体村民笃信的对象。”
  “你先等一下,”
  静马拼命在脑袋里整理着美影的话语。“……换句话说,那位须轻大人在这村里就像是教祖般的存在,而这次事件的被害人就等于是神的小孩啰?这样的孩子居然被杀了,这可是大事一件啊!”
  “你到现在才知道啊?还不只是这样呢,春菜将来可是要继承须轻大人地位的喔。而且因为现任须轻大人身体不好,距离继承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对村子而言,春菜的身分不单只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而是更加重要的人物。如果像刚才那样被一路怀疑下去,搞不好自己会被村民凌迟处死也说不定……一想到这点,静马不禁背脊发麻。虽然自己来此的目的确实是为求一死,但这样凄惨的死法,也未免太教人不敢恭维了吧!
  这么说来,自己还真得好好感谢美影才行;虽说她的工作本就是侦探,但这次出手相救纯属义务性质。就在静马打算再次好好道谢之际,美影有些嘲弄似地噗哧笑了起来,还故意不用扇子遮住:
  “所以啊,我劝你暂时还是乖乖待在琴乃温泉比较好嘹,毕竟刚才的事传到村民耳里,会变成怎样没人能保证,再说,反正这阵子你也别想再进入龙之渊了。”
  “多谢你的忠告啦。不过美影你自己又怎么样呢?像刚才那家伙那样,对你反感的人应该也很多吧?”
  “很可惜,我自己会保护自己。如果连这都办不到,哪能当一个称职的侦探呢!刚才虽然是你帮我挡住了,但我的防身术都是向父亲大人学来的,扎实得很。因此啊,那种毫无杀意的威胁是吓不了我的。”
  “也就是说,我是多管闲事啰……”
  就在静马低声这么叨念时,琴乃温泉的木头后门也正好映入眼帘。在玄关口,藏臼正踮着后脚站起来,引颈期盼主人的归来。它那对杀人事件毫不知情的单纯眼神直直朝这边望着,一认出美影,就一溜烟地跳上她的肩头。这么说来,静马才想起昨天久弥语带不满地说“藏臼很喜欢美影呢,比对我这主人还要亲昵”至于对静马,它则是连一点好感都没有的。
  因为藏臼像怒视情敌一样瞪着自己,静马只好就此和美影道别。美影表示想休息一下,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虽然她的言行举止和脑袋都像个成熟大人,不过身体毕竟仍是个纤细的少女。第一次站上侦探舞台却不能表露出紧张的样子,还真是难为她了。
  或许是因为被按上莫须有罪名的事,使得静马也筋力尽了,于是他决定洗完澡后再回房睡个回笼觉。只有今天,千万别下起初雪,静马在心中如此祈求着。
  03
  案件发生的两天后,春菜的葬礼在琴折家静悄悄地举行了。静马一直待在旅馆,并未参加告别式,但听临时雇来帮忙的年轻服务生加代说,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幼都轮番前往琴折家吊唁了,当然这位服务生也不例外。她一边为静马端上晚餐,一边噙着眼泪说,“那么可爱的一位小姐,为什么非得遭受被人杀害的命运不可呢?”
  正如美影所言,须轻大人对这个村子而言,确实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最关键的捜査方面,至今似乎仍没有什么进展,也没听说已经抓到凶手了。或许是因为静马的嫌疑已经洗清,所以刑警们也未曾再次上门。当然,他们也可能在暗中进行监视,不过事实如何就不得而知了。静马只知道他们之后还来过琴乃温泉几次,都是来找美影问话的,内容大概是和菜找美影谘询的事情有关吧!
  因为一直没遇到美影和山科,所以静马也不知道美影的侦探生意到底有没有顺利谈成。事实上这段期间,静马别说旅馆了,如非必要,甚至连房门都没踏出半步,毕竟他的冤枉罪名还不算是完全洗清,万一不小心剌激了村民或警察,那可就不妙了;不过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外出对现在的静马而言也成了一桩苦事。和事件发生前冷清偏鄙的寒村不同,现在的琴乃温泉,整天都充满了纷纷扰扰的骚动气氛。睡过中午才起床,吃过中饭后也不换衣服,就这样盯着电视或窗外度过一天,静马持续过着这般的生活。
  幸好,初雪一直没下。要是在这种状况下死了,简直就像畏罪自杀,不知道又会被强加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呢!就算离开这个村子到别的地方自杀,结果大概也一样吧。在事件发生前怎么等都不来的初雪,现在静马却强烈希望最好等事件解决了再落下。
  琴乃温泉因为事件的缘故,也呈现半休业的状态。久弥不接受新的客人(虽然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就是了)只让加代照顾静马和美影父女,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至于那些来找美影算命的村民,在这样的状况下,也几乎都没再上门了。
  静马这段过得恍惚不实的生活,终于在葬礼隔天产生了变化。
  那天下午,当他接到通知来到走廊时,久弥已经站在门口了。案件发生后,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久弥。久弥的脸庞消瘦许多,虽然不再像以前那么爽朗,不过倒也没有事件当天那么凝重了。
  在久弥背后站着美影父女。这两位从外表看来则几乎没变,一样穿着水干和西装。藏臼像条围巾似地站在美影右肩上。
  “三位一起前来,有什么事吗?”
  难道又发生什么案件了吗?一阵紧张窜过静马的背脊。山科用低沉的嗓音回答:
  “我们现在要前往琴折家。当然,是为了去调査案件。之后,我们会住在那里,持续进行搜査。”
  “这么说来,您顺利争取到委托了啊?”
  才刚忘形地说出这句道贺的话,静马就发现在久弥面前这么说实在是太失态了,于是赶紧闭上嘴,像要模糊焦点似地转过头问久弥说:
  “这么说来,是久弥先生委托的吗?”
  没想到久弥却摇头否认了。“不是我。”
  “我只是帮忙介绍而已,提出委托的是本家的达紘先生。”
  “……达紘先生?”
  “须轻大人的生父,也就是春菜的外公。”
  美影从旁补充说明。虽然她的语气像个提点顽劣学生的老师,但也真多亏了她这么说,静马才想起谁是琴折达紘。他是琴折本家的大家长,也是在龙之渊那天,当其他家属或哭得呼天抢地,或对背负嫌疑的静马恶言相向时,唯一保持沉郁表情,从头到尾都淡定俨然的那位初老男子。
  “这样啊,那你们一走,我可寂寞了呢。”
  “关于这件事……”
  久弥难以启齿地开口。“我们想请种田先生也和美影小姐一起过去。”
  “我也去?”
  久弥一脸歉意地看着静马说道:
  “是的。因为我必须协助本家那边处理一些事务,实在是忙不过来,再加上我还得照顾生病的内人,事情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告一段落,总不能一直请加代来帮忙。本来应该是请您搬到其他旅馆的,但村里的另一间旅馆已经有警察先生他们人住,我想种田先生去了也尴尬,再说……”
  “再说,静马的嫌疑也还没完全洗清,警方应该不愿意放你离开这个村子才对;虽说这三天下来,看静马的样子是完全没有想走的意思啦。还有,我们都走了之后,要是只留下你一个人住这里,就各方面来说都显得很没效率。更何况加代小姐正值妙龄总不好要她整天都在只有一个男人的地方工作吧?”
  代替吞吞吐吐的久弥,美影肆无忌惮地把话继续说完。不过,这段话应该不完全是久弥原本想说的吧,尤其是后半段,静马宁愿相信那只是美影的画蛇添足。
  “原来是这样……可以啊;我是无所谓啦,而且应该也没其他选择了吧?可是,这样不会反而打扰琴折家了吗?他们家也应该还有人在怀疑我吧?”
  “关于这点可以不用担心,那天美影小姐已经完全洗清您的嫌疑了。这次,琴折家会对种田先生和美影小姐、恭一先生一视同仁,当作贵客来招待的。”
  尽管久弥嘴上如此断言,但脸上不安的表情却完全背叛了他。愈是诚实的人,表情愈是藏不住话。
  “要真如你所说就好了。”
  “怎么这么不干不脆,你是不是个男人啊!我已经先跟对方讲好了啦,说静马你是来当我的见习助手的,警察那边也不会多说什么啦!”
  灵动的右眼浮现一层不耐,美影用手中的扇子朝静马眼前一戳;藏臼也学着美影,杏眼圆睁地瞪着静马。
  “助手?我?”
  手指着自己,静马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美影和藏臼一起大点其头:
  “是啊,你就是见习助手。侦探身边不都会跟着一个助手吗?一开始我是想请久弥先生帮忙的,可是久弥先生现在忙得没那个工夫。”
  “可是,不是还有山科先生吗?记得没错的话,他以前不是警视厅的刑警吗?”
  “你在说什么啊,我哪能差使父亲大人做跟班的工作呢!人的地位是不可同一而论的吧。再说,我也不能永远依赖父篇大人的力量,得自己独立做一个侦探才行。”
  “是这样啊……既然如此,那你会不会发薪水给我咧?”
  静马故意促狭地望向美影,美影却嗤之以鼻,斜眼看人说:
  “看不出来,原来你是个这么贪心的人哪。如果是助手还有话说,区区一个见习助手还敢要求领钱?已经算你免费住宿,还让你在村人面前获得一个做我见习助手的立场,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没,我只是问问看而已。”
  尽管故意在语气里加入一点不满的调调,但其实静马本来就没打算拒绝。除了没有其他选择之外,也是因为他开始对美影莫名地感兴趣了。或许,去看看她的样子,当作此生最后的回忆之一也不错。
  “那就这样决定啰!听好了,十分钟之内准备好。这是命令。”
  美影当下摇身一变,喘出上司的架子。
  久弥开车带着静马一行人,朝琴折家的宅邸前进。从琴乃温泉到琴折家宅邸的车程,似乎不到十分钟。在参天杉林包围下的山路陡斜,听说春菜都是徒步沿着这条路走到村中的中学上课的,这令静马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城市人和乡下人的身体构造,一定有什么根本上的不同吧!途中经过通往龙之渊的小径前方,入口处被拉起了禁止进入的胶绳。几日来断绝对外接触的静马,尽管脑中还鲜明地留着三天前的记忆,但却也在再次看到这一幕时,才重新体认到那真的是现实里发生过的事,同时察觉到自己正要卷入事件的漩涡之中。
  “欸,美影。具体而言,助手到底该做什么啊?”
  随着车子蛇行于未铺柏油的山路,静马的身体跟着大幅左右摇晃,也开始渐渐感到不安。
  “不是助手,是见习助手。怎么?都已经接下了工作,难不成你是想反悔了吗?”
  坐在副驾驶座的美影不满地回过头。因为把藏臼留在琴乃温泉,美影的右肩看来竟有点孤单。
  “不是啦。当见习助手是没关系,但是我完全想不出自己该做什么才好,所以问你一下而已,就连侦探我都还是第一次看见呢。”
  “静马从来不看悬疑推理节目的吗?总之,现在只要跟着我一起行动就行了。照我的吩咐去做,不要一个人擅自行动,有需要的时候,我就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是像随身保镳一样的吗?”
  脱口而出这句话后,静马忽然想起事件当天她说过的话。果然,美影“噗哧”地笑了起来。
  “静马你能派上什么用场吗?再说还有父亲大人在呢!”
  “也对喔。有他在就够了。”
  “所以,就算静马想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结果也只会沦落到手脚关节被朝反方向折弯的下场而已唷,别说我没事先给你忠告。”
  最后,美影还嘲弄地特意补上这么一句。
  “刚才也一样,为什么你老是把我讲得像是变态啊!我有对美影你做过什么吗?”
  “因为第一次遇见静马时,父亲大人就说过啦,叫我要多提防你。”
  “山科先生说的?”
  静马慌忙看了隔壁的山科一眼,只见他一面苦笑,一面搔着头。
  “真是抱歉。因为她还是个孩子,我只是很习惯的叫她要小心提防,没有别的意思。而且那时我们还不大认识种田先生嘛,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种田先生是个出色的人了喔。”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父亲大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再那样嘟着嘴了。我知道你不是孩子了;不过,作为一名侦探,美影能不能独当一面,还得先看这次的案件能否顺利解决喔。”
  “只要我肩负着母亲的名声一天,就绝不允许失败。这点我也很清楚。”
  像是要展现她的决心一般,美影将嘴紧抿成一字型,转身面向正前方。
  被卷入父女吵架中的静马,瞬间失去了发怒的对象,完全被那对父女牵着鼻子走。
  不久,车行至坡度较为和缓的地方,一座有着茅草屋顶的气派大门出现在眼前。大门的门扉深锁着,久弥停好车后,先下车按下门铃对讲机。不久,一名秃头驼背的老者从边门探出头来,同时门扉也从里面大大地敞开了。
  石灰墙内的宅邸占地远比静马想像中的还要宽广,正门与玄关之间设有约能停下十辆车的停车场。迎面而来的是有着厚重瓦片屋顶的主屋,朝东西两侧长长地延伸出去。主屋两边各有一栋比较新的别馆;由于建在山中,整体地势不算平坦之故,东侧的别馆建在比主屋略高处,而在西侧别馆稍微往前一点的位置处,则是那座从龙之渊能望见的尖塔(名字似乎叫做风见塔)听说主屋后方的北侧还有一片宽敞的庭园,那边另外盖了几间小房子。
  装饰着千鸟破风5的玄关从主屋中央朝正面突出,鬼瓦上雕刻着象徵琴折家的琴型家徽。
  下车后,一行人沿着通往玄关的铺石子路走,刚才的老人用沙哑的声音说着“欢迎光临”一边迎上前来。老人的年纪看来将近七旬,原本就瘦小的身材,因为驼背的关系看起来更矮了。他有着一副看似极其顽固的长相,眼睛闪烁着光芒。
  “这位是门房源助伯。这位是侦探御陵美影小姐,还有这位是……”
  在久弥将全部人介绍完之前老人便打断了他。
  “老爷已经全都交代过我了。还有,老爷等很久了,所以请快进屋吧,由我来带路。我原本听说你们会提早一点抵达的。”
  源助这么说着,催促众人前进。
  “源助伯从我出生前就在琴折家工作,算算也有五十年了吧。我小时候经常调皮捣蛋,不知道被源助伯斥责了几次呢!”
  跟在领头的源助身后,久弥像是很惭愧似地小声说明着。看来他在这老人面前,似乎有点抬不起头呢。
  在随处都擦得乌黑发亮的走廊上拐了两、三次弯后,众人被带到达紘的房间。源助一拉开纸门,就看见琴折达紘端坐在那里,背对着挂有山水画轴、装饰着青瓷壶的壁龛。整体而言,他的长相颇为粗犷,令人联想起棱角分明的木雕熊。坐在和室裎的他,宛如另一尊摆饰品。
  “我是琴折家的当家琴折达紘。你们的事我都听久弥说了。”
  注5:日式建筑中的一种山墙,通常呈三角形突出于屋顶之前,用以遮风蔽雪,常见于神社、城堡等建筑当中。
  尽管隔着纸窗照进来的阳光柔和地笼罩着他的右半身,达紘自我介绍的语气却是相当沉重。虽说他才年近六十,但或许是混独的声音与白发,又或是因为他全身散发的威严气息之故,给人的感觉比实际年龄还要多了十来岁。
  “在龙之渊时,我已经拜见过御陵小姐的实力了。请你务必找出杀害春菜的凶手。”
  美影艇直背脊正襟危坐,将双手摆放在腿上,神情凛然地点头回应:“我明白了。
  “毕竟春菜小姐来找我谘询过好几次,事到如今我也无法装作完全事不关己。我也很希望自己能够抓住这名凶手。”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
  说罢,达紘的表情忽然微微一变,望向静马。
  “这位应该是……”
  “他是我请来帮忙做见习助手的。如果您觉得不满意的话,也可以只让他一个人回村子里去。”
  达紘的视线再次回到美影身上。
  “不用了,没关系。就算只是误会,但我家的人对他口出侮辱之言却是事实,其实我反而对他过意不去。如果御陵小姐认为有必要,我们也随时欢迎他来。另外,如果各位有需要任何东西,请告诉我的女婿伸生,我会要他尽可能给各位方便的。当然,我也会叫家里的其他人都尽力配合。”
  “那么,我们能够见见须轻大人吗?”
  美影提出的问题,登时令达紘表情僵硬。
  “只有这件事,必须请你们稍等一阵子。她还无法从失去春菜的打击中恢复,一直处于卧病在床的状态。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见她的话,请先透过我来安排好吗?”
  “我明白了。毕竟现在也没有马上见她的必要,等时机到了我再来请您安排。”
  之后,美影和达紘又谈了一些事务性的话题。交谈告一个段落时,美影再次正襟危坐,正色说道:
  “我想您也已经听说了,春菜小姐在大约一周前曾收到恐吓信。据她描述信件的内容是“你乃凶业之女。凶业之女若成为须轻,村子将会毁灭。速速辞退下一任须轻之职,否则必将有灾难降于你之身”因为内容令人太不舒服,所以春菜小姐马上将信烧了。我想知道这信中提到的‘凶业之女’,指的是什么呢?”
  “凶业之女……”
  小声地复诵了几次,达紘皱起有着两道长眉的眉心。
  “不,我对这字眼也完全没有印象。这还是我第一次听闻这个说法……恐吓信上真是那么写的吗?凶业之女?”
  “当然我并未亲眼目睹,但是春菜小姐肯定是那么说的。同时她也有提到凶这个字,说一般都是写成吉凶的凶,信里却是写成凶手的凶。只是,看起来春菜小姐对这个字眼也完全没有印象,但因为是那样的内容,便也无法对家人启齿了。”
  “这样啊……”
  达紘双手环抱在胸前,轻闭双眼,似乎在记忆中探索些什么,只是最后他依然摇头道:“我还是什么都想不出来。”
  “会是谁的恶作剧吗……实在无法想像村中会有这么恶劣的人。只是春菜为什么不来找我商量呢?”
  “她之所以没有找家人商量,除了内容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信封上并未贴上邮票,据说当她放学回家时,信便已放在书桌上了。”
  直视着达紘的眼睛,美影清楚地这样说着,而达紘也马上领悟了她话中的意思。
  “换句话说,写这封恐吓信的人就在这个家里,是吗?”
  “恐怕正是如此。而且如我前几天的推理,杀害春菜的人也在这里,两者应该是同一号人物……达紘先生,这个家里有没有谁是不希望春菜继承须轻大人的呢?”
  达紘望了美影好一会儿,才用断然的口吻回答:
  “在这个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喜欢春菜。”
  他虽然使劲挺直了身子,但脸上的表情明显看起来很僵硬。
  “可是,春菜被杀是事实。只要这个结果不变,就一定有其原因。再说杀人这件事的动机,往往无关乎人品好坏,而是立场问题所致。”
  面对美影的紧迫盯人,达紘的嘴角痛苦地扭曲着。静马心想,再怎样也不用把人逼到这个地步吧?美影实在太不留情了。
  “不。”达紘左右摇了好几次头。
  “在龙之渊听了你的推理之后,我也怀疑过家里是否真有杀了春菜的人存在,但不管我怎么想,都想不出有谁可能这么做。确实,我没办法说家里每个人感情都很好,然而就算有人怀着什么私慾,我还是不认为那可能大到令人去胁迫、甚至杀害下一任的须轻大人。”
  在场的久弥也一脸苦涩地点头表示同意。他也是琴折家的一分子,对这个问题一定和达紘一样反覆思量过无数次了。
  怀疑家人一定很痛苦吧,但是家族内发生杀人事件并不是什摩异常的事——当然,静马在两个月前也不会这么想。在那之前,静马连一秒都没想过父亲竟然会把母亲视为非杀死不可的眼中钉、没想过父亲竟然是个会为了情妇与保险金而轻易杀人的人,当然更没想过,自己会杀了父亲。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就算是家人,也能像毫无关系的人一样彼此残杀,这是静马从亲身体验中得到的事实。或许正因为如此,打从走进这间房间时起,他就发觉自己一直冷静地看着眼前这些人。
  大概是感到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论吧,美影轻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失礼,但所谓的须轻大人真的就如此重要、如此伟大,伟大到了为阻止春菜继承,甚至得对她痛下杀手的程度吗?”
  “与其说是伟大的存在,不如说是令人多所敬畏的存在吧。虽然我想外人终究是难以理解,但对这个村子来说,须轻大人就等于是我们的神。这间屋子也好、山也好、村子也好,即使说这一切都是为了须轻大人而存在的也不为过。”
  “您想说的是,正因须轻大人如此受到敬畏,所以绝不可能有人做出危害她的事,是吗?”
  “正是如此。”
  达紘点头。确实,想到在龙之渊时村人表现出的困惑和喟叹,以及当静马遭到怀疑时投注的憎恨眼光,再从春菜葬礼时村中所有人都出席了告别式这些事情看来,达紘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反观现实,春菜却又的确收到了恐吓信,而且也被人杀害了。
  “我明白。”
  达紘交握着僵硬的手指说道:“有人杀了春菜,但我却想像不出那到底会是谁,也不明白凶业之女究竟又代表了什么意思;我能说的就是这样了,所以御陵小姐,我只能拜托你了。”
  美影长长的睫毛眨了眨。
  “比方说,所谓的凶业之女只是个烟雾弹,事实是有人想让春菜的妹妹夏菜登上须轻大人的宝座,并从中获取某种利益……有这种可能性吗?”
  春菜是三胞胎中的长女,另外还有两个分别名为夏菜和秋菜的同龄妹妹。因为春菜的死,须轻似乎改由次女夏菜继承。然而,听了美影的话,达紘却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夸张地左右摇头说:
  “就为了那种理由杀死春菜?警察也问过好几次同样的问题了,但那真的是不可能。没有人不喜欢春菜。再说,就算夺走须轻大人的地位,也没有任何利益可言,因为须轻大人对任何村内的活动都不可置喙,就算琴折家当家经手多项事业,须轻大人对经营也不能做出任何意见。我是琴折家的当家,这话由我来说,应该再明确不过了吧。”
  换句话说,须轻虽然贵为神,却未享受任何实际利益。当然达紘说的话未必能尽信,但似乎不能将她理解为小国女王般的权力中心。
  “若是这样的话,剩下的可能就是像恐吓信中所写的,春菜有什么不适合当须轻的地方啰?”
  “那更是不可能了!春菜是最适合担任须轻大人的孩子了。她从小就以此为目标被养大,而我连一次都没听过有谁批评那孩子不适合!”
  美影的话在达紘耳中听来,似乎成了对爱孙的侮辱之词,只见他语气激动地严正否认。就静马听来,达紘说的应该不是谎话。
  “可是,现实就是春菜收到了写着她不适任的恐吓信啊。”
  结果,问题又回到了起点。
  “……我真的是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达紘微微低下脸庞。“不但被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杀害,还连名誉都遭污蔑的话,一直以来拼命努力的那孩子,死也不会瞑目的。”
  达紘用彷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静马心想,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一直戴着威严面具的达紘,表露出身为一个人的情感。
  “那么,接下来我想询问其他几位家人。”
  正当美影拉着裤脚起身时,房门被人用力打开了。原来是别所刑警。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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