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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白朝子]献给死者的音乐

山白朝子(日)
《献给死者的音乐》
作者:[日]山白朝子/乙一
◆日本亚马逊读者★★★★★感动推荐!
生來就听力不佳的母親,一生追寻著一道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音乐。
她说那是只有临終前的人才听得见的音乐……
只有死者听得见的音乐,那是什麼樣的音乐?
乙一说:「這是关于『爱』的短篇集。」
【精采內容】
〈长远旅程的开始〉
某天晚上,某座寺庙的住持收留了一個被强盗袭击的女孩。她在寺庙所在的村庄里住下,不久后生下了一个男孩。不可思仪的是,那孩子长大后却能通晓未曾踏足的土地之事,也能口說未曾浏览过的经文……
〈井底〉
我摔下了水井,卻在井底遇见了一个叫小雪的女孩,她生活在井底的房间里。
我爱上了她,于是我日夜掩人耳目地去见她……
〈黄金工厂〉
森林深处有个日夜不停排出有害废水的工厂,然而那些废水卻有点石成金的功效。一对母子知道了这个秘密,他们做了一个决定……
〈未完之像〉
一個少女出現在佛像雕刻師的学徒眼前,她说她希望成为佛像雕刻師。学徒惊讶于少女雕出的鸟儿竟如此栩栩如生,決定教导她雕刻佛像。少女能否如愿?
〈鬼物语〉
那座山里棲息著令人胆战心惊的鬼,每年都會袭击村莊。爱哭的弟弟和勇敢的姊姊碰上了鬼,他们能逃出它的魔掌嗎?
〈鸟与天降异物的現象〉
一对父女捡到了一只受了伤的奇妙鸟儿。鸟儿伤愈后,能够读出父女两人的想法,会帮他们做各种家事。
直到有一天,父亲被强盗杀了……
〈献給死者的音乐〉
生來就听力不佳的母親,一生追寻著一道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音乐。
她说那是只有临終前的人才听得见的音乐……
只有死者听得见的音乐,那是什麼樣的音乐?
【读者回响】
「明明是怪谈,但是每篇作品都令人哀伤流泪。」
「若将这部作品视为单纯的怪谈,就太可惜了。希望更多人都來读这本书。」
「令人重新看待死亡的作品。」
「不论哪篇作品都令人印象深刻,我无法离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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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长远旅程的开始

我在房中抄经,听见雨点打在庭院草叶上的声音。由于干旱持续已久,我祈祷这场雨能为村子纾解旱象。一会儿后,有人敲打大门,传来女人迟疑的唤声:
「麻烦、麻烦您……」
女人站在屋前,全身被雨淋得湿透,抖个不住,见我应门,以空洞的神情开口说:
「请超渡这孩子……」
女人抱着一个死掉的孩子。我把女人领进堂内,让孩子在我准备的草蓆躺下。孩子浑身泥泞,但脸被母亲擦干净了。我诵经的期间,女人紧握着孩子冰冷的手。
「他失足掉进河里……」
「是村子北边的河吗?」
「是的,就是那条河。」
我把手搁在一动也不动的孩子胸口,寒意悄悄地渗透整个手掌。孩子瘦骨嶙岣,我的掌心摸到突出的肋骨触感。
「以前有一对我认识的母子在那里投河自杀了。是在更湍急的上游处。」
我低诵记忆中的经文。
「跟刚才的经文不一样。」
「是投河的孩子生前诵的经。」
「是师父教那孩子的吗?」
「那孩子没有人教。他一出世就会诵经了。」
***
当时我刚来寺院不久。那年因为饥荒和传染病,死了许多村人。整座村子被尸臭所笼罩,没有一天听不到苍蝇嗡嗡声。我走在村里,在每一户拜访的人家诵经,超渡死者,于是村人们总算露出宽慰的表情。
我邂逅少女,是在一个静夜。当时我正准备就寝,有人敲打大门。我应门一看,月色下站着一名少女。说是少女,看上去年纪也界于大人与孩子之间。那张脸很陌生,我猜想她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救救我!」
「怎么了?」
「我们遇到坏人,爹爹被杀了。」
我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少女的小腹插着一把小刀,在地面落下点点红印。
我让少女在大堂躺下,托村里脚程快的年轻人去镇上请大夫。大夫冲进大堂里,用针线缝合了少女肚腹的伤口。大夫一直抢救到隔天早上,保住了少女一命。
「那孩子不是这一带的人。她说的不是当地话,打扮也像是旅人。一定是遇上强盗了。这是常有的事。」
大夫背起包袱,回镇上去了。
村人到山里去找少女的父亲。中午时分他们回来,说在深山远离道路的断崖上找到疑似少女父亲的尸体。尸体的耳鼻被割下,全身被砍得支离破碎。村人没有把尸体运回来,而是挖了个洞埋了。
「我觉得以前也发生过一样的事。」
「什么时候?」
「不晓得。」
「怎么会不晓得?」
「我自己的事模模糊糊,连名字都想不起来。」
躺在被褥上的少女以明确的语调答道。寺里有空房,我把少女安顿在那里。可能是因为惊吓过度,少女完全忘了自己的名字。
「这样叫起来不方便呢。」
帮忙照顾少女的妇人说。
「请帮我随便取个名字吧。」
「那么就叫你小宫好了,可以吗?」
我提议,少女点点头。
「你和父亲两个人旅行,对吧?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小宫摇摇头。
「可是我记得爹爹的名字。」
小宫说出父亲的名字,但那似乎是遥远地方的语言,我听不真切,也无法发音。
「爹爹是个了不起的人。」
小宫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爹爹带我各地旅行。他总是牵着我的手,引导我该往哪儿走。爹爹一边带我旅行,一边为人们念诵有功德的经。」
「带着孩子旅行的僧侣?这还真稀奇。」
「爹爹不是僧侣,可是他从以前就会诵经。我喜欢爹爹诵的经,只要听到,内心就会平静下来。」
小宫说着,想要从被褥爬起来,却痛得皱起了眉头,无法起身。
「你最好还不要乱动。你的肚子被刀刺伤了,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师父,刺伤我的小刀在哪里?」
「我收着。」
「坏人用它刺死了我爹爹。」
「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却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吗?」
「是的。」
小宫说起父亲遇害的情况。歹徒身形魁梧,没有同党,是一个人犯的案。
「你可以画出那个人的长相吗?」
「可以。」
小宫闭上眼皮,泪珠沿着她白皙浑圆的脸颊滚落下来。
半个月过去,小宫能站了;一个月过去,她已能像平常那样生活。一开始小宫睡在寺院的大堂里,但可以独立生活后,就搬进了村子一隅的废屋借住。小宫是个活泼伶俐的孩子,村人都欢迎并接纳了小宫。
小宫来到村里三个月后,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师父,我的肚子里似乎有了孩子。」
小宫来到我这儿,跪坐下来,有些困惑地向我坦白。太可怜了,一定是父亲遇害时,被歹徒给玷污了。可是小宫似乎察觉我的想法,摇了摇头说:
「师父,我没有被坏人怎么样。」
「那么对象是村里的男人吗?」
「我没有那种对象。」
「可是你不是说你有身了吗?」
「我感觉我有了孩子,可是我并没有和任何人发生任何事。」
「你连自己的名字和故乡都记不得了,怎么能确定?」
「其他事情我都还记得。」
「好吧,我介绍接生婆给你。」
我带小宫到村子的接生婆那里。把少女交给接生婆后,我回寺院里打扫。
黄昏时分,接生婆到寺里来了。她是个几乎无法自由行走的老妇人,但似乎有什么事非告诉我不可,才特地走了这么一趟。接生婆以沙哑的声音告诉我:
「师父,我看了那孩子的身体,她确实有身了。可是她的身子是清白的,好像还未经人事。」

秋季的某一天,我在院里打扫落叶,小宫来了,我和她一起上山。我们走在一块儿,眺望远方景色,看见村人正在田里干活。他们把割下来的黄色稻穗收集成一束,用几根稻草代替绳子捆起来。
「你还在帮忙田里的活吗?」
小宫的手沾满了泥巴。
「这样不好,不可以。你应该休息了。」
「我没事的。」
「看看你的肚子,你连自己的脚都看不见了吧?」
小宫的衣物前方高高隆起,一走起路来,浑圆的肚子便随着左摇右摆,看得我提心吊胆。预产期已经到了,婴儿随时都可能出生。
「其实我连山上都不想让你去的。」
「如果师父不去,我一个人也要去。」
小宫说要在生产前去给父亲的坟上香,怎么样都劝不听。
「小宫姐姐!小宫姐姐!」
远处传来孩子的叫声。住在村里一个叫小铃的少女挥着手走来了。她伸手钩住小宫的手,「我们来玩。」
「姐姐现在有事。」
「那我可以摸小宫姐姐的肚子吗?」
小宣让小铃摸自己的肚子。
小宫的肚子里确实有东西在动,但我无法像孩子们那样欢喜。
「请师父别再烦恼那么多了。」
和小铃道别,继续前进的时候,小宫这么说。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在入山的坡道上了。
「你不怕吗?不晓得会生出什么样的孩子来呀。」
「这孩子不是我死去的丈夫的遗腹子吗?」
「若不这么说,村人会害怕啊。」
小宫说她以前有丈夫,但伤风过世了。我和接生婆套好说词,对村人谎称小宫的肚里怀的是她丈夫的遗腹子。
我们在山路的途中停步了。
「……每次来到这里,我就想起那一晚的事。」
小宫咬住下唇。这里是镇上与村子的交界处,路很阴暗,苍郁的树木仿佛从两侧包夹上来。旅途中的父女在这里被男子持刀威胁,逼入丛林深处。
小宫离开道路,走进树林中。我跟上她的和服背影。那是一条兽径,厚厚地积着一层落叶,我深怕大腹便便的小宫跌倒,忐忑不安。
「那个人命令我爹爹,说如果他敢轻举妄动,就杀了我。」
我们来到一块视野开阔的空地。那里是陡峭的断崖边缘,底下有条溪流,传来湍急的流水声。凶案就是发生在这个空间。
小宫坐在横倒的树干上,注视着父亲的墓地。隆起的土堆上插了一根简单的墓标。
「我绝不放过那个人……」
她所画的歹徒肖像已经交给了镇上的官吏。可是镇上也窃案抢案频传,官吏没时间多花心思去追查外来旅人的命案。
我和小宫回到村里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了。黑暗的地面火光零星散布,那是人家窗户透出来的灶火光芒。临别之际,小宫「啊」了一声,叫住了我。
「可以帮我请接生婆过来吗?」
那个时候,小宫破水了。
师父,有客人来了!我听到孩子们的叫声,出去外面一看,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老人。老人似乎正在旅行,要求在寺院里歇歇脚。从檐廊望出去,孩子们正在寺院境内玩捉迷藏。雪融后的水在境内形成水洼,孩子们轻巧地闪过积水,四处奔跑。
「既然都来了,可以让我膜拜一下佛像吗?」
旅人用一种慈祥老人的表情说。我领他到大堂,他看到木制的观音像,顿时吃惊地说:
「多么老旧啊,脸部都龟裂了。」
「可是这是历史悠久的佛像。」
老人摇了摇头说:
「佛像那个样子,是渡不了众生的。请等一下,我身上正好有样好东西。」
老人摊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个约需双手环抱的金色观音像。
「这是我在旅途中得到的。大师,如何?要不要买下?」
老人的表情变成了商人的笑。我没有意思要买,但即使我婉拒,老人也不肯退让。我们在大堂里僵持不下,此时一旁传来孩子的声音:
「老爷爷,就送给师父吧。」
有个少年光着脚站在大堂门口。
「村里很多人病死了,就把它送给师父吧。」
少年的声音咬字清晰地传进我的耳里。老人有些困惑地说了,
「那可不行。」
「为什么?不给钱就不肯救我们吗?」
少年似乎光脚在外面跑过,脚上沾满了泥巴。他用脏脚踩过大堂走来,以一双纯真的黑色眼眸望着老人说:
「爷爷,你是哪边来的?」
「北边。你知道吗?北边会下大雪呢。」
「知道。这村子不常下雪,可是会下大雪的地方,雪会一直积到腰这么高。待在家里,就可以听到屋顶被雪的重量压得吱吱叫。」
老人一脸佩服地回望我说:
「这孩子是在大雪的地方住过吗?我小时候住的家,就像他说的那样,会被雪压得吱吱叫呢。」
「爷爷,不是啦……」
少年想要说什么,但我插口打断他。
「没错,这孩子是北地出生的。好了,去那边玩吧。」
我指着外面对少年说。少年欲言又止的模样,但还是去了外面。老人不再向我推销佛像,拎起包袱,再次踏上旅途了。
「今天也在打扫?」
我正在擦地板,入口传来小宫的声音。
「不是,是你儿子踩脏了地板。」
我指着地板上的点点足迹说。
「你跟那孩子提过在雪国的生活吗?」
「我又没去过雪国,要怎么告诉那孩子雪国的生活?」
小宫在我旁边拧抹布说。她把儿子踩出来的脚印一一擦拭干净。当时小宫的孩子五岁,在寺院境内四处奔跑的模样,就跟一般的孩子没有两样。小宫为自己的孩子取了父亲的名字,可是村里没有人能发那个名字的音,因此都喊少年「小宫的孩子」。
「那孩子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他就像亲眼目睹似地说了积雪地区的生活。」
「他连这村子都还没踏出过一步呢。」
小宫咯咯笑着说。
少年偶尔会向村人描述他应该未曾见过的大海,或是都城街头艺人的事。问他是在哪里得知的,少年说,「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因为他描违得太详尽,村人们都感到很不可思议。村里只有一个人亲眼看过大海,他说少年描述的大海情景千真万确,完全不像是幻想出来的。
小宫与她的儿子已经成了村中的一员。除了耕种自己的田地以外,小宫还兼了好几份工作,帮忙老人家下田,或是照顾没有母亲的孩子。生产之后,她依旧维持着少女的容颜,让人看了心境平和。
当地土质多砾石,能收获的米粮不多,村人总是难以温饱,但自从小宫生下孩子后,流行感冒绝迹,人们的表情变得开朗了些。可能是因为如此,当村里死了一个孩子时,众人都深受打击。我嗅到遗忘了一阵子的死亡气味,忆起了人是如此地虚渺。
「找到小铃了。请师父去为她诵经吧。」
小宫来寺院叫我。我和她一起前往小铃家。这天傍晚,十岁的小铃在河川下游被人发现漂浮在水中。
小铃家位在村子边陲,村人们众集在门口吱吱喳喳谈论着什么。他们一看到我,便都一脸困惑地噤声不语了。
「怎么了吗?」
我走近问道,发现屋里传出喃喃声。那是陌生的经文。小宫一脸苍白地说:
「是我爹爹生前诵的经。」
她冲进屋里,我跟着进去,却没看见小宫的父亲。屋中只见躺在草蓆的少女和她的父母,以及小宫生下养大的少年而已。在诵经的是小宫的孩子。他看到母亲,停止诵经,回过头来。
「娘,小铃姐姐死掉了。」
小宫问她的孩子:
「你刚才念的经是在哪儿学的?那是娘的爹爹平常念的经。」
少年跪坐着,静静地说:
「娘,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了。」
少年俯视着小铃的脸,吸了一下鼻水。他所说的话音色纯真,听不出半点虚假。
「我记得当时的一切。那孩子肯定是我爹爹再世。我也知道我怎么会怀上那孩子了……」
超渡小铃的夜晚,小宫在我耳边如此低语。可是一直等到小宫的孩子长到十四岁,我才从她的口中得知详情,而那时也成了我和小宫母子诀别的日子。

「最近我老是梦到可怕的事。」
小宫的孩子坐在寺院檐廊说。他看着孩子们在院内游玩的情景。他的体型已经完全长成大人,不是可以混在孩子堆里一起玩耍的年纪了。我停下打扫的手,在他旁边坐下。
「在梦里,我被一个男人杀死了。我也记得地点,是外公的坟地那里。娘被刀子抵住,我动弹不得。」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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