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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之墟

_4 宝树(当代)
韩方下意识向周围看去,宽大的红木桌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出古老温润的光泽,似乎是被历史之手抚平的。旁边书柜里放着可能是毛泽东读过的几套线装书,沉静而肃穆,一缕阳光下,千万细微的尘埃缓缓地跳着布朗运动之舞,窗外一颗枫树的片片红叶在秋日的金风中摇曳着。
而身边的艾薇,柔婉静好,明眸似星,目光如水,手臂上的伤痕历历在目,令人怜惜。
这世界是一个虚拟的梦境?怎么可能?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韩方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对了马老师,你说的这件事和艾薇的情况又有什么关系?”
“关键就在这里。”马祥瑞说,“如果意识不在我们的身体里。那么对于艾薇来说,每次大跳转之后,事实上不是人死而复生,而是原来掉线了重新建立连接,就像一个游戏一样,重新上线后继续玩下去。那么令人感兴趣的是,在死去和跳转之间发生了什么?
“自从加入时间教之后,我做了很多调查,结果是令人惊讶的,绝大部分人并没有任何感觉,但是有极少数人,特别是死亡比较多的人,感受到一些类似艾薇的感觉,就是自己好像悬浮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被某种无尽的介质包裹着,混混沌沌,但是非常舒服,好像在母体中……当然,没有艾薇那么漫长而深刻,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刹那的事情,也几乎留不下什么记忆,只是根据至少几百人的描述,我猜测存在这样一个状态,如今在艾薇身上得到了证实。”
“那艾薇的超能力又怎么解释?”韩方问道,“这和她长期的‘意识深海’状态有关系么?“
“应该是有关系的,”马祥瑞说,“不过现在还没有充分的资料,毕竟超忆者太少了。这也是我找你们来的目的,艾薇,你知道谁将成为第一届中国大主教么?”
艾薇惘然摇头,韩方说:“慢着,马老师,上次你跟我说,你正在竞选中国大主教的位置,你是想让艾薇帮你预测未来?“
“可以这么说,“马祥瑞说,”我不否认,这也是一个很好的实验不是么?”
“但是我并不知道所有的事情,我的记忆零零散散的,只有一些片段。”艾薇说。
“没有关系,”马祥瑞温言说,“艾薇,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当时你预言了一个场景,你记得么?你说会有几千几万人在天安门,每个人胸口都挂着一块表,坐在广场上。有一个人在天安门城楼上对大家讲话,说世界已经归于时间之主云云。”
“我的确记得。”艾薇点头说。
“据我估计,”马祥瑞说,“那很可能就是几十天之后,第一届中国大主教的就任典礼。?在城楼上的那个人,就是新当选的大主教。”
“可是我记不清那个人的样子了,“艾维说,”其实离得太远,我当时也没看清楚。“
“那么名字呢?”马祥瑞说,“应该会有人喊他的名字,有没有听到马字或者瑞字什么的?”
艾薇摇了摇头,低头思索着。韩方说:“马老师,我前面已经问过艾薇了,她说对你的名字根本没有印象,恐怕你……”
“来!”艾薇忽然说。
“来什么?”韩方一头雾水。
“你是说那个人的名字中有个来字?”马祥瑞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对,好像是三个字,什么什么来……”
“卜东来?”马祥瑞脸色大变。
“对,”艾薇说,“我想起来了,那个人就是卜东来!”
虚纪元 XXVII
韩方心下一惊,他知道卜东来是国内最有力的政治家之一,当年主掌东南半壁,大权在握,唱红打黑,很得民心,名头甚至盖过中央一些领导人。但虚纪元之前,卜东来已在政争倒台,此后下落不明,疑似被软禁。虚纪元之后变乱纷呈,此人早就被社会忘得一干二净。偶尔有些涉及他的谣言,也没有下文。如今再提到卜东来,倒好似“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了。
但韩方知道自己错了,在这个没有死亡的世界,一个人一旦活着,就永远活着,死过千百次的艾薇都可以活色生香地站在自己身边,更何况是大名鼎鼎的卜东来?如今乱世重现,他怎么可能无所作为?倒是隔了两年多才现身,才是不可思议。
当他看到马祥瑞的脸色时,知道自己所料不差,马祥瑞面色惨白:“居然是他?难道他真的能成功?”
“马老师,这么说你知道卜东来的下落?”韩方问。
“当然,虚纪元以来,卜东来一直在一间京郊的军队医院里。”
“可这说不通啊,虚纪元快三年了,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据我所知,在虚纪元之前一个月,卜东来因为觉得翻身无望而服毒自尽,没人知道他手上的毒品从哪里来的,也许是他一直藏在身上的……虽然被发现后马上救治,但他大脑中毒过深,一直昏迷不醒,事实上已经变成了植物人,官方怕引起骚乱,对这个消息秘而不宣,也尽力维持他的生命。虚纪元以后,他也从未醒来,直到三个月前,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可是在虚纪元,植物人怎么可能忽然醒来呢?就算一度醒来,下一天又会恢复之前的昏迷状态了。”
“可事实是,他醒来之后,就再也没有恢复植物人状态,每天早上都会睁开眼睛。最初几天,他还神志不清,此后一天比一天清醒,也渐渐了解了外部的情况。然后他玩了一个花招,宣称被时间大神派遣而来,拯救世人,爱德华兹是大使徒,他就是二使徒什么的,他的醒来就是一个神迹。因此吸引了很多教徒,很快成为了那一片的领袖人物,我也是这以后才注意到他的。大概一周前他已经全面出山,现在他的消息正在网络上广泛传播,如果他真的参与竞选的话……”马祥瑞摇了摇头,毕竟对付卜东来这种老谋深算的政治人物,他并无把握。
“可这太荒谬了,卜东来不是一个坚定的毛主义者么?”
“在虚纪元,有什么荒谬的事情不可能呢?再说毛主义和时间教的差别很大么?只要换几个术语就行了。”
“就算这样,他根基尚浅,也不可能和你比啊!”
“哈哈哈,”马祥瑞大笑起来,“你忘了虚纪元只是实时代的延续,真正的根基早已扎下了,在实时代,他的名字有多么响亮你不是不知道吧?”
“可是他不是已经被打倒了么?”
“现在打倒他的人又何在呢?一个躲到瀛台隐居,说什么也不出来。另外一个被用刑太多,早就精神崩溃了,只会仰望星空……另外现在是虚纪元了,不要说之前只是政治斗争中真真假假的说法,就算真有什么恶行吧,人类经历了那么多不堪入目的时代,对这些也没那么看重了,倒是他之前的遭遇颇令人同情。”
“可是他万一上台会是什么样子?”韩方不寒而栗,“这个人权力欲十足,也许他会真正建立起政教合一的神权政治!或者把中国变成一个警察国家,或者干脆就是一片大乱……”
马祥瑞转向艾薇,问道,“说到这里,你还记得之后的事么?”
“倒是记得一些,”艾薇低声说,“但我不记得先后顺序,只依稀有些印象,主要都是和韩方在一起的。之后……之后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人们的生活还是很平静,甚至舒适……”
“但这可能是更后来的历史,也许是隔了几万天的。”马祥瑞说,“你不知道中间间隔了多久,是么?”
艾薇点点头。
“不错,”韩方说,“我们不能冒这个险,马老师,你必须阻止他!”
“我?“马祥瑞苦笑道,”如果这就是超忆者看到的未来,我能改变历史么?”
“不管怎么说也应该试一试!”韩方说,“马老师,你在短短几百天里就成为时间教内的高层人物,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旧官僚?”
“那只是因为那时候大部分人不知道虚纪元的政治怎么玩——咱们也算实现政治转型了,是不是?就跟民国初年一样,孙文这些理想主义者建立政府,创立国会,袁世凯那帮老油子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怎么玩,但是只要时间一长,袁世凯他们熟悉了游戏规则,就一样可以把政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最多牺牲摄政王和奕劻之类的替罪羊而已,现在已经有一些这种趋势了,许多官僚重新上台……”说着叹了口气,站起身向窗外望去。
韩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湖光山色间隐约可见紫禁城的一角,几百年的历史激流,几十年的政治风雨,在这秋日下午的阳光中,一点踪影也不见。
韩方忽然一阵冲动,大声说:“如果这是一场战争,我愿意参加!”
“你?”马祥瑞转头看着他。
“对,”韩方斩钉截铁地说,“无论如何,中国再不能走以前的老路,也许虚纪元给了我们这个民族一次机会,一次从历史周期律中跳出来的机会,为了一个光明的未来,我们必须和那些旧势力斗争到底,不管他们打着什么样的旗号,是时间教还是毛主义。”
也许这就是我的使命,韩方想,必须打赢这场仗。无论是卜东来,还是别的什么人,他们不能再在虚纪元呼风唤雨了。
“我决定了,”韩方说,“以后除了照顾艾薇,我会尽力帮你宣传、竞选、拉票,我就不信斗不过卜东来那只老狐狸。”
马祥瑞也被他感染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吧,那咱们就干一场,我倒要看看是我被这家伙打黑,还是他被我祥瑞!”
……
夕阳西下,傍晚的枫湖上波光粼粼。韩方牵着艾薇的手,在湖边散步,满地金黄色的落叶在他们脚下沙沙作响。
“我不懂你为什么那么激烈地反对卜东来?”艾薇问,“他的口碑好像还不错呀,我觉得他也许不是坏人。”
韩方沉吟不语,良久方说:“这不是卜东来的问题,而是他出身的那个世界,那是一个污秽不堪的世界,没有一点点光明磊落的东西,除了权谋就是暴力,根本没有人是干净的,仅仅是活下来就得让自己变得肮脏,更不用说加官进爵,掌握大权……不,在这个新世界,这些东西不该有容身之所。”
“想想吧,艾薇,虚纪元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再没有饥饿和劳累,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每个人都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世界将会大同,将会建立的新政府,只需要最低限度的管理和协调,而不会有剥削、压榨和奴役。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世界获得新生的机会。
但是为了最低限度的管理,政府仍然需要权力,必要的时候可能仍然会动用暴力,对于那些沉溺于权力所带来的快感的人,这里仍然有让他们利用的空间,他们可以用迷信和偶像崇拜给人洗脑,可以煽动人们心中的暴戾去烧杀抢掠,满足自己的野心和施暴狂,可以挑动民众相互斗争……这些东西一旦深种就没那么容易拔除,如果他们掌握大权,世界又会不知道动荡多少岁月。如果虚纪元永远维持下去,他们或许不会永远得势,但谁知道会带来几千几万个日子的噩梦?更可怕的是如果虚纪元有一天忽然结束了,我们又会生活在怎样地狱般的世界里!”
“但是现在的问题不止卜东来一个,时间教不就是这样一个怪物吗?”艾薇问。
“但是就像马祥瑞说的,时间教有可能像好的方向转变,也有可能向更邪恶的方向转变。”韩方说,“二者的差距,就如同中世纪的宗教裁判所和当代的新教教会一样大。过去我一直和他们保持距离,现在我想明白了,应该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去影响和改变它,这就是我在虚纪元想做的事情。我受够了过去的那些动荡杀戮,有好几次我们就是这样错过彼此的。艾薇,我要为我们创造一个光明的时间,让我们得到幸福的时间。”
“嗯,我明白……”艾薇憧憬地说,又问,“可是你要支持马祥瑞,谁能保证他上台后不会同样蜕变呢?”
“当然有这种可能,所以对马祥瑞也决不能赋予无限的权力,再说,”韩方笑了笑,“一个喜欢开玩笑和吐槽的人,我总觉得不会太贪恋权势——”
“小方!”忽然有人从背后叫他,声音很是熟悉。韩方回头望去,就看到一对青年男女一起走过来。二人倒都是韩方的素识,韩方笑着打招呼:“谢东,窦乐乐!你们怎么在这里?”
“还不是和你们一样?”谢东笑道,“乐乐从天津来看我,你知道京津现在已经通车了,两年多了,自从上次在廊坊……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呢。”
“是啊,真不容易,”韩方感慨说,“乐乐,好久不见,你气色不错呀。”
“真会说话,都虚纪元了,每天的气色能有什么变化?”窦乐乐说,眼珠一转,“对了,这位是?小方你不介绍一下?”
“那个,这是艾薇……”韩方不知道怎么说,艾薇的事并非什么惊天秘密,但确实也有难言之隐,最后只说,“她是从南方来北京玩的,结果困在这里了。”
“难怪这些日子老不见你,原来是交上女朋友了!”谢东说,“对了,下午找你,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怎么一直没人接呢?”
“电话?”韩方一摸口袋,竟是空空如也,手机不知去向,苦笑说,“大概是丢在动物园了。”
“你们还去动物园玩?真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碰到你们也好,今天晚上宿舍的哥们儿一起聚餐,也是给乐乐接风,正好你们来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一起回去吧!”
“这个……”韩方有些犹豫,最近忙着艾薇的事,别的事都搁在了一边,和室友们交流不多,难得窦乐乐来,他也想和他们聚聚,但是艾薇几个月来第一次安然无恙,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得一刻便少一刻,他不想破坏他们的二人世界。
艾薇却主动答应了:“好啊,我们去吧,韩方,我也想见见你的朋友呢,很久没见他们了。”
“我们见过?”谢东摸不着头脑。
“当然没有,”韩方忙抢过话头,“艾薇是说她很久没有和很多人一起热闹了,我们这就走吧!”
虚纪元 XXVIII
聚餐是在宿舍里进行的,现在外面饭馆很多都不再营业,营业的大部分也是业余的教友为兄弟姊妹服务,以便积攒功德,真正有水平的厨师不多,做出来的菜口味不敢恭维,所以改在宿舍里吃火锅。大伙儿从超市里拿来了重庆火锅底料及羊肉片和各色海鲜蔬菜,人一到齐就开涮。反正不要钱,马小军他们拿回来的菜十个人吃都可以了,加一个瘦小的艾薇自然不成问题。
韩方推开门,看到蒋雪婷也在宿舍里,正在和刘烨说话。原来刘烨今天早上被韩方带出去,让他在小区门口等自己,结果韩方见到艾薇就把刘烨忘了,后来他自己回了学校,因为胸口没有挂表,被大门口的纠察队抓住问话,正好遇到蒋雪婷,才帮他脱困。刘烨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对蒋雪婷问个没完,蒋雪婷便带他回宿舍来。
韩方知道蒋雪婷和谢东曾经有过一段露水姻缘,因为无法跨越的地理阻隔,谢东和窦乐乐本来已经分手,和蒋雪婷走到了一起,窦乐乐也另外找了一个男友。可是秩序恢复之后,窦乐乐和谢东之间又旧情复燃,现在这几人关系本该有些尴尬,但是大家却谈笑甚欢。谢东在窦乐乐面前,也不避讳和蒋雪婷的那段往事。是啊,经过了那么多风风雨雨,这些男女情事反倒变得无足轻重了。
大家对新出现的艾薇大感兴趣,一边吃着,一边问长问短问个不停,甚至问了许多露骨的问题。艾薇的超记忆没派上用场,期期艾艾地说不上话。韩方忙把话题岔开,问他们知不知道卜东来的事。
“没错,”马小军眉飞色舞地说,“卜东来这家伙咸鱼大翻身,现在在北京城里到处布道,这事最近几天网上炒的沸沸扬扬的,你不知道?”
“这事我在天津都听说了,小方是忙着谈恋爱谈昏头了吧。”窦乐乐笑道。
“那你们说,卜东来上台的机会大不大?”
“这谁知道?”谢东说,“现在谁也不知道具体怎么搞,不过如果真的搞全民选举的话,他还是有些基本盘的,但再怎么说最近刚出来,背景又比较可疑,应该很难选上大主教。”
“现在教会好不容易世俗化了一点,管得不是那么严了,可是卜东来这个人野心勃勃而且过于狂热,如果他当选大主教,原教旨主义者可能会得势,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好在他胜算不大。”蒋雪婷蹙眉说。
“可是这虚纪元怎么可能搞选举呢?连选票也没有啊,谁知道怎么选?”窦乐乐疑惑地问。
“这倒也不难,”蒋雪婷说,作为原来的团支书,她现在也负责女生那边的选举组织工作,“现在教会组织已经到了普及到了基层,而因为跳转之后的原点不变,组织几乎没有流动性,极为稳定,可以一层层建立金字塔结构。比如我们每一个宿舍是一个小组,每组有一个组长,每层楼是一个中组,有一个中组长,一栋楼有一个总组长,一个牧师负责十来个总组长,一个大牧师管十来个牧师,一个地区主教管十来个大牧师……每一层分别统计,多少人投马祥瑞,多少人投卜东来,等等,然后一层层把数据报上去就行了。”
“可这样很容易舞弊吧?”韩方问。
“这点也考虑到了,每一层的信息都会在网路上公开,充分实现公开透明,虽然这些数据第二天就会消失,但选举是分阶段进行的,每个人都可以看到自己小组的投票情况对不对,从而在众人监督下,可以保证大组的数字不出问题,并且进一步监督更高层的数据。“
“可是难道组长不能通过自己的权威对下面的意见进行压制?“
“每一层单位都是充分自治的,比如组长是由十来个或更少的组员选出来的,如果滥用权力,很容易被选下去,当然,这种自治分层管理模式只是个雏形,还在摸索中,上级教会的权力和自治权力的分割也成问题……但单就选举来说,问题不大,不过边远偏僻地区很难保证,像有些村子,现在和外面几乎联系不上,要投票是天方夜谭。”
“其实我倒是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谢东说,“像那些村子,还有其他许多地方,它们还是中国的一部分吗?因为无法逾越的20个小时的时间限制,它们没法充分参与到政治和社会生活中来,就算和外部世界取得了一些联系,也很难从中获益,他们是否参与选举意义不大吧?更进一步来说,国家这个政治组织是否还有意义?既然有全球的时间教会了,为什么还要以国家为单位进行分割?”
“但总有些事是需要更高的机构决定和整合的,比如说全国的铁路系统,航空系统,如果没有一个核心机构进行管理的话,很快会乱套吧?”韩方说。
“但是这里也不需要以国家为基本单位,”谢东侃侃而谈,“在这个时代,国界已经没有意义,我们的飞机可以很轻松地飞到东南亚或者日本,他们的飞机也可以飞过来,为什么不是全世界的航空系统整合为一个呢?这样我们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还有铁路,网络乃至学术机构,道理也类似。在不同机构之间发生问题时,可以由教会协调,但教会不一定是以国家为分割的,而可以有更复杂,更多元的形式,或许国家将会逐步消解掉,比如前虚纪元时代的欧盟已经有这样的萌芽了,我觉得在虚纪元变化会更快。”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毕竟这一点太超前了,需要时间消化。韩方想,我们刚刚从疯狂的黑暗时代走出来,又面对着建设一个全新世界的任务,国家的消亡,世界的大同,难道真的会在我们这一代实现?
当然了,韩方对自己说,必然会在我们这一代实现,因为我们都永生了,我们每一个人,必将看到这世界最后的归宿,如果有最后的话……
“这就是虚纪元,”蒋雪婷慨叹说,“一个每隔20个小时就永恒重复却发掘出无限多可能性的新纪元,没有人知道历史会往哪里走,但这也是它的魅力所在,因为生命不止,时间不止,永远会有新的机会出现!”
“感谢上主,这都是时间之主的恩赐。”马小军说,如今他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了。众人也没有和他争辩,似乎大家多少已经默认了时间之神的存在,至少存而不论了。
“为了虚纪元,干杯!”谢东说。
“干杯!”大家举杯说。
“你们都干杯,”刘烨却沮丧地插口,“我却没法参与进来,这一切对我就像一场梦一样,到现在我还没完全弄懂是怎么回事,因为我是——那个叫什么——无忆者!你们都与时俱进,只有我……只有我……”
“不是只有你……”
说话的竟是一直没有开口的艾薇,她抬起头,温柔地刘烨说:“你是不幸的,但远不是最不幸的,无忆是你的不幸,也是你的幸运。那些有记忆而无法摆脱自己厄运的人,不仅被厄运折磨,而且也被无尽的记忆折磨,这才是最可怕的。无论这个世界变得多么美好,他们都无法感受到。”
“哼,你又不是无忆者,你怎么知道我的痛苦?”刘烨大声说,“今天早上,我一路上晕头转向,看到无数无法索解的景象,那种要发疯的感觉,简直……简直……还有,据说我曾经被杀死过无数次,捅死、掐死、摔死、我虽然不记得了,但是今后,今后肯定还会……”话中隐隐已经带了哭腔。
“但是……但是……”艾薇嗫嚅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说,“但是我比你死过更多次,因为我是在从楼上摔下来的时候进入到虚纪元的。至少要死去一百次,我才能活一次,而这一切一切,我都记得。未来我还会迎接无数次死神的到来,这种宿命将继续下去,直到永远。”
就这样,艾薇平静地说出了她的秘密,众人都矍然动容,一时没有人说话,只静静聆听着艾薇的诉说。
“其实我也不算最不幸的,”大致讲完自己的遭遇后,艾薇说,“毕竟大多数死亡都很痛快,一下子就无知无觉了。而且还有机会活下来,渡过像今天这样美好的一天……还有很多人比我的命运更悲惨,比如很多医院的病人。”
“是啊,”马小军说,“像我妈医院里很多病人,那简直是生不如死,有个老大爷,每天中午十二点准时发病,疼得死去活来,直到深夜。于是他早上自由活动一下,发病前就自杀,一开始还跳楼割腕什么的,后来干脆学会了自己打安乐死的针,这还算是能自救的,很多病入膏肓的人更惨……”
“还有我一个表叔,”谢东补充,“跑远洋货轮的,现在太平洋中部什么地方飘着,附近几百公里一个岛也没有,除了海水还是海水,只能偶尔通过海事卫星电话跟家里人联系,说他们船上发生的事,就连上帝都看不下去了……”
“这种情况挺多,”蒋雪婷说,“记得咱们学校山雕社那些人吧?虚纪元的时候他们一队人去西藏爬什么山,从此再也没有出来过,也不知是生是死。”
“所以啊,”韩方说,“也许是句陈腔滥调,不我过还是要说,让我们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努力过好每一天吧。虽然面前的时光无穷无尽,但每天都有每天的价值。”
“可是我呢,”刘烨苦涩地说,“珍不珍惜对我有什么区别?我明天……明天又会忘了这一切,被你们鄙视,甚至杀掉……”
“不会的,”蒋雪婷柔声说,“我们以前是对你关心不够,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我会经常来陪你,好不好?”
“真的吗?”刘烨顿时双眼放光。
“真的。”蒋雪婷微笑着说,像一个母亲在哄害怕的孩子。
又聊了一会儿,窦乐乐勾着谢东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谢东看了看时间说:“吃得也差不多了,那个,我和乐乐出去逛逛,今晚……不回来了。”
蒋雪婷似笑非笑地说:“你们俩是去资源宾馆逛吧?那儿空房间倒是不少,反正现在教会也睁一眼闭一眼了。那我也该走了,今晚二体有个舞会,教会总算对跳舞开禁了……刘烨,要不要跟我去转转?”
“好啊!”刘烨一口答应。
他们离开后,马小军对韩方说:“对了,晚上我去医院看一趟我妈,也不回来了,你和艾薇好好玩。”说着向韩方眨了眨眼睛,转身出门。
“怎么都走了,这还一桌子菜呢!”韩方叫着。
“吃不完就扔楼下吧,哈哈!”马小军人已经在门外,遥遥抛来一句。
人走光后,房间的气氛一下子莫名暧昧起来。韩方自然明白谢东、马小军他们给自己腾地方的意思,一看表已经九点半了,也觉得浑身燥热起来,没话找话地说:“那个,要不要看看片?”
虚纪元 XXIX
“好啊,”艾薇眼睛一亮,“好久没有看电影了,你这里有什么呢?”
虚纪元以来,许多网络资源都取消了限制,可以随意下载,但是没法保存,所以大家电脑里还是实纪元的那些东西。韩方电脑里只下了几部战争和动作片,不太适合女生看,不过刘烨是个电影迷,收藏了不少电影的高清DVD,可惜锁在抽屉里不让别人看到。韩方哪管那么多,找了把螺丝刀三下五除二把锁撬开,向外一抽,谁知用力过猛,一抽屉的碟片都哗啦啦撒在地上。
“这都是什么呀……”艾薇好奇地捡起几张刻录光碟,“咦,苍井……”
韩方大窘,忙夺过去:“刘烨这小子,从哪找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别看别看!”
“咳,“艾薇不以为意地说,“就是那种片嘛,你们大学男生经常看,我知道的……”
韩方嘿嘿一笑,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只问:“你怎么知道的呢?”
“小说里写的呗,比如《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你看过吗?”
韩方摇摇头:“我不怎么看言情小说。”
“写大学生活的,可有意思了……”艾薇兴高采烈地说,但又叹了口气,“当然你肯定觉得没什么稀奇的,你们都是大学生了。”
“如果没有虚纪元,你也该读大学了吧。“
“哪儿啊,我成绩太差,在班上垫底,连三本都考不上,虚纪元之前我爸想送我去加拿大,我又不想去,自己也不知道将来做什么好,要不然也不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艾薇,我觉得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为什么要逃学呢?”
“小时候我成绩其实蛮好的,“艾薇幽幽地说,“可初中的时候我妈去世了,我爸又不管我,还把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带到家里,我和他吵了不知道多少次,学习也下去了……那个时候我又特别叛逆,崇拜韩寒,觉得学校里的应试教育都是没用的,大不了退学呗,玩音乐啊,写小说啊一样可以活得很好,真傻。”
“这个……其实你也不算错,现在这个世界,什么教育都用不上了。“
“但我其实心里还是很羡慕你们这样的生活,在大学里读书、考试、聚餐、和心爱的人一起计划未来……你知道么,当我发现自己得了血癌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真正想往什么。就在虚纪元的前一天,我还来过燕大,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看着来来去去的男生女生,幻想着自己成为你们中的一员,在这里生活的情景……但这一切都不可能了,那时候我真后悔没有听家里的话,要不然也不至于弄成这样。”艾薇坐在床上,出神地说。
韩方坐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是啊,虚纪元改变了一切,给了我再来一次的机会,也让我今天还能坐在这里,和你在一起。所以虽然有过无数痛苦的死亡,无数次化为肉泥,但我仍然感激虚纪元,没有它我如今已经是一撮骨灰了。现在,我还能感到自己活着,在呼吸,在感觉,在思想,真好……可是,我还是贪心地想,如果能天天这样,那该有多好?“
韩方看着艾薇苍白而略有红晕的脸,长长的睫毛下隐隐闪动着泪光,一股爱怜从心底升起,又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讷讷地说:“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还是……还是……对了,你不是要看电影么?“
“嗯,你手里拿着是什么呢?”艾薇问。
韩方一怔,才想起自己左手里攥着一张刚捡起来的影碟,他看了一眼标题:“……《美丽人生》,意大利喜剧片,还得过奥斯卡奖,应该不错,要不要看这个?”
“哎,我听说过这部片子,一直没看。”
于是他们坐在电脑前看起了《美丽人生》,影片一开始是爱情轻喜剧,讲二十世纪上半叶一个小镇青年追求一个漂亮姑娘的故事,充满笑料,看得二人忍不住开怀大笑。看了一小半后,艾薇自然地倚靠在韩方身上,韩方渐渐心猿意马,心中蠢蠢欲动,却又不想破坏眼下的温馨氛围,只是揽住了她的肩膀。
但剧情很快急转直下,男主人公和姑娘结婚了,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当了父亲。却因为是犹太人,被纳粹分子捉进了集中营。父亲为了保护孩子,千方百计哄骗儿子说这是一场游戏,让孩子信以为真,一串串表面的笑料下隐藏着无尽的辛酸和惨痛。韩方和艾薇也都笑不出来,只静静地看下去。
电影差二十分钟就结束的时候,艾薇忽然伸手关掉了播放视窗,韩方奇怪地问:“怎么了?”
“没意思,别看了。”艾薇的语声发涩。
“可是就快看完了,还有最后一点……”
“都说了别看了……”艾薇回身揽住了韩方的脖颈,腻声说,“时间不多了,你只想看电影么,傻子……”
韩方看了看墙上的钟,的确已经接近十二点,他隐隐猜出了艾薇的想法,心中一动。艾薇已经含羞把脸藏进了他怀里:“今晚……我们……”
“那个……艾薇……”韩方欲言又止。
“嗯……”艾薇轻哼着。
“有件事我想今晚你应该做……可是你不要生气……”
“傻瓜,”艾薇抬起头,吃吃笑着,“今晚我们做什么,都可以的……”
韩方深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澎湃的欲念,轻声说:“那么打个电话吧。”
“什么?”艾薇怔住了。
“我是说,打个电话给你爸爸。”
艾薇的身躯仿佛一下子僵硬了,一把推开他:“我……为什么要打给他?”
“刚才的电影让你想起了他吧?我就想起了我爸爸小时候跟我玩的情景。哪个爸爸不爱自己的子女呢?虚纪元这么长时间了,你一直毫无音讯,他一定很想你。”
“你别管我的事,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艾薇站起身,烦躁地说。
“好吧,这当然是你自己决定……对了,你知道马小军的故事么?”
“马小军,他有什么故事?”艾薇不解。
“其实他家里也不怎么幸福……”韩方把马小军的事情略讲了一遍,看艾薇听得出神,又趁热打铁说:“马小军捅死了他父亲,他们都能和好如初,你离家出走又算什么呢?你真的想永远这样,哪怕一百年,一千年都不理你爸爸?你既然知道未来的事,难道在未来你都再也没见过你爸爸?”
“也许我见过,”艾薇低声说,“但我记不清了。”
“也许你不是记不清,只是你一直恨他,因为你觉得自己的不幸都是他造成的,如果他没有在电话里责骂你,你或许根本不会自杀。但潜意识里你并不这么想,你知道你爸爸根本不知道你的病。刚才你还说,你后悔没有听家里的话,其实你也想你爸爸,是么?”
“别说了,你又不是心理医生!”艾薇嚷着。
“艾薇,我只是想让你放下心结,今天,我们不该有遗憾。”
艾薇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可我没有手机。”
“那就用我的……哦对了,我的丢在动物园了……楼下小卖部有公用电话,我陪你去吧?”
他们到了楼下,小卖部里门大开着,但没有人。艾薇拿起了门口的电话,犹豫了几秒种后,按下了数字键。仿佛接通了,那边有隐隐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说着什么,艾薇过了很长时间,才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是我,爸爸。”
韩方不想打扰她,走到门外,吹着夜风,自嘲地想,自己真是个傻瓜,现在明明可以软玉温香抱个满怀,却没来由地陪女孩子打什么电话。
他徘徊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到树梢之间,幽深的夜空上,秋夜的群星正熠熠发光,如同许许多多细小的眼睛。忽然莫名想到了自己失去神智时候的那个神秘的梦,在星空中仿佛有一只不属于人类的眼睛在望着自己,不由一个激灵。
那究竟是什么?是幻觉还是真实?真的是那个时间之神么?它是否在看着这一切人间的悲欢离合?看着这个在二十个小时中永无休止循环世界中的点点滴滴?是它造成了这一切么?它的目的又何在?
韩方想着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大半个小时以后,艾薇才出来,眼眶红红的,显然哭过,鼻子还在抽动着,被冷风一吹,不由瑟瑟发抖。韩方把衣服给她披上,二人一起走回宿舍楼去。艾薇没有说话,韩方也没有问。
回到房间门口,艾薇站住了:“韩方,今天真的……谢谢你。”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轻一吻。韩方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艾薇苍白的脸上绽放一丝笑意,对他说:“其实我爸爸真的——”
她的话声戛然而止,身子晃了晃,就软瘫了下去。韩方看到一行殷红的鼻血从她秀鼻中流下,斜斜淌过她的脸颊。
“艾薇!”韩方抱着她,焦急地叫着,”艾薇!”
但艾薇一直没有醒来,韩方摸她的额头,竟然热得发烫,想送她去医院,但又没有意义。只好把她抱到自己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坐在她身边守着她,听着时钟滴滴答答走着,转眼已经过了一点,韩方也开始眼皮打架,撑不住爬上了床,躺倒在艾薇身边,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韩方听到身边的艾薇说:“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了?”
“没事……”小憩的韩方清醒过来,看到艾薇已经睁开了眼睛,“你就是突然晕过去了,没什么大碍。”
“我又发病了吧?”艾薇苦笑说,“白血病就是这样。”
“你一整天都在发烧对不对?为什么不说呢?至少不要东跑西跑的。”
“没关系,只是下午开始有一点点烧,我不想错过好好地度过一整天的机会。”艾薇说,牙齿却开始打战,“我有点冷,抱住我好不好?”
韩方抱住了她,感受她滚烫的身子,没有一点点欲念,只有满心的怜惜。
“几点了?”艾薇问。
韩方看了看钟:“三点……零九分了。”
“也许我们还有时间做爱。”艾薇抚摸着他的胸膛说,并没有多少羞涩,似乎二人早已是熟谙彼此的伴侣。
“别傻了,我哪有……那么快?”
艾薇轻轻笑了一下:“你看过《土拨鼠日》吧,男女主人公只要睡在一起了,时间循环就结束了,他们相拥着在未来醒来,我也想像他们那样,一直在一起,这个想法是不是太傻了?”
韩方抚摸着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即使在未来醒来,又怎么样呢?”艾薇苦涩地说,“那我就会变成一个病人,根本活不了几个月……可是我真的不想回到六点四十七分的楼顶,一遍又一遍迎向大地,连空气都是冰冷的……”
“但你可以回到那个地方,”韩方安慰她说,“像大海,又像母亲的子宫……”
“嗯,像妈妈的怀抱……但那里没有你。”
“我在那里,”韩方说,“我会去那里找你的,我们在一起。”
“真的么?”
“真的……”
韩方抱紧了艾薇,想亲一亲她,但他甫接触到那双柔软的嘴唇,就感到一阵熟悉的奇特的晕眩,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世界倒卷回过去,整个地球上的人类在过去二十个小时内所做的一切都被擦去了痕迹,除了他的意识在那一刹那离开了身体,在乌有之乡漂泊着,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下一次循环。
“小方,昨晚怎么样?哥们儿够意思吧?”下一秒钟,他依稀听到马小军问。
韩方不舍得睁开眼睛,懒得回答,只是深深叹了口气。艾薇似乎还躺在他的怀里,少女的发香萦绕在他的记忆中,久久不去。
虚纪元 XXX
虚纪元第991日,下午四点,韩方走进马祥瑞的办公室,不顾打招呼,便高兴地叫道:“马老师,好消息!新浪微博的民意测验结果刚出来了,你的支持率上升到了第一位。”
“我已经看到了。”马祥瑞抬头笑着说,“韩方,你在各大学里的工作搞得不错,替我拉了不少选票,特别是昨晚燕大那场演讲组织得很好,不仅当场网络直播,今天早上居然还整出来了文字版,几小时内被转发了两万多次,起了很大作用。”
“这很简单,我们当场录音下来,然后找一些记忆员立刻分工背下来,第二天再汇集放到网上就可以了,总共只需十几个人,工作也不很繁重。”
“这很有创意,虚纪元以来,几乎一切新的成果和创作都不得不依赖人的记忆,你倒提醒了我,今后教会中也需要大量专门负责记忆的人员,会很有很大用场。”
“不过我也没想到形势这么好,”韩方说,“本来我以为上海的韩涵是一个劲敌,但是他中途退出了,我们争取到了他的大部分选票。”
“韩涵心理比较脆弱,被对手一击就沉不住气,口不择言,所以虽然开局不错,但中途被人围攻,失分太多。”
“那柳晓波呢?他可是得了那啥奖的啊。”
“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冢中枯骨,不足道也!”马祥瑞拽了句文。
“何卫方呢?”
“哼哼,色厉胆薄,好谋无断。”
“李玉春呢?”
“那就更有名无实了,她压根不适合搞政治,只是个噱头而已。”
“不过孙汉英票那么高我倒真没想到,居然能排到第二,和你也就差5%左右。”
马祥瑞向后一靠,眉头微皱起来:“他是死硬的宗教派代表,许多狂热的教徒都投给他了,这个人确实是个麻烦。但是比起他来,卜东来更是一个谜,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并没有打出宗教的招牌招揽选民,反而表现得相当理性开明,分化了不少我们这边的力量。说实话,他的主张和我们的差别并不大。”
“这确实有些蹊跷,这样他就要和好几个人争夺世俗派的票,很难获胜的。”
“所以你对他的担心其实并没有必要。”
“或许吧……”韩方也陷入了沉思,如果卜东来和他们主张一样的话,那么他们是敌是友呢?
前一阵子因为忙着艾薇的事情,韩方没空管别的。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帮马祥瑞搞竞选,才渐渐弄清楚了当今世界的局势发展。时间教在席卷全球的狂潮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秩序恢复和社会稳定,很快向世俗化方面转化。比如在美国国内,教主保罗?爱德华兹渐渐退居幕后,只是担任精神领袖,教会政府也和以前的世俗政府一样选举产生,甚至组织和参加选举的大部分人也是以前的那些国会议员和政治家,现在是民主党的前国务卿克林顿和共和党的罗姆尼争得如火如荼。其他各西方国家,虽然由于各种因素原来的政府都已倒台,但取而代之的仍然是原来的政治团体中的成员,毕竟这些人最富于政治经验,也最为民众所熟知。
但中国这样的威权社会就是另一回事了。由于长期缺乏选举传统,在原政府被打倒之后,造成的权力真空没有现成的团队填补,也没有成熟的方式可以运作,出现了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人物,以前的政治异见人士、知识分子、作家、娱乐明星以及一些虚纪元的新秀等纷纷登场,逐鹿中原,一时局势异常混乱。好在是虚纪元,武力的作用有限,否则内战都快打起来了。
但参与竞选的主要人物很快就分化成两派,一派是时间教的虔诚信奉者,以孙汉英为代表,此人本来是基督教徒,但是时间教传到中国后,他成了最早一批的皈依者,宣称受到时间之神的启示,说时间之神就是基督教的上帝,二者本质上是一回事,这种说法颇有影响;另外的开明派则以马祥瑞为代表,实际上其主张和时间教没什么关系,只是借助这个形式实现自己心中的理想虚纪元政治。
这两派的分化在各国都有出现,而大都以开明派越来越占上风,毕竟时间教流行不到两年,根基尚浅,难以永久统治人的心灵,一旦局势稳定,宗教情感就会被日益冲淡。但单就中国来说,或许由于之前长期的信仰真空,宗教势力一旦自由发展,竟然变得异常强大,其支持者包括以前数亿基督徒、佛教徒和神轮教信徒中的一大部分,他们在其他宗教式微后,迫切需要找到一个信仰,时间教正符合了他们的需要;另一些人是虚纪元后处境痛苦的可怜人,对他们来说宗教就是救命稻草,必须牢牢抓住。所以在中国两派倒是势均力敌,相持不下,甚至如果不是时间教高层的明显的开明措施,基本教义派会占据更大的优势。
韩方心中转了一堆念头,然后分析说:“如果卜东来是投机的话,那么他打错算盘了,从今天的调查来看,他根本没有可能获胜。他只排到第五位,大概有6%的票,你可有34%呢,怎么看你也不会输给他的,除非民调结果不准。”
“微博上投票当然不代表什么,不过这几天综合其他各种渠道的调查信息也表明,选他的人最乐观估计也不可能超过10%,倒是孙汉英可能还低估了,他在基层的影响力更大一些。”
“也许艾薇看到的未来搞错了?比如可能台上那个人根本不是卜东来,又或者时间不是第一届,卜东来是很多届以后才上来的?”
“不过从她的描述来看,应该是第一届的可能比较大……”马祥瑞沉吟说,“如果她在就好了,可以问清楚点……对了,说到艾薇,最近还是老样子?”
“是啊,还是老样子,”韩方轻叹一声,“我每天早上去看她,但自从上次见过你以后,她一直没有再……再苏醒过来。”他本来想说“活下来”,但换成了温和的说法。
“不过按她的说法,她应该会在就任典礼那天安然无恙……那也没几天了,再等等吧。?”马祥瑞拍了拍韩方肩膀,“对了,我还有一个计划。”
“是去哪里讲演么?”
“不是讲演,”马祥瑞摆摆手,“比那有意思。我打算像美国人那样,把全国几个竞选者找来,搞一个公开的电视辩论。”
“这主意很棒!”韩方拍案叫绝,“孙汉英那样的神棍,怎么可能辩得过你呢?一举行辩论会,我看他立刻就会完蛋。”
“也没那么简单,人家可是演员出身,表演功底深厚,这种形式我们也从未尝试过,这两天我也一直在看美国的电视辩论会学习,也没完全琢磨透。离大选没几天了,这次辩论会我打算在大裤衩做,应该是全国直播。”
“我能做什么?”
“技术上你不用管,你是我的工作助理,主要就是集思广益,想一些有针对性的辩题,草拟几个方案。特别是注意一些宗教上的敏感问题,怎么说比较得体,如果真搞的话,基本教义派肯定会在那些方面使绊子。”
韩方想了想说:“现在经济、医疗、国防这些问题基本上不用担心了,虚纪元没人会操心这些。那么主要的焦点就集中在交通、秩序、社会伦理这些方面。”
“不错!”马祥瑞甚是赞许,“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宣传集中到这些方面,你说如果要归纳出一个最核心的问题,那是什么?中国是第一次搞这样规模的选举,民众的素质么……不说也罢。所以我们必须用最简单明了的方式告诉选民,我们的目标是什么,将会带来什么。这些这段时间大家都在摸索,但是咱们就明显不如基本教义派,他们只要把‘与神联合’‘永久福祉’之类的口号反复复述就行了。”
“这个问题很重要……我得仔细想想。”
“我们都得想想啊……”马祥瑞喟叹。
“祥瑞!”这时,一个窈窕动人的女子走了进来,韩方给马祥瑞当了这些天的助理,自然认得,这是马祥瑞的太太。开始竞选以来,他们夫妇经常一起出现,在虚纪元,人们需要这样融洽的旧式夫妇关系形象作为典范,所以每次竞选活动,二人都相谐而行。
“我给你送饭来了,亲手做的饺子,”马太太招呼说,“小韩,你也来吃点。”
“谢了,”韩方笑着说,“马老师食量可大了,我不想害他吃不饱,自己出去吃好了。”
当晚韩方跟随马氏夫妇去什刹海附近的一个小区拜票,马祥瑞其实不太适合煽情,只是讲了一些轻松幽默的故事,逗得人们哈哈一笑,潜移默化地灌输自己的理念,活动结束后又去了附近一家医院,马太太主打,对病人们嘘寒问暖了半天。韩方负责把一幕幕精彩场景拍下来,加上一些语录,用手机发到微博上去宣传造势。
十点左右活动结束,马祥瑞和夫人回家去了。韩方单身一个,也懒得回燕大,事实上也没有必要。时候一到,他自然会“回去”。他在街上随意漫步,不知不觉到了后海的酒吧街。于是进了一间酒吧消磨时间。酒吧主打的是欧洲中世纪风格,装修如同古堡,质朴而雅致,墙上挂着仿古的剑和盔甲,桌子上放着西式烛台。客人不少,但没有侍者服务,都是自己去吧台倒酒。大家在座位上低声谈笑,秩序井然,取饮料时也相互谦让。这在前段时间是不可能的,不过现在韩方已经习惯了这种自发的新秩序。这是这个世界经过无数次博弈和试错,才终于建立起来的,其中当然也有时间教的一份功劳。
韩方在一张沙发上坐下,边上有一个小书架,他随便抽了一本小说看,刚翻了两页,就听到耳边有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问:“请问可以坐在这里么?”
“当然,请随便——”韩方漫不经心地说,忽然觉得声音有些熟悉,抬头看到眼前人,是一个长发披肩的高挑女郎,穿着藏青色西装短裙的职业套装,戴着大大的黑墨镜,很是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迟疑地问:“你是——”
女郎摘下眼镜,优雅地一笑:“好久不见,韩方。”
虚纪元 XXXI
“纪……纪冰?怎么是你?”韩方大是意外。纪冰这身打扮和她平时长裙飘飘的女生形象大相径庭,也难怪韩方一开始没认出来。
纪冰纤掌中拿着两杯酒,在韩方对面坐下,对他说:“韩方,我还欠你一个道歉。”
韩方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上次在逸夫楼地下你已经说过了。”
“不,真心实意地,”纪冰说,“上次不得已骗你来做实验,这事我一直心怀愧疚,但当时我被时间教隔离审查,自顾不暇。后来听说你没事了,才好过一点,不过也不好意思来见你。”
“没什么,其实我在头脑昏乱中也供出了你们科学老鼠会的消息,我们就算扯平了。”
“你是无意识的,不能怪你,而且也是我害你在先,但我却是有意的,我不敢奢望你原谅,但是韩方,我只能说……当时是出于无奈。”
“反正都过去了,”韩方淡淡地说,“在虚纪元,真要害一个人也不容易,别放在心上了。”
“好啊,”纪冰说,“那我们喝了这杯酒,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说完递给他一杯酒。
韩方一笑,和纪冰碰杯,一饮而尽,问:“对了,你现在怎么样了?”
“和所有人一样呗,反正死不了……”纪冰随手拨弄着手里的金杯,“被时间教审查了有好几个月,好在后来大赦天下,又获得了自由。当然科学老鼠会完蛋了,大家各自散伙。”
“你也不用难过,现在宗教狂热已经消退了,也许很快科学老鼠会可以恢复.”
“没用的,科学老鼠会已经死了,不,应该说我们知道的科学已经死了,自从我们踏入虚纪元的第一天开始。”
韩方颇为意外:“纪师姐,这可不像你说的话。”
“我告诉你一件事,”纪冰凑近了他,诡秘地说,“你知道MSL吧?”
“呃,穆斯林?”
“不,是Mars?Science?Laboratory,火星科学实验室,2012年8月在火星着陆的一个探测器。”
“嗯,听说过。”韩方点点头,虽然只是虚纪元之前几个月的事,但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三年前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纪冰提这个。
“火星科学实验室是研究火星的地质和气候的探测车,每天都会通过电波向NASA传送信息资料,直到今天。当然,在虚纪元,每天接受的信号都会不断重复。”
“这是自然的。”韩方说,仍然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虚纪元以后,天下大乱,自然也没有人管它了,直到前不久,NASA的科学家才打算做一个实验,远程操纵MSL去附近的一个山丘,采集一些岩石样本。这个时候火星距离地球有两个天文单位,信号传送大约16分钟左右,不算太长。
“但是诡异的事发生了,NASA发射出去的信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MSL和平常一样重复着日常工作,就好像从来没收到这些信号一样。”
韩方隐隐猜到了什么,心中一凛,却说:“也许NASA的发射天线坏了?”
“当然后来仔细检查过有关设备,没有任何问题,信号是必然已经发射出去了,但却没有到达火星那里,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你是说……火星没有进入虚纪元的循环?”
“但是另一方面,我们每天都能收到MSL从火星上发射来的信号,而且精确地重复,正如虚纪元的一切自然事物一样,就好像整个宇宙都在虚纪元中循环一样。再想想,如果火星没有进入虚纪元,那么很可能太阳也没有,但是我们每天都能看到太阳,否则人类早就完蛋了。”纪冰停了下来,似乎要等韩方自己领悟其中的意义。
“这么说,虚纪元只包括地球系统在周而复始地跳转,对宇宙的其他部分都无效?不,不是那么简单,或许……”韩方打了个冷战,“……或许整个世界都是虚拟的,对,阳光和星光等外来输入每天不断重复就可以了,这并不代表它们有实体存在,当然也不可能向外界发射什么电波了。而且我们的意识和记忆并不随虚纪元而跳转,说明它们本身不在这个虚拟空间中……可是,那我们算什么?纯数字存在吗?太科幻了吧?”
“你忘了比一切都科幻的是虚纪元本身,或许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所以你该明白,为什么我说科学死了。在这个非现实的空间中,科学不可能存在。”
韩方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才无力地苦笑说:“这么说我们原来在Matrix里面?那么谁是the?One?谁是救世主呢?”
纪冰没有说话,但一双妙目紧紧盯着他,若有所思,韩方心里发毛:“不……不会是我吧?”
纪冰忍不住笑了:“想得倒美,嗯,如果你知道谁是the?One,你会追随他吗?”
“这倒没想过……也许会吧,可哪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打比方说,你现在在给马祥瑞办事,你觉得马祥瑞是the?One么?”
“这……不太可能。马祥瑞虽然聪明能干,不过看上去可没有救世主的范儿。”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他?马祥瑞最多是一个出色的地方管理者,没有别的了,他不可能带给这个世界任何真正的希望。要当the?One,不能只有世俗的能力,在这个世界无论你怎么折腾,就算用核弹把地球炸一百遍也不会改变一分一毫的现状。我们需要的是超出这个世界本身可能性的能力。”
“你知道谁有这样的能力?总不会是孙汉英吧?哈哈。”
纪冰端详着他,眼神渐渐变得很奇怪:“你应该知道那个人是谁,他也参加了这次选举。”
“难道……难道你是说……”韩方猛然明白过来,“……卜东来?”
纪冰扬了扬眉毛,打了个响指:“bingo。”
“笑话,你怎么知道卜东来是the?One?你听了他的演讲?”
“韩方,我现在在为卜先生工作。”
韩方一时呆住了,慢慢才回过味来:“这么说,你来找我是另有目的?你……一直在跟踪我?”
“可以这么说,”纪冰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刚才马祥瑞拜票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只不过人太多,你没看到我。当时说话不方便,散会了以后,我就跟着你过来了。”
“难怪你这身打扮,要认出来也不容易……卜东来叫你来找我?”
“卜先生必须赢得这次选举,没有人可以挡在他面前。”纪冰说,“不过,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很遗憾,”韩方说,“从现在的形势看,卜东来输定了,我怎么帮也没用。”
纪冰淡淡一笑,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银色的罐子,韩方立即认出,脸色大变,不禁站起身来,向后退去。
“这……这是……”
“这就是上次迷倒你的神经毒剂,”纪冰说,“你坐下!别引起别人注意,否则我现在喷到你脸上,你就准备再昏迷个百八十天吧。”
韩方心中暗暗叫苦,七上八下,却不得不依言坐下:“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你不是马祥瑞的工作助理么?只要这几天给马祥瑞用上,让他休息几个月,等他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当然,不能是这一罐,你决定哪天动手,我们当天会再送一罐来。”
韩方不怒反笑:“纪冰,你疯了吧?你怎么会以为我会帮你干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为了你说的救世主,去害我的朋友?”
“你会的,”纪冰胸有成竹地说,“为了艾薇。”
“什么?”
“你难道忍心让艾薇每天都摔死一次?”纪冰说,“你难道不想天天和艾薇在一起,得到一生的幸福?卜先生可以帮你完成这个心愿。”
“你怎么知道艾薇的事?”韩方问,但随即想到,艾薇的事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前不久她还亲口对宿舍的人说过,如果纪冰有意查他,自然很容易查到,便又改口,“卜东来有什么本事帮到艾薇?”
“因为他是the?One!韩方,你可能不相信,但是卜先生真的有超出人们理解的能力。比如你应该知道,不久前他刚刚从植物人状态苏醒,这是虚纪元!如果你进入虚纪元的时候是植物人,那么就永远是植物人,但现在卜先生好好站在我们面前,我做过调查,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找不出第二个例子。”
“这能说明什么?”
“至少说明他的意识力非常强大,可以突破虚纪元时空定律的限制。这就是超出这个世界的能力!”
“哼,很可能只是巧合而已。”
“这种可能我当然考虑过。”纪冰说,“你以为是我是容易轻信的人?你知道我为什么追随他?因为我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大概七八十天以前,我被时间教释放之后不久,那时候科学老鼠会已经解散,我百无聊赖,心灰意冷,每天无所事事,有一天去郊外散心,我搭车到了香山脚下,信步走到静翠湖边的亭子边,四下无人,我看到一个中年人坐在亭子里,我本来以为是和我一样普通的游人,并没有在意,但我随即看到了他的侧脸,认出他竟是以前大名鼎鼎的卜东来。
“卜东来已经销声匿迹了好几年,传说他在虚纪元之前就被秘密处决了,你可以想象我见到他站在面前有多么吃惊,我好奇心起,远远躲在假山后面,看他在干什么。我看到他凭着亭栏在望着湖里,那里有条鱼正在跳出水面。卜东来在对着它招手,好像要让鱼上来一样,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游戏动作。但我很快发现了不对,他招手的频率和鱼跳动的频率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他招一次手,鱼向上跳一次。如果他长时间不招手,鱼也就不跳了。但过了片刻,如果他再招一次手,鱼又会跳上来……就好像那条鱼是他用一根线操纵的傀儡一样。
“我本来以为是某种魔术之类的把戏,但过了一会儿,我看到第二条鱼跳了起来,就和第一条一样听从他的操纵,又过了一会儿出现了第三条、第四条鱼……大概半小时后,至少几十条鱼在他面前跳来跳去,好像在跳舞一样。他的动作也变得复杂起来,比如他两只手交错上下,那么鱼也就分两边此起彼伏地跳动,或者当他的手相互交叠的时候,那些鱼也就从左边跳到右边,从右边跳到左边,穿梭不息,变成了一条银色的鲤鱼桥……
我简直看呆了,看了不知道多少时候,卜东来一挥手,那些鱼就都下去了,然后他对着我躲藏的方向说:‘看够了?出来吧。’我知道他发现了我,于是走了出来,我来不及问别的,先问他:‘你怎么能做到的?’他笑了笑,指着自己的心口:‘只要用心,就可以做到。’
那天我和他谈了很多,他告诉我他的经历,基本和你知道的差不多。但他说他醒来后,感到自己有一种特殊的使命,他必须参透这个世界的奥秘,同时发现了自己的异能。他说他受到天启,理解了虚纪元的奥秘,必须带领人类走向某一个方向才能跳出这个循环,只有他才能做到。为此他必须取得对这个国家的统治权。
“如果是平常,我会觉得这是典型是臆想症,但是我亲眼见证到了奇迹的发生,我不能不相信。不管怎么说,在卜东来身上有超出一般人类的能力,这是毫无疑问的,所以我一半是出于好奇,一半是出于敬畏,成为了他的追随者。这些天和他接触下来,我可以说,无论是思维的敏捷,还是对局势的洞察,他都远胜过其他任何人,包括呼声最高的马祥瑞。”
“但这说不通,如果卜东来真的有超能力的话,那么只要在公众面前表演一次,就会有亿万人心甘情愿地追随他,为什么秘而不宣?”
“我曾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说现在他的能力还很微弱,而且难以控制,如果在人多的场合,会受到他人意识的干扰,更无法约束,这是一种强大而疯狂的心灵力量,暂时还不能公诸于众,否则会引起骚乱。”
“这种力量……”韩方沉吟着,心里已经信了七八成,因为他亲眼见到艾薇施展同样的能力,“如果真的存在,你怎么能保证卜东来不用来作恶?如果他掌握了大权,那么这个世界说不定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我们别无选择,只有信任他。否则永远也走不出这个20个小时的怪圈。”
“可我们现在过得还不错,不是么?为什么要冒着毁掉一切的风险去改变。”
“你看,这间酒吧是中世纪的风格的,那时候的人们可能自认为也过得不错,虽然没有进步也没有希望……你愿意让人类的精神永远被囚禁在一个中世纪式的古堡中么?”
“好吧,”韩方犹豫不定地说,“也许我可以帮你。但我必须先见卜东来一面,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骗局。”
纪冰胜利地笑了:“卜先生已经料到你会提出这个要求,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他。”
虚纪元 XXXII
韩方被纪冰带出酒吧,一辆黑色奥迪已经停在门口,他们上了车,司机是个戴墨镜的男人,没有说话。纪冰忽然转过身,一条黑丝美腿迈过来,跨坐在韩方大腿上,凹凸有致的上身正对着他,如瀑布般垂下的长发碰到了他的脸颊,一阵体香透进他的鼻子。
“你……”韩方刚说出一个字,就被纪冰用一个热吻堵上了嘴。这是一个韩方难以拒绝的吻,车后座狭小,要推开纪冰都很难,何况纪冰的吻技相当高超,可以令任何鲁男子心醉神迷。他感到纪冰的手在他身上上下摸索着,当抚过他的大腿根时,他的身体也起了不争气的变化。
好不容易从和纪冰的激吻中脱身出来,韩方总算气喘吁吁地说完了刚才那句话:“你干什么?”
纪冰从他身上下来,却扭头对司机说:“他身上没有追踪器,也没武器,开车吧。”韩方这才发现,纪冰的手上攥着一个比瓶盖大不了多少的乳白色仪器,上面亮着绿色的小灯。他这才明白,纪冰刚才是在对他全身进行检查。
纪冰看到韩方瞪着他,妩媚地一笑,说:“别误会,这也是必要的防备。不过那个吻是我附赠给你的,就算师姐对你的道歉吧,还满意吗?”
韩方还能说什么呢,只有苦笑而已。
汽车缓缓开动,离开了酒吧街,先是绕了几个圈子,等到确定没人跟踪后,上了二环,向东驶去。路上无话,不久,一座灯火通明的西式建筑出现在韩方眼前,楼顶上醒目的星条旗高高飘扬,韩方很快认了出来。
“美国大使馆!”韩方喃喃道,“想不到卜东来居然在这里!”卜东来的原点是在郊区某所疗养院,那里已经成为他的大本营。其他对手完全无法打入进去,韩方以为他是在那里,但没想到卜东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美国使馆里安营扎寨。在虚纪元几年后,传统意义上的国家已经被世界性的时间教会所取代,使馆早已经没用了,但毕竟还是重要的国家和历史象征。
“别小看使馆,除了中南海,这里是北京最安全的堡垒和最重要的情报中枢之一,”纪冰说,“这里通过四通八达的地下情报网汇集了关于中国的海量信息,有的连中南海都不知道。”
“但你怎么能让这里的美国人听卜东来的?”
“卜先生当然有办法。”
车停了下来,纪冰和韩方走进使馆,虽然是深夜,这里还是有许多人忙进忙出,有中国人也有洋人,但都带着虔敬的表情。纪冰和门口站岗的卫兵打了招呼,然后带着韩方从大厅走进后面一条长长的走廊,又拐了几个弯,走进一间宽大的办公室。
“卜先生,您要找的人来了。”纪冰说,然后退了出去,只剩下韩方和房中人独自相见。
一个正在背着手眺望窗外的中年男人转过身,充满威严的眼神和韩方视线相接。韩方感觉自己的心怦怦狂跳,不敢和他对视,垂下了眼皮。
男人打量着他,却微笑了起来:“原来是个半大孩子,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你多大了?”
韩方对他话里隐含的轻蔑感到有些不快,却又不好发作,忍气说:“虚纪元以前21,现在算是24了吧。”
“你24,那个马祥瑞大概30多,都是八零后吧?你们几个年轻人居然来参加国家元首的竞选,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韩方怒目瞪着卜东来:“卜先生,这是虚纪元,我们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摆老资格是没用的。”
“很有闯劲嘛,我们那时候当红卫兵也是这样——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起了以前——我们也觉得自己可以干掉那些被资本主义道路腐蚀的老家伙,来个改天换地……可结果怎么样,历史已经证明了。恐怕马祥瑞不会比我们那时候强多少,注定要碰个头破血流。”
“卜先生,不,卜东来同志,如果我没有记错,历史上你也是一个失败者。”韩方冷冷地说。
卜东来微微一笑,似乎不以为意:“年轻人,你很尖刻。但你不要忘记,我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那是什么层次的较量!这些都是以你们无法想象的方式进行的。在中国,政治永远是一个可怕的领域,波诡云谲,处处陷阱,而你们一头撞了进来,对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没有一点概念。”
“我们要的就是终结传统的政治。这是一个自由的新世界,没有死亡和监禁,我们什么也不怕,所以请收起你的威胁吧。”
“威胁?不不,”卜东来笑了起来,“年轻人,请相信我,我是真心实意为了这个国家好,这个国家不是你们可以驾驭的,它必须要由一个富有经验的政治家来掌控,才能导入正轨。”
“还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韩方讽刺地说。
“我不会否认自己的野心,”卜东来平和地说,“但马祥瑞又是为了什么参选呢?我和他的施政纲领非常接近,很多方面我的方针更有优势,他为什么不退出竞争,把权力拱手让给我?因为他也想成为大主教,成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既然这样,你觉得他和我有什么不同?”
“这个……”韩方一时张口结舌,但很快找到反击的武器,“……至少马祥瑞光明磊落!而你要我做的事情是用神经毒气暗害马祥瑞,这就是不同!”
“别误会,”卜东来摆摆手,“我对他毫无恶意,这是不得已的办法,你要知道,在当下的局势下,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不过我保证你的朋友不会受到什么伤害,神智错乱最多百十天后就会恢复正常。”
“那为什么找我?你随便叫几个忠心的手下在他拜票的时候冲过去,就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这当然也是一种选项,”卜东来从容分析说,“但是我研究过你们的竞选活动,发现马祥瑞的保卫工作还是很到位的,身边跟着好几个保镖,外松内紧,这在虚纪元还真少见,因为没有人会死,人们也就不怎么提防袭击和暗杀了,他是想到会有人用神经毒对付他?”
“那倒没有,不过马老师非常谨慎,他担心会有对手接近他后,用下三滥的手段令他在公共场合出丑,比如扯掉他裤子或者拿黄瓜捅他屁股,这会严重影响他的形象,所以吩咐暗中加强了保安。”
“哈哈哈,”卜东来笑了几声,却不无赞许,“这么说,马祥瑞确实是个厉害人物,连这都想到了,果然很有头脑。这也是我不会在公共场合动手的原因所在,因为最多也只有五成的成功概率,而且如果失败,动手的人又被揪出来,我会受到很大的打击。”
“所以你打算让我下手。”
“没错,马祥瑞对你很信任,绝对不会提防你。你可以离他很近,如果动手,成功概率至少是百分之九十九。”
“如果离得很近,那我也会受感染的。”
“这个你大可放心,这种神经毒剂是经过稀释的,只要你下手的时候屏住呼吸,然后迅速跳出两三米外,就不会受到伤害。你如果不信,我们可以当场做个试验。”
“那倒不用,可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我也会完蛋的。”
“你在只有你们两个人的时候下手,成功后只要机警点,就很容易脱身。再说,就算你万一被抓住了,只要别乱说话,熬个几小时,又可以跳转回原点,然后我就可以庇护你了。等到我成为大主教,不但不会有人找你麻烦,而且可以获得莫大的好处。”
“我对其他都不感兴趣,”韩方说,“我只关心一件事:你能不能令艾薇脱险?如果不是因为这事,我根本不会跟你谈。”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能做到,我也不会找你了。”
“可我要知道你怎么能做到的?”韩方说,“这些日子以来,我根本想不出任何办法。难道你能让她每次都抓住楼顶的围栏?”
“不,你应该很清楚,在虚纪元中,身体性记忆是跟随万物一起跳转的,无法通过任何方法让一个人达到熟能生巧的效果。”
“那还有什么别的法子?我是越来越好奇了。”
“韩方,这就是你的目的吧,”卜东来揭穿他说,“你根本没打算和我合作,只是想套出救艾薇的办法,不是么?”
“这……”韩方被识破,略感尴尬,“这我当然得看是什么办法,否则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卜东来大度地一笑:“无所谓,我可以告诉你。你忘了,在虚纪元,有一样东西是不随时间跳转的,这就是关键。”
“你是说人的意识?”
卜东来颔首:“答对了,看来你对这个问题也有所了解。”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也不会来见你了,虚纪元背后的秘密你究竟知道多少?为什么人的意识不会随万物跳转?”
卜东来莫测高深地笑而不语。
“……好吧,”韩方见他不肯说,摊了摊手,“那这和艾薇有什么关系?”
“问的好,你要知道每次摔得粉碎的是她的肉身,不是她的灵魂,在虚纪元,二者是分离的。”
“所以?”韩方还是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所以只要在每次跳转的时候,让她的意识进入另外一具身体,就可以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世界上任何你看中的女人,我都可以让她变成艾薇,拥有艾薇的意识和记忆,甚至可以不断替换。今天艾薇可以在纪冰的身体里,明天可以在樊冰冰的身体里,后天可以在甘露露的身体里……随你选择。”
“这……”韩方惊呆了,这事超出了他最极端的想象,他想了半天才说,“……未免太匪夷所思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也不信你有这样的能力。”
“现在,确实还没有,”卜东来直言不讳,“现阶段,我的力量还过于微弱。但等我成为大主教后,就会有办法获得足够的能力,但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当然也没办法帮你。”
“可你有什么办法能证明?哪怕一点点微弱的能力也行。”
“只要有证明你就会相信么?”卜东来问。
韩方想了想,点了点头。
“好极了,”卜东来凝视着他的眼睛,“看好了,这就是我的证明——”
韩方不由自主向他望去,看到他双目炯炯有神,在他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光。他想看明白点,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同时却觉得自己的意识一阵模糊,彷佛被一只大手搅动着。
不对劲!韩方想移开眼睛,但在卜东来两眼之间如同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深深地卷了进去,一层层汹涌的波涛裹挟着他弱小的意识,让他无力脱身。
韩方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局,卜东来是在用类似催眠的手法精神控制自己,这才是卜东来最终的目的,前面说的一切只是麻痹他,让他因为好奇而放松警惕。我怎么会那么蠢,韩方想,如果他能够控制鱼群的话,为什么不能控制我?我真是太大意了!他竭尽全力想把目光移开,但却是徒劳,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皮,甚至他的身体也僵住了。卜东来的两只眼睛如同有巨大的吸力,让他完全无法动弹。
二人彼此对视着,都没有动,如同进行着精神上的内力比拼。韩方觉得浑身的毛孔中都渗出了汗液,濡湿了他一身的皮肤,令他汗如雨下。短时间内,韩方还能有自我意识,但一分一秒过去,胜利的天平仍然在向卜东来那边倾斜。他觉得卜东来的眼睛彷佛延伸出一对平行线,像是一根管道的两边,而他就被吸进了管道里,沿着向下的管道,滑向没有尽头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韩方终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头脑中宛如已经被一千枚炸弹炸得稀巴烂,在毫无思维可言的意识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服从眼前这个半神一样的男人。
“你现在相信了么?”卜东来威严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韩方木然点点头,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带着奴隶般的顺从:“我相信。”
--   但他立刻转败为胜了。他擎起右手,用力的在自己脸上连打了两个嘴巴,热剌剌的有些痛;打完之后,便心平气和起来,似乎打的是自己,被打的是别一个自己,不久也就仿佛是自己打了别个一般,——虽然还有些热剌剌,——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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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舟已过万重山 身份用户文章15575星座水瓶座 发信人:?LcyloveZj?(清舟已过万重山),?信区:?SF 标??题:?Re:?虚纪元32 发信站:?水木社区?(Sun?Apr?29?08:38:55?2012),?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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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方被纪冰带出酒吧,一辆黑色奥迪已经停在门口,他们上了车,司机是个戴墨镜的男人,没有说话。纪冰忽然转过身,一条黑丝美腿迈过来,跨坐在韩方大腿上,凹凸有致的上身正对着他,如瀑布般垂下的长发碰到了他的脸颊,一阵体香透进他的鼻子。
“你……”韩方刚说出一个字,就被纪冰用一个热吻堵上了嘴。这是一个韩方难以拒绝的吻,车后座狭小,要推开纪冰都很难,何况纪冰的吻技相当高超,可以令任何鲁男子心醉神迷。他感到纪冰的手在他身上上下摸索着,当抚过他的大腿根时,他的身体也起了不争气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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