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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兰德《源泉》全本

_14 安·兰德(美)
“同意谁?”
“同意每一个人。”
“你在取笑我,多米尼克?”
“你有让我取笑的原因吗?”
“不,我没有,当然没有。”
“那么我没有取笑你。”
他等待着,听着一辆卡车隆隆地从下面的街道碾过去,足有几秒钟。当卡车的隆隆声消失的时候,他不得不开口:
“多米尼克,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对什么的想法?”
“对……对……”他搜索一个重要的话题,“……对威森特·诺尔顿的想法。”
“我觉得他值得让人去亲他的屁股。”
“看在上帝的份上,多米尼克!”
“对不起,我用语不雅,方式粗鲁,犯错误了。噢,让我想想,威森特·诺尔顿是一个结识了他就让人感到快乐的人。绅士之家的成员要替他人全面周详地考虑,所以我们必须包容其他人的意见,因为容忍是最伟大的美德,因此,把你的观点强加给威森特·诺尔顿是不公平的。如果你让威森特·诺尔顿相信他是快乐天使,他也会乐意帮助你,因为他是非常仁慈的人。”
“你现在所说的这番话都是合情合理的。”吉丁说道,他对这种谈话轻车熟路。“我认为容忍非常重要,因为……”他停了下来。最后他用一句空话结束了他的发言,“你说的和以前完全一样。”
“你注意到这个了。”她说道,没有使用疑问语气,平平淡淡地,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没有讽刺的意味。他倒是希望她带点讽刺,因为讽刺也许带着点个人的情感,那会给他一种心理上的认识——是想让他受伤害。但是她的声音里并没有任何与他本人有关的信息——二十个月里一直是这样。
他死死地盯着炉火,这使一个人感到快乐——在自己的家里,坐在壁炉前,恍然若梦地看着炉火。这种美妙,以前他总是从别人那里听到,从书本上读到。他看着熊熊的火焰,眼睛一眨也不眨,强迫自己完全屈服于这既成的事实。他聚精会神地想,这种美妙再多持续一分钟我就会感到幸福,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如何才能把这个场景描述给朋友们,让他们心悦诚服地羡慕他这种十全十美呢,他想,他为什么无法先说服自己?他拥有了他曾经想要的每一样东西。他想要优越感——去年一年,他一直是专业领域里毫无争议的领头军;他梦想声誉——他有五本厚厚的剪报,他梦想财富——他有足够的钱可以让他的余生过着一种豪华奢侈的生活。他拥有别人想要的一切,为了得到他所拥有的一切,多少人在奋斗、忍受痛苦,多少人在梦想、流血、死亡,然而却没有得到。“彼得·吉丁是地球上最幸运的家伙。”他不止一次听到人们这么说。
去年是他一生中运气最佳的一年,他获得了意外的收获——多米尼克·弗兰肯。偶尔地,当朋友们反复问他:“彼得,你是怎么娶到多米尼克。弗兰肯的?”他的回答总是一阵欢快的笑声。当把她介绍给陌生人时,他会轻轻地说:“我太太。”看着陌生人眼里掩饰不住的愚蠢的羡慕,他感到一种极致的快乐。一次,在一个大型宴会上,一位举止优雅的醉汉眨着眼睛,明目张胆地问他:“你认识那边的那个美人吗?”“略有所知。”吉丁回答,带着几许满足,“她是我太太。”
他经常满怀感激地自言自语,事实证明,他们的婚姻比他想像的要好得多。多米尼克是个理想的妻子,她把自己完全奉献给了他:取悦他的客户、款待他的朋友、照料他的家。她没有改变他什么。没有改变他的时间、他最喜欢爱吃的菜单、甚至连他家具的摆设都没有改变。除了衣服,她什么都没带过来,没有给他的房子添加一本书、一只烟灰缸。当他就任何问题发表看法的时候,她从不和他争论,她完全同意他的观点。不管做什么事情,她总是优雅地退居第二位,站在他的身影里。
他原本想他们的婚姻会是一股湍流,将他举起,然后重重地摔碎在无名的岩石上。可在他的生活之河中,他甚至连一条平静的小溪都没发现。这一切更像是他的生活之河依然向前流着,只是意识到有人来河里游泳。不,那甚至不是游泳——游泳是一种怦然落入的动作——那只是跟随在他身后的飘浮罢了。如果他有权力决定多米尼克婚后的态度,他也会要求她做得和现在一模一样。
只是在晚上,他才感到非常不满恚,不管何时他想要她,她都绝对服从。但就像在第一个晚上一样,他搂着的是一个冷漠的身体,既没有反感,也没有回应。就他而言,她仍然还是处女:他没让她经历过什么。每一次,当羞辱袭来的时候,他便决定再也不去碰她,但是,他总要屈服,他的欲望接二连三地被她的美丽唤醒。当再也抵挡不住诱惑的时候,他就投降了。
倒是他的母亲说出了他对他的婚姻不敢承认的东西。婚后六个月,他的母亲说:“我不能忍受了,如果她对我发一次脾气,骂我一顿,向我扔东西,那倒好了。但是我不能忍受她这样了。”“什么,妈妈?”他问道,感到一场恐慌即将来临。“说了也没有用,彼得,”她回答。吉丁一向无法停止他母亲的理由、想法和指责,可这次她不愿对他的婚姻再多提一个字。她给自己买了一套小公寓,搬出了他的房子。她经常来看望她,对多米尼克总是客客气气,脸上带着古怪的听天由命的神情。他告诉自己,没有了母亲,他应该快乐;但事实上他并不快乐。
然而,他不知道多米尼克做了什么,激起了他内心深处日益膨胀的恐惧。对于她的言行,他实在找不到可以指责的地方。但是,二十个月以来,情形一直像今晚这样,和她单独待在一起会令他难以忍受——然而他不想逃避她,她也不想回避他。
“今晚没有人来了吗?”他语言沉闷地问道,把头从炉火上扭过来。
“没有。”她说道,同时笑了,那笑正好为她的下一句话搭起了桥梁,“我让你一个人待着吧,彼得?”
“不!”几乎是叫喊了。我一定不要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绝望,他想。于是他大声说:“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很高兴独自一人全身心地陪伴我的太太度过一个夜晚。”
他模模糊糊的直觉告诉他,必须解决这个难题,必须学会忍受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不能逃避,为了她,但更为了他自己。
“今晚你想干什么,多米尼克?”
“你希望我做的任何事。”
“想去看电影吗?”
“你呢?”
“噢,我不知道,只是消磨时间罢了。”
“好吧,那就让我们去消磨时间吧。”
“不,我们为什么要去消磨时间,听起来很别扭。”
“是吗?”
“我们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家?让我们待在这儿吧。”
“好吧,彼得。”
他等待着,但是他认为,沉默也是一种逃避,一种很糟糕的逃避。“想玩俄罗斯方块吗?”他问道。
“你喜欢俄罗斯方块?”
“噢,只是消磨时间——”他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她笑了。
“多米尼克,”他看着她说到,“你那么漂亮,你总是那么……那么那么漂亮,我
总是想告诉你我的感受。”
“我很想听听你的感受,彼得。”
“我喜欢看你,我总在想高登·普利斯科特的那些话。他说,你是上帝在结构数学方面最完美的实践。威森特·诺尔顿说你是春天的早晨。埃斯沃斯——埃斯沃斯说你是对地球上其他每一个女性身材的无声谴责。”
“罗斯通·霍尔科姆怎么说呢?”她问道。
“噢,算了!”他突然停下了中断,把身体转向了炉火。
他想,我知道我不能忍受沉默的原因了,那是因为无论我说还是不说,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区别。好像我不存在,永远都不存在……这比死亡还糟糕——比从未降生还糟糕……他突然感到他能分辨出一种彻底而清楚的绝望——对她的真真正正的绝望。
“多米尼克,你知道我一直在想什么吗?”他满腔热忱地问道。
“不知道,你一直在想什么?”
“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想——我一个人想的——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暗示过,只是我自己的思想。”
“为什么,那很好。是什么?”
“我觉得我应该搬到乡下去,建一所我们自己的房子。你觉得怎么样呢?”
“我觉得很好,只要你愿意。你想为自己设计个家吗?”
“不,巴内特会为我做这一切。他会建造我们所有乡下的房子,他是这方面的行家。”
“你喜欢跑来跑去吗?”
“不喜欢,我认为那非常令人讨厌。但是你知道,现在每个人都得那么做。当我知道我的的确确住在城里的时候,总是感觉自己像个令人讨厌的无产者。”
“你喜欢看你周围的树木、花园和泥土吗?”
“噢,那没有多少意义。什么时候我才有时间呢?哪里的树都一样。看过新闻片里春天的树林,就等于看过了所有的树。”
“你喜欢做园艺工作吗?人们都说亲自和泥土打交道很好。”
“可怜的上帝,不!你认为我会做这些吗?我会花钱雇一个花匠,一个很好的花匠——所以那个地方总会有一些让邻居们羡慕的东西。”
“你喜欢参加运动吗?”
“是的,我喜欢。”
“什么运动?”
“我想我最喜欢高尔夫。你知道,拥有乡村俱乐部可跟周末偶尔玩玩不一样,在俱乐部,你是一个头等市民,身居较高阶层,你所沟通的……”他克制住自己,生气地继续说道,“我也赛马。”
“我喜欢赛马,你呢?”
“我从来没有很多时间去赛马。噢,赛马可是毫不留情地颠簸你的五脏六腑。但是,高登·普利斯科特是谁,竟然以为只有他才是惟一的男子汉,还在他的接待室里贴了一张他穿着骑马服的照片!”
“我认为你是想找一些隐私?”
“噢,我不相信那个沙漠孤岛的传说。我认为房子应该建在主要高速公路附近,那么人们将指着它说,那是吉丁的房子。当我还住在廉价租赁公寓的时候,那个该死的克劳德·斯登戈尔竟以为自己是谁,在郊区就有了房子?我们大约在同一起跑线上开始的,看看他现在混到的位置,再看看我现在的位置。有两个半人听说过他,就算是他的幸运了,他凭什么把自己的家建在威彻斯特……一
他停住了。她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表情安详。
“噢,该死的!”他叫道,“如果你不想搬到乡下,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我非常想做你想做的事,彼得。去实现你自己的所有想法吧。”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明天晚上我们做什么?”在还能克制住自己之时,他问。
她站起来,走到桌子旁,拿起了日历。
“明天晚上,我们请帕姆斯夫妇吃晚饭。”她说道。
“噢,上帝!”他呻吟了一声,“他们真讨厌,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们共餐?”
她站在那里,指尖夹着日历。她像是一幅日历照片,处在日历的焦点处,她的身形则是模糊的背景。
“我们必须得请帕姆斯,”她说,“以便能得到他们新商店大楼的业务,必须得到那份业务——星期六招待艾丁顿吃晚饭。艾丁顿没有业务给我们,但是他拥有《社交录》。帕姆斯让你厌烦,艾丁顿冷落你。但是,为了给讨厌你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必须奉承你所讨厌的人。”
“你为什么一定要说这样的事情?”
“你不想看看这个日历,彼得?”
“噢,那是每个人都想做的,那是每个人生活中必需的。”
“是的,彼得,几乎是每一个人。”
“如果你不同意,你为什么不说?”
“我说过任何不同意的事情吗?”
他仔细地回想一下。“没有,”他承认,“没有,你没有……但是你做事的方式就是这样。”
“你宁愿我用一种更加复杂的方式对待你吗?——就像我对待威森特·诺尔顿一样。”
“我宁愿……”然后他嚷到,“我宁愿你表达出某种意见。哪怕一次也好!”
她用同样平淡的语调问道:“谁的意见,彼得的?高登·普利斯科特的?罗斯通·霍尔科姆的?埃斯沃斯·托黑的?”
他转向她,倚在她坐椅的扶手上,半蹲着,突然紧张起来。他们之间的事情正开始有了眉目,从她刚才说的这些话语里,他获得了一些最初的暗示。
“多米尼克,”他富有理智地柔声说道,“现在我知道了,我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一下,这非常重要。多米尼克,你从没说过,一次也没说过,你在想什么、不想什么。你从没表达过一种愿望,任何一种愿望。”
“难道这有什么错误吗?”
“但是,这……这就像死亡,你没有真实地展现自我。你仅仅是一具躯体。看,多米尼克,你不懂这个,我正极力向你解释。你知道死亡是什么吗?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噢,你的身体能够活动——但不仅仅是这些,另一方面,你内在的东西,你的——噢,不要误解我,我没谈论宗教,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所以我想说,你的灵魂——你的灵魂不复存在了。没有意志,没有思想,真实的你已不复存在了。”
“真实的我是什么?”她问道。第一次,她看上去有了注意的神情,没有悲悯,但至少有了注意。
“真实的人是什么?”他说道,伴有鼓励,“不仅仅是躯体,它是……它是灵魂。”
“灵魂是什么?”
“它是——你,你内在的东西。”
“思考,评价,作决定的东西吗?”
“是的,是的,正是。是感觉评判的东西。你已经——你已经放弃了它。”
“那么有两种事情一个人不能放弃:是思想和愿望吗?”
“是的!噢,你大彻大悟了!所以,你应该明白,对你周围的人来说,你就像一具尸体,一具会走的尸体。这比任何犯罪都糟糕。这是……”
“消极?”
“是的,正是纯粹的消极。你没在这里,你从没在这里,如果你告诉我这个房间的窗帘令人不愉快,如果你扯掉它挂上你喜欢的——那么,在这个房间里,你就是真正存在的。但是,你从没有过,你从没有告诉过厨师晚宴你最喜欢吃什么。你没有在这儿,多米尼克。你没有活着,你的真实自我在哪儿?”
“你的真实自我在哪儿,彼得?”她静静地问道。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明白,此时此刻,他的思想清晰,就像画片一样直接明了,那种思考就如同眼睛看着身后的那些年头。
“这不是真的,”他最后毫无感情地说道,“这不是真的。”
“什么不是真的?”
“你说的一切。”
“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问你一个问题。”
他的眼睛乞求她去说,去拒绝。她站起来,站在他前面,她笔直挺拔的身躯是一种生活标记,是他喜欢、需要的生活标记——一种积极的有决断力的气质,一种评判员的品质。
“你已经开始明白了,是吗,彼得?让我说的更清楚一点吗?你从没希望我是真实的,从没希望任何人是真实的,但是你不想表现出来。你想要一种行为去帮助你的行为——冠冕堂皇、错综复杂的行为,所有扭曲、装饰和话语。你不愿意听到我谈论威森特·诺尔顿;但当我谈论那些在利益外衣掩盖下的事情时,你很喜欢听。你不愿让我相信,你只想让我向你宣布:我相信无疑。我真正的灵魂,彼得?只有当它独立的时候,它才是真实的——你已经发现了这一点,是吗?只有当它选择窗帘、点心的时候——选择窗帘、点心、信仰,以及建筑的造型的时候,它才是真实的——彼得,你的看法是对的。但是你从没想过这些,只想要一面镜子。人们都希望自己的周围有一面镜子,在人们照镜子的时候反射自己。你知道,这就像在狭窄走廊里彼此相向的两面镜子里的你一样,无限大却毫无意义。一般情况下,旅馆里这种粗俗的情况较多。反射啊,折射啊。没有开始,没有尽头,没有重心,没有用途。我给了你想要的一切,我把自己变成你、变成你的朋友、变成大多数人,为毫无意义的事情忙碌。我没有到处宣扬那装腔作势的书评来掩饰我空洞的判断力——我说我没有判断力。我没有摆出一副花架子来掩饰我的创造力——我什么也没有创造过。我没有说过平等是高贵的思想,没说过可以将人类的主要目标朕系在一起——我只是人云亦云罢了。你把这称之死亡,是吗,彼得?那种死亡——我已经把它给了你,给了我周围的每一个人。但是你——你还没有完全死亡。别人和你待在一起很舒服,他们喜欢你,他们一看见你就高兴,你豁免了他们的死亡,却让他们和你一起共享苍白无力的死亡。因为你把死亡留给了自己。你已经把它给了你自己。”
他什么也没说。她走到他的旁边,又坐了下来,等待着。
他站起来,向她走了几步,说道:“多米尼克……”
然后他跪在她的面前,抓着她,头埋到了她的双腿上。
“多米尼克,我从没爱过你——这不是真的。我爱你,我一直爱你,不是……不是仅仅给其他人看——根本不是——我爱你。有两个人——你和另一个人,一个让我总是有同样感觉的男人——确切点说,不是恐惧,而是像一堵墙,陡峭却可攀的墙——像一位指挥在心里浮现——我不知道在哪儿——但是一种感情在升腾——我总是恨那个男人——但是你,我想要你——总是——这就是我和你结婚的原因——当我知道你讨厌我的时候——你应该原谅我——你不应该为了那桩婚姻这样报复我——不要这样,多米尼克——多米尼克,我不会还击,我——”
“你恨的那个男人是谁,彼得?”
“他是谁?”
“没有人。我……”
“他叫什么?”
“霍华德·洛克。”
她很长时间没说话。然后,她把手放在了他的头上,动作轻缓温柔。
“我从没想过报复你,彼得。”她柔声说道。
“那么——为什么?”
“我是自愿嫁给你的。这个世界要求每个人应该做的一切,我都在做,只是我不能做得不彻底。很多人都不能,他们的内心有伤口。很多人的内心都有伤口,但是他们却对自己撒谎——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我从没对自己撒过谎,所以我必须去做——只是要锲而不舍,尽善尽美。我也许已经伤害了你,如果能有所察觉的话,我会说‘对不起’——那不是我的目的。”
“多米尼克,我爱你,但是我害怕,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已改变了我,从我们结婚开始,从我对你许诺开始——如果让我现在失去你,我就不能回到从前的我了——你身上有我的一些东西。”
“不,我身上有你没有的东西,我向你保证那并不好。”
“什么?”
“据说,一个人能够对一个男人所做的最坏的事情是毁掉他的自尊,这不对。自尊是不能够被抹杀的,最坏的是毁掉一个人的自负。”
“多米尼克,我……我不想说了。”
她低头看着那张倚在她膝盖上的脸,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怜悯,一时间,他明白了怜悯是一种多么恐怖的东西,但是,他仍然不了解它,因为在他说话之前,他已经将自己的心封存。
她俯下身,吻着他的前额,这是她给他的第一个吻。
“我不想让你痛苦,彼得。”她柔声说道,“现在,这是真的——我——我自己的真心话——我不想让你痛苦——我没有感受到其他的事情——但是我感受到了这些。”
他吻着她的手。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看着他,好像只有在那一刻他才是她的丈夫。她说:“彼得,如果你能一直这样——像现在这样——”
“我爱你。”他说道。
他们一起静静地坐了很长时间,沉默里,他没有感到丝毫的紧张。
电话铃声响了,却也没破坏此时此景,倒是吉丁热切地跳起来,去接电话。通过开着的门,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声音很不礼貌:
“哪位?……噢,你好,埃斯沃斯!……不,没什么事……像百灵一样自由,当然,过来吧,马上过来!……好!’
“是埃斯沃斯。”他说着回到卧室,声音很快乐,带着一丝傲慢,“他想来咱们家。”
她什么也没说。他忙着清空只有一根火柴、一只烟屁股的烟灰缸,把报纸收集在一起,向火里加了一根柴,其实根本没必要,接着又点亮了更多的灯,轻松地吹起了一首从电视上的滑稽小歌剧里学来的曲子。
一听到门铃声,他就跑向了门。
“你好!”托黑边说边走了进来:“只有火和你们二位。你好,多米尼克,希望我没打扰你们。”
“你好,埃斯沃斯。”她说道。
“你从没打扰过我们。”吉丁说道,“看见你,我说不出来有多高兴。”他把一只椅子往火旁推了推,“坐这儿,埃斯沃斯。你想喝点儿什么?你知道,当我在电话里听到你声音的时候……噢,我像小狗一样又跳又叫。”
“但是,不要摇你的尾巴。”托黑说道,“不,什么也不想喝,谢谢。你怎么样,多米尼克?”
“还像一年前一样。”她说。
“但是和两年前不一样,是吗?”
“是的。”
“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们做什么呢?”吉丁懒散地问道。
“你们还没结婚。”托黑说道,“史前时期啊,让我想想——那时发生了什么?
我想斯考德神庙将要竣工了。”
“噢,那个。”吉丁说道。
托黑问:“有你的朋友洛克的消息吗?彼得。”
“没有。我想他有一年或一年多不工作了。他这次完蛋了。”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你一直在做什么,彼得?”
“没做什么……噢,我刚刚读完《有胆识的胆石》。”
“喜欢它吗?”
“是的!你知道,我认为那是很重要的一本书,因为它告诉我们;世界上没有自由。对于我们是什么、要做什么,我们无能为力。这不是我们的过失,没有人会为此责备你,这全仰仗于你是否有背景和……你的运气。如果你很出色,你不一定会有什么成就——只是因为你的运气而成功。如果你很失败,没有人应该为此而惩罚你——只是因为你的运气不好,就这些。”他大胆地说着,和文学讨论的氛围极不相称。他既不看托黑也不看多米尼克,而是对着房间和房间里的演讲。
“确实正确。”托黑说到,“然而,从逻辑上说,我们不应该想着去惩罚那些失败者,既然他们忍受着不是自己造成的过错,既然他们是不幸的,没有被恩赐,他们应该接受某种更像是奖赏的补偿。”
“啊——对!”吉丁嚷道,“这合乎逻辑。”
“正是这样。”托黑说道。
“你从《旗帜》得到的,比你想要的更多吗,埃斯沃斯?”多米尼克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
“《有胆识的胆石》”
“噢,不,我不能说是不是这样,不敢肯定,总是有——难以估计的情况。”
“你们在谈论什么?”吉丁问道。
“专业方面的闲谈。”托黑说道,向火伸了伸手,顽皮地弯弯手指。
“顺便问一下,彼得,在石脊项目的问题上有什么进展吗?”
“别提了。”吉丁说道。
“怎么回事?”
“你知道怎么回事,你比我了解那个家伙。现在,能争取到像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工程,就像是古代以色列人经过旷野时获得的神赐食物一样,所有的人都对那个狗娘养的华纳德趋之若鹜!”
“他怎么了?”
“噢,算了吧,埃斯沃斯!你清楚地知道,如果是其他人,我就能得到像这样的业务了。”他打一个响捏着指,“我甚至都不用要求,业主就会来找我。尤其是当他知道我是一位诚实可靠、技术高超、统揽办公室所有工作的建筑师。但是盖尔·华纳德不行!他是一位对建筑师呼出的空气都憎恶的圣洁僧侣,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猜你已经尽过力了?”
“噢,不要说这个了,它让我头疼,我想我已经花了三百美元请那些人——那些说能让我与华纳德见面的蹩脚人士吃喝。兴奋之后,我只得到了惆怅,觉得见教皇都比这容易。”
“我猜,你想弄到石脊,是吗?”
“你在刺激我吗,埃斯沃斯?要我的右臂我也乐意。”
“那是不得当的做法。没有了手臂,你会无法画草图了——连装都装不出来了。最好放弃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我愿意奉上我的灵魂。”
“你愿意,彼得?”多米尼克问道。
“你是怎么想的,埃斯沃斯?”吉丁突然劈头问道。
“只是一个切实可行的建议。”托黑说道,“过去,谁是你最有效的业务员,谁让你获得了一些最好的业务?”
“噢——我想是多米尼克。”
“好吧,既然你不能会见华纳德,别人的努力对你也没什么用,难道你不认为多米尼克是能够说服华纳德的最佳人选吗?”
吉丁注视着他:“你疯了,埃斯沃斯?”
多米尼克向前探着身体,似乎很感兴趣。
她说:“据我所知,盖尔·华纳德不帮女人,除非她很漂亮。而如果她漂亮,他那样做就不是帮忙了。’
托黑看着她,似乎在强调自己所提供的事实不容置疑。
“真愚蠢。”吉丁生气地突然打断,“多米尼克怎么去见他?”
“给他的办公室打电话,作预约。”托黑说道。
“谁告诉你他会接见?”
“他自己。”
“什么时候?”
“昨天深夜,或者确切点儿说,今天凌晨。”
“埃斯沃斯!”吉丁屏息说道:“我不相信。”
“我相信。”多米尼克说,“否则,埃斯沃斯不会开始这次谈话。”
她对托黑笑道:“那么华纳德答应见我?”
“是的,亲爱的。”
“你是怎么做好这件事的?”
“噢,我给了他一件令人信服的证据。但是,不宜耽搁,明天你就应该打电话给他——如果愿意的话。”
“为什么现在不能呢?”吉丁说道,“噢,我想太晚了,明天上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
她眯着眼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很久以来,你一直支持彼得的工作,”托黑说道,“难道你不想承担如此有难度的重任吗?——为了彼得?”
“如果彼得让我做的话。”
“如果我想让你做?”吉丁嚷到,“你们两个都疯了?它倒是一个终生难求的机会,那……”他发现他们两个都在好奇地看着他,突然厉声说道,“噢,荒唐!”
“什么荒唐,彼得?”多米尼克问道。
“你准备被那么多跪地求情的傻瓜挡在外面吗?噢,任何其他建筑师的妻子都会为了这样的机会跪地爬行……”
“没有任何其他建筑师的妻子会被给予如此的机会。”托黑说道,“其他任何建筑师都没有一个像多米尼克这样的妻子,你应该为此感到自豪,彼得。”
“任何环境下,多米尼克都会照顾好自己。”
“这一点倒是毫无疑问。”
“好吧,埃斯沃斯,”多米尼克说道,“明天我给华纳德打电话。”
“埃斯沃斯,你真棒!”吉丁说道,没有看她。
“现在,我想我要喝点酒了,”托黑说道,“我们应该庆祝一下。”
当吉丁跑向厨房的时候,托黑和多米尼克对望着,他笑了,瞥了一眼吉丁跑出去的门,然后向她微微点了点头,神清气爽。
“你的愿望实现了。”多米尼克说道。
“当然。”
“现在告诉我,你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埃斯沃斯。”
“噢,我想帮你——为彼得获取石脊这项工程,它的确是一项难得的业务。”
“你为什么那么急于让我和华纳德上床?”
“难道你不认为这是很有意义的体验吗?”
“你对我结婚的方式不满意,是吗?托黑?”
“不完全是,大约有百分之五十。噢,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每个人都想做他能够做到的事,然后竭尽全力付诸行动。”
“你很着急地让彼得娶了我。你知道结果将会如何,比我和彼得都清楚。”
“彼得根本不知道这一点。”
“噢,奏效了——百分之五十。当你需要的时候,你得到了吉丁——这个国家一流建筑师,现在他像泥浆附在套鞋上一样,和你形影不离。’
“我从来没喜欢过你的表述风格,但总是很确切。我应该说‘现在,谁的灵魂在摇尾乞怜?’你的风格过于温文尔雅了。”
“但另一个百分之五十呢,托黑?失败了?”
“大概这就是全部。我失误了。我应该了解更多,而不只是期望一个像彼得·吉丁这样的人毁掉你,哪怕是用丈夫这个角色。”
“喔,你很坦诚。”
“从前,我跟你说过,只有一个办法对你奏效。另外,的确,你用不了两年的时间就可以发现我从你们这桩婚姻里面想得到什么。”
“那么你想让盖尔·华纳德完成这项任务?”
“也许,你怎么想?”
“我想我又会是个次要角色。何不再一次称它为意外之财?你背着华纳德得到了什么?”
他哈哈大笑,笑声流露出他没料到这个问题。
她轻蔑地说:“不要显得你很震惊,埃斯沃斯。”
“好吧。我就开诚布公,我没有背着盖尔·华纳德先生做什么特殊的事。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打算让他见见你。如果你想知道详情的话,昨天上午他做了一些让我头痛的事情。他太机警了,所以我认为时间已到了。”
“有石脊这项业务。”
“有石脊。我知道这其中有些东西会对你有吸引力。你不会出卖你自己去拯救你的国家,你的灵魂,你所爱男人的生活,但是会出卖自己去换得彼得·吉丁的一项业务——尽管这不值得。看一看在你之后将会留下什么,或者说盖尔·华纳德会做什么。我也有兴趣看看。”
“非常正确,埃斯沃斯。”
“所有一切吗?甚至包括你所爱的男人——如果你爱过他?”
“是的。”
“你不会为洛克出卖自己吗?但是,当然,你不喜欢听见有人说到那个名字。”
“霍华德·洛克。”她清晰地说道。
“你非常有勇气,多米尼克。”
吉丁回来了,用托盘端着几杯鸡尾酒,两眼光芒四射,高兴得手舞足蹈。
托黑举起酒杯说道:
“为盖尔·华纳德和《纽约旗帜》干杯!”
3
盖尔·华纳德站起身,走到办公室中间迎接她。
“你好,吉丁太太。”他说道。
“你好,华纳德先生。”多米尼克说道。
他给她搬了一把椅子,当她坐下的时候,他并没有走回去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而是站在那里,职业性地看着她,像是在评估一样东西。他的举止暗示出一种不言而喻的必然,仿佛他这么做的理由她已经知道,因此也就没什么不得体的。
“你看上去就像是按照你的风格定位的艺术品,”他说道,“按常规来说,看艺术品模型往往使人无宗教信仰。但是这次,上帝和雕刻家非常近。”
“什么雕刻家?”
“为你做塑像的雕刻家。”
他已经觉得雕像背后肯定有些什么东西,现在他意识到的确是这样,因为她脸上绷紧的表情与她的故作轻松大相径庭,虽然只是转瞬之间。
“您是什么时间、在哪儿看到那座雕像的,华纳德先生?”
“今天早晨,在我的陈列室里。”
“您是怎么把它弄到那儿的?”
轮到他困惑不解了:“但是,难道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你的朋友埃斯沃斯·托黑作为一件礼物送给我的。”
“为了替我争取这次约见?”
“我想,也许不是你现在所想的这种直接的动机。但实际上——的确是这样。”
“他从没有跟我说过。”
“你不介意我收下这座雕像吧?”
“不特别介意。”
“我希望你说你很高兴。”
“我不高兴。”
他坐下来,非常不正式,坐在了他桌子的外沿上,他的腿向前伸着,双脚交叉,问道:“我猜你不知道那个雕像的下落,一直在寻找它吗?”
“两年了。”
“你不会拥有它了。”他看着她,补充道,“你也许会有‘石脊’。”
“我要改变自己的主意,托黑把它给了您我很高兴。”
他感到了一丝胜利和一丝失望,胜利的是他能明白她的意图,失望的是意图毕竟太显而易见了。他问道:“因为它给了你这次约见?”
“不,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想赠送这座雕像的倒数第二个人,托黑是最后一个。”
他没有胜利感,一个在“石脊”上打主意的女人不应该说也不会想这样的事。他问道:
“你不知道托黑拥有它吗?”
“不知道。”
“我们应该和我们共同的朋友埃斯沃斯·托黑在一起。我不想作抵押物,也不希望你是抵押物或者被别人当作抵押物,有很多事情托黑没有说,例如,那个雕刻家的名字。”
“他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
“斯蒂文·马勒瑞。”
“马勒瑞?……不是,那个试图想……”他哈哈大笑。
“怎么回事?”
“托黑告诉我他记不得那个名字了,那个名字。”
“托黑先生一直让你感到很吃惊吗?”
“在最近几天,有几次了。他有炫耀的一面也有特别精致的一面,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我几乎喜欢上他的艺
术家才能了。”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
“在哪方面不同意,在雕刻方面——还是建筑方面?’’
“在建筑方面。”
“你这样说,难道不是彻头彻尾错了呜?”
“也许。”
他看着她,说道:“你很有意思。”
“我不这么认为。”
“这是你的第三个错误。”
“第三个?”
“第一个,是有关托黑先生的。在任何情况下,人们都希望你在我面前赞扬他。
引他为例。依赖他在建筑方面的极大声望。”
“但一个人希望您了解埃斯沃斯·托黑。那会使任何引证都变质。”
“我打算跟你说这些——如果你给我机会,你不会给我的。”
“那应该更有趣。”
“你希望别人取悦你吗?”
“是的。”
“关于那座雕像?”那是他能发现的惟一的致命弱点。
“不,”她的声音很严厉,“不是关于那座雕像。”
“告诉我,它是什么时候为谁雕刻的?”
“那是托黑忘记的另一桩事吗?”
“显而易见。”
“你还记着两年前对那座名叫斯考德神庙的诋毁吗?那时你不在,外出了。”
“斯考德神庙……你是怎么知道两年前我去哪儿了?……等等,斯考德神庙,我记起来了,一座亵渎神圣的教堂,或者说是容纳很多基督徒哭叫狂欢的场所。”
“是的。”
“还有……”他停住了,声音听起来像她的一样的艰难、不情愿,“还有一座赤裸女人雕像。”
“是的。”
“我明白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声音艰涩地说到,好像他正尽力抑制着对某一件东西的愤怒,她不知道这件东西是什么。
“那时我在巴厘岛附近的某个地方。很遗憾,在我之前,全纽约的人都看见那座雕像了。我在海上旅行的时候没有读报纸。那里有一个强硬的规定:携带华纳德报纸到游艇的人一律被辞退。”
“你没有看到斯考德神庙的照片吗?”
“没有,那神庙配得上那座雕像吗?”
“那雕像刚刚可以配得上那座神庙。”
“它被毁了,是吗?”
“是的,在华纳德报纸的帮助下。”
他耸了耸肩:“我记得爱尔瓦·斯卡瑞特和它共度了美好时光。一篇很重要的新闻报道,可惜我没看到,但爱尔瓦做得非常出色。顺便问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不在。你为什么一直记着我不在?”
“正是这则新闻报道让我不能和你一起工作了。”
“你的工作?和我?”
“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叫多米尼克·弗兰肯吗?”
在那干净整洁的夹克衫下,他的双肩做了一个向前的下垂动作,很惊奇——又很无助。他盯着她,很平静,毫无表情。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不。”
她漠然地笑了,说道:“似乎是,托黑总是尽他所能,想要在我们之间制造点儿障碍。”
“可恶的托黑,这可以理解,但毫无意义。你是多米尼克·弗兰肯?”
“是的。”
“你在这工作,在这幢建筑里,几年?”
“六年。”
“为什么以前我从没见过你?”
“我敢保证,你没有见过你的每一个员工。”
“我想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你希望我对你解释吗?”
“是的。”
“以前我为什么没有设法见你?”
“是的。”
“我不知道。”
“确切点儿说,那没什么。”
“我可以让它被忽略或者得到谅解吗?”
“我尊重你的选择。用你所拥有的那种美丽,用我所说过的,你所了解、所占有的那种声望——你为什么不试图在《旗帜》上做一番事业呢?”
“我从没想过在《旗帜》上做一番事业。”
“为什么?”
“也许和你禁止带华纳德报纸到你的游艇上的理由是一样的。”
“理由很好。”他静静地说道。然后他问,声音又恢复了常态,“让我们想想,你是因为做了什么才被解雇的?我想你违反了我们的政策。…
“我尽己所能为斯考德神庙辩护。”
“难道你不知道努力为《旗帜》尽忠会更好一些吗?”
“我打算跟你说这些——如果你给我机会的话。”
“你觉得有人在取悦你吗?”
“那时没有,不过,我喜欢在这儿工作。”
“你是这幢建筑里惟一这么说的人。”
“我一定是两个人中的一个。”
“另一个是谁?”
“你自己,华纳德先生。”
“你对此不要太自信了。”他抬起头,看见她的眼里有愉悦闪现,问道,“你说这些仅仅是为了让我陷进自己说的话?”
“是的,我这么认为。”她平静地回答。
“多米尼克·弗兰肯……”他重复着,没有对她说什么,“过去,我喜欢你写的东西,几乎希望你在这儿再接着干你以前的那份工作。”
“我来这里是讨论‘石脊’的。”
“哦,是的,当然。”他收回话题,准备带着愉悦倾听一长串说辞。他想,听听她选择什么论点,看看她如何以请求人的身份行事,这将很有意义。“噢,在这件事上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我想让你把这项业务给我丈夫。当然,我明白,你没有理由要这么做——除非我同意和你上床。如果你认为这是一个很便捷的理由——我愿意去做。”
他默默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个人反应。她坐在那里仰头看着他,对他的审视暗暗感到惊奇,好像她的话没有引起任何特殊注意。他不能强迫自己,尽管他正在她的脸上热烈的寻找,寻找这张脸上除了纯洁无瑕之外的东西。
他说道:“那是我想要的建议,但不要这么直截了当,不要在第一次见面时提出。”
“我是为了节省你的时间和不必要的言语。”
“你很爱你的丈夫,是吗?”
。我讨厌他。”
“你很热衷于他的艺术天才吗?”
“我认为他是个三流建筑师。”
“那么,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这样做,我感到快乐。”
“我以为只有我才会为如此动机行事。”
“你不应该介意。我觉得你从没有发现过真正令人愉悦的价值,华纳德先生。”
“你的确不关心你的丈夫是否能得到‘石脊’?”
“是的。”
“你不愿意和我上床,是吗?”
“是的。”
“我会欣赏一个如此演戏的女人,只是它不是戏。”
“是的,它不是,请不要欣赏我,我一直尽力回避这个问题。”
无论华纳德何时微笑,他脸上的肌肉都不会有明显的移动,而是会流露出几分嘲弄的神情,瞬间还会变得很明显,然后又会悄无声息地消逝。此时,嘲弄的神情又很明显了。
“事实上,”他说道,“首先,你主要的目的是我,想把你自己给我。”他发现她情不自禁地瞥了他一眼,他又说道:“不,不要为我如此严重的错误想法沾沾自喜。我不是指通常的意思,而恰恰相反。你不是说过,你认为我是这个世界上倒数第二个人吗?你不想要‘石脊’,只不过是为了最低等的动机将你自己卖给你能找到的最低等的人罢了。”
“我不希望你理解。”她毫无表情地说道。
“你想通过性行为表示你对我的强烈蔑视——男人有时会这样做,女人不会。”
“不是,华纳德先生,是对我自己的强烈蔑视。”
他薄薄的双唇轻轻动了动,好像他的嘴唇最先捕捉到了一个有关个人隐私的线索——革命性的线索,因此,这也就成了一个弱点——他紧抓着这个弱点继续说:
“大多数人花很大的力气——只为了向自己证明自己的自尊。”
“是的。”
“当然,追求自尊也就证明缺乏自尊。”
“是的。”
“你明白了追求自我蔑视的含义了吗?”
“那么我缺乏自我蔑视了?”
“你从不可能得到自我蔑视。”
“我认为你两者都没有搞明白。”
“我不想说其他的事情了——或者我要停止做世界上倒数第二个人,让自己不适合你的目的。”他站起来,“需要我正式地告诉你,我已经接受了你的建议吗?”
她同意地点头。
“事实上,”他说,“我不在意选择谁来建‘石脊’,我从没雇用过好的建筑师来建造我已建造的一切。我给予公众他们想要的一切。这次我很难选择,因为我厌倦了那些为我工作过的蠢材,同时,如果没有标准和理由,要做决定很难。我相信你不会介意我说这些,真的很感激你——你给了我所能找到的、所希望找到的更好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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