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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想天开(又名奇想天动)

_8 岛田庄司(日)
  “两人之后所受之苦已经不想多讲了,反正,他们在听说西能登吕岬有日本渔民以每人三百圆或一袋白米的代价偷偷载送逃难者前往稚内,于是费尽千辛万苦地逃抵这处海岬,凭慌乱时期拾获的贵重金属搭上渔船,于昭和二十二年夏天抵达稚内海岸。
  “出于身无分文,只能靠野草及向附近民家乞讨的食物果腹,步行南下至丰富,等在丰富得知吴下马戏团正在招募团员自给自足的生活,就赶到我们的帐篷。”
  八坂的叙述结束了。
  吉敷回过神来,发现窗外夕阳已西沉,老人安养中心亮起明亮的日光灯,在八坂背后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在桌上摆晚饭的食物。
  虽然明知该告辞了,吉敷仍未起身。行川郁夫,不,吕泰永是经历何等漫长的人生旅途啊!但,却在旅途的终点杀人!这个旅途终站、这个对他而言乃是象征性的昭和时代结束之年的春天,他却杀死一个人,而,动机乃是长达三十年时空之隔的替弟弟报仇!这是何等骇人听闻的事件……
 
两班列车,五桩事件之谜 (5)
 
  吉敷在热海车站打电话给札幌的牛越。
  已经两天没连络了,牛越那边会有什么样的进展呢?关于吴下马戏团在小搏演出当时的事,吉敷己掌握充分的情报,当然,也有必要告知牛越。
  但是,牛越没在札幌警局,说是已经下班回家。
  吉敷看看时间,已是晚间七时过后,也难怪。他道谢之后,挂断电话。
  这天晚上,他直接回东京往处。
  翌日,四月二十一日,吉敷来到警视厅时,牛越的传真已在等着他。看日期,是昨天下午二时零八分。内容是——
  吉敷兄:
  关于吴下马戏团在小搏塔帐篷演出,对当时之事有记忆的人极少,弟虽然四处查访,却未能有多大收获,实在抱歉。
  东京方面的调查状况如何?由衷希望能有好的成果。
  对了,幸好我另外得到可以弥补未能尽力之憾的情报,曾在札幌的A报社任职三十年、已届年退往、目前定居札幌的摄影师神和住,上个月在当地某百货公司举办“北海道三十年回顾”的摄影展,弟虽未能前往参观,不过局里有同事去看过,依其所言,在题名“昭和三十二年初”的数帧报导照片中,有标题为“源名寺火灾”的一系列航空照片。
  这是由空中拍摄、在雪夜里熊熊燃烧的源名寺照片,在此系列照片旁边,还有“札沼线列车出轨现场”的照片。有趣的是,这也是航空拍摄,两者角度非常酷似,而且时间皆为昭和三十二年初,让我心中忽然一动。
  因为,对神和住而言,这两者皆是非常具震撼力的特别报导照片,很可能为他获得什么摄影报导奖,问题是,由于皆在飞机上拍摄,照片摄入的范围极广。不过,因为时值雪季,搭飞机拍摄事件现场,夜间仍是很大的冒险,毕竟经常会遇上暴风雪……在展览会场,照片旁也附记着:这是无法再度重摄的冒险飞行成果。
  所以我在想,这两系列的现场照片很可能是拍摄于同一夜!也就是说,本来是想飞往拍摄某一桩事件,却偶然遇上另一桩事件现场,才顺便拍摄下来。我急忙拿出地图找寻源名寺座落的地点,果然发现,正好在碧水与北龙间,目前已不存在的札沼线铁轨旁——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列车事件的现场附近。
  看样子我的预感完全正确了,也就是说,这两系列的航空照片本是搭机准备前往拍摄源名寺的火灾现场,却偶然遇上了札沼线列车出轨事故,才一并拍摄入镜。
  而,一旦这样认为,我发觉已能解开与札沼线事件有关的一项迷题了,那就是,杉浦邦人在自传文章中叙述列车出轨前,他见到第三节车厢左侧车厢外一片鲜红,难道这不是其理由吗?
  铁轨旁的源名寺当夜发生火灾,杉浦走在第三节车厢走道时,第B45列车正好驶过燃烧的源名寺旁。
  弟现在就要前往举办北海道三十年回顾展的百货公司,打算借用展览手册或刊物,顺便问一下神和住摄影家的地址,稍后再和你连络。
  牛越佐武郎
  原来如此,是发生火灾,所以车厢左侧窗外才一片鲜红。这是很有可能之事,若是据此延伸,再配合接下来发生的异常事故,那么…… 
  但,传真内容并非就此结束,马上又接收到下一封传真了,发出时间为昨天下午六时二十七分。或许是心情激动吧?牛越原本方方正正的字迹显得相当凌乱。
  吉敷兄:
  打过电话,不过兄未在家,因此再度传真。
  我已从百货公司借到在摄影展中出售的神和住的照片集。“札沼线列车出轨现场”的照片拍摄得很好,几乎无法想像是夜间所摄,完全清楚拍摄到列车出轨和犹冒着白烟的B45列车的机关车。
  弟询问百货公司的承办人,发现果如预料,本来是趁暴风雪止歇的空档从札幌起飞想拍摄源名寺火灾,即偶然碰上札沼线列车出轨,就拚命按下快门。照片集内也有同样的说明。
  不过很遗憾,神和住已离开札幌,目前迁居旭川。还好,我手中有他目前的往址和电话号码,就在旭川机场附近不远处。
  刚才我打过电话给他,彼此聊了许多,他表示在百货公司的展出以及照片集中发表的并非全部照片,还有拍摄完源名寺的火灾后,又自空中拍摄朝熊熊燃烧的源名寺方向前进的第B45列车的照片,也就是说即将出轨之前的B45列车。
  忽然,神和住开始结结巴巴,我认为其中必有隐情,就对他说,不管任何事都请说出,结果他终于坦言了,也就是,在他的书房里还保留着一张照片,截至目前为止从未让任何人看过的不可思议照片,由于觉得心里发毛,多次想将它烧毁,却又舍不得烧毁。
  这件事令我产生很大的兴趣,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照片,他却吞吞吐吐,表示不能在电话中说出,因为若未让人见到照片,只靠语言说明,一定会被认为精神有毛病。
  我已经不能不去看那张所谓的不可思议照片,现在打算再去一趟旭川。
  如果方便的话,吉敷兄明天是否也能来旭川呢?既然是照片,我觉得最好你也能够亲眼看看。当然,也许只是对事件无所助益的寻常照片,但是,杉浦邦人也住在旭川,若能顺便见一下此人,应该不会毫无收获才是,更何况,神和住本人对那张照片极有自信,似乎有一见的价值。
  如果来旭川,羽田机场有直航的班机,弟方才看过时刻表,每天有四班。今夜我也要回家,明天早上再前往旭川,与神和住见过面看完照片,应该也要到傍晚了,你看,搭129班机如何?
  这班飞机十七时十分由羽田起飞,十八时四十五分抵达旭川,弟会在旭川机场等候,如果你未能挪出时间前来,也可不必放在心上,反正我只是顺便前往,若不能见到你,事后我会再打电话联络。
  我想,到了后天,我应该会回札幌警局了。
  陆续调查我一定竭尽所能,若明天二十二日能见面则幸甚。
  牛越佐武郎
  不必说,吉敷看完传真内容后,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了。
  看看表,是上午十时半,距129班次飞机自羽田机场起飞还有足够时间。现在若打电话至札幌警局,牛越应该已前往旭川了,看样子,这趟旭川之行是非去不可了。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吉敷坐下,开始写至目前为止的调查报告,这项工作花掉约莫两个钟头。之后,他带着报告来到主任的办公桌前,表示自己接下来要至北海道出差。不必说,主任当然嗤之以鼻。
  “请看报告内容就知道理由了。”吉敷说。
  “你还拘泥于那个痴呆老人吗?真蠢!”主任冷冷讽刺。
  吉敷沉默无语。他心里在想:这只是因为你对这桩事件完全不明白,不知道那位老人在此之前是过着什么样的人生,也不明白这桩事件对日本人具有何种意义,才会讲这样的话。
  但,吉敷不希望再为此事争辩了,毕竟主任的话没错,凶手并不会因而改变,只有姓名会改变……不仅如此,包括便山在内,警方有关人员的缺失反而会被揭穿,身为警方人员,绝对部希望避免招致这种结果。
  “虽然你说要出差,但是,现在不可能筹出出差费的。”主任以桃战的眼神注视吉敷说。
  这点,吉敷当然心里有数:“我自己花钱。”
  “因为你是单身汉,对吧?”主任调侃,“不需要子女的养育费,可以随心所欲的旅游,但是,可别搞糊涂了,我们这儿不是旅行社。还有一点,你偶尔也该存点积蓄吧!别只是乱花钱。”
  吉敷苦笑颌首,转身走出办公室。
 
抵达北方的现场 (1)
 
  飞机较预定时刻稍迟,在十九时整降落旭川的机场。
  虽是昼长夜短的季节,北方机场的黄昏似来得较快,天色已经暗了。
  吉敷并未携带大型行李,所以很快走出海关,见到坐在并不宽敞的大楼角落沙发上阅报的牛越。
  “牛越。”他走过去,叫着。
  牛越慌忙站起,频频点头,说:“啊,真是难得,好久不见了。”
  小眼睛、脸颊略红,看起来似有些害羞状。吉敷心想:牛越有点苍老了,但,态度仍旧那样诚挚,最重要是不觉得像和警察面对面,毕竟在这数日的调查里,对警察已感到有些失望。
  “真的好久不见。还好,你的身体同样健康。”吉敷由衷地说。他觉得像是见到自己亲戚一般!
  “在传真里写得那样急,你不会是勉强挪出时间前来吧?”
  “不,没有这回事!我都感到来得太迟了呢!还好,现在似乎仍来得及。”
  “是吗?那就好……你看起来气色也不错……”
  “托福,连小感冒也没有。”
  “太好啦!”
  “我的脑筋是不太好,但是身体状况尚可。”
  “别开玩笑了。中村好吗?”
  “他也同样生龙活虎。如果知道我能这样和你见面,他一定会羡慕吧!这次前来,我并未告诉他……对了,神和住的照片如何?”
  “这个……”眨眼间,牛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微微整眉,“前面有间咖啡店,何不边喝咖啡边聊?”
  “好啊!”
  牛越走在前面。他身材矮小,背微驼,步行姿势独特,上身微微左右晃动。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咖啡店的窗外有风,暮色里,北国散落生长的树枝飘摇,或许,班机就是因为这种风而延误吧!
  吉敷点叫咖啡,牛越点叫牛奶。
  “或许你早已想到这种情况吧……”女服务生离去后,牛越开口了,“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夜间,札沼线列车在出轨前,杉浦、德大寺都听到夏季昆虫振翅般的嗡嗡声,另外,行川的小说中也有提到……”
  “是的。”吉敷接腔。这点,他在飞机上也已经考虑到,“可能是神和住他们搭乘的飞机引擎声吧?”
  牛越用力一拍膝盖:“果然你也想到了!”
  “不,是在前来这儿的飞机上才想到的,但,真是如此吗?”
  “是的,我认为这才是正确答案。这是因为,如果是长年生活在此的人,一定会认为像刚刚仍下着暴风雪的夜晚,不可能有飞机飞行,即使听到嗡嗡声,也不会想到是飞机的引擎声。”
  “可能吧!”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嗡嗡声是飞机引擎声吗?如果是,这又解开一项谜团了,像这样若能一步一步的解明那一连串离奇事件之谜与真相就好……
  “关于先前说的照片之事。”说着,牛越探身向前。
  “是的。”吉敷也同样动作,“怎么样?”
  “果然是很特别,反正,你先看看再说……就是这个。”牛越低头,打开公事包,右手伸入摸索,自里面取出一张约扑克牌大小的照片,递给吉敷。
  吉敷伸手接过。一看,是自上空拍摄夜行列中奔驰于雪原上的照片,他忽然想起吕泰永小说中的“白色巨人”。
  “这是?”
  “札沼线的第B45列车,在出轨之前,尚未抵达源名寺旁。神和住搭席斯纳小飞机拍摄燃烧的源名寺,在飞越源名寺上空时,见到这班B45列车而不自觉地按下快门,结果拍到这张照片。”
  “当时是夜晚,居然拍得这么清晰?”
  “他是使用超高感度的软片,所以能清楚拍摄到肉眼见不到的暗处。”
  “原来如此。但,这张照片又……”
  “你没注意到吗?仔细看这边,列车车顶部分,你看……”
  “啊!”吉敷情不自禁低呼出声。
  因为太暗而看不清楚,但,仔细看时,朦胧可见到黑色列车车顶上有个小小的“人”的形状,似是有人至大字躺在车顶。 
  “你用这个放大镜仔细看。”牛越递放大镜给吉敷。
  吉敷把放大镜举至照片的该部分,瞬间,他有种自己是席斯纳飞机上乘员之错觉——那“人”是仰躺,能见到脸孔!
  “这是人在列车车顶上。”
  “是的。”牛越回答。
  “没错,因为是瘦小的男人。”
  “瘦小的男人……啊,的确是穿小丑服,脸孔也擦白粉,眼睛闭着……是小丑的尸体吗?”
  “神和住是若无其事的拍摄,但是放大后一看,竟然出现人的影像,所以他猜测也许是灵异照片。”
  “只有一张吗?”
  “是的。之后,飞机和列车愈离愈远,飞机再度回转拍摄源名寺,又再回转,反覆数次,最后在源名寺上空拍摄到B45列车的出轨。”
  “嗯……”吉敷凝视照片,沉吟。
  咖啡和牛奶送上桌了,等女服务生离去,吉敷才再度开口:“这表示拍摄这张照片后至这班列车出轨,中间隔了相当长的时间?”
  “应该是这样吧!”牛越喝着牛奶。
  吉敷未掺砂糖和鲜奶,直接喝黑咖啡:“这是第几车厢的车顶?从照片上看不出来。”
  “我也问过神和住,但他回答说记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是由前面算起第二节车厢。”
  “第二节车厢……而且,这个位置在车厢最旁边,这么说,岂非就在洗手间正上方?”
  “啊,不错,就是这样。”
  “瘦小的小丑在举枪自杀的洗手间正上方车顶?”
  “一定是。”
  “这么说,拍摄这张照片的瞬间,列车车厢内的洗手间门前正挤满包括杉浦在内的围观人群,而且因尸体消失震惊不已?”
  “没错,就是这样!但,原来尸体是移到车顶……”
  “应该不会错了,可是……无法确定手上是否握着手枪,从照片上看不出来……”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是的,但,实在太不可思议了。”牛越说。
  “又出现新谜团了。”吉敷也恨恨地说。本来以为已慢慢解开一个谜团,却又增加新谜团。
  “不会是灵异照片吗?”牛越还是执着于这点,“已经死亡的这男人,灵魂在升往空中的半途,却正好被自上空拍摄到?”
  吉敷默然。他无法讥笑牛越的这种想法,事实上,仔细一看,身穿小丑服的男人那呈大字状的尸体似未与车顶密接,仿佛浮在车顶上。
  “真是麻烦透了。”吉敷说着,整眉,搔了援额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照片。但是,至少待地前来一趟是有其代价。”
  但是,坦白说,他内心并不觉得这张照片特别值得重视。
 
抵达北方的现场 (2)
 
  接下来,吉敷由牛越带领去见神和住。神和住是满头银发、身材不错,有些精悍的老人,全身散发出行动力,非常适合当媒体摄影师的人物。
  在这次侦查工作中,吉敷见过各种类型的老人,有能让人感受其人生感性、也有似便山那样的人,也就是说,只要看其现况,就可了解此人经历过的人生。在平成元年的春天能碰上此等综括整个昭和时代的事件,实在具有奇妙的象征性。
  神和住的家位于可由机场步行抵达的距离内,拥有相当广阔的建地,不过只有一部分以篱墙围绕,房屋四周是菜园和空地。在东京,根本不可能见到这样的住家!吉敷在客厅里边望着玻璃窗外的菜园,边跟神和住交谈。神和住的脸孔、身体皆健硕,讲话声音也宏亮,他详细说明那天晚上在空中拍摄过程是何等冒险,以及列车出轨的瞬间,连在高空都听到巨大的声响。
  由于用餐时间将到,不方便逗留太久,打电话叫来计程车后,吉敷和牛越进入旭川的饭店。
  两人边吃晚饭,吉敷边叙述自己到目前的调查结果,包括见到吴下精太郎、前往藤枝市见便山宗俊,还有在热海见过八坂秀作等等。并且,他继续说明,从这些人物的证言中已明白行川郁夫是韩国人,与弟弟被自朝鲜半岛强制带往库页岛,昭和二十二年才脱逃、在小搏的吴下马戏团待了十年,兄弟俩本来的姓名是吕泰永和吕泰明。
  紧接着,吉敷又说明樱井佳子也是吴下马戏团团员,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和泰明一同离团私奔。最后,他把宫古的秦野送他的行川所写的小说“小丑之谜”拿给牛越看。
  由于牛越只看过“跳舞的小丑之怪”,所以很热心地阅读着,连筷子都忘记动了。读完,牛越把印刷物递还吉敷,说:“这么一来,也能了解行川,不,吕泰永在吴下马戏团时代的情形了。”
  他开始举筷用餐,喃喃自语似的说:“白色巨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而,被由函馆本线的列车带至札沼线列车,一定含有重要意味,你不认为吗?”
  “嗯。”吉敷颌首。
  “既然明白写出函馆本线和札沼线的铁道名称,其中必有缘故。”
  “是的。”吉敷回答,“最初,我以为‘小丑之谜’中所写的一切纯属幻想,是行川,也就是说吕泰永幻想所生的产物。但是‘跳舞的小丑之怪’、‘吊死者’和‘小丑与女人’皆是实际发生过的事,如此一来,也许应该认为这篇‘白色巨人’也是反应某项事实才对。”
  “不错……”牛越嘴巴一面动着,一面点头,“不过,吕泰永和吕泰明也可算历尽千辛万苦,我们日本人逼使他们度过悲惨的人生,想想,内心实在很惭愧。” ※棒槌 学堂の 精校 E书※
  吉敷也默默颌首。这点,他完全有同感,甚至觉得,日本人为此不管向韩国人如何道歉皆不为过!
  “但,即使这样,吕泰明到底去哪里了?”牛越说。
  “他们兄弟的半生大致已明白了,但,问题的一月二十九日!对此,你如何推测?”
  “吉敷,到昭和三十二年为止,他们的行动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牛越抬起睑,凝视吉敷。
  “嗯。”吉敷漫应一声,再度沉默了。事实上,他自己都尚未有明确的理解。
  “樱井佳子逃离马戏团后,目标应该是找源田平吾吧?而,荒正是奉源田之命前来小搏,他追踪吕氏兄弟和樱井佳子三人,由小搏车站搭乘函馆本线的第11班次列车,到这部分为止,应该已经能确定吧?”牛越说。
  “我想是的。依我的想像,荒正可能还和源田组的另外一人在一起,如果能找到此人,就可明白当时的情形了。”
  “哈、哈,不错。”牛越说着,拿出记事本,记下什么,“会是多大年纪的人呢……”
  “既然是在源田手下跑腿的,当时可能二十多岁吧?”
  “如果当时二十工岁,现在约莫五十五岁左右了,好,我试着查查看。”说着,牛越把记事本放回口袋,“我在旭川警局里有老朋友,今夜就请他帮忙调查。对了,接下来的问题是……”
  “依我的看法,”这次是吉敷拿出记事本,“第11班次列车是十五时整从小搏开出,十六时零七分抵达札幌,这时,哥哥吕泰永下车了。”
  “哦?”
  “之后他转搭札沼线的第B19列车。这班列车是十六时二十二分从札幌开出。”
  “也就是说,吕氏兄弟分别行动?”
  “没错。第11班次列车载着弟弟泰明和樱井佳子,还有荒正,继续前行,到了十八时二十分,荒正公一在列车上的洗手间遇害。我推测,这是因为源田的这两位手下出现在泰明和樱井面前,樱井跑向荒正,泰明和荒正发生冲突,结果……”
  但是,吉敷边说边失去自信了,他觉得这样的推测似乎有某种错误,虽无法指出错在哪里,却绝对有问题。
  由于吉敷沉默,牛越开口了:“你说吕氏兄弟分别行动,原因何在?”
  “唔……”
  吉敷也不明白。会这样认为,只因为疑似吕泰永的人物搭乘札沼线的第B45列车。
  的确,不论从何种角度来看,吕泰永皆没有抛开弟弟和其恋人,转搭其他列车的理由。是因为泰永发现荒正他们的存在而逃走?
  不,应该正好相反才对。自从库页岛以来,两人已经同心协力度过赌命生活,当弟弟面临危险时,哥哥泰永有可能单独偷偷逃走吗?不可能,他应该会留在第11班次列车,至少,他手中持有在库页岛弄到的防身手枪。
  对了,还有手枪的问题存在。依热海的八坂证言,这把手枪是杀死荒正的左轮手枪,而且是哥哥泰永随身携带,如果泰永在札幌下车,岂非手枪也跟着他?或者,泰永把手枪交给弟弟?又,或者杀死荒正的乃是他自己携带的手枪?
  吉敷将自己心中所想的这些疑点告诉牛越。
  “嗯,这就难懂了,不过,你听听我的看法如何?”牛越说,“也就是说,哥哥泰永并未在札幌下第11班次列车,而是陪弟弟他们一起,但,荒正和其同伙忽然出现在三人面前,于是彼此展开樱井佳子的争夺战,此时,哥哥泰永射杀荒正……”
  “但是,吕泰明和源田的另一位手下去了哪里?还有,樱井佳子呢?”
  “这个嘛……既然杀死源田的一位手下,另外一位可能也被杀吧!问题是,只有一具尸体……”
  “或者,源田的手下只有一人?”
  “不,吉敷,那还是很奇怪!这样的话,樱井佳子将没办法找到源田,而且,泰明应该也活着。”
  “这么说,源出的两位手下之一被杀,另一位活着之人则带樱井佳子去见源田?” ※棒槌 学堂の 精校E书※
  “这样才能解释得通。”牛越说。
  “那么,泰明在这个时候怎样了呢?泰明是由衷喜欢樱井,他也说过为了樱井可以抛弃性命,如果他活着,更不可能让樱井去源田身边了。”
  “是的。看样子只能认为他当时已被杀害吧!而,泰永杀死荒正具有替弟弟报仇的意义……”
  “不错,这样的推断就具备非常的概然性。但,如此一来,泰明的尸体何在?”吉敷哺哺自语,“而且,这表示十八时二十分左右,吕泰永仍在第11班次列车上,当时列东正行驶于奈井江、丰沼一带。而若吕泰永这时仍在第11班次列车上,如何能出现在行驶于不同路线的6 45列车上呢?”
  “嗯……”牛越也沉吟不语。
  当然,这必须是在B45列车上穿小丑服跳过舞后,在第二节车厢洗手间自杀的瘦小男人是吕泰永……
  吉敷忽然想到一点:且慢!如果这样认为,那就能解开一项重要谜团了!如果B45列车上的小丑是吕泰永——身高不满一百五十公分,又作小丑打扮,连左轮手枪都准备齐全,只有他而已——的话,为何要在列车上做那样疯狂般的表演呢?
  谜底解开了。不错,为何之前一直猜不透吕泰永在B45列车上做如此奇妙之事?穿上小丑服,脸上又敷满白粉,在夜行列车上跳舞,还把自己关在洗手间内举枪自杀,理由很简单。
  也就是说,这是表示吕泰永人在函馆本线的第11班次列车之不在现场证明。假定吕泰永在第11班次列车上杀死荒正公一,则他在B45列车上如此夸张的行动,就成为最好的不在现场证明,可以被剔除于杀害荒正的涉嫌名单外。而,事实也是这样,他的计划完全成功了。
  吉敷呻吟出声。到现在他才注意到这件事,这是何等复杂的事件呀!还有一点,那就是列车出轨,正因为B45列车在终点站附近发生出轨这种重大事件,小丑的舞蹈和死亡之显著、离奇事件才变成模糊化。问题是,B45列车上的小丑跳舞与死亡,真的只是吕泰永杀死荒正的不在现场证明诡计?
  吉敷闭上眼:或许这是事实也未可知!
  但,如果这样,吕泰永十八时二十分在第11班次列车内杀死荒正,就必须籍某种方法移动至行驶于远处的B45列车上了,这是不可能做到的,除非……
  ——白色巨人!
  除非被白色巨人的右手抓往,由行进中的列车带至另一列车,否则没有别的方法。
  突然,吉敷觉得吕泰永未免太目中无人了,他是预料到自己的调查和推理终有一天会到达这里,才在一、二十年前就写下“白色巨人”这篇小说!吕泰永不是愚昧之徒,不仅如此,他还是天才,而且以天才特有的傲慢,正低头嘲讽自己。
  吉敷心想:真是可怕的家伙,可怕而且非比寻常的家伙,自己总算明白其真面目了。
 
夜樱之幻 (1)
 
  四月二十二日,德大寺兼光整天都觉得与平日有某种不同,心情一直亢奋不已。
  有这样的心情当然不能对妻子说,否则她会以为他的脑筋又有毛病,强迫和她去看精神科医师。
  但,对德大寺兼光而言,四月二十二日的异样却非常明显,首先,住家四周的空气不一样,阳光的色泽也不同,树木和芦苇的绿色,甚至小河的流水声也很特别,仿佛正向德大寺合唱低诉。
  德大寺站在回廊旁、坐在庭石上,或是待在西式日光浴室兼客厅的沙发上认真思索其理由,同时凝神继续倾听环绕周道的大自然拚命向自己低诉的声音。
  妻子来向自己攀谈,但,她的声音却传不进耳中。虽打算适当的回应两句,不过看样子却和庭院里的枫树相同,只能表现出无动于衷。
  德大寺完全知道这种态度很危险,一旦陷入此种状态,周遭人们会认定是疯狂。但,不是的,对自己来说,一切皆有理由存在,他只是想静静倾听溢满四周的声音罢了。
  所以,德大寺极力装出自然的态度,如往常一样和妻子一起吃晚饭。等饭后带狗走出玄关外时,春天的夕阳仍在西山顶上。
  沿沼泽往下走,屈身躲开突出路上的树枝,来到陡坡时,风中已能感受到花的香气——甜蜜却带有死亡与疯狂的气息。
  排开脚边的芦苇,德大寺的步履比平常缓慢。每走一步,夕阳就西沉一些,德大寺明白自己有如秒针般,每前进一步就愈接近其桩戏剧化的事态。
  沿着左右曲折的山路,德大寺兼光来到平日的原野,左手边是建在札沼线铁轨旧迹上的国道,能够一览无遗群生的樱树林。
  夕日西沉了,风开始转冷。德大寺右手拉着系狗的皮带,慢慢在石头上坐下。
  面对着无数的樱花,忽然,他听见静谧、不可思议的音乐声,似是西洋弦乐夹杂琴声,以前未曾听过的旋律。他面对樱树,凝视着其中特别高大的一株,每次,只要在这儿坐下,他总是凝视着这株樱树。
  这株老樱树比其他树都高大,而且,在其他樱树只有六、七分开花时,它已经完全盛开,几乎连枝干都看不到的缤纷,恰似淡桃红色的云笼罩夕暮的地面。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为何只有这一棵老树会如此多花呢?为何它能压倒其他树呢?德大寺一直思索其理由,却总是想不透。
  起风了,微风让樱树们低声合唱,花香不绝。
  “啊!”德大寺低呼出声。
  盛开的樱花花瓣开始在风中飘落。多美丽的景象呀!仿佛突来的暴风雪,淡桃红色的云缓缓扩散——是花瓣的暴风雪!
  但是,只有那棵盛开的老树花瓣似雪飘落。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事?
  花香不停袭向德大寺,但,他无法理解,为何甜美的香气会让自己想起死亡和绝望?
  不过,他终于明白今天一整日异样心情的理由了,那种特殊感觉就是“预感”!来往飞驰于国道上的车辆,大灯照亮在风中飘落飞舞的樱花瓣,疾掠而过。德大寺坐在石头上,无止尽地凝视这幕情景,三十年的时间亮起白色火花,在他脑海里逆行掠过。
  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深夜的暴风雪里,他一个人静静坐着,忽然,树与树相互擦撞、断裂,然后是哗啦的脚步声,不久,狗开始吠叫,疯狂般吠叫。
  这时,右前方山后出现白色巨人的巨大身影,冲破上空的黑暗,圆圆的白色头颅在高空中。白色巨人似以双手排开树丛,慢慢走向德大寺,每跨出阔步,树木就裂开,响起倒地的声音。
  巨人来到樱树林上空。德大寺全身僵硬,屏息仰望上空。白色巨人边走近,边以发出红色的两颗眼眸俯视着德大寺。
  德大寺发现巨人白色的躯体透明,心想:简直就像白烟嘛!狗持续吠叫,疯狂般不停吠叫。
  巨人穿过樱树林,来到德大寺眼前,巨大的脚就在德大寺的鼻尖前。
  有某种声音发出,非常巨大的声音,狂暴的破坏声,在不间断的爆炸声中透着燃烧的火焰声。草被排开,土和雪四溅,树木倒塌,机关车出轨往前直冲。
  白色巨人伸出大手想抓德大寺的身体。德大寺本能地闪躲,但,还是被抓往了,移动数公尺远。
  霎时,他耳畔响起剧烈爆炸声,B45列车的第一节车厢擦掠而过冲向原野,刚刚他所坐的石头飞向高空。
  第一节车厢直线冲向繁花缤纷的老樱树。仿佛世界末日般的撞击声——车厢撞上老樱树,立刻,花瓣在空中飞散,树干剧烈摇完,车厢往后弹高,挟着满天尘土掉落,但是没有起火燃烧,只听见狂乱的破坏声。
  狗和德大寺都平安无事。这简直是奇迹!是白色巨人救了他。
  狗仍旧持续吠叫。
  回过神来时,德大寺发现自己趴在草地上。他抬头一看,白色巨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四周还有狂风呼吼般的隆隆声撞击余韵。前方特别醒目的老樱树仍在剧烈摇晃,花瓣仍在缤纷散落。
  德大寺缓缓走近。一辆大型拖车撞上樱树干,白烟缓缓向上冒起。见到这幕情景,他已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怔立当场。
  但,马上听到驾驶座传来人的呻吟声,以及玻璃碎片掉落的哗啦声。
  轧,轧——国道上开始有车子停下来。
  有人在叫:怎么回事?不要紧吗?然后是关闭车门、有人跑向这边的脚步声。德大寺也慢慢地走近拖车。
  他来到驾驶座前。拖车前方是被撞倒的大樱树,巨大的树根露出地面。
  “啊!”德大寺大叫。
  一阵轰隆巨响,老樱树开始倾倒了。德大寺逃开后,背后的老樱树倒地,尘土满天飞舞,树根朝向空中,根须处缠着如排球般大小不可思议的圆块,高挂空中。尘埃开始落定,同观人群聚集树根四周,当然,德大寺也是其中之一。
  最初,大家关心的焦点是从拖车驾驶座救出伤者,不久,其中一人发觉背
 
夜樱之幻 (2)
 
  四月二十三日,吉敷在饭店房内起床,正在洗脸时,有人用力敲门。他急忙走过去,开门,发现门外是脸色仓惶的牛越。
  “吉敷,在札沼线列车出轨的现场樱树下发现人的骨骸。”
  “人的骨骸?札沼线列车出轨现场?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B45列车出轨的现场啊!当时第一节车厢曾撞击的老樱树底下出现人的骨骸。我方才打电话到警局,同事告诉我的。怎么办?要马上过去看看吗?”
  “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要过去看看吗?”
  “当然,我立刻准备。”吉敷回答。
  “那么我在楼下大厅等你。”牛越说。
  “知道那棵老樱树下为何有人的骨骸之原因吗?”在前往旭川车站途中的计程车内,吉敷问。
  若是埋在樱树底下,应该不容易查明的,是被挖出来的吗?
  “三十二年前,出轨后的第一节车厢猛烈冲撞上的那棵樱树,又被偏离国道的长途拖车撞上,司机在打磕睡。结果,樱树倒了,人的骨骸缠在根须上倒向空中。这实在是可怕的偶然,而且,出轨当时的列车司机旁大寺兼光又正好在附近。”
  “这简直是偶然的重叠嘛!”吉敷说。
  “会是死者在呼唤吗?”牛越说。
  “或许吧!”吉敷喃喃说着,表示同感。
  牛越诧异地凝视吉敷。
  “已经知道骨骸的性别、年龄、死亡多久等等吗?”
  “好像是相当多年了。性别是男性。”牛越回答,“吉敷,你认为这骨骸会是?”
  吉敷沉默不语。
  “会和目前你正在调查的事件有关联吗?”
  短暂沉默后,吉敷回答:“虽然尚无法肯定,不过,我认为有关联。”
  “什么样的关联?譬如,骨骸是谁?抑或……”
  “可能是吕泰明吧!”吉敷说。
  首先从旭川搭乘函馆本线列车,来到深川后,转搭留萌本线列车。本来是打算直接前往石狩沼田,但是,没有直行列车可由旭川前往留萌本线的石狩沼田。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由深川转搭十时二十四分开出的列车,才离开车站不久,车窗外已是一片悠闲景致,仿佛已进入深山幽谷,脚边芦苇丛不绝。有小河流,也处处可见似是水芭蕉的白花,艳阳高照,洋溢着高原列车的情趣。
  吉敷心想:真不愧是北海道,如果是东京一带的新干线之旅,绝对观赏不到此种风情。搭乘时间虽仅仅二十分钟,吉敷仍买了便当和茶,和牛越面对面边赏景边用餐。
  “吉敷,假定昨夜出现的乃是吕泰明的骨骸,那么出场人物就全到齐了。”牛越摺叠好吃完的便当盒,重新以绳带绑妥,说。
  “虽无确实证据,是你刚才提到死者的呼唤,我才一时联想到,但是如果不幸言中,就几乎已经掌握全部出场人物的行踪了。”吉敷回答。
  “如果是吕泰永的弟弟,为何会陈尸于樱树底下……”
  “当然,不明白之事还有一大堆,而且,若骨骸并非吕泰明,也比较容易解释,至少与事件无关。”
  “是的……”
  “不过,事实上若是吕泰明,那就很难解释了,也就是说,他是活着来到这里的吗?如果是活着来到这里,死后又是谁将他埋在樱树下?”
  “吉敷,我忽然想到,列车出了新十津川车站不久之后,卧轨自杀的尸体如果是吕泰明……”
  “啊!”
  不错,原来如此,他竟然忽略这点了。
  “只有卧轨自杀的尸体未在一月二十九日的列车出轨现场被发现,那么,只能如此解释了。”
  因为,不知何故,那具尸体被埋在樱树下了……
  “尸体不是在列车将出轨之前自己步行吗?也许是自己走进樱树底下……”牛越不知是开玩笑或认真地说。
  “对了,列车出轨时,车厢撞到这棵樱树,所以樱树当时应该也倒下……”吉敷接着说,“结果有人把尸体丢进树根刨起的洞穴内……” 
  “啊,原来是这样。所以,救难人员事后重整时未注意到,把樱树推回原状,刚好覆盖往尸体,才会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吉敷默默颌首。事实上,这是极有可能的事!
  “这次樱树又被撞倒才发现,如果只是倾斜,说不定就不会发现了。”牛越说。
  “这么说,老樱树等于巨大的墓碑了……”吉敷接着,“但是……”不,暂时别考虑这件事,毕竟樱树下出现的骨骸仍未能确定是不是吕泰明,纯靠假设来推论毫无意义。
  在石狩沼田车站前拦了计程车,表示要至碧水和北龙间、昔日札沼线铁柜通过的地方时,司机问:“是发现任的骨骸之现场吗?”
  “你也知道?”
  “今天早上的报纸刊出很大的篇幅呢!”
  但是,吉敷不记得旭川的报纸有报导这件事。
  年轻司机很健谈,记性似也不错,两位刑事从他口中获得不少情报。不知何故,北海道的计程车司机都很喜欢和乘客交谈,好象认为这是对乘客的一种礼貌。
  依司机所言,拖车司机虽然伤势严重,可能得在病床躺上一个月,不过并无生命危险。车祸是昨夜七时左右发生,被发现的骨骸至少已死亡十年以上,是年轻、高大的男性,只有一个人的数目,四周并未再发现其他骸骨。
  吉敷觉得更有可能是吕泰明了,因为当时吕泰明年轻、身材高大。
  车子进入山路时,司机说:“这里以前有札沼线的铁轨。”
  吉敷和牛越知道,这次他们并非搭乘列车,而是搭计程车走在札沼线铁轨上,逐渐由石狩沼田反方向接近列车出轨现场了。
  刚觉得周遭视野开阔时,前方已见到狭窄的道路两旁停了几辆车,左侧可见到无数樱花。在东京,樱花早已凋零,可是在这北地里,现在才是盛开季节,樱花独特的香气仿佛随风飘入计程车内。
  在北海道,赏花者似乎很少,但是樱花树下却挤满另一种人群,樱树林内则是人的骨骸出现处。
  下了计程车,吉敷和牛越并肩站着,环顾四周。这儿似是山间的盆地,四面环山。
  牛越和计程车司机正谈些什么。
  阳光灿烂地洒在吉敷双肩。天空一片蔚蓝,雪量稀少,樱花盛开,在微风里不停翩然飞舞、飘落,洋溢着春天的气息,至少,这并不是适合来看尸骸的日子!吉敷右手提着旅行袋,和牛越一同自国道走下缓坡。草原上有两道拖车车轮痕迹,前方是树根迎向空中的老樱树,树根四周被打上木桩拉起绳圈。有相当多人聚成一团。拖车似己吊离,不见踪影。
  两人下了草原后,和风轻拂至脚边,樱花花瓣也离枝飘舞。
  “好优雅的事件现场呀!”牛越轻声说。
  排开人群走近绳圈旁,找到圈内似是指挥者的男人,吉敷和牛越一同出示警察证件。
  约莫五十岁出头的壮硕男人自称姓雄角,北海道道警,很罕见的姓氏。
  吉敷概略说明自己至目前为止的调查经过,因知道这儿发现的死者疑与自己所调查事件有关,希望对力能告诉已查明的事实。
  雄角带两人至斜向空中的樱树根前,指着树根上方。该位置比吉敷眼睛位置更高。底下的穴洞又深又黑,树根约莫比两个人合抱还粗……当然,底下的空洞是警方又再深掘而成。
  “头盖骨缠挂在这里,其他部分则是自下面的穴洞陆续挖掘出。”
  “已经全部找齐?”
  “是的。”
  “没有多出来的吗?”
  “到目前为止,没有。你们也看到了,其他地点也这么仔细搜集。”
  “关于骸骨,已知道哪些特征?”
  “男性,年龄二十至五十岁之间,身高约一百七十八公分,血型A型,营养状况不太好,死亡已超过十年。”
  “死因方面呢?”
  “不知道。”
  “骨头的破损状态如何?”
  “骨骼因为完全四散,所以破损严重,几乎可称之为粉碎状了。”
  “双手手腕、颈部、两大腿骨这部分被截断,你认为呢?”
  “这就……毕竟破损太严重了,目前什么都很难说,今后或许能判定也未可知。”
  “骸骨目前在何处?”
  “送往石狩沼田警局了。”
  “骸骨有可能是昭和三十二年一月死亡之物吗?” 
  “依我个人推测,是有充分可能……”
  “那么,是韩国人的可能性如何?”
  “这就不知道了。”
  “我明白啦,谢谢。”吉敷致谢。
  更详细的内容似乎至石狩沼田警局询问比较妥当,毕竟已过了这么多年的骸骨,只有法医学家能够研判。不过目前没有任何要素能否定骸骨是吕泰明,可视为有充分可能来进行推断应该不会出问题。
  吉敷接着问住在附近的德大寺兼光家地址的位置。雄角在自己的记事本页上画了略图,撕下,递给他。是步行颇远的距离,约须二十分钟。
  吉敷颌首,再度道谢。
  走出绳圈外,牛越问:“吉敷,你现在要去见德大寺?”
  吉敷点点头。
  “我打算和旭川警局连络,彻底查一下源田组当时的组员是否有人仍活着,如果顺利,不见得会找不到被杀害的荒正的同伙。”
  “那我们就此分开行动吧!”吉敷说。
  他心想:这样也好,自己一个人也可仔细地进行分析。
  “吉敷,你接下来预定的行动是?”
  “先去见德大寺,然后,也想看看新十津川车站附近的卧轨自杀现场。反正现在时间还早,或许能够顺利达成也不一定。”看了看时间,还是上午。
  “这么说,今夜你要在新十津川住宿了?”
  “大概吧!有办法和你连络上吗?”
  “我待会儿会和旭川警局连络,若有必要,我会回旭川。我的朋友是旭川警局刑事课的三田,我会把自己今后预定的行动完全告诉他,你打电话给他就行了,如果有什么事也可以请他传达。我给你电话号码。”说着,牛越掏出记事本。 ※棒槌学堂 の 精校E书※
  吉敷也拿出记事本。
  “关于石狩沼田的骸骨检测,我也会试着打电话询问。”牛越说,“或许能知道什么新的事实结果。”
  “现在你怎么走?”吉敷问。
  “我刚刚要计程车司机等待。如果一切顺利,今夜我们再碰头。”说完,牛越转身走向国道。他的肩头粘附两、三片樱花花瓣。
  吉敷独自开始往前走。他拿出雄角画给他的略图,进入宽度不足五十公分芦苇丛间的小径。旅行袋背在右肩,拉松领带,步伐稍稍加快,小心地不让自己流汗。心想,这简直就像在健行一般,在东京,是无法有这样的经验!前面微呈下坡,他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不久,听到轻微的流水声,似乎已抵达河岸边,水澄清透明,岩石很多,流水冲洗岩背,岩石湿濡,泛着黑光。流水在岩石下方形成漩涡,宛如漾着蓝宝石绿的白浊。
  吉敷眺望片刻,再度迈开脚步,沿着沼泽边前行。小径稍微宽阔了些,却仍未遇见行人,大概这一带的住户很少吧!环顾四周,未见到住家,河川上也没架设桥梁,两旁仍是无止尽的芦苇。
  不久,小径离开河边,开始稍呈上坡了,但,坡度并不陡。到了坡顶,终于可以见到德大寺的家。庭院有老人伫立,身穿牛仔裤、虾褐色衬衫。
  吉敷走近时,旁边狗屋里的狗开始吠叫。德大寺这才注意到吉敷。吉敷一面颌首示意,一面走近老人。德大寺全白的头转向这边,脸上浮现不可思议似的表情,但,身体仍动也不动。
  他的视线盯往一点,却并非凝视吉敷。
  在吉敷眼中,德大寺果然和常人有些许不同。
  “请问是德大寺先生吗?”吉敷问。
  隔了很久,德大寺才慢慢点头。
  吉敷出示警察证件,说明自己身分,表示自己来自东京,想请教昨夜之事,以及三十二年前列车出轨那夜所发生之事。
  德大寺说狗太吵了,带吉敷往河川方向走去。
  德大寺说话的速度异常缓慢,几乎可以说是每个字都分开,这点,让来自东京的吉敷印象特别深刻,似乎在德大寺体内,时间的流速比正常人慢了三倍。
  他很悠闲地叙述昨夜之事,说明自己总是下午六时左右吃完晚饭,然后独自带着狗散步,昨夜也是一样,却想不到在平时散步途中休息的樱树群生地点偶然目击那椿车祸,因为距离实在太近,也感到非常震惊。
  拖车是擦掠过自己身旁剧烈地撞到樱树,而那棵樱树正好也是三十二年前的冬夜,自己执勤的列车出轨,机关车后的第一节车厢撞上的同一棵树。
  “我之所以搬来这种往户稀少的地方,也是为了想见到某种东西……”
  “什么东西?”吉敷问。
  “我说出来,你可能会以为我精神有毛病吧?但是,我昨夜……”
  德大寺的话突然中断了。
  两人并肩朝小河往回走,流水声逐渐清晰了。两人来到一处小高台上,站在芦苇间往下望,河川就在下方,有一座小桥,也能见到几户住家,看样子这儿并非只有德大寺一家。
  “是白色巨人吧?”吉敷说。
  立刻,德大寺双眼圆睁,问:“你如何知道?”
  “我知道你以前曾见到过白色巨人。那么,昨夜又见到了?”
  德大寺沉默相当长的时间后,缓缓颌首:“昨夜我终于又见到了,而且,现在我也发觉那是什么东西了。”
  “发觉?”
  “是的。我在想,那可能是长眠于那棵樱树下的死者所作的梦。”
  这句若无其事的话对吉敷造成异样的冲击,他怔立当场了。
  风中,芦苇叶在脚边沙沙作响。
 
夜樱之幻 (3)
 
  在德大寺家打电话叫来计程车,吉敷前往新十津川车站。
  札沼线列车已不存在,只有搭计程车前往了,虽然似乎也有巴士通行,但是等班车总是麻烦。
  以北海道的人而言,这位司机算是沉默寡言型,所以吉敷能专注于事件的推理。到目前为止已不知反覆分析过多少遍的内容,但,每再发生一桩事件,他又会重新依序推演。
  由于突然加入白色巨人,对于事件推演并无助益,因此他全力集中于札沼线列车上,毕竟,增加了新的事实,当然也能有新的结果。
  吉敷拿出记事本,翻阅前些天去见热海的八坂途中,在新干线列车上写下的内容。
  在札沼线的B45列车上最先发生的事件是十九时五十三分,列车刚开出新十津川车站不久,有人卧轨自杀。
  方才牛越曾讲过令人惊愕之语,也就是说,这位卧轨自杀者会不会是吕泰永的弟弟泰明?
  这句话也带给吉敷颇大的震撼,他觉得有某种真实感令自己不能漠视牛越的话,或许也有这样的可能性存在!若是那样,究竟又意味着什么?是在札沼线B45列车遇上卧轨自杀事件的十九时五十三分之前,吕泰明仍活着?
  这件事有几项深具特征的要素。首先,尸体被移至B45列车的第一节车厢,然后,列车在北龙和碧水间遭遇出轨事故,最后,卧轨自杀尸体不知何故未能在出轨现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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