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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的精确度

_9 伊坂幸太郎(日)
“不是的……”荻原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经过一番挣扎后终于放弃了,从口袋里拿出了信封。 “其实……”他打开信封,从中抽出两枚门票,也放到了桌上, “我也是昨天弄到的。”
“啊--”古川朝美的声音拖得老长,“这样啊。”
“因为我想……”荻原小声地说, “想请古川小姐一起去看……”
“哎。”
“看来你们想到一起去了呢。”我没什么眼力见地说。 “好像是这样呢。”荻原笑逐颜开。虽然因为他戴着眼镜,不敢断定,但相信镜片后的一双眼晴一定已经眯成了两条线。古川朝美的表情也差不多,她微笑着说: “是呢。”而我在意的却是:两个人都能搞到的门票真的会很难买吗?
8
第七天,我提交了有关荻原的调查报告。
接到通知是在周二晚上的7点。我走出房间,眺望着窗外灰暗的天空。雨细细的,绵绵的。
不经意地望向对面的公寓,古川朝美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她正从4楼的走廊走向白己的房间,身后跟着荻原。远远地看过去,都能感受到他们轻快的步伐。是约好下班后一起回家的吗?两人的亲窜程度显然正在步步高升。我突然想到,原来,这就是所谓顺利的恋爱呀。
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是工作用电话。我才按下接听键,对方立刻就问: f情况怎么样?”
“调查完毕。”我回答, “结论是‘可’。”
“唔,我猜也是。”对方说。
“这是我认真调查后得出的结论。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9
然后就是今天--第八天。我蹲在地上,荻原就倒在我的身旁喘息。从他弱不可闻的话语里,我了解到事情的大致经过。
原来今天服装店休业,荻原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有一个男人闯入了古川朝美的家里。那个男的毫不费力地开了锁。荻原慌忙赶了过去,和房里那个拿着菜刀的男人扭在了一起,那男的刺中荻原后就逃跑了。事情大致就是如此。
“我们扭打在一起的时候,他应该也受伤了……得赶快把他抓起来……”他说,我回答: “放心吧。”这并不是在安慰他。在来这公寓的路上,我看见警察制服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倒在柏油路上,手臂被牢牢地摁住,相信
那就是荻原所说的男人。估计是由于他浑身沾满了荻原的血,引起了警察的怀疑。好像就是在他拘捕的时候被制服了。
我把这事情告诉荻原以后,他立刻露出了安心的神色,随后感叹: “唉,好不容易马上就能……”他说着费力地挤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马上就能怎么样?”
“恋爱啊……”
“不好意思。”我老实地回答。
我的话想必他根本没听进去,荻原竟然又说: “不过,还是这样好……”
“好?”
“就算没有今天的事……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他像是在自嘲。
“什么意思?”
“癌。”荻原硬生生地扯回已经逐渐迷茫的神智。
“枪?”我以为是什么手枪。①
“说是最多还能再活一年……不过稍微快了点呢……”
“什么意思?”
“不过,与其死于癌症,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为了喜欢的人而死……”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如果一定要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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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在日语中,“癌”与外来语“枪”发音相同,均作“GAN”。
“人类一律要死。”
“我是不想死啦,可反正要死……”他的目光已经涣散, “这样谈不上最好,但也不是最糟糕。”
我站起身,俯视着荻原。原来他已经被癌细胞所侵袭。我突然想起了“重新粉刷”这个词语。或许是我们死神在他死于癌症以前自说自话地将其死因重新粉刷了。因为我们跟病死以及自杀并无关联,所以这个说法可以成立。
不知不觉中,荻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环视了一圈房间,准备出门。突然,我的目光被垃圾袋里的匹萨盒子所吸引,脑中灵光一闪。我想起了前天晚上我打电话给匹萨店叫外卖时的情形。当时,电话那头的店员首先要我: “请告知您的电话号码”。然后我告诉他们以后,对方就复述说: “是古川朝美小姐吧。”然后还报出了地址。想必他是看到了登陆在电脑上的信息吧?难道说,那就是所谓“通过电话号码查住址”的办法?我思考着,通过局号大致确定区域之后,再打电话到这附近的匹萨店,这样,问到记录有古川朝美信息的店家的可能性就很大。
“是吧?”我问荻原,他没有回答。
10
见证完毕后,我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原本是打算立刻回去的,却因为看见正从公交车站步行而来的古川朝美,于是走到她身边跟她打了个招呼。她正撑着伞,怀里捧着购物袋。
“晚上好。”她对我微笑,周身散发着幸福的光彩。
“这些是打算用来做晚饭的吗?”我指指她拿着的袋子。 “是的。她脸红了,“荻原先生讲过会儿来我家吃饭。”
“是吗。”我正打算走人,却突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你知不知道一家距离地铁4站路的服装店?”我问她,顺带说出了荻原工作的那家店名。
“知道啊。”她点点头,拉了拉身上外套的领口,“这件就是在那里买的。”
“在特卖会上?”
“本来是很贵的,打折以后才买的。”
“这件难道不是所谓的……”我想起荻原告诉我的那个词语, “非特价品?”
“你怎么连这都知道?”古川朝美有点惊讶,接着说,“你真了解行情,本来这件衣服的确是非特价品。”
“本来?”
“我第―天去的时候这件衣服是不打折的。但是那里的店员告诉我说, ‘说不定到最后一天会打折’。我再去的时候真的就便宜了,真是好运。”
“的确很幸运。”我不带感情地回答,一面想象着真相。可能是荻原自己帮她支付了一部分的钱吧。然后在最后一天,瞅准她去的时候,把打折的标签贴了上去,是吧?莫非这就是荻原所说的“谎言”的真相?“原来如此,”我低喃, “这就是接近失误。”
“你说什么?”
“没什么。那么,你记得那个店员的样子吗?”
“记不得了。”她干脆地摇头,“我不是很擅长记住别人的脸。”
“是吗。”我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走了,却又无意中瞄到了她包里放着的耳机,忍不住问她,“音乐!你在听什么曲子?”
“啊,这个吗?巴赫的。”她立刻回答了我,“无伴奏大提琴组曲。我很喜欢这曲子的开头部分。”我内心再次大吃一惊,说, “荻原也这么说过呢。”
“是吗?”她显得很高兴, “优雅而感伤,很奇妙的感觉呢。”
“如微风又如暴风雨的感觉?”
“是啊。”
“荻原也这么说过哦。”
“真的吗?”她兴奋得几乎要一跃而起。然后她说,“我是这么觉得的,如果能跟别人思考着同一件事,说出同样的话语,那将会使我感到幸福之极。”
“是啊,这个荻原也说过。”
她的脸上写满了笑容,急切地表示要走了,可最后又问我:“对了,千叶先生,你今天碰到过荻原先生吗?”
“没有呢。”我这样回答。
这,也许并非失误,而是谎言吧,我这么想。
旅途中的死神
1
驶入有缓坡起伏的6号国道,车辆的行进渐渐放慢。由于只有一条车道,即使是一辆轻型卡车,都有可能立刻引发交通堵塞。前方的货车司机一直踩放着刹车,而我从刚才也时上时下地反复扳动着排档杆,但最终还是双双停下了车。雨水在挡风玻璃上滑过,形成了一道道的花纹。现在是傍晚6点,天色已是一片昏暗。
“我说,你是什么人啊!竟然跟没事似的。”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年轻人说。由于他的头一直靠在左边的车窗上,我还以为他睡着了。他的黑头发快盖到耳朵了,细长上吊的双眼看起来有点像小爬虫。
“你醒啦?”
这个年轻人姓森冈,一天前刚在东京的闹市街上杀了人,但此刻他瞪着我的表情,却仿佛我是个怪物: “我说我杀了人,你不相信吗?广播你总该听到了吧?”
几小时前,当车子正开过水户市的时候,广播里传来了整点新闻。森冈面无表情,同时却又多少带着点炫耀与苦涩地指着收音机对我说: “这个,是在说我。”新闻说昨天晚上在涩谷,两个年轻人发生了争执,其中一人执刀刺伤了另一个。被刺伤的年轻人虽然被及时送到医院治疗,但终因失血过多而死亡,而动手的那个年轻人目前尚在逃亡中。 “我就是那个把人刺死的年轻人。”他又说。新闻里随后报出凶手的姓名:森冈耕介。
“你好像一点都不怕我嘛。”
“怕的。”我随口胡扯。说实话,我更怕的是森冈的说话声会害得我听不清收音机里的音乐。
“从我上你的车开始,你就一直这样。”
“为什么你会上这辆车?”
“碰巧。你碰巧因为红灯停在那里,车门也没锁,而且……”
“而且?”
“我在电影里看见过这种车,一直都很想乘乘看。”森冈有点不好意思地转开视线。
“在死之前?”我拿出死神该有的态度问他。
尽管他脸上掠过一丝愕然的神色,但还是“嗯”地点了点头:“是啊,在死之前想坐一次看看。”
所以,他们才会准备一辆这样的驼色小汽车给我吗?情报部给的指示是这样的:“开着这辆车沿国道前进,就能碰到这次你要调查的对象--森冈耕介了。”
正如他们所说,森冈真的来了。今天上午10点,当我因为红灯停在与16号国道交叉的十字路口等绿灯时,森冈亮出沾满鲜血的小刀,上了车:“给我老实点,不然就杀了你!就这么往北开!”
“向北?”
“6号、4号1282号!”或许是出于亢奋,森冈的声音尖锐,连珠炮似的列举出国道线, “就这么一直开!不管你本来要去什么地方。你就当是倒霉,死了这条心吧!”
倒霉的是你吧,竟然被死神挑中了--我很想这么告诉他。
2
车终于再次前进。不知是因为下雨还是天色暗的缘故,路面―片漆黑。我踩下油门,车轮驶进积水。雨刮“刷”地一摆,就像是魔术师在观众面前演示机关的那一瞬间。
“你叫什么名字?”森冈弯起膝盖将脚搁在仪表盘上。
“千叶。”我自报家门。
“几岁?”
“30岁。”这次的我是一个30岁的公司职员。身材中等,穿着藏青色的西装,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啊,是吗。”森冈瞥了我―眼,“比我大10岁。那么我有问题要问你了。”
“什么问题?”
“你在这10年里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没有?”
我不明所以地皱起了眉头。
“我如果再活10年,不就到你这样的年纪了吗?你有没有碰到过什么好事?”
“没什么特别的。”我大致能想象出人类在10年里能有多少体验,“最多就是多了很多赘肉。”
“说的也是。”森冈像是放心了,“那么,也差不了多少吧?”
“差不了多少?”
“就算我的人生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我大吃一惊。难道他己经预感到死亡的降临?
“被逮捕以后不就玩完了吗?就了结了。不过,就算能再多活10年,人生也不会变得有意义吧?”
“人活着的大部分时间都算不上在生活,不过是虚度光阴而己。”
“什么意思?”
“很久以前我在工作时认识的一个男人这么说过。”那是距今大约二千年前的―个思想家。
“真有趣。”森冈第一次咧开嘴笑了,连连点头“说得没错啊。被我捅了的那个家伙,也没怎么好好生活。他那也不算是人生,不过是虚度光阴罢了。”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拿刀捅他?”前面的货车向左拐弯了,我踩下油门,拉近了与再向前一辆车之间的距离。车的左右两侧,是一片片的水田。森冈看都不看我一眼,反而扭头望向窗外:“我不知道。”
“你们怎么总是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什么叫‘你们’?是想说最近的年轻人吗?少自以为是了。”
“不,我是在说你们人类。”
森冈叹了口气,估计他已经在后悔怎么会上了一个这么讨人嫌的家伙的贼车。
“你们是在街上吵的架?”我说出自己的猜测。
“是因为刺伤了我老娘。”
“你是说对方?”我推测森冈是为了向对方寻仇。
“不是,是我刺伤了我老娘。”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隔了一年回家,老娘正在打电话。然后我就头脑发热,把我老娘给刺伤了。”
“等等,你刺中的不是那个年轻人吗?”我指指收音机。我记得当时报的应该是“在闹市街上杀人”。
“那是后来了。”森冈更多的像是在帮他自己整理思绪,“我刺伤了老娘以后脑子一片混乱,就跑出了家门。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涩谷。有个家伙笑得跟个白痴一样的,我看了很不顺眼,就上去揍了他。”
“因为看不顺眼就揍人,揍的时候就顺手拿刀捅过去了?”
“因为刚捅了老娘,脑子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是亢奋还是焦躁,总之就是非常生气、火冒三丈,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捅过去了。”
“那人就因为这种理由被刺死,还真是无妄之灾。”话虽如此,但归根结底,那个年轻人的死还是要追究到我们头上。毕竟,人类的意外事故或事故事件都跟我们死神有关。
相信这一定也是因为我某个同事在调查之后,递交的报告结论为“可”的缘故。
“不过,照你刚才所说的,我终结的并不是那家伙的人生,而只是终结了他无所事事的光阴吧?那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还真能顺水推舟啊。”我说,他沉默了。 “那么,你母亲没事吧?”
“烦人!”
“就因为你母亲打电话,所以你就拿刀捅她?你讨厌电话?”
“因为电话的内容很过分啊!”森冈的表情凝固了,一下子失去了血色,我甚至好像听到了“嚓”的一声。渐渐地,车流顺畅起来,看见了“宫城县”的路牌。
3
看来,就算是逃亡中的杀人凶手也会感觉到肚子饿。之前森冈一直嚷嚷着没工夫休息,此刻却拿“空着肚子什么都办不成”来当借口了。
车驶入宫城县不久,我们就进了昏暗的国道边上的一家很小的拉面店。柜台后坐着白发苍苍的店主,除了我们以外再没有其他客人。
我和森冈并排坐着吃拉面。一时间,只听到扑哧扑哧的吃面声,谁都没有说话。我因为没有味觉,所以不过是重复着将面前的食物塞到嘴巴里的工作,森冈吃到一半,却抬起头大叫: “大叔,好吃啊这面。好吃!”
“啊,是吗?”店主头也不抬地说, “那么,要吃光啊,别剩下。”
“这么好吃的面怎么会剩下啊。”
我不由自主地凝视着他的侧脸,一股不对劲的感觉油然而生,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惊讶。迄今为止,我所遇到的大多数人,一旦犯下罪行,都会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就像背上背着沉重的石头或酒桶一样;也有人会显得焦躁或胆怯,甚至变得愈发的凶残,总之,他们都会失去平常心。
但身边的森冈却表现得很自然。虽然也曾乱逃乱蹿,有时候还表现得很神经质,但是在拉面店里,他却能轻松地跟店主打招呼。
我猜他是意识不够强,还没有切实地感觉到自己杀了人吧,所以还不能切实地把握自己目前的处境。可以说他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但同样也能说他是愚不可及,“缺乏想象力啊”。
森冈的嘴不动了,嘴里含着拿筷子夹进去的面条,瞪着我问: “你在说什么?”
我把视线转开,看到了一台电视机。它被斜放在柜台上方的架子边上,正好在播送新闻节目。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7点了。
新闻里正在报道森冈引发的事件,我没感到意外,倒是森冈,顿时脸色铁青,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连勺子都拿不稳了。店主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只顾开着水龙头洗锅子。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感觉那水势恰似瀑布。
电视里的播音员念出被捅死的年轻人的名字,同时公布了死者的大头照:红头发、圆鼻子、长下巴,很醒目的一张脸。然后,镜头转到了案发现场、涩谷的一条闹市街,具体地点就在一个十字路口旁边。
“罪犯嫌疑人森冈目前仍在逃亡中。”播音员继续说, “另外,警方还查明,在案发前数小时,罪犯嫌疑人森冈的母亲滋子女士也在家中被刺伤。”
我飞快地扫了一眼森冈的侧脸。
紧接着,屏幕上出现了森冈的大头照。照片上的森冈穿着校服,应该是很早以前的一张吧,比此刻我身旁的这张脸更显稚嫩。
森冈因为那张照片而显得十分惶恐,身体格格震动。他偷偷看了店主一眼,又把脸撇开了,弄得碗里的汤不小心洒了出来。
“别紧张。”我用只有他听得到的音量小声说。
“啊?”
“你只要表现得自然一点,就不会被发现。那张照片跟你不太像。”我若无其事地小声回答。森冈用力吞了一下口水,重新开始不自然地吃起了拉面。店主看起来一点都没有怀疑我们。
结账的时候,森冈迫不及待地想要快点离开。我一早就估摸到这顿饭会是我付钱,于是拿出了两人份的现金。
但这时,店主却叫住了森冈: “喂,你等一下。”
森冈停住了脚步,却迟迟没有回头。我饶有兴致地看着森冈和店主,猜测着接下去会上演―出怎样的戏。
森冈缓缓转过脸,脸上都抽筋了: “什么事啊?”
“真的很好吃吗?”
森冈一怔,面部肌肉紧接着慢慢松弛了下来: “是啊,很好吃。”
“那么,下次再来吃哦。”店主的白色工作服上污渍斑驳、焦迹处处,这点点痕迹所表现的正是他―路走来岁月的厚度。他伸出的手指如树枝微微颤动个不停。
“我们接下去要去十和田湖,来不了了啦。”大概是放下心来了,森冈的口气又变得粗暴起来,而我也终于知道了目的地。
“回程再来不也行吗?”没想到店主居然执拗得可以, “反正什么好吃啊之类的话也就是嘴上说得好听。”
这话,似乎并不是在说拉面的味道,或是与客人在进行交谈,我觉得,那更是店主对其自身生活的感慨。
4
6号国道的尾段横垮阿武隈川,一过桥,就到了4号国道。
我根据森冈的指示,等绿灯亮起的时候向右拐上了4号国道。“你要不要开一开这车?”收音机里的音乐中断了,开始播放人类的无聊访谈,我于是百无聊赖地跟他搭话。
“我没驾照。”
“你没想过乘火车去吗?”
“我说,你大概不知道吧,十和田湖,尤其是奥入濑那一带,开车去更方便。”
“奥入濑?我要去那里吗?”
“吵死了。”
“很吵吗?那我说多小声你才不觉得吵?”我可不打算把收音机的音量关小,但要我放低嗓门没有问题的。
“所以说你烦啊!”
“不走高速公路要紧吗?”我问出了适才就有的疑问。如果朝北走的话,应该有专门的高速公路,不过是收费的。虽然我还没有开车去过那里,但如果他这么要求应该也没什么难度。
“高速公路啊--”森冈说着挠了挠鼻头,又拿同一根手指头挖耳朵。
4号国道是双车道,车流明显顺畅了很多。和刚才经过的道路相比,这条路左右两边多了很多华丽的灯饰牌,一派繁荣景象。依路牌所示,笔直前行,将进入仙台市地界。
“走哪边都可以。”他模棱两可地说。他在进行心理斗争,他既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软肋,又像是下定决心要诉说他心底的软弱, “虽然说最近的犯罪逮捕率很低,但照片都公布出来了,万一追起来,我也早晚会被抓住的。”
“毕竟是杀人凶手嘛。”
“所以呢,”森冈有些懊恼地拧着唇, “我想快点把事情解决了,然后去警察那里自首。”
“你是说你有事情要做?”
“但是呢,”森冈眼底浮现出黑暗之光, “我又希望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好复杂。”
简而言之,森冈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的心情。于是,为了争取更多时间,不用过早下决定,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不走高速公路。
“说起来,这可是我最后的旅行了,自然是要尽兴啊,就是这道理。”
“你不反省吗?”我问他,“伤了母亲杀了人,却连一点想要反省的意思都没有,这样好吗?”
“你问我这样好吗……”森冈像是被这棘手的问题难倒了,皱着眉头说,“不过,我是没有什么好内疚的。像被我捅的那个,那种人死了会让谁感到困扰吗?”
“我是不会感到困扰的。”我很老实地回答,随后又补充说, “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感到困扰。”
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迷惑,森冈从口袋里掏出小刀贴近我的腹部,刀尖上还残留着血迹。 “你可别得寸进尺哦。你要明自你自己现在的状况!”
“我觉得我很了解状况啊。我正载着你朝北开。这辆车是你想在有生之年乘坐一次的车,你要去十和田湖那里一个叫‘奥入濑’的地方办件事。你想尽情享受这次旅行。这就是现在的状况。”
“你算什么人啊!”
“话说回来,”我突然有点好奇, “所谓的旅行是指什么样的行为?”虽然这词我常听到,也大致了解说的是什么,不过还没有人类跟我直接解释过。
森冈登时哑口无言,显得非常惊讶。 “我不知道。”他漫不经心地回答,接着解释说, “就是移动很长一段距离,然后找个地方住,差不多就是这样。唔,然后嘛,就是观光之类的。那样就叫旅行吧。这种事还需要说吗?你是不是自痴啊?”
“原来是这样啊,受教了。”我点头, “那么,找地方住吧。”
晚上8点,仙台车站前一派繁华。车站两侧百货商店与办公楼鳞次栉比,往右看,还能望见沿着轨道行驶的新干线。建筑物楼顶上的广告牌灯光闪烁,到处都反射着行进中车辆的头灯及刹车灯的灯光。玻璃被雨水打湿了,给这些五彩霓灯平添了一圈光晕。前面是红灯,我停下了车。十字路口的横道线上,行人如潮水涌过,五颜六色的雨伞随之攒动。
“我来说点了不起的事吧。”森冈指着十字路口说。
“好,说说看怎么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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