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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探伽利略

_2 东野圭吾(日)
还是不能读顺啊,精神也丝毫集中不起来,满脑子都想着其他事情。其实也就只有件事。他站在窗边拉开窗帘,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那件惨案,再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燃烧,彻底地燃烧——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无法相信跟前所发生的一切,然而那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他闭上了眼睛。自从那天晚上之后,这条街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是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如今的他却受不了这种寂静。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宛若掉入无底深渊一般的孤单感和恐惧感就会向他袭来。
他忽然回过神来,来到音响旁边,接通了电源,把磁带放入录音机里,按下了播放键。从立体声音响里传来了明快的声音。
“哥哥,你过得好吗?已经收到你邮寄的东西啦。谢谢哥哥给我寄来那么多有意思的小说磁带,多亏了哥哥,我现在也成了一个十足的小说迷啦!你上次寄来的那套《派翠西亚·康威尔的女法医》系列小说真的很恐怖。这次你给我寄来的作品中还有他的小说,我真是特别高兴。不过这也造成了我睡眠不足,倒令我挺苦恼的。哥哥,你千万不要感冒哦,妈妈三天前发烧了,但已经好了,所以你不必担心啦!我呢,身体特别好,只是被他们嘲笑说我吃得太多了,一摸肚子的周围。发现有点长赘肉了。但是,只是一点点哦,没有关系的吧。哥哥什么时候回冢呢?回家的话一定要提前写信告诉我。你工作一定很辛苦吧,要加油哦。我是春子。”
妹妹说话声的背景音乐是她喜欢的女歌手的歌。他一直等到背景音乐结束才关了音响。每当这死寂的黑夜降临,他的眼前就会鲜活地浮现出故乡的景色,牵着妹妹散步时走过的街道,人人都会热情地打招呼的街道,一条条浮现在眼前。
我并不是为了遇到那种事,才离开家乡的啊。他在心里暗自说道。
6
完成了一天的工作,正要关掉总电门开关时,那个男人终于出现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进来的,什么时候进来的,所以当他开口说“打扰了”的时候,前岛吓得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男子站在百叶窗的内侧。他身材颀长,戴着眼镜,有点像细细长长的卡通人物。但仔细打量后就能发现,他的肩膀其实挺宽厚结实的,上衣袖子口中露出了发达的肌肉。
前岛并没有开口询问有什么事,只是用警惕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然后点头示意一下。男子见状也点了点头。
这是第一次有陌生人来到这间工厂。这是一个包括业主在内也只有三个人的小型街道工厂。今天,因为厂长要和老客户去谈生意,所以早早地就出了门,他那惟一的同事也由于感冒体息了。
我听说你们这里能加工精密的器件,所以有个活儿想拜托你们下。”男子的声音冰冷且毫无感情,让人觉得有些害怕。
怎么办呢?前岛想,如何接待这种直接上门的顾客呢?他一时抓不到头绪了。
由于他一直没有反应,所以那男子也一直站在那里盯着他。他觉得如果自己不做任何回答的话,那人是不会离开的。
前岛没办法只好无奈地掏出了工作日志,在今天的那页里写上“我是哑巴,不会说话”递给那个男人看。但是,那个男子对此却没有任何评价,表情依旧毫无变化地说:“我打算过几天才正式订货。不过之前我想确认一下,你们能否做到我要求的那样。实际上加工的人是你吗?”
前岛边点头边指指自己,然后竖起了两根手指头。
“啊,是说还有一个人?只要你在的话就行啦。那个,我可以看看你们这里的加工设备吗?”
前岛点了点头,因为曾经见到厂长也带顾客参观过这些机器,而且即使看了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男子慢慢地走到他旁边的机器旁。
“嗯,两台放电加工机,两台电线切割机,都是M公司产的,大都还贴着国家标准合格证。”
听到他这么一说,前岛赶紧在工作日志本里写了些什么拿到男于的眼前。
男子念了出来:“由于机器已经根老旧了,所以无法进行复杂的加工。”——日志里这么写道。
男子微微一笑,或许是觉得他这种特意拒绝的谦虚劲很可笑。
但是从前岛的角度来讲,事先讲妥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坏事,随便接活最终有麻烦的是自己这些实际加工的工人。时田加工站是这家街道工厂的厂名,不言而喻,时田就是厂长的名字。工厂里的全部设备都是时田厂长从他原来所在的重机制造厂廉价购买来的处理品,早已经超过了耐用年限,尽管如此,由于它们还能灵活地加工零群件,所以时田加工站的上上下下都视之为珍宝。
“线是0.4毫米的吗?”男子一边乜斜着正在工作的电缆切割机一边问道。
前岛点了点头,很惊讶于这个男子竟如此懂行。
电线切割机是一种使用电能的弓形锯。电线切割机利用电路中产生的细微放电电流可以将被加工物熔断。因为可以将放电电流集中,所以加工精度能够精确到微米。
“能这样加工吗?可以做到吗?”男子从上衣口袋里捣出一张纸。在那张方格绘图纸上用复杂的曲线绘制出了零件的形状。从关于加工精密度的备注和指示来看,这个男子绝对不是外行。
前岛看着图纸想,这真是个精密的零件啊,特别是棱角部分的加工,要求实在太严格了。为了表达出这个意思,他侧着头用手指了指图纸的那个部位。
“那里的确比较复杂,要是做不到的话,能达到什么程度就达到什么程度,尽力就行。”
男子沿着墙边仔细地环视着四周,忽然发现了放在架子托盘里的零件。他用手拿着一个零件,认真端详起来。那是某家公司定制的汽车零件样品。
前岛指着架子托盘,做了个用手触摸的动作,然后两手在胸前摆了个叉形。男子见状,马上明白了他想要说的话。
“对不起,太失礼啦,直接用手去摸金属制品是被禁止的,手上的盐分会导致零件生锈,是吧?”男子慌忙把手中的零件放回了原处。
“怎么样?能请你们帮忙加工吗?”
前岛指了指图纸上的几个部位,然后用拇指和食指在眼前比划出3厘米左右的距离。
“啊,果然是这样,或许放宽对这几处的要求,还是可以加工的,你是这个意思吗?”男子做出了在意料之中的表情,同时点了点头。
“好吧,我今天先把图纸拿回去,等明天改好了再给你拿来。”
前岛点了点头,把图纸交给了那个男子。
但是那个男子在接过图纸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一直注视着立在墙边的储气瓶。那里存储着很多种气体。
“事实上,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你。”或许是注意到了前岛的视线,男子竖起了食指说。
前岛俯身向前认真地听。
男子说:“我的问题可能有点奇怪。使用这个放电加工机或者电路切割机曾制造出过什么特别的现象吗?”
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前岛所能做的只是茫然地摇摇头。
“也就是,”男子挥动着右手说,“会不会发生等离子现象什么的?”
前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放电现象和等离子现象之间有密切的联系,所以我才会问你这样的问题的。”
前岛又在原来的那个工作日志本上写道:“是关于花店路的事故吗?”然后拿给那男子看。
“啊,是这样的。”男子苦笑了一下,然后把手放进了上衣的口袋里,从中掏出了一张名片。
“这是我的名片,我曾经和朋发探讨过那个案件。”
名片上显示这位男子是某名牌大学的物理学副教授。前岛感到了丝紧张。
“因此,在请人做加工的时候,顺便问了些问题,我想这也许能成为我们的一点参考吧。”
前岛点了点头,然后在工作日志本里写下了下面的话:“从来没有出现过那种东西。”
“意思是没有出现过等离子现象吗?”
前岛使劲点了点头。
“这样啊。”男子的表情略显失望。
前岛又写下了下面的文字:“果然是等离子吗?”
“我们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缺少决定性的证据。”
前岛摇着头想,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等离子具有在同一场合容易重复出现的性质,因此如果在那附近还能发生同样的现象的话,那么就肯定是它啦。”男子边说边敲着储气铺的顶部。说完向前岛说了声“打扰你工作了,真抱歉。等我重新研究一下这个加工精密度的问题之后再来”。
“恭候您的光临。”前岛怀着这样的心情低下了头。男子能够把自己当做正常人来对待令他很高兴。
大学物理学副教授举起一只手,推开了百叶窗旁边的大门,离开了。
7
从时田加工站出来的汤川,经过草薙的车之后,警觉地向四周环视了一下。在确认没有被人看见之后,他才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情况怎么样?”草薙问道。
“不知道,快开车,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怎么没把握啊。”草薙一边说一边发动了汽车。如果还在这里磨蹭而被前岛发现了的话,一切都将前功尽弃了。
“人不一定都是按条理行动的。实际上,与条理相反的情况反而更多。”
“这点我明白,我想先问问你,你是怎么注意到那家工厂的?如果你发现了那个怪现象的真相,可一定要告诉我啊。”
“我觉得与其是我告诉你,还不如你亲自用眼睛去看更好,古人云‘百闻不如一见’嘛!”
“装模作样!”草薙不满地咂了咂嘴。
“放心,如果我的分析正确的话,恐怕你近期就可以再次见到那种怪现象了。到那时我会告诉你我把目标锁定在那家工厂的全部经过。”汤川的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草薙撇撇嘴,心想:“关子卖得好大啊。”
那天夜幕刚刚降临,汤川就打来了电话,说想和他起去个地方,当然还是那个时田加工站。
时田加工站距离案发现场很近。在离事故现场20米远的地方有个小胡同,从那里向左拐,在这条路的尽头就是这家工厂。胡同入口处的正对面就是这家工厂的窗户。
“希望你能记住这个地方。”汤川说。
“不久,就会再次发生那种怪现象的,那时,你一定要进行紧急调查。”
“你凭什么这么说呢?怎么还能发生那样的事隋呢?”
听草薙这么一问,汤川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没什么,为了能让邢种怪现象发生,我设了个局!”
“设局?什么局?”
“你要是和我一在起的话,就一定会明白的,只是千万不要总提醒自己你是个刑警。”
说完,两个人一起向工厂走去。
就在快要到达工厂的时候,草薙突然藏了起来,因为他看见工厂里有一个人,就是前几天他走访过的那个不会说话的青年。
“那个人就住在案发现场的附近吗?”两人刚一返回车里,汤川就问。
“特别近。从他家的窗户往左下角看,就可以看到事故现场。”
“这样啊!”汤川点点头,打开了车门。
“我们去哪儿?”
“不是我们,而是我一个人去,你在的话就麻烦了。”
“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设局啊。”汤川侧脸笑了一下,下了草薙的车。
草薙一边握紧方向盘一边想,真应该把这个男人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推理的,凭借什么证据敢预言这种怪现象还能再发生。要想弄明白这些,首先只能对他言听计从了。
在汤川作出预言后的第三天,果真在那个发生事故的地方再次出现了那个怪现象。
其情景与第一次案件极其相似:放在自动售货机旁边的瓦楞纸板突然起火。但是这次没有受害者,只有目击者,他就是三天以来一直埋伏在附近的警官草薙.草薙起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他意识到这就是上次的怪现象之后,飞速地向那家工厂跑去。进门后他发现,在楼梯上有一个他以前没有见过的东西,直觉告诉他这个东西和怪现象的发生一定有必然的联系。
草薙往回走,回到了上次他去过的那间公寓,正好看到有个男子从二楼的205号房问里走了出来。草薙立刻藏了起来。那个男子恰好朝草薙来的方向走去。草薙在他的后面跟踪,心里很清楚他要去的地方。
男子走进时田加工站,正要隐藏犯罪证据的时候,被草薙喝声制止住。
男子一瞬间愣在了原地,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脸色惨白,两眼血红。
“怎么会是你?”草薙叹了一口气。
站在草薙面前的青年并不是前岛之一,而是金森龙男,他本应该是住在105号房间的。
草薙心想,这肯定是在汤川的预料之外!
8
盛速溶咖啡的杯子依旧没有清洗干净,但是草薙心里想,既然还要继续和这个人打交道,那就先学会忍受这个吧。
“话虽如此,但是我还是没有想到会是激光。”他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时叹了口气。
“准确地说,它是台二氧化碳激光。”汤川点着头说。
“啊?激光也分很多种类吗?”
“是啊,具有代表性的是二氧化碳激光、YAG激光和玻璃激光。”
“我们经常听到激光这个词,但是没有想到它就实实在在地存在于我们周围。”
“它也被应用于CD播放器当中。如果激光的强度能够达到可以将人烧伤的程度的话,或许那场面就像科幻电影里的镜头一样。”
“有一种激光枪,但是在工厂里不能使用这种枪,而是使用它的一种替代品。”
在时田加工站里的那台激光装置是一台像拖拉机那么大的箱子状的机器,据说也是这里的厂长从他以前工作的公司里低价购买来的,主要用于切断和熔接钢板。
“为了能够制造出输出功率较大的激光,必须让包含碳酸气在内的激光束以高速度输出,并且一定要保证高压放电能够平稳进行,所以所需装置的规横自然就很大。像拖拉机那么大的激光装置所能切割的钢板,也只是几毫米厚而已。”
“在小说里,詹姆斯·邦德曾用手枪大小的激光枪切割装甲车的车身。”
“我想就算再过一百年,那也不会实现。”汤川平淡地说。
“那——”草薙抱着胳膊凝视着旧时的羽毛球对手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察察到了什么?”
“激光。难道你不是很早就知道了吗?”
“啊啊……”汤川半张着嘴说,“我一听到是从青年的后脑开始燃烧,就猜想可能是跟激光有关。不过真正能确定还是因为红线的关系。”
“我一直想要问,那条红线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神秘的,它是‘氮-氖’激光。”
听了汤川的回答,草薙显得很扫兴。
“又是激光啊!”
“别做出那么不耐烦的表情。你应当很熟悉的,歌手在演唱会上就常常使用激光,它的原理是一样的。”
“那它为什么会走那样的线路呢?”
对于激光装置而言,调整激光的线路是非常重要的,要不然就不会输出所需要的功率。起先井不知道激光是从什么方向如何发射出来的,但是在实际调节中,使用高输出功率的激光束是特别危险的,因此,在调节方向的时候只能使用无害的激光,即氮-氖激光。”
“就是说,这样一来就能看到红线了?”
“据我推理,罪犯为了调节二氧化碳激光的射出路线,可能事先曾经尝试着发射氮-氖激光,我估计在那附近一定应该有个能发射激光的装置,因此我就走去找找看,结果很意外地就发现了那家工厂。我所看见的那间屋子里面,并没有激光设备,但是在那个架子托盘上,却放了一个只能用激光才能切断的零件。实际上,在零件的横断面上,可以看见细小的纹理,并且在那间房子里还保管了要生成激光束所必需的碳酸气、氢气和氮气储气瓶。因此我马上意识到,在其他房间内一定有二氧化碳激光装置。”
从发生事故的T字形路口走大约一个区那么远,然后向左拐,路的尽头就是工厂的所在地。在第二桩案件发生的时候,警察赶到那里时发现,窗户正开着,激光装置就在窗户的正对面。
“不是说激光是按直线传播的吗?”
“所以要使用镜子啊。如果从工厂直接射出激光的话,可能会击中第一个拐角处的电线杆或者其他的物体。如果在那里安放表面镀了金的专用镜子来调整位置的话,激光是可以射到T字形路口的,因为金几乎能百分百地反射激光。”
“在调节的时候就需要用氮-氖激光吧?”
“你说得对。”
“那为什么时而看得见,时而看不见呢?”
“一般来讲,激光是无法用肉眼看见的,但是,一旦碰上了什么物质之后,我们就可以看到它的反射光。比如,氮-氖激光在遇到粉尘飞舞的情况下,就会呈现出一条红线。女孩看见红线的时候,很可能就是有粉尘或者其他物质飞舞的时候。”
“哦!”草薙搔了搔头,一种似懂非懂的很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可是,另外一名技工才是罪犯的确出乎我的意料。我猜想那个叫前岛的青年一定是罪犯,因为我听你说过,他就住在事故现场附近。”
“另外那名技工也住在这栋公寓里。”
这个人就是金森龙男。草薙很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没有问他们两人的工作单位。
“幸亏前岛把从汤川口中听到的话都转告给了金森,这样我们设的圈套才得以成功。如果有一步走错的话,那么这个处心积虑设的局就毫无意义了。”
“但是,我还是有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汤川说。
草薙见状突然笑了一下,问:“是想问为什么那两个人会掉换房间吧?”
“是啊,本来不是金森住一楼,前岛住二搂吗?而事实竟然是相反的。”
“事情是这样的……”
在草薙盘问前岛案发时在哪里的时候,当时前岛指了指床,草薙将其理解为他正待在屋子里。事实上,前岛想说的是他在楼下的房间里。
“为什么这样?难道因为从二楼可以向下看到案发的事故现场,所以作案当天,金森以什么合理的理由借用了前岛的房间?”
“不,并非如此。这两人原来也是频繁地换房间的。”
“为什么呢?”
“这个嘛,这就是这个案件的犯罪动机。”草薙故意慢慢地品着咖啡。他想,有时候为了让人着急,卖卖关于也不错。
“起因是金森参加了志愿者活动,工作内容是把从图书馆里借出来的书朗读出来录制成磁带,然后再送给那些视力有问题的人。这并不是一项任何人都能完成的工作,需要经过特殊训练。金森在正式做录制工作之前,专门去学校学习了半年。”
“金森的妹妹是一个盲女,或许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想做这项工作。但是即使经过了专业培训,这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工作。让人吃惊的是,目前还没有什么专用的机器可以用来录制,据说,大都是使用录制人员自己准备的普通录音机,但是麦克必须是特殊的专用产品。困此,金森自己也只是买了个专用麦克。”
“只用麦克……啊!原来如此。”汤川点了一下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的,每天录音的时候,金森就会借用前岛的音响,所以每当他录音的时候,金森就会待在前岛的屋子里。即使是在金森的房间里看电视,前岛也会插上耳机,为的是防止其他可能造成干扰的任何杂音进入磁带当中。”
“此外,金森借用前岛的房间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的房间里有大量的书。实际上,金森目前所灌录的书绝大部分都是前岛的。事情发生当晚,他就在读《火星编年史》这本书。事情的原委就是这样。”
“做声音的志愿者工作,这个房间是再理想不过的了。”
听了汤川发表的感想,草薙点了点头。
“这是在那些骑摩托车的家伙没有出现之前的事情。”
“那些家伙……”汤川很不愉快地皱了下眉。
金森说由于那些骑摩托车的青年制造的噪声,导致他最近根本无法认真地录音。有时好不容易能录音了,却在关键时到传来了发动机的声音。
“他因此怒火中烧,甚至动了杀意?”
“不,他说他并不想杀人,只是想通过点燃塑料桶里的汽油来吓唬吓唬他们罢了。”
“但是不巧的是,它前面站了人,而激光又恰好击中他的后脑勺,于是导致了这样的悲剧。”
“恐怕这就是山下良介当场毙命的原因。”草薙将医生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山下良介倒地之后,激光才像预想的那样点燃了塑料桶,是这样的吗?”汤川轻轻地推了下眼镜,“金森是远距离操控激光装置的吗?”
“据说是使用电话!听说激光装置已经可以用电脑来控制了。电话的按键声以某种形式传送到与之相连的电脑中,电脑的程序就会被启动。”
草薙看着工作日志念出这段口供。虽然是他自己念出来的。但是他也还没有完全理解其中的意思。在前岛的房间里有无线电话的分机,因为他没有电话。对于根本不能说话的前岛而言,电话只不过是个添麻烦的东西。”
“所以对金森而言,就无法灵活准确地操作了。或许当他知道有人站在光轴之中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真不幸啊!”草薙感慨地说,“之前是由于噪声而无法认真录音,案件发生之后则由于杀人导致内心不安、声音颤抖,也无法好好录音。”
“我体会得到。”
“在我把他带到警察局的时候,他说有件事要拜托我,你猜是什么?”
“什么?”
“给他本童话书让他录音。他说现在觉得自己又能好好录音了。”
“哦,录童话!”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汤川伸了一个懒腰站了起来,“再来一杯速溶咖啡怎么样?”
“来一杯吧!”草薙黯然地指了指那个杯子。
第二章 映现
1
藤本孝夫晃着脑袋,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因为他保持同个姿势太久了。他看了看纹丝不动的水面,又看了看旁边的山边昭彦。这小子刚刚打了个大哈欠。
“喂,山边,你肯定被耍了吧,这种地方怎么可能钓到鲤鱼?”
听他这么一说,山边也望着波澜不惊的湖面,歪起了头。
“真奇怪啊,我的确在齐藤家看到过呀,他家水槽里有鲤鱼,他说就是从这儿钓回去的。”
“那肯定是他在别的地方钓的,你被那家伙蒙啦。”
“好像是。”山边依然歪着头。
这两个人是中学同学。因为家离得很近,所以他们两个从小就经常在一起玩耍。他们都特别喜欢钓鱼,可能都是受他们父亲的影响吧。
藤本孝夫听山边说,从市区骑二十多分钟的自行车,到自然公园的葫芦池塘,就可以钓到鲤鱼了,而这些话,山边又是听年级的同学齐藤浩二说的。
“骗人,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鲤鱼?”藤本孝夫抱怨道。
“听说以前有人在这儿养过鱼,留下了鱼苗,它们长大了就繁殖得更多了。”山边说,“不过也不是总能钓得到,最好是等到秋天,鱼为了过冬大吃特吃的时候,就容易上钩了。”
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可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们好久没钓鱼了,这个星期天特意约好到这个葫芦池塘来钓鱼。
结果与藤本孝夫预料的一样,别说鱼了,就连个像鱼的东西都看不见。孝夫看了看前面,叹口气说:“真是一片凄凉。”
池塘的大小,和他们学校的游泳池差不多。池塘两头宽中间窄,像个葫芦,所以叫葫芦池塘。池塘周围杂草丛生,人迹罕至,就连当地人也不一定知道这个地方。传说以前这里还有水黾和豉母虫,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似乎挺难想象的。
放眼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量泡沫聚苯乙烯和塑料桶之类的垃圾漂浮在水面上,灰色的油膜像要把它们裹住似的到处蔓延。许多建筑用的废料和类似机械零部件的金属也被扔在池塘边。
藤本心想,对那些不走徒步旅游路线、偏偏绕道而来的游人而言,这只不过是个巨大的垃圾场,而对那些低素质的人来说,这就是一个便利的太件垃圾丢弃点。
藤本孝夫拉回了钓鱼线,收起钓鱼竿。
“算了,回去吧!”
“真的算了?”山边还是有点恋恋不舍。
“不可能有鱼的,别浪费时间了,有这工夫还不如在家打游戏呢!”
“也是啊。”
“就是,快回去吧。”藤本站起来收拾东西。
“我好像上当了?”
“就是上当了,那是一定的了。”
山边还是念念叨叨地往池塘那边看,藤本嘴里骂他傻瓜。
忽然,山边变了语气:“那,那是什么?”
“什么?”
“那边,一个发光的东西。它不是已经浮起来了吗?”
藤本顺着山边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了一个大约30厘米的扁平物体,亮晶晶地漂在水面上。
“好像是个锅什么的,”藤本说,“或许是便利店卖的装面条的锅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像是吧……咦,你瞧!它看起来有点怪啊。”山边直起腰,一边拍打牛仔裤屁股后面的灰尘,一边沿着池塘走过去,手里还拿着的钓鱼竿。
藤本一脸扫兴地跟在后面,心想,或许他被人骗了,把朋友带到这样的地方来有点难为情,才说这些奇怪的话来掩饰吧。
靠近那东西的时候,山边突然停下了脚步。它距离水边20厘米左右,和牛奶的纸包装盒漂浮在一起。
山边用钓鱼竿把它钩到自已够得着的地方,但是藤本还是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这,是什么?”
“好像不是锅。”山边拿起了那个奇怪的东西。
2
看到站在舞台上的四个少女,坐在观众席上的草薙不禁瞪大了双眼。无论怎么看,他也无法想象她们只有十三四岁。她们不仅妆化得浓艳,连表情也非常的成人化,还颇有女人味。她们的穿着都很大胆,暴露得已经超过了搞笑的程度。他想,身为警察,即使在闹市上看到这些女孩子,他也绝不会对她们进行说服教育的。
节奏感强劲的音乐响了起来,四个少女开始跳舞。草薙再次被震撼了,一瞬间,他甚至忘了自己是在体育馆里。
“这些少年到学校是干什么的?难道还学接客?”草薙小声问坐在旁边的妹妹森下百合。
“这种程度,你就大惊小怪啦!”森下百合盯着舞台,“听说有的少女还把老师诱惑了呢!”
“真的吗?”
“美砂说的,去年的毕业生里,就有人怀了老师的孩子。”
草薙还没来得及喊“哎呀”,头就开始摇个不停。
今天,妹妹的女儿在文化节上登台演出,妹妹邀他一起来观看。其真实的原因是她想给女儿照相,而她自己不会,所以请草薙来帮忙。虽然今天是星期天,但是妹夫临时出差了。
就这样,草薙拿着照相机和妹妹一起来了。
在进入体育馆的时候,他看了海报,感到很吃惊,上面写着“舞蹈选拔赛”,说是站在舞台上表演。他原以为这是戏剧表演。
“呀!下一个就轮到美砂表演啦。”
百合碰了碰草薙的膝盖,草薙赶紧准备好相机。
主持人介绍之后,五个女孩子上台了。草薙透过镜头看着她们,再次目瞪口呆。
她们都穿着鲜红的旗袍,从腰部以下。旗袍就开岔了。会场上满是口哨声。
“现在的女孩子都是那样的。”离开体育馆时,百合说。
“妹夫的苦恼是可想而知的了。”
“他现在习惯了。以前可没少和女儿吵架。”
“深表同情啊!”
妹妹呵呵地笑了。身为母亲,她好像并不反感女儿变得这么成人化。
“我去叫美砂。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好吗?谢谢你来照相,我请客,不过这附近都是些家庭小餐馆。”
“没关系。”
“那你在这里等我吧。”
目送妹妹返回体育馆之后,草薙的目光停在旁边的剑术训练场上,那里贴了一张“神奇物品博物馆”的海报。
他想也许这可以消磨时间,就向入口走去。
他经过那个看起来百无聊赖的前台工作人员,走了进去。
展品还真是奇奇怪怪的。有“用甲子园(日本高中棒球联赛决赛球场)的土烧成的砖”,它有几个小圆洞,旁边贴着个说明:在告别赛中失利后,全队悔恨的泪水滴出了这些洞。有一张旧地毯,看起来像是随便在哪儿捡的,旁边有这样的解说:飞天魔毯(只是过了飞行年限而光荣退役)。
他一边走一边想,这可真是浪费时间啊。但当他走到挂在墙上的一件陈列品前时,他停住了脚步。
这是件用石膏做成的人脸,注解是“起死回生的死人面具”。那是一张紧闭双目的男人的脸,额头中央有一个像黑痣样圆圆的、大大的突起。年龄无法判断,但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中学生的脸。
它的造型极县逼真,显然不是雕刻出来的。
草薙推测,这是用橡胶或其他什么材料从真人脸上翻模,再浇注石膏凝固而成的。听说最近出现了一种可以在几分钟之内定型的橡胶。
但是,即便如此——当他凝视这张石膏脸的时候,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不知道心中萌生的不安到底是什么。想了一会儿,他才明白其中的原因。
他是一名刑警,在搜查一科负责处理凶杀案件,理所当然地有很多接触尸体的机会,死者的睑上都有一种奇怪的表情,这是他迄兮为止总结出来的经验。死人闭着眼睛与活人闭着眼睛相比,有根本的区别——不是肤色光泽这些物理上的区别,而是面部整体的感觉不同。
墙上挂着的,是用死人的脸翻模制成的面具。
“是这么回事。”草薙心想但同时又觉得,“难道是……”
很难想象中学生会拿真正的死尸的脸来翻制模具。
他心神不宁地看了看其他的展品,然后朝出口走去。他心里对那个死人面具念念不忘。
这时,走进来两个女人,看起来都是三十岁左右。她们根本没有注意到草薙,径直向馆内疾步走去。要说是中学生的滑稽展品吸引了她们,这也未免过于迫切了。
她们冲到那个死人面具跟前。
穿套装的女人说:“就是这个。”
穿连衣裙的没有马上作出反应,而是呆呆地站在面具前。这种表情绝对不同寻常,因为草薙发现,她旁边那个穿套装的女人脸色越来越惨白。草薙注意到,穿连衣裙的女人那瘦小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真的,这就是?”穿套装的女人问。
穿连衣裙的女人弯下了腰,哽咽着说:“是哥哥,没错,他就是我哥哥。”
穿连衣裙的女人名叫柿本良子,据说在东京一家保险公司工作,穿套装的女人是本校的音乐老师小野田广美。她和柿本良子从中学时代起就是好朋友。
“请问小野田广美女士,你看到这张面具后,发现它和柿本进很相似,是吗?”草薙边看记录边确认。
“是的。”小野田广美挺直了腰点点头,“我的丈夫和柿本先生是老朋友,两个人经常一起去打高尔夫球。听说柿本先生前些日子失踪了,我们都很担心……”
“你看到这个的时候一定很吃惊吧!”草薙用圆珠笔指着桌子上的石膏面具。
“是啊,本来,”小野田广美的喉咙动了动,咽了口唾沫,“开始觉得不可能,但是实在是太像了,连黑痣的位置也完全一样,所以我必须告诉她。”然后她看了一眼在旁边低着头的柿本良子。
“你觉得他就是你哥哥吗?”草薙问柿本良子。
她小声回答“是”,眼圈又红了起来。
这会儿是在这所中学的会客厅里。刚才草薙发现她们看到那个面具反应很异常,就上前询问她们。果然不出所料,是和一个案件有关联。
事情的起因是,死人面具的脸酷似今年夏天失踪的柿本良子的哥哥柿本进一。
一个消瘦的男人坐在离她们不远的钢管椅子上,他就是创建这间“神奇物品博物馆”的理科俱乐部指导教师林田。
“老师,关于这件事,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呢?”草薙指着死人面具问。
林田老师立刻挺直了腰板。
“啊,这个,嗯,关于这些我完全……嗯,这个展览完全是交给学生自己筹办的……嗯,我们要重视学生的自主性嘛。”他的话里充满了推脱的语气,恐怕是在担心承担什么责任。
传来了敲门声。林田站起来,打开了门。
“啊,都在等你呢,快进来吧。”
进屋的是两个男生,一个戴着眼镜,另个额头上长了不少青春痘。像现在的大多数男孩子一样,他们都身材细长。
他俩的名字分别叫山边昭彦和藤本孝夫。戴眼镜的是山边,他手里拿着个四方形的盒子。
“这是你们做的吧?”草薙交替看了他们一眼,问道。
两个中学生相互看了看,轻轻点了点头。草薙觉得,从他们的表情看,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脸的形状,你们是怎么弄出来的?”草薙问,“是在模型上灌石膏?”
山边挠了挠头,怯生生地嘀咕,“是我捡来的。”
“捡的?”
山边把拿来的箱子打开,取出一样东西递给草薙.“这是?”草薙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张金属面具。不,确切地讲,是一张与人脸的凸凹恰好相反的面具。孩子们就是用它灌石膏做成那个面具的。
草薙不太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金属,它的厚度看起来和装饮料的铝罐差不多。
“你是在哪里捡到的?”草薙问。
“在葫芦池塘。”山边说。
“葫芦池塘?”
“是自然公园的一个池塘。”藤本在旁边说。
他们俩是在上个星期天捡到这个金属面具的,山边一下就想到可以用它来做石膏而具,结果做出来比预想的还好,于是他们就骄做地拿它来参加展览了。
“还有什么要补充说明的吗?”草薙问。
“好像没有什么了吧。”山边向藤本征求认可,藤本默默地点了点头。
“池塘里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
“就是,有没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你发现什么了吗?”
“可我们并不经常去那个池塘。”山边撅了撅嘴,藤本看起来也不想说什么。
柿本良子在旁边一直用不安的眼光盯着这两个中学生。草薙问她:“听到葫芦池塘,你有什么线索吗?你哥哥经常去那儿散步吗?”
“从来没听说过。”她摇了摇头。
草薙搓了搓脸,目光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应该把这个案件归到哪一类,他无从判断。虽然做判断这种事并不是他的责任,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上司报告这桩怪事。
“那么,刑警先生……”林田老师很客气地说,“假如这个面具的原型的确是这位女士的哥哥,那有什么问题吗?”
正当这个貌似怯懦的老师说到这里时,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来啦。”林田打开门向外看。
“请问,柿本小姐在这里吗?”
“是我嫂子。”柿本良子叫道。
“请让她进来。”草薙对开门的男子说。
在林田做出反应之前,门就被外面的人推开了。进来的女人大约三十五岁,一头长发胡乱地拢在脑后,显然是惊慌先措地跑过来的,连妆都没来得及化。
“嫂子,这……”柿本良子指着死人面具。
那女人充血的双眼一看到那个面具,立刻就瞪大了。
“和你丈夫——像吗?”草薙本想这么问,但他发现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女人用右手掩住嘴,发出了呜咽声。
3
研究室的门上一直贴着方位指示板,粘在上面的磁铁表明汤川老师在办公室里。草薙确认之后,举手敲了两下门,里面传来了“请进”的声音。
他刚打开门,左边“砰”的一声,好像有人在轻轻敲打什么东西似的。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救生圈大小的白色烟圈飘在空中,慢慢向他飘来。
“啊!”草薙不禁后退了一步。
又是“砰”的一声,又是一个白色烟圈从那个方向飘出来,还带着一股蚊香味。
当他的眼睛适应这昏暗的房间之后,他看到角落里有个巨大的瓦楞纸箱,箱子正面开了十直径十几厘米的孔,汤川站在旁边,把白大褂的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上。
“这可是欢迎的烟花哦!”汤川边说边敲打瓦楞纸箱后面。
从箱子前面的洞里马上冒出了白色的烟尘,很快形成个圆圈,向草薙飘来。
“什么呀?你又在耍什么花招?”草薙一边用手驱散烟圈,一边问。
“不是什么花招,只是在箱子里放了蚊香而己。估计箱子里灌滴满烟的时候,轻轻敲击箱子,就可以产生烟圈,这和你们烟鬼吐烟圈是一个道理嘛。流体可以向我们展示许多有趣的事情。我认为,人世间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是流体的恶作剧。”汤川按了墙上的开关,昏暗的房间立刻充满了荧光灯的光辉。
“看样子,我这次带来的这个不可思议的问题,你一定会帮忙解决的。”草薙说。
汤川坐在钢丝椅子上。
“你又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问题了?是幽灵出现了吗?”
“感觉太准了。”草薙打开自己带来的运动背包,取出一个透明塑料容器,“这可是亡魂的面具啊!”
看到容器里的金属面具,汤川扬了扬眉。
“让我也开开眼。”他伸出右手。
“铝制的。”汤川刚一拿到面具就说。
“这个,我一看就知道。”草薙哼了哼鼻子。
“是啊,这种事恐怕连小学生也知道。”汤川轻松地说,“那为什么说这是亡魂的面具?”
“这可是个奇怪的故事。”
草薙把中学里发生的事讲给他听。
物理学副教授靠在椅子上双手抱住后脑勺,闭着眼睛专心地倾听着。
“那么,这个面具的原型,就是那个失踪的男人?”
“是,”草薙回答道,“这么想大概是没有错的。”
“为什么这点可以确认呢?”
“因为发现尸体了。”
“尸体?”汤川直起身,“发现了,是什么情况呢?”
“在葫芦池塘里发现的。”草薙说。
将尸体打捞上来,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柿本进一的妻子昌代和妹妹良子都确定,面具的原型肯定是柿本进一,不可能有错,于是警察对葫芦池塘展开了搜索,几个小时之后,发现了柿本进一的尸体。
尸体的腐烂特别严重,通过衣物已无法判断其主人是谁,但是,根据牙齿治疗的痕迹,很快断定他就是柿本进一。
“为什么尸体的脸部模型会掉到池塘里呢?”汤川紧锁眉头,“并且是金属的。”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来找你呀。”
听了草薙的话,汤川用鼻子哼了一声,又用中指推了推眼镜。
“我又不是巫师!当然啦,更不是可以返回到过去的时空旅行者。”
“可你能弄清楚这个面具的真面目啊。”草薙拿起那个金属面具,“关于它,我有两点不清楚:第一,它是怎么造出来的?第二,为什么罪犯要造这个东西?”
“罪犯?”汤川又皱了皱眉,然后凝视着这个学生时代的老朋友的脸,慢慢点了点头,“怪不得,如果不是他杀,我们搜查一科的大刑警怎么含面无血色呢?”
“头盖骨侧部都塌陷了,我们认为是有人拿着很重的钝器用力殴打所致。”
“罪犯是男人?”
“或者是腕力很大的女人。”
“你说过这个面具的主人有妻子,对吧?那个女人有可能吗?真正的罪犯就在身边,并且是个女性,这通常是推理小说的常见答案。”
“她身材矮小,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不大可能是她。当然啦,我也不打算无条件地把任何人排除在犯罪嫌疑人名单之外。”
“要说妻子把丈夫杀了,做个面具留作纪念,又把用来做面具的铝模扔了,这也有点道理吧?”
汤川从草薙手中接过金属面具,重新审视。他虽然说了一些俏皮话,但他的眼神里显出了科学家的本色。
“这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你只要帮我把这个弄明白,我就感激不尽了。”草薙看着汤川说。
“警察们就没有进行鉴定吗?”
“我和做鉴定的人谈过了,做了很多尝试。”
“例如?”
“最先尝试的是,拿着一张同样薄的铝皮往脸上摁。”
“真有趣!”汤川呵呵地笑了,“结果如何呢?”
“根本不行。”
“本来就是嘛!”汤川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要是那样可以造出脸的模型来,蜡像师傅该多省事。”
“我们拿着铝皮往脸上摁,甭管多么小心,脸上的肉都会变形,有时候甚至只能弄出个像套着高筒袜的脸那样的模型来,不过我想,或许活人的脸不好弄,死人的脸能行。”
“你是说,死后会变得僵硬?”汤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真要用死尸来做实验,也太恶心了,我们用了别的案件的面目复原模型来试,这回,真的做出了一个很相似的东西。”
“相似的东西?”
“看起来像一张脸的东西……可是怎么也做不出这么完美的模型,”草薙指了指汤川手中的金属面具,“像这么凸凹有致地再现每个细节,做不出来。如果使用铝簿纸那样薄的材料,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我们现在看到的逼真面具是铝皮做的。”
“要是铝箔纸做的,形状能保持到现在才怪呢。”
“专家的意见是,必须是强大并且完全均等的力量持续施加在铝皮上才能形成如此杰作。”
“同感啊!”汤川把金属面具放在桌子上,“关于它的制造方法问题,成了你们破案的一大障碍了?”
“是这样的。”草薙点了点头,“怎么样,物理系的汤川老师也束手无策了?”
“要是这么轻易地就中了你的激将法,我也太单纯点了吧!”汤川站起来向门边的洗碗池走去,“你要不要喝点咖啡?”
“谢了,不要。还不是速溶咖啡。”
你还别瞧不起这速溶咖啡,汤川往依旧没有洗干净的杯子里倒着廉价的咖啡粉,“关于它的制作方法,人们经历了反复的摸索实验,甚至到了厌烦的程度。或许没人知道,最先开发出商品化速溶咖啡的是我们日本人。刚开始是鼓风干燥法,后来麦斯威尔公司开发出喷雾干燥法后 ,速溶咖啡的品质就大幅度提高了,消费量也随之上涨。20世纪70年代以后,真空冷冻干燥法登场了,成了现在应用最广泛的方法。怎么样,简单的一口速溶咖啡还藏着很深的奥秘呢。”
“话虽这么说,但速溶咖啡还是有点……”
“有很多看起来简单的东西做起来可不简单,在这方面铝制的面具和速溶咖啡一样。”汤川把咖啡倒进杯子用勺子搅了搅,站在那里特别陶醉地闻着咖啡的香味,“真香啊,这就是科学文明的香气啊。”
“死人面县上散发出那样的气味了吗?”
“当然散发着,还很浓郁呢。”
“哦?”
“我有两三个问题,”汤川拿着杯子说,“你说的那个葫芦池塘是什么样的?它在哪儿?”
“要说是什么样的池塘……”草薙摸了摸下巴,“就在山脚下,是个普通的小池塘,周围杂草丛生,到处都是随意丢弃的垃圾,附近有一条徒步旅行的路线,惟一的特征就是脏,那一带已经成了什么自然公园。”
“那里能打猎吗?”
“打猎?”
“有没有猎户拿着猎枪在那一带出没?他们拿的应该不是霰弹枪而是步枪。”
“步枪?开玩笑吧!”草薙笑了,“在那么小的山上,根本就不存在必须使用步枪才能猎取的大型动物,也从来没听说过狮子什么时候从动物园跑出来了,况且那里禁止狩猎。”
“是这样啊,当然了。”汤川表情严肃地喝着咖啡,看起来,关于步枪的事,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怎么可能是步枪呢?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尸体的头部是被钝器打伤的。”
“我知道,”汤川摇摇另一只没有拿杯子的手,打断了草薙的话,“我并不是在谈死因,而是在考虑面具的制造方法。但是,看起来大概和步枪没有什么关系。”
草薙无奈地看着怪物般的老朋友。真没办法,一与这个男人说话,草薙就常常觉得自己是个脑筋迟钝的人,现在也是。他为什么说出步枪的话来呢?草薙根本摸不到一点头脑。
“什么时候去看看吧!”汤川突然说,“去那个葫芦池塘。”
“随时为您带路。”草薙立刻应答道。
4
与汤川告别之后,草薙约同事小冢一起走访死者柿本进一的家。由于他妻子昌代要彻夜守灵,因此直到昨天,他一直都没有机会仔细向她询问案情。
从公路上了斜坡,往里走,在那片居民区最里面的一座房子就是柿本的家。外面有大门,过了一小段楼梯就是正门,旁边车库的百叶窗也被放了下来。
只有女主人一个人在家,看起来虽然有些疲倦,但头发梳得很漂亮,还化了妆,所以看上去比上次冲进学校的时候年轻了许多。她正处在吊丧期,穿着朴素的黑色衬衫,不过耳朵上却戴了一对小巧的珍珠耳环,想必是恰到好处地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把草薙和小冢带进客厅。客厅有八块榻榻米那么大,里面还有一套真皮沙发,墙边的架子上摆了好几个奖杯。从装饰物上可以看出,奖杯好像是在马尔夫比赛中赢得的。
据说,柿本进一是一名牙科医生,直接继承了父亲一手创立的牙科诊所。客厅的墙上贴了很多答谢奖状,可见他的去世对某些患者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
草薙先说了一些守灵辛劳与否的客套话,听了昌代黑着脸做出的回答之后,才切入正题。
“你又回忆起什么新的内容了吗?”
听他这么一问,昌代用右手托起了脸颊,做出了牙疼似的表情。
“自从找到我丈夫的遗体,我就努力回忆,可我真的是什么线索也没有。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发生这样的事啊……”
“你丈夫和葫芦池塘之间有什么关系吗?能回忆起一些什么吗?”
“没有啊。”她摇了摇头。
草薙合上了工作日志本。
“哦,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和你再确认下。你和你丈夫最后一次接触是在8月18日星期一的早上,对吧?”
“对,是的。”昌代立即回答。她并没有看墙上的日历,或许是因为已经被询问过很多次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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