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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书 - 岩井俊二

岩井俊二(日)
  如果有一天,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我去找你——就像我们遇见的那天,你把我给找出来一样——你也会和我一样,感到快乐和幸福吗?你也会像我喜欢你、喜欢你到心疼那样喜欢我吗?
  都说天使拥有世间最甜美的声音,她是不是钻到口琴里了呢?小宇振吹着口琴,好像正在和天使约会一样,脸上的表情静谧而安详。新建的大楼尚未完工,它仿佛也被琴声感动了,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工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随着优美的旋律,缓缓地呼吸着,偶尔发出低声喝彩。附近小区的孩子们聚过来,脸上都洋溢着快乐。小宇振吹了一会儿,首场“演奏”结束了,他站起身来,向周围的人点头致谢。工人们发出低声欢呼,然后一起鼓起掌 来。就在大家乘兴想让小宇振再吹一曲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吼了一声。哇!是工头儿!沉浸在琴声中的工人们,被大吼声惊醒,慌忙四下散开了。而小宇振听到这仿若晴天霹雳的吼声,吓得差点把口琴掉到了地上。于是,“特别演出”不得不提前结束,小宇振只好重新回到现实中来,开始给工人们盛饭。 工头儿一脸不高兴,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塞到小宇振的兜里。 “去!买几本书看!好好用功,不管怎样,都不许逃学!听懂了?” 说完,工头儿狠狠拍了拍小宇振的头,然后就转过身去督促工人们工作了。小宇振鼻子酸酸的,望着工头儿转身离去的背影,心头热乎乎的,仿佛有泪要涌出一般。 “谢谢您!” 此刻,小宇振好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欢喜。那张纸币固然给他带来了一丝温暖,可是工头叔叔的那片心意,还有那副冷酷的外表下隐藏着的善良的心,却更让小宇振感到无限的感激。 小宇振飞快地跑着,忽然,他在一家中国炸酱面饭馆前停了下来。面馆的门不断被人推开,阵阵香气从里面飘了出来。哇噻,好香哦!小宇振忙乎了一天,这一刻,分外感到饥肠辘辘,谗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纸币,心里在做着挣扎,嗯……要不要进去吃一碗香喷喷的炸酱面? “……不行!叔叔给我钱,是让我买书,不是让我买吃的呀!唉,就是再谗,我也要忍住!” 想到这里,小宇振不想再待下去,于是朝着对面书店大步跑了过去。书店里,有一本童话书还在等着自己呢!那可是自己很久之前就想看的一本书哦,书名就叫《太阳和月亮》。呵呵,虽然书还没到手呢,不过,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能拥有它,小宇振就开心得不得了。 哈哈!终于把心爱的童话书买到手了!一出书店,小宇振就往姑妈家急急地跑去。咦?就在他经过炸酱面饭馆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那不是姑妈和小表妹嘛! “哦?表哥!” 熙珍小表妹失声喊了出来。姑妈忽然听见她的喊声,也不由得回过头来,霎时间,惊慌之色掠过她的脸庞,她的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表哥,妈妈带我出来吃炸酱面呢!呵呵——” 表妹愉快地说道。姑妈听到这话,狠狠捶了捶熙珍小表妹的后背,赶忙辩解道: “叫你乱说!哦,是这样!你不是送饭去了吗?我们等了好久也不见你回来,于是就先来了……” 天真的小表妹哪里能听出姑妈的谎话啊,听到这里,赶忙嚷嚷道: “妈妈!咱们哪里等过呀?你不是说,就我们两个人才好吗?……” 姑妈再也听不下去,狠狠掐了下表妹,表妹痛得大叫了起来,再也说不下去。 “我说等了就等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还有你,宇振!!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跑哪儿去了?!就因为你,我总是费力不讨好!” 小宇振默默低下了头,像往常很多很多次一样,这样的时候,他只能低头不语。他不希望任何人发火,哪怕是姑妈!然而,此刻的姑妈,却好像火山爆发了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嚷道: “和你妈一样没教养!” 和往常一样,晚饭桌上,只可怜巴巴地摆了几碗泡饭和几碟咸菜。小宇振今天心里特别难受,是因为姑妈的那句话吗?他真想找个地方好好痛哭一场。然而,在姑妈面前,绝不能轻易掉眼泪!于是,他故作欢快地喊了一句“我开吃喽!”,之后马上埋头吃起饭来。长久以来,小宇振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每当他感到悲伤难过时,会立刻埋头做一件事,不论是什么事,只要能让他专心就行。那样,他就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就可以忘掉眼前的烦恼了。小宇振一边低头吃饭,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流泪。他的耳边,隐约传来姑妈和姑父的争吵声。唉,和从前很多次一样,起因还是自己的父母。 爸爸妈妈长得什么样呢?从小宇振懂事时开始,他就知道他们都是医生,爸爸先去世了,后来妈妈忍受不了悲痛,也跟着爸爸去了。他对父母的了解,仅此而已。可是,为什么姑妈总是一口咬定:因为妈妈,爸爸才离开人世的呢?难道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吗? 不过,一想到爸爸从小到大,一直都由姑妈照顾,小宇振大概就理解姑妈的心了。爸爸的离世,对姑妈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痛苦呢?可是尽管这样,姑妈又怎么能把所有的罪责,都归在妈妈的身上呀?姑妈总是充满怨恨地说,妈妈就是害死爸爸的罪魁祸首,是永远不能被饶恕的罪人。唉,想到这点,小宇振就头昏脑涨了起来。 他悄悄走回自己的小房间,拿出那本童话书《太阳和月亮》读了起来。一对可怜的兄妹,因为一场意外横祸失去了双亲。父母死后,兄妹俩相依为命。他们一直虔诚地祈祷,祈祷天父能体谅他们,让他们早日摆脱苦难。后来,他们虔诚的祈祷感动了天父!于是,天父赐给他们一根救命绳索。就这样,他们顺着这根神奇的绳索爬到了天堂。后来,哥哥变成太阳,妹妹变成月亮,兄妹俩永远永远地依存着,守望着。 这个故事多好啊,无论现在多苦多难,未来都会出现奇迹!这样想,就是对未来的一种希望! “什么时候,天父也能赐给我一根神奇的绳索呢?” 小宇振掏出了那条十字架项链,深情地凝视着。那是妈妈留给他的惟一礼物,说不定,这就是天父赐给他的神奇绳索呢! 忽然有一天,一个人就像是天父那条神气的绳索一样,忽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天大清早,一个人推开姑妈家小饭馆的门,大步走了进来。那一刻,阳光在刹那间涌了进来,照在他的身上。小宇振小心地打量着他,他穿着一身神父服,在阳光下闪烁着一层神圣的光芒。“安德烈……” 他轻轻凝视着睡眼蒙NFDFB的小宇振,很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你是宇振么?” 神父长久地注视着宇振,眼里盛满了思念——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思念,慢慢地,他的泪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视线也模糊了……他对宇振说,自己是他的舅舅,刚刚从意大利留学归来,马上就来看他了。 舅舅?妈妈的弟弟?这对小宇振来说,可是个陌生词儿哦。 趁舅舅和姑妈谈话时,宇振和几个表弟、表妹一起拆开了舅舅带来的礼物。冬天穿的暖大衣、帽子、手套、裤子、毛衣、皮鞋,哇噻,还有好多件玩具呢!可是,所有的这些,都不能让宇振欢呼雀跃,他的视线只停留在一件礼物上,那是模仿医院里的器械而制造的一套仿真玩具。在一个透明玻璃盒里,装着听诊器和其他一些手术仿真玩具。表弟、表妹们抚摸着学习用品和各个玩具,嘴里不停地发出赞叹声。宇振呢,只是静静地抚摸着那套仿真玩具。难道舅舅也知道自己那小小的梦想?否则,他怎么会给自己买这套玩具呢?这个自称为“舅舅”的人,怎么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冬日的阳光下——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他真的是自己的亲生舅舅吗? 此刻,舅舅正在和宇振的姑妈谈话。他说,在司祭院抚养小孩儿确实不太方便,所以,打算以后每个月支付给她小宇振的抚养费。姑妈听到这话,仿佛找到了话茬儿一样,开始恶狠狠地教训起宇振来: “宇振,你给我好好听着!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妈有多毒……你记着,你舅舅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以为!?你从这里出去,除了孤儿院,你以为你还能去哪儿!?你给我记着,是我、是我辛辛苦苦地把你给拉扯大!你要是连我这大恩人都忘了,你就是忘恩负义,就不算个人!” 小宇振听着姑妈的话,小小的心灵受到了莫大的伤害。自己真的是那样的人吗?害死爸爸的罪魁祸首的儿子?舅舅看到沉默的宇振,一把抓住了他的小手。舅舅的大手掌宽厚而温暖,掌心传来阵阵余热,几乎让小宇振哭了出来。然而,小宇振却慢慢抽回了自己的小手。不仅仅是看到了姑妈愤怒的目光,更重要的是,这种从天而降的温暖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那天,是只属于舅舅和小宇振的特别日子,舅舅带他去了中国炸酱面馆。看着他好像饿了几天似的狼吞虎咽地吃面,舅舅久久地凝视着,心里感到莫名的疼痛。 “原来我们的宇振喜欢吃面呐。这儿还有饺子,来,再多吃点!” 小宇振一脸愉快,忽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呀,熙珍小表妹不是也爱吃饺子吗?想到这里,他的筷子停在了空中。舅舅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于是回头让人打包了一份。这样,宇振才心安理得地大口吃了起来。在他幼小的尚无法分辨善恶的心灵里,舅舅似乎并不像姑妈说的那样坏哦。他高大,有一双温暖的大手和亲切的笑容。他的到来,仿佛给一直都缺少疼爱的小宇振带来了一束阳光,把整个灰暗的天空都照亮了! 在寒风中,两人开始比赛滑雪橇。目标就是山脚下的那面小旗,谁最先拿到谁就算赢。舅舅乘着雪橇,一直赶在宇振的前面。冬日的天空辽阔而晴朗,雪橇经过之处,激起阵阵雪花,飘飘洒洒,美不胜收。在迅速下滑的过程中,舅舅的眼前快速掠过被白雪覆盖的树木,这一切真美啊!他沉闷的心情彻底得到了舒展,感到快乐无比。如果永远能这样该多好!寒风顶着前额,往他的嘴里直灌,可是这些都无所谓,他只是感觉到快乐,快乐!就好比张着一对翅膀,在雪地里自由飞翔!忽然,就在快到达终点时,舅舅跌倒在地了! “神父!” 小宇振看到舅舅跌倒在那里,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天哪,是不是伤得很厉害?舅舅怎么一动都不动了?! “舅舅,舅舅!!” 谁来帮帮我们?小宇振哭丧着脸,急得都快哭了。就在他站起身想去求助时,舅舅一把抓住他,喊道: “我赢啦!” 舅舅欢快地举起那面象征胜利的小旗,像个孩子似的,脸上充满顽皮的神色,洋溢着无比的快乐。 “原来你骗我!” 小宇振撅起小嘴责怪舅舅,可他心里却美滋滋的,舅舅没事就好!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不知不觉之间,夜幕已经降临了。每当这个时候,胡同口就有一些人,等待着归家的亲人。这该是个多么温暖的时候啊,忙碌一天,疲惫而归的人们可以回到自己温暖的小窝。舅舅拉着宇振的小手,一样走在归家的途中。舅舅劝小宇振离开姑妈家,结束寄人篱下的生活,可是宇振还是拒绝了。他的眼前浮现出熙珍小表妹的脸来,也浮现出学校里的小朋友们。舅舅深深呼出一口气,心疼地抚摸着小宇振的头。 “宇振啊,你最喜欢什么礼物?” “就和医院里一样的玩具!虽然我还有点小,不太适合,可是我将来要和爸爸一样,成为一名医生!” “也和妈妈一样?” 听到“妈妈”二字,宇振心里不禁一酸。 “舅舅,你是说……妈妈也是医生?” 此刻,长久以来一直压抑在小宇振心里的对妈妈那无尽的思念,再也停止不住,像翻涌的潮水一样涌了出来。姑妈眼里害死爸爸的罪魁祸首,从来都不敢说出口的“妈妈”!小宇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抬起头看着舅舅问道:“妈妈是好人么?”
  第一章 救援之手(2)
  “当然,宇振的妈妈当然是好人。”舅舅的眼神里仿佛也充满了对妈妈的无限思念,脸上带着温暖的微笑,含笑答道。
  听到这个回答,宇振强忍住的泪水终于痛快地流了下来。
  “舅舅,谢谢!谢谢!谢谢你给我买面吃,谢谢你来看我……谢谢你对我说,以后要和我生活在一起……谢谢你说我妈妈是好人……谢谢,你说我妈妈是好人,真的,舅舅,谢谢……”
  小宇振扑到舅舅的怀里,让眼泪彻底地流了个痛快。空荡荡的胡同里,只有小宇振的哭声久久地回荡着,回荡着……
  舅舅离开之后,宇振才发现表妹、表弟已经把舅舅送给自己的礼物都给“霸占”了。表弟穿着舅舅送给自己的外套,抚摸着这些礼物,好像这些全都是送给他的一样!姑妈瞥到宇振愤愤的表情,气就不打一处来,向正在盛饭的宇振大声呵斥道: “难道你就不能做点牺牲吗?” 宇振低头不语,小小的他,还能说什么呢? “这个也拿去玩吧,你以后也要考医大哦。” 姑妈说完这句话,表弟于是掏出那套舅舅送给自己的医院玩具。 “不行!那是我的!” 宇振顾不得多想,一把抢过表弟手里的玩具,他也不知道一向乖巧的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劲儿!姑妈看到这场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手指着宇振大声训斥他。也不知道姑妈哪里学得那么多骂人的话!要在平时,宇振早已经让步了,可是今天他一点都不害怕,向前挺进一步大声说道: “不行!就这个,绝对不行!” 宇振用牙齿紧紧咬住下唇,目光直视着怒不可遏的姑妈。 就在“战火”要进一步恶化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怒吼。 “太不像话了!” 是舅舅!因为放心不下,他想再回来看看,哪成想看到这一幕!虽然宇振此刻眼里浸满泪水,看不清眼前的情况,但是他还是知道,是舅舅回来了!他抓住舅舅的手,仿佛抓住了那条神奇的绳索。虽然小小的他并不很清楚,舅舅回来,对他的一生意味着什么。但是,千真万确的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正在向他敞开大门,迎接着他的到来。 火车快速行驶着,车窗外,一处处风景急速从眼前掠过。彼得神父久久地凝视着宇振胸前的十字架项链,是姐姐留给他吧。是不是十字架一直在保佑着孩子呢,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必辛苦地外出送饭了,也不必在姑妈犀利的言语下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了。不过,即使再苦再难,宇振都可以忍受,因为对他来说,“妈妈”从未远离过,一直就在他的心里。忽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宇振看着舅舅——彼得神父,问道: “舅舅啊,你干吗要叫我安德烈呀?” “哦!安德烈啊,那是你接受洗礼时的洗名啊。” “那……妈妈也这样叫我吗?” “是啊,你的妈妈也这样叫你。” “舅舅,那么你以后就一直这样叫我,行吗?一直都叫我安德烈……” 在一座小雪山上,一群小家伙们正和一个看起来高中生模样的男生紧张地往山脚下看。“好!这次你赢的话,我就和神父求情,那样,做礼拜时,你就不用在旁边服侍了。” “真的?!” “我说过假话吗?不过,如果是我赢了,那你以后就不许再惹詹玛修女和玛利亚阿姨生气了,还有啊,以后得叫我哥哥,懂了吗?” 岁月匆匆,转眼间,几年过去了,安德烈已成为一名高中生。此刻,他正和天使孤儿院的孩子头泰锡“对阵”呢,比赛内容就是滑雪橇。安德烈急速飞驶在小雪道上,忽然,他的眼前浮现出和彼得神父第一次滑雪时的情景,结果一不小心,跌落在山脚下!天使院的孩子们惊呆了,一下子“呼啦啦”地围了过来。尤其是小泰锡!当他看到安德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时,几乎要吓哭了! “哥哥!安德烈哥哥!你怎么啦?快醒醒呀!” 仿佛从前那一幕再次上演一样,当小泰锡满眼泪光、吓得起身求援时,安德烈一把抓住他的脚腕,拿到了那面胜利的小旗,开心地嚷道: “哈哈!我赢喽!记着,你以后要一直叫我‘哥哥’!听到了吗?” 此刻,银荷身穿一身黑色丧服,和敬银阿姨并排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车窗外面。顺着敬银阿姨手指的方向,她把头转了过来。一双大大的眼睛,黑幽幽的仿佛夜幕一般,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里面却盛满了深深的悲伤,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溢出来一样。敬银阿姨心疼地看着她,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小手,递给她一条十字架项链。 “孩子,这个给你。天父会保佑你的。” 银荷低头打量着十字架项链,它触在肌肤上,让人感觉冰冷冷的,仿若她那颗早已冰冻了的心一样,令人感到伤悲和绝望。然而,面对敬银阿姨的一片好心,她强装笑颜,轻轻说了声: “谢谢”。
  可是她那无法掩饰的、从内心流露出来的悲伤,却逃不过敬银的眼睛。银荷转过头去,望着车窗外的大海。大海是那样蓝、那样蓝,甚至蓝得有些耀眼了。银荷莫名地又陷入了深深的悲伤之中。教堂的塔尖越来越近了…… 敬银放眼看去,在教堂后面,那棵古老的槐树还在,历尽劫难,阅尽沧桑,它还活着,枝叶葱郁繁茂。以前,每当春天来临,它就绽开串串白花,香气飘满整座教堂。清风吹来,落花如雪,落在行人的头上、肩上,“拂了一身还满”。如今树上没有花,开花的季节已经过去了。它白白地开了几十次,落了几十次,一直在等着她呢。 她终于来了。不过,却非独行,而是带着朋友的遗孤而来。 当彼得神父看到走进司祭院的敬银和银荷时,那颗焦躁不安的心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之前,敬银给自己打过电话,说要带一个孩子到孤儿院办理入院手续。从接到那个电话开始,自己就一直心烦意乱。可是此刻自己真的看到她时,那些一直缠绕在心头的烦乱反倒一下子就散尽了。 “这是银荷,赵银荷。谢谢您,这么爽快地收留这个孩子,神父。” 敬银郑重地向彼得神父行了一个大礼。神父凝视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曾经是多么年轻漂亮啊,然而,谁都无法抵挡岁月的无情啊!多少年过去了,皱纹已在不经意间悄悄地爬上了她的眼角。 银荷跟着詹玛修女出去了,彼得神父和敬银相对而坐。往事,忽然间在眼前浮现了出来。若不是她为了送朋友的遗孤而来到这里,他们,还得等多长时间才能相见?敬银,那可是自己的亲姐姐啊!自己惟一的姐姐!还是……安德烈的亲生妈妈!彼得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感慨万千。 “我一直都在为你祈祷。” “你去意大利后,发生了那么多事……你一直都没联系过我……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生我的气,因为我抛弃了孩子,重新改嫁……” “……安德烈……难道你真不想再见见这个孩子?” 就在那一刹那,敬银压抑了多年的泪水,好像忽然得到了宣泄一样,顺着脸庞倾泻而下。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抛弃刚出生的亲生儿子,这种做母亲的痛苦,谁又能和她共同体会? 看到姐姐难过的泪水,彼得神父的心里,忽然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感到无比沉重。 “这些年来,孩子一直都以为我死了。是我亲手抛弃了他,你说,我还有什么资格想他啊? 他心里的妈妈早就死了……他思念的妈妈,是疼他的爱他的人,而不是抛弃他的人!” 当敬银擦干眼泪走出司祭院时,看到一大帮孩子在玩。忽然间,一个男孩子跃入她的视线之中。那个男孩面目清秀,让敬银感到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了。此刻,他正在细心地照顾弟妹们呢。可是,好像受了什么指引一样,他也忽然间抬起头来,将视线定在了敬银的身上。那一刻,两个人都像受了磁石的吸引一样,虽然之前从未见过,但是此刻他们却注视着彼此,很长时间,都无法将视线挪开。
  第一章 救援之手(3)
  银荷跟着詹玛修女走进自己的房间,默默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一路上,詹玛修女都在唠唠叨叨,哪里还有银荷心目中修女的样子?修女,应该是沉默不语的,不是吗?可是她呢,用“唠叨”二字简直形容不了她!她风风火火的性格,固然显示出她热心肠的一面,可是以银荷现在的心情,哪里能体会到那么多!
  “这个地方就是我以后要呆的地方了,我以前拥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在那高高耸立的教堂塔尖下,在这个小房间里,我将开始新的生活。对我来说,我还拥有什么呢?”
  不久前,她的爸爸因破产而自杀,妈妈一时受不了刺激,也随之离开了人世。世上还有什么比在一夜间失去双亲更令人悲痛的呢?银荷是死心了的,那扇心门,在父母离开她之后,就已经紧紧关闭了。还有一道墙——一道抵挡陌生人的墙,也被她竖起来了。
  银荷走出房间,圣母玛利亚慈祥的圣像映入她的眼帘。圣母玛利亚啊,您是万圣之尊,拥有世间最慈祥的心,可是您能知晓我此刻痛苦的心情吗?银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想把心头的郁闷全都呼出去一样。
  迎着冷冷的风,银荷连日来沉重的心仿佛轻松了很多。她慢慢地推开了教堂的大门,“呼”的一下,一阵清香之气迎面扑来。教堂里空无一人,弥漫着一种祥和之气。忽然,银荷看到了一扇小门,于是轻轻地推开了它。
  “这一定就是告解室了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在这里告解和忏悔的是不是?”
  银荷双膝跪下,虔诚地合上双手。
  “我,赵银荷,要向您告解!我痛恨爸爸,更痛恨妈妈……他们怎么可以那样,丢下我不管……我发誓,我不再相信任何人!!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银荷的眼里浸满泪水,视线渐渐模糊了。正在那时,教堂的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儿走了进来。只见他先放下清扫工具,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双手合十,然后跪到地上,默默祈祷了起来。他的样子是那样自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到底是谁?为了好好看个清楚,银荷转过头来,可是颈上挂着的十字架项链却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那可是敬银阿姨送给自己的礼物啊!就在那时,告解室的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银荷惊慌失措,不禁抬头一看,眼前出现了一张清秀的、充满疑问的脸庞。惊慌失措的银荷来不及解释,慌忙蹲下去拣项链。可是就在她低下去的一瞬间,身体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碰到了那个男孩子的肩膀,于是,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银荷羞愧难当,来不及多解释什么,几乎在一瞬间直起身来,飞快地就向教堂外跑了出去。
  “等等!”
  男孩儿急忙喊住她,伸出的手里,放着自己掉在地上的十字架项链。银荷紧张地望着他,却见他满眼笑意,一脸安详,仿佛如释重负似的,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在这样的脸上,你找不到一丝丝愤怒与埋怨的神情。拥有如此安静脸庞的人,又怎能体会到自己内心的伤痛呢? 几乎没来由地,银荷就感到一阵委屈和恼怒,连声“谢谢”都没说,转身就飞快地跑出了教堂。这样安详的神色,这样的明净的脸庞——只有他,才适合待在这里!而自己——一个内心充满怨恨的人,又怎能在这个家伙面前再停留一分一秒呢?
  “我绝不可能拥有那样的脸庞,不是!是绝不会再有那样的脸庞!因为,我已经如此受伤!!”
  彼得神父整理好棋盘,对安德烈详细讲述了银荷的身世,安德烈的眼神露出了一丝痛苦与怜惜交织着的神色。彼得神父悄悄观察着他,这个孩子,从小饱受艰难,可他的眼神却是那样明亮,从来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怨气。他性情温和,善体人意,从来不会轻易动怒。他从不以自己的伤悲为苦,反而怜悯他人的遭遇,安德烈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想到这里,彼得神父更为他感到心疼。如果他把心中的怨恨与彷徨尽情宣泄出来,那么,也许他就会活得洒脱些、快乐些。如果他知道,自己一直在心里思念着的“死去”的妈妈,不久前就在这间屋里呆过,他的内心会感到多么大的悲痛?!神父只要想到这点,他就更为这个孩子感到心疼。看着安德烈离去的背影,彼得神父的眼角湿润了,他虔诚地合上双手,开始祈祷起来。
  安德烈走进自己的房间,忽然听到不知从什么地方隐隐约约传来低泣声,于是走出房间,顺着低泣声传来的房间走去。他轻轻推开门,哦,原来是白天在教堂里见过的那个女孩,也是舅舅刚给自己讲过的银荷。安德烈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银荷痛快地哭完,好像期待她将心中一切的痛苦都宣泄出来一样。他的心也痛着,这种感觉自己感同身受!刻骨的思念却换不回失去的双亲,这样的打击有多残忍、多痛苦!
  过了一会儿,银荷的哭声渐渐停歇了,她一定累了吧?安德烈小心翼翼地把房门关上,来到了教堂后院,独自一人吹起了口琴。他在琴声中久久伫立着,心仿佛也被琴声征服了,揉碎了,像点点泪珠,在这片土地上洒落。
  天上,弯月朦胧;
  地上,琴声缥缈;
  黑漆漆的夜里,他的身边没有亲人,只有那孤寂的琴声,穿过夜空,萦绕在耳际,显得格外冷清寂寞。琴声,你若有生命,是否可以代我安慰那颗同样受伤的灵魂?
  第一章 救援之手(4)
  天地之间,久久地回荡着这琴声,如清泉淙淙,如絮语呢喃,如春蚕吐丝,如孤雁盘旋……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满了整个教室。美慧看了看安德烈旁边空着的座位,终于下定了决心。在一群稚嫩顽皮的男生中间,安德烈是那样与众不同,引人注目。紧闭的双唇,仿佛时刻掩藏着秘密。身为班长,一直都以身作则,无论何时,都热心帮助别人,为朋友着想。在任何时候,他那双眼睛都清澈明亮,似乎装满整个世界的温情。美慧的心怦怦直跳,鼓足勇气,终于走上前去,向安德烈问道是否可以坐到旁边的位置。安德烈很有礼貌地拒绝了她,对她说旁边的座位已经有人了。美慧的热情一下子冷却了下来,好像一颗小草遇到劲风一样,浑身都没了力气。可是虽然伤了自尊,她却仍然微笑着说道:
  “哦,这样啊。那我可要看看她是谁了。不过,下次可以给我机会吗?”
  还没等安德烈回答她,班主任老师就领进来一个女学生。啊,正是昨天在教堂里遇见到的赵银荷!她素净的脸上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漆黑明亮,却充满冰冷的感觉。班主任老师环顾了一下全班,想寻找一个空座位。这时,安德烈忽然举起了双手。美慧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恶狠狠地盯着银荷,同学们也开始低声地交头接耳起来。等班主任老师出去后,安德烈急忙向取笑他的同学们大声辩解道:
  “呀!不是的,不是你们想像的样子!她只是我认识的女孩儿!和我住在一起而已!”
  “天使院?那不就是孤儿院嘛。安德烈,你不是神父院长的外甥吗?这么说,你们是亲戚喽?”
  银荷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同学们都怀着强烈的好奇心,紧紧地盯着银荷。美慧态度傲慢地上来打招呼,银荷一字一顿地说道:
  “非常抱歉,我和安德烈不是亲戚关系。我是孤儿!不久前成为孤儿,所以才来到了天使院。”
  银荷故作镇静,可是内心却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伤口是如此疼痛,可是别人却偏偏拨开来看!
  “听见了吗?我是孤儿!不久前,这个词儿对我还是完全陌生的,可是,可是……现在我已经能接受它了!”
  银荷的眼里浸满了泪水,几乎没来由地,她就把所有的怒气都转到安德烈的身上。
  “你!何必装出这副样子,告诉你,我不需要你的照顾和怜悯!这只能使我更难堪!我算了解你了,我不会相信任何人,当然包括你!”
  说完这些,银荷紧紧闭上双唇,沉默不语。
  放学后,安德烈静静地等在学校门口。他的脸上写满愧疚。
  “一起回去吧。”
  安德烈刚说完,银荷立刻生气地问道:
  “难道我连自己回去的自由也没有吗?”
  “舅舅他……哦,不是,神父嘱咐过我了,一定要和你一起回去!他说,女孩子一个人走路很危险,而且你还是第一次走,也许还不认路呢!呀!我难道就有自由吗?”
  银荷还在为早晨的事生气呢,不过对安德烈真心的道歉,却并非无动于衷。她也知道,白天,安德烈是在真心帮助自己,可是……只要一看到他那张纯净的、不带任何阴霾的脸,银荷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为什么命运对自己这么不公平?!
  “不用对我多费心了,我根本不想和你这样的男生相处。”
  “嗯,知道了。”
  “只要一考上大学,我马上就会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嗯,知道了。”
  “我喜欢一个人呆着,这样很好!”
  “嗯,知道了。”
  “也不需要什么朋友!”
  “知道了。”
  银荷听了安德烈的回答,心里直往外冒火!这算什么,他是谁,凭什么都知道?!银荷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火气,冲着安德烈大喊道:
  “就算我们都是孤儿,你以为就全都一样了吗?像你这样的,一直在这里过得很好的,根本不了解我的痛苦!”
  银荷一口气说完这些,把书包一把挎在肩上,正打算跑开时,安德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拽住她不让她走。银荷脱不了身,急得骂了起来。可是尽管这样,安德烈依然面带笑容,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慢慢说道:
  “对不起。我以为我会很了解你的心情,所以才想成为你的朋友。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会好好努力的!”
  银荷纵然万般刁难,听了这话,又怎能不为所动呢?然而,她仍然逞强地回道:
  “你不怕会失望?你根本不了解我,等你了解了我,就一定会失望的!”
  “不会!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对你失望!”
  安德烈一脸真诚,一边向后退了几步,一边看着银荷,斩钉截铁地大声说道:
  “诚意会克服一切困难!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从今天开始,这就是我的座右铭!”
  银荷望着他,心里默默说道:
  “就算那样,我也不会相信的。”
  然而,虽然这句话几乎成了银荷的“口头禅”,可是就在那一刻,她竖起来的那面墙,仿佛因为这句话,有了阵阵倒塌的声音。
  晚上吃完饭后,银荷洗完了碗,坐下来开始倾听詹玛修女讲述安德烈的身世。银荷听着听着,不禁为近日来的自己感到羞愧。原来,安德烈也有这样不幸的身世呀。从小就寄人篱下,遭受姑妈的白眼,小小年纪就外出赚钱,到工地上给工人们倒酒、盛饭,赚钱贴补家用……这一刻,银荷才感到万分后悔。
  第一章 救援之手(5)
  “哦,原来安德烈也有那样不幸的过去呀。原来,有过这样不幸经历的人,也可以拥有那样一张明净的脸庞呀!”
  就在银荷想通的那一刻,她心中堆起的那面防御墙,“轰”地一声倒下了,随之而来的,是安德烈那张时常都挂满笑容的明净脸庞。
  安德烈骑单车载银荷上学的路上,忽然间摔倒了,“咕噜噜”地,两个人一起跌到了地上。这时,美慧正好路过,碰巧看到了这一幕,嫉妒之心刹那间弥漫了她的整个心房。特别让她快要发疯的是,当全班同学一起劳动时,安德烈居然丢下自己手中的活,去帮银荷干活!看到这一幕,她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煎熬,趁银荷暂时走开时,马上走上前去,对安德烈说:“我喜欢你,想和你成为朋友,行吗?”
  正在这时,银荷拎着水壶回来了,本来她想靠在墙上歇一会儿,可是却无意中听到了美慧对安德烈表白自己的感情。不知为什么,银荷的心忽然间“怦怦怦”地跳得厉害,因为她很想知道安德烈的答案。
  “谢谢你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你,也不可能喜欢你。”
  忽然,银荷听见“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一定是美慧扇了安德烈一记耳光!几乎在同一刻,美慧“蹬蹬蹬”地跑了出来,脸上还挂着泪水。极度伤心的美慧忽然瞥到躲在墙外的银荷,一时之间,羞愧难当,愣在了那里。不一会儿,她好像看透了一切,眼神中充满绝望,转过身默默地离去了。那一瞬间,银荷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然而转瞬间,她又为这样的自己感到害怕起来。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紧张安德烈的那句答案呢?她凝望着默默转身离去的安德烈,心情复杂,难以表达,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立在那里。
  到了学校后,安德烈一直都沉默不语,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装饰圣诞树的事情上。银荷在旁边悄悄地打量着他,他的表情依然有些不愉快,似乎还带有一丝尴尬之色。银荷故意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走近他,和他一起装饰起圣诞树来。
  “上次我们学校就装饰圣诞树了呢!我们女生都把愿望写在纸条上,然后绑在树枝上许愿。”
  “真的?”
  “当然喽,内容主要就是,谁喜欢谁啦,有什么愿望啦。他们说,如果真心祈祷的话,愿望就一定会实现的。但是……你好酷哦!冷血……你怎么可以那样拒绝一个女孩儿呢?还是对你真心表白的女孩儿呢!你这么说,她会非常非常难过的……‘我也喜欢你,等我们考上大学再谈吧。’难道你不能这么说吗?”
  “啊!!……可是,问题是,即使我上大学,我也不会和她交往啊!我可不能说假话。”
  银荷放下手中的装饰物,先回到了教室。可是好像有些不对劲哦。一种异常的气氛,一下子裹住了她。同学们都在低声地交头接耳,冲着她指指点点。银荷隐隐听到,好像是在谈论她死去的妈妈!开始,银荷还在沉默不语,可是当她听到美慧说到“不过是个三流小角色的女儿”这句话时,“嗡”地一声,她的大脑被愤怒冲击着,仿佛要爆炸了。她再也忍耐不住,“腾”地站了起来,在同学们惊诧的目光中,慢慢走向美慧,目光像一把利剑,直指着美慧。银荷的身体在微微地抖着,仿佛一触即发的样子。然而,被嫉妒冲昏头脑的美慧哪里能体会到她此刻的痛苦心情,居然还在喋喋不休地说道:
  “哼,总是缠着安德烈不放……和她妈一样!……哦?怎么?赵银荷,你妈妈可是丑闻不断哪!你爸爸更是专业流氓。”
  听到这里,银荷哪还能忍住一丝一毫!“啪”的一下,冲着美慧的脸,就是一巴掌!
  “我一定要坚持住,绝不能后退半步!绝不能像个傻瓜,后退半步!”
  银荷心里默默说道。此刻,她心情复杂,怨恨交织,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把我的伤口揭开才好!?她的脸色越来越沉,怒视着美慧,恶狠狠抛出几句话:
  “你是不是很不平衡?和安德烈表白,遭到拒绝,所以就把怨恨发泄到我这里,是不是?!哼,你活该,活该被拒绝!!”
  美慧的脸刹那间涨得通红,不敢面对同学们疑惑的眼神,转身跑出了教室。然而,就在这时,安德烈正好走进教室,这几句话一句不落,都被他听得清清楚楚。安德烈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有吃惊,更有深深的失望。他顾不得多想,撇下银荷,转身去追美慧。这样的情景,哪里容得了银荷解释?!银荷的内心,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可是外表却装作坚强。
  “绝对不能示弱!”
  银荷去了教堂的告解室。此刻,她的心,仿佛经受了万般创伤,几乎要支离破碎了。天空,仿佛也感知到她思念父母的心,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他说要对我好,还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对我失望,可是怎么可以不听我解释,就撇下我一个人,去追美慧!?安德烈,你到底算我什么人?!”
  银荷心里悲悲戚戚,似乎谁在回应着她的心,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安德烈!安德烈四处寻找银荷,全身已经被淋透了。进了教堂,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天父,我向您忏悔!是我让她难过了!是我……我说过绝不会对她失望,还说过要和她成为朋友,可是我还是让她难过了!……对不起,银荷,我是不是没资格做你的朋友?……”
  第一章 救援之手(6)
  安德烈忏悔完,正准备转身离开时,银荷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把告解室的门拉开,哭喊道:
  “你这个坏家伙!你都说过你不会对我失望!你说你什么都知道!可是今天你还丢下我一人!你知不知道我多委屈!你什么都不问,就跑掉了,就跑掉了……你和爸爸妈妈一样,只会丢下我一人走掉!你们都一样!”
  银荷浑身颤抖着,仿佛一阵风就会把她吹倒在地一样。安德烈默默地凝视着她,耳边听着银荷的哭诉,感到了深深的悔意。在银荷的哭喊声中,他终于体会到了一个女孩子在绝望时的无助。这个女孩子,为了掩饰自己内心所受的创伤,时刻要伪装成坚强、冷漠的样子,可是,当你走近她时你就会发现,她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在忍受失去父母的痛苦煎熬。想到这里,安德烈上前一步,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此刻的银荷,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鸟一样,悲伤得不知所措,无处躲藏。她再也不能伪装坚强,抽泣着说道:
  “别走,不要走!……和我做朋友好不好?你都说过了,和我做朋友……你还说过,以后我不会孤单的,因为有你在身边,是不是?……不要离开我……”
  银荷的泪水流了一脸,变成了泪人儿一般。她苦苦哀求安德烈不要走,这反而让安德烈更加心疼,为白天自己的行为感到万分后悔。
  “好的,我不走。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真的!我会做你的爸爸、你的妈妈,还有你的朋友,我向你发誓!”
  大学考试的成绩终于出来了,安德烈和银荷一起考入了同一所医科大学的同一个系!想到这点,两个人都心潮澎湃。告别过去的伤痛,开始新的生活,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无限灿烂的未来。为了纪念这个特别的日子,两个人相约来到了海边。一望无际的大海蓝得几乎有些耀眼,海浪一浪一浪地翻涌过来,波涛拍打着海岸,好像是亲密的伙伴,在相互嬉戏玩耍。海浪涌上沙滩,留下一道道痕迹。什么时候,我变成了沙滩,安德烈变成了海浪呢?他在我的心里,留下了片片痕迹,无法抹去……
  当我第一次遇见你时,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躲起来。可是,你最后还是把我给找了出来。我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可是,我心里却欢喜着呢,因为我感到了一种幸福!那时,只有你在乎着我,担心着我,所以才到处找我……
  从那天开始,我就一直有个愿望,那就是:无论你藏在哪里,我都要把你找到!如果有一天,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我去找你——就像我们遇见的那天,你把我给找出来一样——你也会和我一样,感到快乐和幸福吗?你也会像我喜欢你、喜欢你到心疼那样喜欢我吗?宇振啊,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
  不久前,银荷把这封信折成小纸条,挂在了圣诞树上。不是说,这样可以实现愿望吗?此刻,银荷把手悄悄地伸进上衣口袋里。那封信,就是自己的心啊!上面还插着松叶呢!折得整整齐齐的信,就像一个纯洁的灵魂,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口袋里。
  “安德烈会接受这封信吗?还有我那颗不安的心?”
  银荷想到这里,不禁抬起头来,凝视着安德烈。此刻,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那张纯净的脸上,好像笼罩上一层圣洁的光。银荷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
  “宇振……”
  还没说完,安德烈就表情严肃地说道:
  “银荷啊,我今天有事要和你说。”
  银荷伸进衣兜里的手停住了,在等安德烈说话。
  “我常常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叫我安德烈,只有你叫我宇振呢?”
  “就那样叫呗……我只是喜欢这样叫,因为这个名字只有我叫。呵呵,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害怕安德烈这个名字……”
  “呵呵,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我一辈子都和这个名字分不开了?”
  “……”
  “银荷呀,我已经决定了,将来要成为一名神父。”
  是因为他脸上的笑容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在那一刻,银荷的心忽然间感到了钻心的疼痛,就好像忽然被什么重击了一下一样,疼痛感阵阵袭来。银荷悄悄把紧紧攥在手里的信,慢慢地放了回去。
  “95届第34次毕业典礼”几个大字,醒目地挂在大厅正中央的上方。
  “爱是我们的最终目标,以前我们所学的知识,考入大学或参加工作后继续学习的知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实现爱这个目标。既是为了热爱属于自己的人生,全心全意接受它并为其付出全部热情,更是为了理解并关爱他人。我们要记住,对待他人就像对待自己一样,应充满关爱与宽容。我们应时刻牢记,我们就是为了这些信念而活在世间。不管是成功,还是出人头地,或者在其他领域,都要最大限度地实现人生价值。无论何时,我们都要铭记,一个人的成长,是从关爱他人开始的,也因此而得以实现人生的价值。在座的各位同学也是这样想的吗?”
  银荷听着安德烈的毕业致辞,思维渐渐混乱起来。那天在海边的感觉,那种心痛的感觉,仿佛海风夹着白色的海浪泡沫迎面扑来,再次袭击了她的心房。怎么会这样痛呢?仿佛有什么重重的物体,无情地击打着自己的心。可是自己那颗心,本来就已经布满了伤痛啊,为何还要平添这份疼痛呢?……安德烈站在讲台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可是为什么,看到这样的他,自己会这样心痛呢?
  第一章 救援之手(7)
  “我非常幸运的是,很久以前就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之路。那是一条充满爱心的路,可以关心、帮助世间所有需要爱的人!我先要成为一名司祭,再成为一名神父!成为神父,我就可以关心和帮助他人,并且在他们彷徨、痛苦的时候,尽全力拯救他们!”
  安德烈说到这里,台下的同学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所有的声音在银荷耳边都好像渐渐地、渐渐地隐去了,她只是感觉到揪心的疼痛。
  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逃亡呢?
  “各位同学也和我一样,将来会踏入社会,这个或好或坏的社会。我想,有的也许已经决定了自己将来要走的路,有的也许还在彷徨犹豫之中。因此,我借这个机会,向大家说出我的抱负和理想。我非常想对大家说的是:我希望各位同学在决定人生之路时,一定要选择一条热爱他人、热爱人生的大路!”
  短暂的沉默后,同学们开始热烈地鼓起掌来。但是,银荷的视线却渐渐模糊了。她仿佛看到,有一只受伤的小鸟,正在舔舐自己的伤口,它浑身发抖,惊慌失措,仿佛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可以栖息。此刻,银荷感觉到,自己就像这只小鸟一样。她浑身发抖着,眼泪悄悄地、悄悄地流了下来。
  安德烈发表完毕业致辞后,学妹学弟们拥上去,抢着拽他的衣服扣子留作纪念。这时,美慧走上前去,幽幽地说道:
  “我没想到你原来要当神父……但是,不管怎么说,我都非常感动。你的衣服只剩下两枚纽扣了,可以把它们送给我留作纪念吗?”
  安德烈望着这个女孩儿,不禁回想起年少那一幕。多少日子都过去了,今天,她还能走上前来,带着淡淡的笑容祝福自己,他不禁释然了。他赶忙从衣服上扯下一枚纽扣,伸手递给美慧,然后又去扯另一枚。
  “等等,你还是……留下最后一枚吧。……我想,你成为神父前,还是好好爱一回吧!”
  安德烈和各位学妹学弟、还有美慧相互握手道别。忽然间,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往礼堂的方向跑去。此刻的礼堂,仿佛放完了末场电影,观众都已走光了一样,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银荷孤单地坐在那里。安德烈深呼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把手轻轻地放在了银荷的肩上。可是,他忽然间愣住了。银荷低着头,虽然他看不见她的脸,但是却看见大滴大滴的泪珠儿“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银荷啊,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银荷一言不发,用力甩开安德烈的手,大步跑了出去,只留下安德烈在原地发呆。
  “让您吃惊了吧?舅舅?”
  “……”
  “对不起!舅舅,您不理我也没什么关系。因为,银荷都不理我了。”
  彼得神父注视着安德烈的眼睛,这双眼睛怎能如此纯净呢?纯净得仿佛晴朗的天空,不带一丝杂质。
  “什么时候决定的?”
  “一开始就决定了!从您带我走的那天,我就决定了。那时候我总想,要是有人带我走,一定是天父派来救我的。呵呵,我就一直不停地想啊想啊,都快想疯了。忽然有一天,你来了!哇,知不知道,我看到您的第一眼,看到您穿的神父服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就是我要等的人!也是我将来要成为的人!”
  一瞬间,彼得神父的心“扑通”一声沉了下去。原来,孩子并没有错,错的是自己!是自己引他走的这条路!
  “你妈妈不会同意的……”
  当彼得神父说出这句话时,不禁吓了一大跳。他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补充道:
  “姐姐当初极力反对我当神父,所以一定也不会喜欢你这么做的。”
  安德烈的脸上掠过一丝犹豫,然而很快地接道:
  “不会的!妈妈一定知道我这么做的理由,她一定会为我感到自豪的!我相信!”
  彼得神父听到这句话,心头像被刀戳了一样,感到阵阵疼痛。这个孩子,从小时候开始,就饱受离别之苦,平凡生活中的点滴幸福,他是不是已经不能承载了呢?还是,他已经隐隐约约觉察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世,担心一旦知道真相后不能承受这种打击?彼得神父实在不愿再想下去,于是赶忙转开话题,说道:
  “或许她喜欢花呢!”
  “什么?”
  “从前啊,你妈妈一生气,你爸爸就给她买花,姐姐的气就消了。很老套,可是很管用,呵呵。”
  安德烈听完这句话后,才明白舅舅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好像得到了皇帝的密旨一样,欢快地跑开了。望着他的背影,彼得神父百感交集,深深地陷入了往事的追忆之中。
  银荷听到口琴声,打开了房门。在她的门前,放着一大束鲜花,还有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安德烈校服上最后一粒纽扣。银荷把纽扣紧紧地攥在手心里,顺着琴声跑了过去。安德烈一个人站在那里,吹着口琴,口琴上似乎还凝结着露珠呢。安德烈啊,你可知我的心,正像这露珠一样,透明而容易破碎?
  “只有一粒纽扣呀?”
  “不生气了?”
  “我问你话呢,难道,毕业礼物就送一粒纽扣?”
  “女孩子不都那么说嘛,带着一个人的纽扣,永远都不会和他分开……”
  “真的?”
  第一章 救援之手(8)
  “直到死亡,将两个人分开……”
  是啊,直到死亡,才能将自己和安德烈分开……安德烈不过随口说说,可是银荷却希望真的如此!如果这一辈子,两个人都不要分开,那该多好……忽然间一种冲动,银荷把脸深深地埋进了安德烈的肩膀里。阵阵温热,自安德烈的身体传来,穿过她的身体,令她感到微微的战栗。
  安德烈一脸惊慌,面对银荷突如其来的动作不知所措。
  “银荷啊,怎么啦?”
  “对你来说……我是第一位的,是不是?我是你最亲密的朋友,是不是?”
  “当然!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啊?小傻瓜……”
  “……你很久以后才会成为神父的,是不是?”
  “嗯。”
  “好吧!……那就行了!”
  银荷终于放下心来。虽然她知道,自己这句话的意思,安德烈是根本体会不到的。
  第二章 另一种命运(1)
  天父啊!请您宽恕孩子,真的不是他们的错。请您不要降罪于他们,一切责罚,勿让他们来承受。天父啊,请您宽恕您的臣民,您受苦受难的臣民,饶恕他们,即使他们曾犯过错误,也请您饶恕他们!
  从陡坡望去,旧屋顶上的瓦片已经褪色了。大人们行色匆匆,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匆匆地往胡同外走去。远处,孩子们的嬉闹声此起彼伏,让寒冬也有了丝丝暖意。寒冬的冷风,在胡同口歇了歇脚,又伴着“呼呼”的风声走了。冬日的阳光洒落在一扇小门前,远处的树枝轻轻摇摆着。
  银荷正在拆行李包呢,她的内心充满欢喜,因为她相信,一种全新的生活,正在等待着她!十九年的时光匆匆地过去了,充满刻骨思念与无限伤痛的十九年!马上就要迈入二字头了,要成为大人喽!银荷心中在默默期待着,期待自己即将开始的二字头人生,会如这冬日的阳光一样,透明而纯净。银荷悄悄打量着安德烈,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糊墙纸呢!为什么一想起安德烈,自己的心就会感觉莫名的疼痛呢?和他将要一起度过的二十岁生日,会是什么颜色?银荷铺好床铺,给教堂那边打了电话,喝了一杯咖啡,然后和安德烈聊了一会儿。直到做完这一切要睡觉时,她的心情还是那样激动,就要到二十岁了,二十岁以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呢?
  银荷吃完冰淇淋,抬头看了看敬银阿姨。柔和的灯光映照着咖啡屋的每个角落,隐隐约约的音乐传入耳里,更让人感觉到一份宁静。敬银之所以约银荷出来,就是想告诉她,自己想资助她读完大学。可是令她感到费解的是,银荷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的好意。为此,敬银不禁感到有些失落。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资助你吗?我要是说,这么做是为了弥补我对别人的一份歉疚,你会不会不高兴?”
  其实,银荷又怎能体会不到敬银阿姨的一片好意呢?敬银阿姨的脸上永远都带着一丝微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感觉到,在这微笑的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痛苦。她的生活多幸福啊,可是……又似乎掩藏着什么令人感到痛苦的秘密。
  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吧?银荷暗自责怪自己想得太多。走出咖啡屋,她实在无法拒绝敬银阿姨的一片好意,于是跟着她走进了百货大楼。最后,敬银阿姨给她买了好多礼物,还有安德烈的一份呢!
  “我给我儿子买了一件毛衣,就想起来,你还有一位朋友也在孤儿院,哦,就是刚才送你来的那个男孩儿,所以就顺便多买了一件。他和我儿子的身材差不多,所以大小应该没问题。我挑了一件蓝色的,是不是很适合他?”
  敬银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让银荷感觉特别特别温暖。对安德烈好,就是对自己好嘛。
  回去后,银荷飞奔到安德烈的房间,把敬银阿姨送给他的毛衣递给了他。收到这份意外的礼物,安德烈开心得像个孩子似的。蓝色果然很适合他,他那纯净的脸庞、白皙的脖颈,和天蓝色简直协调极了!安德烈站在镜子前照来照去,兴奋之情无以言表。看到他这样开心,银荷忍不住也微笑起来。
  “她是怎样的人啊?”
  “是我妈妈的朋友,一位很有名的医生,对了,还是咱们学校毕业的呢。”
  “哦,可是……你真打算不接受她的资助?”
  “你去打工,我干吗?”
  “你要做的事情多着呢!比如学学做菜什么的。你呀,现在就知道煮面,除了这个,就什么都不会了。”
  “你做得那么好,你就做呗!”
  “哇,你以后可怎么办啊?这个样子,怎么嫁人啊?”
  听到这句话,银荷快乐的心情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她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说道:
  “我不结婚。”
  “什么?”
  “我说我不结婚!我就这性格……还是算了吧。”
  银荷微笑着回答,脸上有一丝顽皮。她站起身来,忽然间颈上的十字架项链掉到了地上。
  “奇怪了……怎么和妈妈留给我的项链一样的啊?!你可不知道,第一天,当我看到这条项链时,不知道有多吃惊呢!看来,从第一天开始,我们就连在一起啦,呵呵。”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郑宇振下了车,往教学楼的大厅走去,忽然间,他停了下来。不远处,一个女孩儿正在弯下腰去,捡掉在地上的小册子。他的心脏“怦怦怦”地跳了起来。真的是她吗?银荷似乎感觉到有人正在注视着他,于是转过头看了看宇振。那双眼睛漆黑透明,深邃而充满忧伤……对,就是她!可是,银荷只是匆匆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像陌生人一样,转过身离去了。宇振像根木头一样愣在了原地,直到圣旭和瑞英走过来拍他的肩膀,他才醒过神来。这段日子,自己是多希望再看到她啊!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再见到了她!宇振望着银荷离去的背影,忽然间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自由了。只因为遇到了她!
  在夜总会里,为甩开泰焕的纠缠,宇振一个人来到了画室。他并不喜欢总是被往事纠缠,泰焕的女朋友离开他,又不是自己的错。可是,泰焕心里始终有个结。相遇与分手,不就像硬币的正反面吗?当初,自己的女友成了泰焕的女友,自己不是也坦然接受了吗?更何况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呢?
  第二章 另一种命运(2)
  回到画室,宇振按了一下手机的“留言键”,一位中年男人粗声粗气的嗓音传入耳边,是父亲。宇振听都没听,“啪”地一下,直接就删除了留言。每次听到父亲冷漠的嗓音,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异常烦闷,有时甚至有些恼怒,不知所措。接着,一位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说邮包已经送到,让他打开看看。宇振于是打开了邮包,里面是一条领带,那是妈妈送给自己的二十岁的纪念礼物。只有她才记得自己啊。宇振的嘴角不知不觉露出一丝微笑,所有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
  电话铃响了起来,但是宇振却没有接听,他已经把电话设成自动应答的模式了。
  “宇振啊!”
  是妈妈的声音。宇振马上跑过去拿起了电话。妈妈的声音永远都那样柔和,当然,她还是劝自己回家去住。听到这个问题,宇振的心都麻木了,理所当然地,他又拒绝了妈妈的请求。妈妈的请求,自己原本是要绝对服从的。可是……回去之后,又怎么和爸爸朝夕相处啊?爸爸对自己,也许只有愤怒和失望,从来都没有过关心和疼爱!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开始感到阵阵疼痛。为了调节气氛,宇振故意叉开话题,说道:
  “哦,领带我收到了!我很喜欢,妈,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哦……还有就是,对不起!”
  妈妈……妈妈!每次叫这两个字时,宇振的心情都复杂得要命。不能深爱的妈妈,从一开始就阴差阳错的妈妈!自从知道事实真相后,宇振心里一直都在担心,有一天妈妈会抛下自己离开。这种不安的感觉时刻都在折磨着他,令他深深地陷入痛苦的泥潭,不能自拔。
  放下电话之后,宇振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在自己的一大堆素描中翻找起来。最后,终于找到了想找的东西!那是一张简单的素描,画布上有一个女孩儿,正在用漆黑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柔顺的黑发、幽黑的大眼睛,还有那套丧服,黑得就像她的眼珠儿。那天,宇振初次遇到她的那天,她独自一人,低着头,在低声吟唱着一首歌。那是多么悲伤的歌儿啊!低沉的旋律,久久地回荡在空气中,仿佛能把人的心撕裂。那一刻,宇振很清楚地感受到这个女孩内心的伤痛,那种伤痛,更胜似眼泪。她是如此与众不同,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没有痛哭,却在低声吟唱。仅凭这一点,她,就给宇振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此刻,画布上的这个女孩儿,就像那天的她一样,黑漆漆的眼睛里布满了忧伤,仿佛一碰她,她就会失声哭出来一样。她,就那样停在画布上。宇振凝视着她,慢慢地说道:
  “终于,上天让我遇见你。”
  安德烈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间感到一种陌生。银荷为自己从洗衣店借来了一套西装,可是很大。唉,上课怎么能穿西装呢。可是没办法,上郑明宇教授的课,必须穿得正式一些,因为他的性格非常严厉,更有些古怪。当然,这都是为了银荷,她非常想听郑教授的课,可是被分到了B班,没能申请到听课资格。所以,安德烈是为了她,才决定去郑教授那里听课。不过,自己是有这份心思的,可是这套西服也太受罪了!最大的问题还不是西服不合身,而是两个人根本不会打领带!安德烈手里拿着领带,站在镜子前发呆。忽然,他像领悟到什么似的,一下子走到银荷面前,说道:
  “你来!”
  银荷仿佛早料到他会这么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耸了耸肩,说道:
  “早知道你不会,是这样打嘛!”
  可是,银荷也从来没打过领带,虽然她觉得不难,可是真的打起来,还真搞不定呢。安德烈“扑哧”一声笑道:
  “哇,这就叫会啊?”
  “咦?真是奇怪了,为什么不行啊?”
  “你……给别人打过领带吗?”
  “没打过。”
  最后,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总算把领带系到了脖子上。嘿嘿,打得好不好是另一回事喽。此时的银荷,脸上露出孩子般可爱的表情,天真中还带着一丝顽皮。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安德烈默默看着她快乐的表情,心里竟然感觉酸酸的。这个小女孩儿,表面上会让人感觉冷漠,她自己也一直在逃避着什么,心里竖起一面墙,希望保护她自己。可是安德烈走得越近就清楚一点,她其实非常脆弱,甚至经受不起一点感情上的打击。褪去伪装的坚强,里面包裹着的,其实是一颗脆弱而真实的灵魂——这就是银荷。安德烈想到这里,忽然间就有了一种冲动,自己一定要守护她一辈子!如果还像那次,把她一个人孤单地丢下,安德烈真不知道,银荷还有没有能力去承受。
  安德烈穿好西装后来到学校。哇,心情真不错耶!可是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正当他路过教学楼大厅时,他的衣领忽然间被人揪住了!接着,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张年轻的面孔,神色紧张,布满了汗水。当两人对视的一刹那,那个人一下子就明白自己抓错人了!他赶忙松开握紧衣领的拳头,一瞬间脸上表情复杂,满是愧疚。然而,还来不及他多做解释,从门口就闯进来一帮男生,“呼啦啦”向他们走了过来,好家伙!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那个陌生男孩儿立刻转身往楼上跑去,奇怪的是,虽然安德烈心里清楚马上就到上课时间了,但根本没有多想什么,像受了磁石吸引了一般,也跟着他往楼上跑去。寻上门的这帮男生,哪里就能这么算了?他们口中喊着,“呼啦啦”地跟了上来。
  第二章 另一种命运(3)
  在楼顶,两帮“人马”开始对阵。安德烈从小就循规蹈矩,哪见过这阵势?陌生男孩用力把安德烈拉到自己身边,两人对视了一下,安德烈握紧了拳头!“箭在弦,不得不发”!这时候,哪里还容得了多想什么?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陌生男孩儿居然还转过头盯着自己看!
  “看我干吗?我很傻吗?”
  “你是新生?我叫郑宇振!”
  “我叫李宇振!”
  一瞬间,两人的视线又停留在彼此的脸上。居然是一样的名字!可是,还容不得他们思考什么,对方已经冲过来了!就这样,两个人和他们打成一团,直到惊动学校保安,双方才停止“交战”。
  两个人龇牙咧嘴地捂着痛处,气喘吁吁地推开了教室的门。课堂上肃静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了,所有同学的视线一下子移了过来。郑明宇教授果然和传闻一样,他看到两人的样子,简直怒不可遏,大吼着把他俩给轰了出来。可是,这个郑宇振好像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脸上露出略带轻蔑的表情。安德烈的眼前浮现出银荷失望的表情,可是却一点都不后悔这么做。如果当时自己看到有一群人围攻这个男生而熟视无睹地走过去,那样才会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
  两人走出来后,才正式通报姓名。宇振一脸凝重,伸出右手和安德烈握手,并且发誓说,这个人情,今后一定要还。安德烈听到他的话,问道:
  “真的?不管什么,你都会帮我?嗯,那我现在就需要帮助……”
  郑宇振瞪大眼睛,看着安德烈,在等他说。
  “你,会打领带吗?”
  郑宇振充满怒气和紧张的脸,在一瞬间绽放出笑容。他走上前去,解开银荷打得乱七八糟的领带,然后再慢慢重新打好。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两个人心里都非常清楚,他们今后是注定分不开了。然而,他们哪里会想到,也因为注定的相遇,他们一生都要经历爱恨纠缠,就像这解开的又系紧了的领带一样,纠结着,而后舒展开……
  宇振“哐”地一声把门摔上,走出了诊室。为什么每次见父亲,愤怒总是有增无减?很久不见了,他那张脸还和从前一样,陌生而冷漠。宇振并不在乎自己的成绩如何,可是这次却因为自己的原因,拖累安德烈也被拒绝听课。这次来找父亲,不过希望他能网开一面,允许安德烈听课,可是他居然提出“交换条件”!说如果自己肯回家,那么就让安德烈听课。“绝不能妥协!”宇振听到这个提议,心里只有这个想法。虽然他知道这么做,很对不起安德烈,可是如果接受了父亲这个提议,那意味着自己每天都要活在痛苦当中,甚至要比现在痛苦十倍!宇振想了又想,决定直接去找安德烈,当面向他道歉。
  银荷买来了菜谱,满怀信心,跃跃欲试。可是在安德烈看来,那不过是小女孩儿一时头脑发热罢了。银荷兴致勃勃要做海鲜汤,安德烈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劝她还是先从咖喱饭做起。虽然海鲜汤很好喝,不过,配料什么的还是很讲究,所以,对一个新手来说,恐怕还是有很大难度。银荷里里外外张罗了大半天,终于把海鲜汤给炖上了。她趁安德烈不注意,“嗖”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酒,递到安德烈的面前。
  “哦,酒?你喝过?”
  安德烈问道,银荷好像一个爱逞能的小女孩儿一样,重重地点了点头。银荷的眼睛瞪得大大地,问道:
  “哇,你居然连酒都没尝过?好逊哦!”
  安德烈盯着银荷的脸,天真中带着一丝顽皮。他不禁也开心起来,只要银荷开心,他就会跟着开心起来。
  “酒啊,的确没喝过。不过,既然你给我,那我就喝吧。呵呵,我呀,不管什么,和你都是第一次,不是吗?第一次对女孩儿发脾气,第一次交女生朋友,第一次交你这个酒友……嘿嘿。”
  尽管知道安德烈说的是玩笑话,银荷仍然感觉非常开心。安德烈盯着银荷脸上的笑容,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一生都要让银荷快乐,一辈子都不离开她。
  就在要开饭时,电话铃忽然响了。安德烈拿起电话,一听就是郑宇振。听声音,他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安德烈顾不上银荷埋怨的表情,走出房间,去胡同口见宇振。在昏暗的路灯下,宇振倚在墙上,面色阴沉,好像非常疲倦的样子。看到安德烈走过来,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可是那笑容却显得那样落寞、无助。
  他们去了大排档,宇振立刻要了一瓶酒,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开始给安德烈讲述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安德烈仿佛第一次到大排档吃饭,显得有些拘谨,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宇振讲述整件事情始末。当宇振说到郑明宇教授就是自己的父亲时,安德烈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天教授会如此气愤地把两个人轰出来!
  “我和爸爸的关系一直都很僵,不,应该说,爸爸一直都很讨厌我。对他来说,我似乎就是多余的一个人。在他眼里,只有妈妈和妹妹。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们之间不和,只是因为性格上有差异,可是……去年冬天,我的生母从美国回来,我才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我这样!!当初,爸爸因为我现在的这个妈妈,硬是和我的亲生妈妈离了婚……我讨厌透了!讨厌这一切,所以我从家里搬了出来,一直都没有回去……”
  第二章 另一种命运(4)
  安德烈静静听着,实在是插不上话,只是瞅着眼前的酒杯。宇振孤独之极,想让他陪着喝上几杯,可是安德烈实在没有喝过,还是拿不定主意,该喝还是不该喝。
  “这么说,你一直都当现在的妈妈是亲生妈妈喽?”
  “啊!你可真烦啊,干吗总问我这样的问题……就是因为她,我才一直忍耐着爸爸。爸爸抛弃妈妈,我当然感到难过。可是,更让我难受的是,我不是‘妈妈’的亲生儿子!!我曾经想一死了之,这样痛苦,还活个什么劲儿啊!于是我爬上爸爸医院大楼的楼顶准备自杀……可是……我还是没有勇气,我躲在门后喝酒……忽然,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女孩儿,她全身都穿着丧服,爬上了楼顶……我偷偷地打量她,我能感觉到她很难过很绝望,可是她没有哭,只是轻轻唱歌……这更让人感觉难过。真奇怪,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想死过……”
  安德烈拿起了酒杯,虽然答应过第一杯酒要和她一起喝,可是……“咂”一口喝下去,一种辣辣的酒味儿冲了上来,一瞬间,肚子里感觉暖暖的。
  “本来这第一杯酒,已经说好要和别的朋友一起喝的,可是却和你喝了……也好!你可是我的一个酒友,要不要去我家里看看?”
  在宿舍门前,银荷静静地等着。宇振看到她的第一眼,仿佛被电击了一样,呆呆地愣在了那里。天哪!正是她,楼顶上的那个女孩儿!夜空一样漆黑的双眸,略显憔悴的双唇……安德烈根本没有觉察到宇振的神色,向他介绍说,这是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赵银荷。银荷,当宇振终于听到她的名字时,心里“怦怦”地跳个不停。为什么每次相遇都会这样呢?没有一点预兆,她就忽然出现在你面前……赵银荷!宇振的心都快跳出来了,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泄漏内心的秘密,他匆匆忙忙打了招呼,很快就离开了。居然又遇到了她,银荷,赵银荷!
  安德烈实在不是个说谎的男孩儿,当他向银荷坦白,第一杯酒已经和宇振喝过了时,银荷一脸落寞与失望。是不是自己太小气了,银荷忽然间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夹在了两个人中间。银荷悄悄打量着安德烈的脸庞,还是和往常一样,挂着柔和的微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银荷的心却变得烦乱起来,甩都甩不开。
  第二天一大早,露珠儿还没有蒸发掉呢,郑宇振就已经等候在银荷的门外了。看到银荷开门出来,宇振鼓足勇气伸出手去,说道:
  “昨天,我没有好好和你介绍我自己。我叫郑宇振!和你的朋友一样的名字!呵呵,我正打算去洗澡,你要不要去?”
  银荷的眼里充满了戒备的神色,可是宇振并不在意。从昨晚直到现在,自己就感觉恍恍惚惚,可以和银荷慢慢走近了,这是真的么?宇振几乎一夜未眠,天一亮,就气喘吁吁地跑到这里等银荷醒来。哪怕银荷知道了,笑话自己都无所谓!只要能看到她,自己就心满意足!因为从今天开始,才算是两个人真正开始认识!
  银荷心里老大不愿意,可是安德烈似乎很高兴这个提议,于是三个人一起去洗了澡,然后一起回到了宿舍。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宇振的心一直都酸楚楚的。看到银荷和安德烈在一起时幸福的表情,宇振的心里就感到无尽的失落。吃饭时,银荷一直都在给安德烈夹菜,还把自己碗里的汤倒给安德烈喝。嫉妒让宇振几乎难以自持,他简直想把两个人的饭碗都摔在地上。他专门挑选了一些话题转移安德烈的注意力,其实只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要和银荷太亲密而已。哪知这大大惹怒了银荷,银荷一摔筷子,很生气地说道:
  “要是你只有宇振一个朋友,那就只关心他好了!只要不谈我,其他随便!我走了!”
  宇振没想到她会这么生气,语调冷冷的,哪还像那天虽悲伤却低沉柔和的语调?可是,宇振尽管眼看着银荷生气地离去,却不愿意让安德烈看穿自己的心事,仍然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地低头喝汤,心里却忍不住担心起来。
  安德烈回去的时候,在胡同口看到了等在那里的银荷。她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站在那里。安德烈快步走上前去,把自己的围巾围到了她的颈上。银荷的眼里满是愧疚,大概为白天的离去感到后悔了吧。安德烈看到这样的眼神,又哪里能责怪她一点点呢?他深深地懂得,不是银荷没有礼貌,是她从小就缺乏温暖,生怕身边惟一的朋友也被别人夺走,所以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
  银荷陪安德烈一起去花园打工,很不高兴地说道:
  “郑宇振,我不喜欢他。一下子就跑到我们中间,我不喜欢。更想不通的是,认识还不到一天呢,就大清早跑来要一起去洗澡……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个人……你看,你早晨的时间都耽误了,现在还得挤时间打工,搞不好还要多干一小时……我都不知道以后你还能不能安心读书了,有了他之后……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
  “银荷呀,我不喜欢你说别人坏话。我最希望的,是你多看别人的优点,多往好的方面想问题……”
  安德烈说到这里,实在不能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银荷的眼角已经红了,眼睛里充满委屈,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痛哭起来。
  “我又不想成为神父!我干吗要和你说的一样!?想成为神父的人是你,应该那样做的人也是你,我干吗要听你的!?我有什么理由那样做?!”
  第二章 另一种命运(5)
  银荷狠狠甩开安德烈的手,抽泣着跑出了花园,丢下安德烈愣在那里,一副茫然的样子。银荷为什么那样戒备宇振呢?难道她还不相信,无论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俩之间的感情吗?安德烈望着银荷抽身而去的背影,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感觉全身无力,只好放下了手中的花盆。银荷常常就像一只受了伤的羊羔一样,总是爱哭鼻子。每到这时,安德烈就为她感到痛心。因为他深深地明白,银荷每痛哭一次,就受伤一次。在她心灵的最深处,在不为任何人所知的心灵最深处,银荷在偷偷地哭泣着。是的,除了安德烈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宇振就像一个外星人一样,忽然间又出现在银荷面前。他告诉银荷,自己的生日快要到了,想邀请安德烈和她到他的画室里来一起过生日。银荷感到非常突然,再加上一直认为宇振把安德烈从自己的身边夺走了,所以情绪非常不好。
  “我的名字也叫宇振哦。”
  “知道。可关我什么事?”
  银荷冷冷地说道。
  “对你没关系,可对我有关系。你的一切都对我有关系,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银荷简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尽管银荷对宇振心存芥蒂,不过听他强调说安德烈也来,还是没能忍住,跟宇振一起到了画室。在画室正中央的一块大画布上,有一位少女正静静地凝视着自己。好熟悉的面孔哦!穿这一身黑色丧服,大大的眼睛,仿佛夜空般漆黑的双眸……呀!那不是自己吗?银荷忽然间看到画布上的自己,有些不知所措。她正想走上前去看个清楚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咦?怎么会是敬银阿姨呢?
  敬银阿姨穿着一身好看的套装,看到银荷,不禁感到万分惊奇。
  “银荷!”
  “敬银阿姨!”
  “啊?妈妈,原来您认识银荷啊?!”
  银荷听到“妈妈”二字,忽然间愣住了。妈妈?敬银阿姨原来是宇振的妈妈!几天的时间,自己就被这复杂的关系搞得蒙头转向了。不知道为什么,银荷隐隐约约感到,正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打破她原本平静的生活,也会把身边的人都连在一起。可是这种力量到底是什么,银荷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银荷一边等安德烈来,一边整理着脑海里烦乱的想法。
  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了,安德烈急得心如火燎,拼命地踩着脚踏车。已经答应去给宇振过生日了,如果再晚点的话,宇振一定该失望了。脚踏车后面的车架上,放着一个花盆,那是自己送给宇振的生日礼物,一盆盛开的银玲花。
  安德烈匆忙拐进胡同里面,忽然间眼前开过来一辆轿车。安德烈大吃一惊,调转车头已经来不及,出于本能,他急忙按铃示意,可是那车好像没听见似的,丝毫没有停的意思,直冲着安德烈就开过来了。情急之下,安德烈只好急捏车闸,在这突然的停顿下,人和自行车一起倒在了地上。不过,令人感到万幸的是,轿车也终于停下了。
  安德烈的膝盖碰坏了,很疼很疼,他强忍住疼痛,抬起头看眼前走过来的人。一位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正瞪着大眼睛注视着自己,眼神惊慌失措,却一言不发。接着,轿车停稳后,从车里跳下来一位司机模样的男人,以极快的速度跑过来,一把搂住那个小女孩儿。可小女孩儿的视线却被那盆打碎的银铃花吸引住了。花盆已经碎得零零落落,可是那几朵盛开的银铃花却还是那样漂亮,吸引着人的目光。面对司机焦急的眼神,安德烈看到小女孩儿没有回答,而是举起了双手打哑语。哦,原来如此!安德烈的心里仿佛明白了什么。
  小女孩儿和安德烈一起,把散落的花土聚到一起,装在了袋子里面。安德烈从旁凝视着小女孩儿,她的脸色苍白,可是双眸却似夜空的繁星,璀璨光明。小女孩儿也转过头注视着安德烈,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说道:
  “这是银铃花,用手语这个怎么表示呀?嗯~~这朵花代表着……”
  安德烈说到这里,忽然间停住了。因为他看到敬银正急匆匆从对面走过来。在这个毫无准备的时候,意外地碰到她,安德烈吃了一惊,不禁停住了话语。奇怪的是,小女孩儿看到敬银,却欢快地跑了过去。
  “小幼莉!”
  哦,原来这个小女孩儿叫幼莉!敬银一把抱住幼莉,可是视线始终没离开过安德烈。正在这时,从远处“呼哧呼哧”跑过来一个男孩儿,头上似乎还冒着汗呢!天哪,不是宇振是谁?!安德烈看着他直奔自己跑了过来,却发现他停在了敬银身边,还温柔地搂了搂小女孩儿。天哪,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敬银、宇振、幼莉……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哇,很吃惊吧?来,认识一下!这是我妈妈!这是我妹妹!”
  宇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可是却无法掩住内心的喜悦。是啊,亲人都在身边,能不让人高兴么?安德烈暗自想着,忽然间有点落寞。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就觉得敬银对他来说,好像一块磁石一样,每次遇到她,总是想多看、再多看她两眼,好像她的视线里暗藏着某种力量一样。难道,只是因为这位阿姨长得好看吗?
  “呵呵,真是巧妙的重逢啊,我很开心认识你。嗯,我们是第一次介绍彼此吧?”
  第二章 另一种命运(6)
  “是的,阿姨。”
  “不过我可见过你两次了,从远处看着。”
  “是的,我也一直记着。”
  安德烈回答着,内心却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这位阿姨对视时,心头总是“怦怦”地跳个不停。
  “哦?银铃花?这花代表着圣母的眼泪,对吗?”
  “是啊,本来是想送给宇振的生日礼物……可是现在,我想把它送给幼莉妹妹!”
  小幼莉听到这句话,接过已被打破花盆的银铃花,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我已经把酒瓶都收走了。”
  敬银走进屋里,对正在乱翻酒瓶的郑博士说道,然后慢慢放下一杯威士忌。
  “以后,你只喝这个吧。如果你再酗酒,以后恐怕再也不能喝了。”
  郑博士听到这里,全身仿佛散了架似的,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曾几何时,他是那样英俊倜傥过,可是如今,岁月已在他身上划下道道痕迹。人,真是不能不服老啊!究竟心里埋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让他终日以酒浇愁呢?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不小心,险些摔倒。
  敬银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他。
  “你就只能那样对宇振不闻不问吗?”
  听到敬银的问话,郑博士转过头来,表情依然冷漠,答道:
  “别理他!一见他亲生妈妈,就开始疏远你,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
  敬银听了这句话,深深地体会到了丈夫话里的意思。她感谢他一直都这样维护自己,可是他却不知道,这样做,恰恰使自己处于两难的境地。作为一名父亲,他为什么不能站在儿子的立场上为他想想呢?哪一个孩子,在受到这样大的打击之下,还能泰然自若呢?如果宇振不是极度伤心难过,他又怎能离家出走,搬到外面去住呢?一直以来,敬银都把宇振当作亲生孩子看待,从咿呀学语,到学会叫第一声“妈妈”;从背上书包上学,到长成大孩子。这期间,敬银倾注了多少爱,恐怕连自己都不记得了。而对于宇振来说,在见到亲生妈妈之前,一直都以为敬银才是自己的生母,可是忽然有一天,一切全都变了。这样大的打击,作为一个孩子,怎么能受得了啊?敬银知道,郑教授所做的一切——无论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都是因为当初,或者说,因为一直都深爱着自己,对这一切,她从心里感激自己的丈夫。然而,建立于他人痛苦之上的爱,却无法给自己带来幸福。也许,抛弃别人的人,会比被抛者忍受更大的痛苦煎熬。若非如此,又怎能陷入现在这种局面?此刻,敬银想到这一切,内心感到阵阵刺痛,缓缓说道:
  “我请求你原谅,可是我还要说出这些话……我是说宇振的亲生妈妈……当初,你实在不该逼她离婚……是,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可是,可是我不是告诉你别那么做了吗?为什么还要那么做?我宁愿我们还像那时候一样,我只是你的同学,你死去的好朋友的妻子……你只是你,我只是我……”
  听到敬银这番话,郑明宇博士把桌子一把掀翻在地,眼神充满愤怒,用可怕的语调说道:
  “什么?你是你,我是我?那算什么?!我问你那算什么?!到了现在,你还说这样的话?!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振秀了!?或者,想起被你抛弃的儿子,感到自责?!”
  敬银感到阵阵眩晕,死去的丈夫振秀,还有被抛弃的儿子……十几年来,这两个名字,一直都是她心中的剧痛,好似一道伤疤,无论多痛,自己也从不愿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包括自己现在的丈夫郑明宇!可是现在,郑明宇,自己的丈夫却亲自撕开这道一直都没有愈合的伤疤!敬银一时之间感觉天旋地转,一股阴冷的感觉袭遍她的全身,仿佛令她置于冰冷的地窖之中。
  由于意外的事件,宇振的生日晚会由画室改到了安德烈住的地方。银荷的态度非常明确,那就是拒绝参加他的生日晚会。安德烈知道,银荷心里的那道墙又竖起来了,想到这点,他就感觉万分失落。
  “好吧,那你好好用功,我呢,今天就不学习啦!只想和朋友待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宇振这句话,银荷忽然感觉心中动了一下,仿佛感受到宇振心里的那份失落。虽然银荷拒绝参加晚会,让宇振感到万分难过,不过,他还是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直到银荷下车,他也没再多说一句话。
  安德烈和宇振一起回到家里,然后转身去厨房做汤。宇振觉得无聊,就随手翻看书架上的书,忽然看到一本书页的颜色都已泛黄的诗集,于是抽出来看。咦,这是什么?当他翻开诗集时,从里面“噗”地一声,掉下来一封泛黄的信笺,上面还夹着松叶。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这一定是封没有寄出去的信。
  “安德烈,我想和你借几本书,拿走看!”
  “没问题!随便翻翻吧!”
  宇振随便拿了几本书,然后把那本诗集塞了进去。
  香喷喷的汤端上来了,安德烈不知从哪里还搞到了一瓶酒。他所做的一切,让宇振发自内心感到高兴。从一开始,安德烈就与众不同。尤其是他那双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几乎想让你对他坦白一切心里的秘密,无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他就像大海一样,仿佛能接受你所有的痛苦。
  第二章 另一种命运(7)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就谈到了幼莉。宇振告诉安德烈,自己的这个小妹是爸妈俩人生的惟一骨血,可是从一出生就饱经磨难,不仅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而且还是聋哑少女。每次自己想起她,就会埋怨天父为什么如此不公平,这样善良、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孩儿,却要这般对她!所以,只要是为了她,自己可以放弃一切。
  安德烈静静听着宇振的叙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为了调节一下气氛,安德烈先举起了酒杯,要和宇振干杯。
  “来,喝一杯吧。哦,原来,想要资助银荷的阿姨就是你妈妈啊!……还有啊,你不是说过啊,在楼顶上碰上的天使,原来是银荷呀。呵呵,怎么都碰到一块儿了呢!可真巧啊,你说是不是?”
  “哼,什么天使啊,我看纯粹是个冰美人。”
  “呵呵。”
  安德烈听到这句话,不禁微笑了起来。“咂”,一口酒下去,感觉肚子里辣辣的。宇振的心情好像也好了许多。安德烈再给他的酒杯满上,然后又给自己满上,接道:
  “唉,不管她看起来多冷漠,到底还是个公主啊!”
  “喂!我总是插在你们俩人中间……更何况银荷还不喜欢我,难道这对你一点不产生影响?”
  沉默了片刻,宇振忽然间问道。
  “我不是都说过了嘛,我们只是朋友而已。嘿嘿,难道你……”
  “谁?我?喂!你可别乱猜啊,我可不喜欢冷冰冰,哪怕是公主……”
  窗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点点雪花儿。安德烈转过头去看雪花儿,哪里注意到宇振说这句话时那闪躲与惊慌的眼神呢?
  安德烈和宇振兴奋地在外面玩了起来,尽情享受着第一场小雪给他们带来的快乐。忽然间,两个人都愣住了。因为他们看见银荷,正拎着生日蛋糕走来。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于是不约而同地藏了起来。银荷踏雪而来,脚步轻盈,留下了两行浅浅的脚印。
  低着头聚精会神走路的银荷,忽然间头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啊!是一个小雪团!银荷四处望了望,咦,没有人啊?接着,又凭空飞出几个小小的雪团来!正在她疑惑不解时,伴随着“哈哈”的笑声,安德烈和宇振高兴得从胡同口蹦了出来。安德烈和宇振的心里都充满了欢喜,因为银荷终于和他们一起来过生日了!不过,两个人高兴的原因却不同。在安德烈看来,他是因为银荷终于能够想通。对这样一个矛盾的女孩儿,安德烈从来都不去苛求什么。因为他深深地懂得银荷的心,不管伪装成多么冷漠和坚强的女孩儿,她,终究还是脆弱的。
  银荷点燃了生日蜡烛,隐隐约约的烛光照映下,三张年轻的面孔都充满喜悦。安德烈为宇振吹奏了一曲,作为生日祝福,悠扬的琴声几乎让三个人陶醉了。
  “来!许个愿吧!”
  “哇,这还要提醒我呀?我的生日,只有朋友才能到场哦。银荷,愿你以后快乐幸福!”“啊?这是愿望吗?祝银荷快乐幸福?”
  安德烈愉快地问道,眼神中有一丝可爱的顽皮。
  “哦?难道,这还不够?”
  听到宇振的回答,银荷看着安德烈,高兴地说道:
  “好棒哦!只有朋友,许了愿才会算数的。宇振不就是朋友嘛!”
  安德烈和银荷相对而视,都露出会心的笑容。
  银荷,嘴里说着答应宇振做她的朋友,可是眼睛却看着安德烈。只要是安德烈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朋友!只要安德烈开心,自己做什么都愿意!宇振凝视着银荷的侧影,无法将眼睛移开。那双眼睛多黑多亮啊,可是,却只为安德烈神采飞扬!
  两人送走宇振回来的路上,安德烈慢慢握住银荷的小手,然后放到自己的大衣兜里。安德烈内心充满了感激,感激她能回来,感激她买了蛋糕,感激她的一切。
  “我可不是为了郑宇振哦,谁叫你喜欢他呢,我也没办法。我在他的画室里碰到了敬银阿姨,才大概了解到他家的情况。哦,原来,他也有自己的那份痛苦啊……我就想啊,你当初把我给找到,把那个埋藏很深的我找到,就像那样……今天,你又把宇振给找到了,他不是也埋藏得很深很深么?”
  “喂!你在说什么呀,我好像听不懂。”
  安德烈哪里能懂呢,“找到”这个词,在银荷看来,是有一份特殊意义的。从他们相遇的那天,从安德烈找到自己的那一刻,自己的心门就已经向他、只向他敞开了。不过,安德烈知不知道就没关系了,因为,只要他在身边,银荷就已心满意足。
  当我第一次遇见你时,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躲起来。可是,你最后还是把我给找了出来。我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可是,我心里却欢喜着呢,因为我感到了一种幸福!那时,只有你在乎着我,担心着我,所以才到处找我……
  从那天开始,我就一直有个愿望,那就是:无论你藏在哪里,我都要把你找到!如果有一天,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我去找你——就像我们遇见的那天,你把我给找出来一样——你也会和我一样,感到快乐和幸福吗?你也会像我喜欢你、喜欢你到心疼那样喜欢我吗?宇振啊,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
  宇振看完信,心里感到阵阵刺痛。原来这是银荷写给安德烈的信啊!失落、妒忌、不知所措——交织着各种感受的复杂情绪顷刻间袭遍他的全身,几乎令他不能自制。
  第二章 另一种命运(8)
  教室里热热闹闹的,同学们正在兴致勃勃地讨论各系兴趣小组的问题,坐在宇振身边的圣玉更是讨论得不亦乐乎。宇振的心思可不在这上面,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银荷。当他看到银荷回头示意安德烈、自己主要听他的意见时,宇振的心里就像翻江倒海一样,感觉很不好受。虽然自己对这类活动一向不感兴趣,也不想伤害什么人,但是为了阻止他们两个总在一起,他还是狠心把安德烈和自己写到了名单上,而没有写上银荷的名字。
  放学后,当宇振得知银荷正等在图书馆门前、想和安德烈一起放学回家时,他马上缠住安德烈,拉着他去球场打球。只要一想起银荷在等待安德烈的身影,他的心里就忍不住嫉妒起来。等两个人终于打完球出来时,宇振发现银荷已经离开了。
  只要银荷注视安德烈,宇振就感觉到嫉妒,有时甚至感觉快要失去控制了。对自己深爱的女孩儿,看着她注视着别的男孩儿,自己却无能无为,这是怎样的一份痛苦!既然如此,为什么老天还要安排我们相见,为什么还要让我在那座大楼的楼顶、在我绝望时,让我遇到她?几天来,宇振时刻被这些问题缠绕,一刻也无法忘记银荷的脸庞。他实在无能为力,只能来到球场,拼命投球,借此分散注意力。
  第二天,他们一起去参加兴趣小组。安德烈听得津津有味儿,可是一旁的宇振却不停看表。因为他知道,瑞英会带银荷过来。也许,银荷此刻还在生气呢!因为安德烈的无动于衷。宇振看了一次又一次,内心烦躁不安。有时候,宇振真是搞不懂安德烈,这样死板的、没有新内容的枯燥兴趣小组,安德烈怎么能这样饶有兴趣?难道安德烈真的对银荷没有一点感情?看来,他还真没撒谎。
  宇振又往门口处瞧了一眼,还是没有,正打算把身子转过来呢,忽然见到走进来两个人。不是她俩是谁?安德烈完全投入到谈话中,根本没看到两个人到了。银荷本来就心中有气,此时看到安德烈毫不关心自己,只和别人微笑的样子,气就更大了,想都没想,转身就跑了出去。宇振看到这里,也毫不犹豫,拿起书包,就追了出去。
  银荷的黑发随风而舞,仿佛一条黑色的瀑布一样。她跑了好远,然后停下来歇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
  “……看,我就知道白色衣服适合他的。”
  银荷忽然想起了早晨发生的事。早晨,安德烈史无前例地在头上打了摩斯,还穿了件白色开襟毛衣。不知道为什么,银荷就是不喜欢安德烈穿这套打扮去参加兴趣小组,于是反复说了不好看。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呢,妄想通过这些,耽误他的时间,让他参加不了兴趣小组。每到银荷耍赖的时候,安德烈一般都采取包容的态度。银荷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自己显得有些幼稚。不过,她就是有一种担心,害怕安德烈有一天会离开自己。所以在尽可能的时间里,银荷都希望能和安德烈待在一起。
  银荷想到这些,就感觉心烦气躁。于是深呼一口气,想把这些念头统统抛开。正在这时,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是宇振。
  “干吗要走?不是特意来的吗?”
  “……哦,我都看过了。”
  银荷神情落寞,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宇振抓住了她的手腕。
  “要我帮你吗?”
  银荷一愣,抬头看了看神情憔悴的宇振,没有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我是说,你喜欢安德烈,要不要我帮忙……”
  还没等宇振说完,银荷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宇振愣住了,用手摸了摸脸,可是,更惊慌的却是银荷,她想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打人!
  “难道你不喜欢他?”
  “我讨厌你随便什么都说!我讨厌你这种态度!好像无所谓,可是却戏弄了别人!我讨厌!”
  宇振控制住自己紧张的情绪,追问道:
  “那么说,是我说错了?你不喜欢他是吗?”
  银荷眼神哀怨,看了宇振一眼,一下子握紧了小拳头,回答道:
  “是不能喜欢他。”
  “什么?不能喜欢?那算什么?”
  “不算什么,就是不能喜欢。”
  银荷说完这句话,转身就想离开。宇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银荷转身看他,那是一张受了伤的、写满难过与悲伤的脸。
  “是!你非要我说是不是?!我不能喜欢他,因为他说,他要成为神父!是,安德烈要当神父!够了吗?这下你满意了?”
  宇振听到这番话,忽然间愣住了,抓住银荷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望着银荷转身离去的背影,他的心里充满了担心与焦虑。神父?安德烈要做神父?宇振的脑袋空空的,站在那里,几乎不能动弹。直到朋友瑞英从后面跟上来,“啪”地拍了他一下,他好像才回过神儿来。
  “哇,宇振!你发什么呆啊?我看你这回是完喽!”
  宇振好像真的犯了傻,转身就向安德烈的住处跑去。此时,安德烈打工刚好回来,正在吃方便面呢。宇振一边和他吃着拉面,一边用眼睛偷偷地打量着他。安德烈眼神单纯,仿佛一个孩子一样。这样的他,又怎能懂得银荷的心思呢?
  “我听说,你将来要当神父?真的?”
  “银荷说的?”
  “嗯。我知道后想了想,觉得还真挺适合你的!可是……”
  第二章 另一种命运(9)
  宇振说到这里,不禁停住了话头儿。要不要对安德烈说真话?要不要说出银荷那片心意,还有那颗因极度喜欢他而备受煎熬的心?
  “嗯,我从冰美人那里听说你要当神父,忽然间想起有话要对你说,主要是两件事。不过,这可是完全相反的事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这样吧,你来选一下!”
  “……哦?好像你很清楚哦?”
  到了这个时候,宇振是下定决心了。也许这话说出来,以后可能都会后悔,但是……
  “嗯,银荷她、她很喜欢你。”
  安德烈背着醉过去的银荷,心里感觉阵阵酸楚。到底是怎么了?原来那种感觉都不见了,只剩下郁闷!银荷伏在安德烈的后背上,紧紧地搂住他,把头深深地伏了上去。安德烈感觉到这点,心“突突”地跳了起来。然而,他脸上却装作毫无所知的样子,开玩笑地问道:
  “哇!你比我还要重呢!知不知道呀?!”
  银荷哪里知道安德烈的复杂心情,她已经醉了,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伏在安德烈的耳边,轻轻了吐出一口气,然后耳语般地问道:
  “宇振啊,你喜欢他呢?还是喜欢我?”
  “嗯?”
  “回答我嘛!你是喜欢郑宇振?还是喜欢我?嗯?喜欢我是不是?是不是?嗯?”
  安德烈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他忽然感觉大脑一片混乱,无法思考,更不知道如何回答。
  安德烈把银荷扶上床,然后给她盖好被子,静静地凝视着她。此刻,她已经睡了。可是,梦里好像也在和自己斗气,眉毛蹙到了一起。安德烈轻轻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忽然间停住了。安德烈!!你在干吗?知道不知道,从今往后,你再也不可以和从前一样,用手抚摸她的头发了!安德烈想到这里,复杂的心情难以表达,起身站了起来。小银荷啊,你怎么会这么傻,喜欢上我这个人,一个从小就把一生托付给天父的男人?安德烈,你难道真是个傻瓜,银荷的那颗心,你怎么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呢?
  第二天一早,安德烈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心潮起伏,在饭桌上连头都不抬一下,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饭。可能因为前夜醉酒,银荷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她一直都一言不发,默默地注视着安德烈。她仿佛也感觉到安德烈哪里有点不对劲儿,可是又找不到原因,于是对安德烈故作欢快地提议一起去做弥撒。可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安德烈就忙不迭地说道:
  “哦,你还是和宇振一起去吧!”
  “你也想去吗?”
  “嗯,不过,要是带着宇振我会更开心的。你知道,去他那个画室可一点意思都没有。”
  难道,两个人的关系就这样算了?无论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都要带着宇振!银荷心里烦闷坏了,可是她并不想在安德烈的面前表现出来。就在她把安德烈举过来的饭碗接过来,想给他盛满饭时,两个人的指尖忽然碰到了一起。安德烈大吃一惊,像被什么蛰了一样,赶忙缩回了手。银荷被安德烈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拿着饭碗愣在那里。安德烈不知所措,只好转过脸去不看她。空气中弥漫了一种味道,可是两个人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宇振开着车,载着天使院所有的孩子,还有詹玛修女、玛利亚阿姨、安德烈、银荷等人,一起来到了雪岳山游玩。孩子们看到美丽的景色,兴奋极了,一起大声欢呼起来。詹玛修女和玛利亚阿姨看到孩子们高兴的样子,也不禁微笑了起来。初春的阳光,清亮透明,照在人的身上,仿佛照亮了孩子们的心。孩子们在春日的阳光下尽情欢畅着,嬉闹着,欢笑声传遍了整个游乐场。玛利亚阿姨还和往常一样,一边不停地唠叨着,一边不断地走来走去,为孩子们张罗着食物。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快乐与舒畅。
  在这种愉快的氛围中,安德烈的心情顿时轻松起来。连日来内心的挣扎与苦闷,都被这纯净的天空和美丽的景色一扫而光。安德烈和宇振组成小组,和孩子们踢起了足球,汗水湿透了全身,真是畅快淋漓!踢完足球洗完澡出来,银荷递过来一块干净的毛巾。
  “谢谢。”
  银荷听到这陌生的话语,心情忽然变得难过起来。
  “你……最近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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