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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髓地狱

_9 梦野久作(日)
  发作的主要部分经过以後,随著精神的松弛会感觉异常的疲劳,而且相当口渴的生理结
  果(随著苦闷、呻吟等轻度梦游的恶梦清醒後亦然)。所以根据此一道理,与此次事件
  比较研究的最佳参考材料就是,流传於日本街头巷尾的辊鲈首(或称为拔首)怪谈。辘
  鲈首的怪谈或绘画象徵人类的梦或梦游心理之点,在此应该毋庸赘言,同时,这种辘鲈
  首因为有舔喝油、地下水或其他不净之水的习惯,到了翌晨口中会感到恶臭,依怪谈或
  绘画的说明,乍看似是荒诞无稽,事实上并非如此。亦即,在这种怪谈中,只推断是头
  颅伸长舔喝什么东西,完全是因为不懂梦或梦游的真相而穿凿附会的想像。这其实是本
  人在梦游之间,受到生理上欲求所驱使,渴望某种液体而四处寻找然後喝下的结果,而
  且这一定是在发作的最高潮後才会产生的欲求,纯粹是因为剧烈的口渴刺激而勉强持续
  梦游状态,因此意识的清晰度显著降低,搜索寻找的能力也显著薄弱,才会不管是何种
  液体,只要是类似水之物,或是确定为某种液体,马上就大口喝下。梦游中喝了油或下
  水沟的污水,自己却不知情,到了第二天早上感到异常口臭,又因为喝下之物无法消化
  而觉得头痛和想吐,引起家人怀疑,再加上佛坛上或灯笼里的油减少等等事实,与想像
  结合的结果,怀疑是该人的头颅伸长出去找东西喝,这在民智未开的古代,可以视为理
  所当然。另外,这种辊鲈首,也就是梦游的主角,以平日容易压抑或被压抑自己一切本
  能的自我心理冲动的妙龄美女,或是象徵人类祖先的低等动物中的STEGOCEPHALIA的
  三眼怪物两种为代表,而且其伸出长舌舔舐液体的动物般举动,在心理遗传学中的动物
  心理遗传之显现方面,可说是最好的参考材料,不过在此不特别叙述以免繁琐。若根据
  以上所述分析,吴一郎清醒後的口臭,并非因为吸入或注射麻醉剂所引起的嗅觉神经异
  常,也不是来自药剂在口腔黏膜的再分泌所产生,而是那天夜里他喝了某种不是水的液
  体(譬如,香水、化妆水或清洁用的挥发油之类),至於其他病态现象的大部分,应该
  也是因为该液体产生的作用。问题是关於这方面的调查完全付诸阙如,虽说是不得已,
  却也算是千秋的遗憾。
  (二)恶梦
  吴一郎在事件当天凌晨一点零五分左右醒来,紧接著再继续睡以後所做的看起来是
  连续恶梦,其实是第二次清醒以前不久所见到的事物停伫於记忆中,和普通的梦相同,
  与梦游内容没有直接关连,反而可以根据前後的说明,解释梦游中所说的话,以及是受
  到什么人的影响。
  【八】梦游进行的时间、其他
  依据上述的理由观察这桩事件时,得以推定吴一郎当夜发作进行於第一次和第二次清醒之间。如果被害者的死亡时间是在二点至三点之间,那么吴一郎在第二次就寝的三十分钟至一小时後,应该陷入最容易引起此种梦游状态的最深度熟睡,而第二次拂晓的清醒,则可视为平常清醒时的习惯性潜在意识的显现,等到了之後的睡眠,吴一郎才脱离梦游的余波或是梦游中喝下之物所刺激的恶梦,进入真正的熟睡和休息。这点,从其出汗现象即可察知。
  【九】关於梦游清醒後的自觉,以及关於双重人格的观察
  接下来是吴一郎清醒後在警察局因为弑母嫌疑而接受讯问时,曾经告白「这么说,难道是我杀害家母之後自己却忘记吗」,这虽然只是他对自己行为的极端轻微怀疑,不过却是他对自己的梦游留有几分记忆的重大证言,亦即,如笔者在第四项中所述,吴一郎当夜梦游的事实,应该不会存在有意识的记忆,但却可能因为脑髓以外的细胞所形成无意识记忆中的某些部分,譬如当时极度的疲劳感等等,由於警方讯问的暗示力量而在意识中浮现。下过,若从另一面来观察,也可认为是气质纯真、良心澄明,拥有极端灵敏头脑且喜欢阅读小说的吴一郎,在面对这种结果时,所产生的一种特有的错觉。因此,上述的疑问不能确切证明吴一郎梦游的存在,只能当作辅助的补遗参考。
  根据以上所述,应该就能了解自古以来梦游症患者皆被认为是双重人格拥有者的理由。亦即,遗传自历代祖先的无数记忆,和包含於其血统中的各种族、各家谱、各不同个性等无数性能统一成一个人的个性,其中有一部分觉醒且分离呈现,形成所谓的双重人格。如果显现於梦中,即为梦游症。这样的梦游症患者的本质当然带有遗传特性,所以梦游症患者对於在梦游中进行的犯罪,患者本人只需负担轻微责任,倒是遗传这种本质的祖先及当时的社会要负担绝大部分的责任。这点特别提出来做为此一事件在法律方面的观察参考。
  【十】有关吴家血统的谜语
  在一开始提出的四项谈话中,除了前述的部分以外,能够暗示吴一郎的心理存在这种导致梦游发作的遗传因素的部分相当多,情况如下:
  (吴一郎的谈话中)说明母亲千世子是女性中少见具有明晰头脑,个性好强的人,并辩护
  她从来不迷信,可是关於母子两人的宿命或命运,却藉著她极度固执且愚昧的迷信之事
  实,让人不得不怀疑她的心理存在著某种不可抵抗的忧闷不安。
  (同上)占卜师父会说「你们受到某种诅咒」,不得不怀疑是占卜者从与她的对话中推测
  话中所包含的某项事实。
  (八代子的谈话中)对於在直方警局的拘留所和吴一郎初次面会之际问「你没有作什么样
  的梦吗』 ,她解释「曾经听过有关梦游症的事」云云。但是,除了一介女人,特别是一
  介农家主妇的教养外,应该没有任何高等学识的八代子,面对这样的非常事件,能想到
  如此超越常识的高等精神科学的现象之存在,本来就很不可思议,更何况马上就直指事
  件背面的真相,未免过於惊人。不管该妇人如何敏慧,又有果决的判断力,还是不免觉
  得不自然。只不过,如果该妇人经常受到某种痛切的事情所迫,很注意这类问题,对於
  与这类事实有关的传闻或说明常投以敏锐的注意,则这种时候发出这样的质问倒不能认
  为不自然。
  (同上)妇人曾说在侄之滨的老家很少亲戚。事实上,乡下的富庶家庭往往是这种血缘孤
  立的家谱,其孤立的原因大多是家世或血统上有传统的恶评,或是有令人忌讳的遗传因
  素,导致附近的人不希望与之缔结姻亲关系,吴家的家世应该也是如此。
  (同上)尽管反覆辩称妹妹干世子离家出走是为了学习刺绣和绘画,但若对照前项疑点,
  应该是另有他意。也就是,千世子预料到和姊姊待在同一个家中终究没有结婚的可能,
  又认为应该到他乡留下吴家的血统,才在与姊姊的默契下离家,也因此姊姊对於搜寻她
  行踪的态度才会稍嫌不够热心。还有,根据姊妹两人都是罕见的好强个性女性这一点点
  来推测,也不难想像两人之间存在某种默契。
  (松村松子老师的谈话中)综合所谓「千世子非常会玩弄男人」的事实,以及前述疑问,
  足可窥知干世子离家後的行动之一斑。
  透过如上各项疑点,可见从事件当初就已充分暗示侄之滨的吴家存在著极端恐怖的血统,而拥有该家最後血统的八代子和千世子两姊妹皆非常清楚这件事。
  【十一】剩下问题是,在这次事件里,吴一郎的梦游发作是「依据什么样的心理遗传的哪一种程度之显现进行」
  亦即,在第一次发作中,应该认为是梦游直接诱因的有形暗示非常简单,只不过是「一位女性的美丽睡姿」,而且其刺激是由异性诱惑力最薄弱的母亲所给予,因此对吴家特有的令人惊异心理遗传的暗示程度相当浅薄,其梦游内容与该家族特有的心理遗传内容(请参照後段)相一致的唯有「勒杀」一事,然後就转移至受到尸体及其容貌暗示而来的脱轨式梦游,未能显现更多的心理遗传内容。
  因而,对於有关前列诸项的一切根本疑问的解决和说明,必须等到这桩事件发生的约两年後,根据在第二次发作中出现的诸般状况分析,方能彻底揭明。
  第二次的发作
  ◆第一参考:户仓仙五郎的谈话
  ▲听取时日:大正十五年四月二十六日(侄之滨新娘杀人事件发生当天)下午一点左右
  ▲听取地点:福冈县早良郡侄之滨叮二四二七番地,谈话人的家中
  ▲列席者:户仓仙五郎(吴八代子雇用的农夫,当时五十五岁) ,户仓仙五郎之妻,以及
  我(W)
  附注:内容使用相当多方言,尽可能以接近标准语记录。
  ——是的,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了。当时从梯子上摔下来撞到的腰部,现在还痛得受不了,连小便都要爬著去上,差点丢掉性命。不过今天早上用烤茄子下酒,再捣烂鲫鱼贴上,你看,疼痛已经减退很多了。
  ——吴太太的家被称为谷仓,在这一带可算是第一的大农户,除此之外,包括养蚕、养鸡等一切,全部由现在的太太八代子独自经营,所以财产庞大,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几十万或几百万之多。学校是自己建造,寺院也是祖先所建造,继承家产的少爷(吴一郎)可说是最幸福的人,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少爷乖巧且沉默寡言,从直方来到这里以後,总是在最里面的房间用功,对於下人或邻居不会摆出一副下可一世的态度,风评很好。到目前为止,虽然说是吴家,家人却只有守寡的八代子太太和十七岁的真代子小姐两人,感觉上家中总是阴森森的,但是自从前年春天少爷来了之後,很奇怪,家里突然变得有朝气,连我们都觉得做起事来更有干劲……今年春天,少爷以第一名的成绩从福冈的高等学校毕业,又以第一名考上福冈的大学,再加上准备和真代子小姐举行婚礼,整个吴家喜气洋洋……
  ——但是,就在昨天(四月二十五日),福冈因幡叮的纪念馆(一座很大的西式建筑物)举行高等学校的学生英语演讲会,少爷当时以毕业生代表的身分担任一开始的演讲,他穿著高等学校制服准备出门时,八代子太太叫住他,要他换上大学生的新制服,可是少爷苦笑表示还不到时候,不愿意换穿的想逃走,太太却勉强他换上,一面送行一面高兴的拭泪,那情景至今仍深印我脑海。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少爷的大学制服在作祟吧
  ——然後到了翌日,也就是今天,如我刚刚所说,因为是少爷和真代子小姐举行婚礼的日子,我们从前天起就住在吴家帮忙。真代子小姐也梳著高岛髻,身穿草绿色振袖和红色长裙工作,她那绝世姿色连祖先的六美女画像都难以比拟,而且温柔的气质更如摇篮曲中所形容的「漂亮千金、气质千金,再嫁干金夫婿」。另外,说到少爷,虽然才二十岁,可是不管懂事的程度或是言行举止,连快三十岁的人都比不上他稳重,尤其是他的相貌,你们应该也看到了,根本不逊於王侯公卿,大家都在说,像这样的夫妇整个博多应该没有第二对吧!还有,因为家中有的是钱,少爷又等於是入赘,所以太太废掉一片农田,建造了一栋豪华别院让他们俩夫妻居住,还向福冈最有名的京屋服饰店订购一套和服。至於料理方面,也是昨天就向福冈第一的鱼吉料理店订妥外送的高级料理,从这里也能看出太太内心是何等高兴了。
  ——昨天的演讲会,少爷的任务很简单,所以出门时他表示再怎么晚也一定在二点以前回来,可是过了三点还足没见到他回来。少爷一向言出必行,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所以我就对老一辈的邻居们表示心中的怀疑,但他们只说「可能是演讲会比较晚开始吧」,完全不当一回事。不过,因为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特别是在这种人生大事的重要关头,我仍旧担心不已,只是後来太忙也就淡忘了。不久,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转为阴霾,天色昏暗有如日暮时分,我忽然想起少爷的事,一看,明天起就是少爷母亲的八代子太太边擦拭著湿濡的手,边把我叫到匡後,对我说「都已经二十岁了,应该不会出问题才是,不过到现在还没回来,你能帮忙去找找看吗」。我也正好有这念头,就暂时停下修理蒸笼的工作,抽根香菸後,穿著草鞋出门,时间应该是四点左右吧!我搭轻便铁道列车至西新叮,在今川桥的电车终点站顺路拐到我弟弟开的餐馆,问他「有看到我们少爷吗」,弟弟夫妻回答「这……少爷约在两个小时前经过这里,并未搭车,而是步行走向西边,由於他是第一次穿大学生制服,所以我们俩都到外面目送他好久。真是个好女婿哩」。
  ——少爷一向讨厌这条铁路的煤烟味,即使是到高等学校上学时,也以运动为藉口,每天从侄之滨沿著农田走路前往,但,就算那样,从今川桥到侄之滨只有一里的路途,不应该会花两个钟头的时间……我担心地往回走,时间应该是四点半左右吧!我沿著国道铁路的旁边走,正好在离侄之滨不远的路旁,靠海岸这边的山麓,有一家切割石头的工厂,切割的是称为侄滨石的黑色柔软石头,稍後您要回去时顺便过去看看就知道,不管是从福冈过来,或是从这里前往福冈,一定都会经过工厂旁边。……工厂的石头似屏风般矗立,夕阳照射下的内侧暗处,我似乎见到戴著方帽的身影晃动。
  ——我的视力虽然不好,也觉得那或许是少爷,走近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少爷正坐在高大岩石背後观看某种像是书卷或画卷的东西。我沿著切割好的石头爬过去,刚好来到少爷头顶上方,悄悄伸出头一看,那应该是卷册的一半位置吧?可是,很不可思议的,上面却是一片空白,不像有写著什么内容。但是少爷的眼睛却彷佛见到什么一般,专注的望著空白处。
  ——从以前我就听说吴家藏有一幅会作祟的绘卷,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不认为在现今的时代里还会存在这种事,就算有,应该也只是谣传,我作梦也想不到那幅卷册就是那个会祟弄人的绘卷。我以为见不到字或图案是因为自己视力下好的缘故,小心的不让少爷察觉,将脸孔尽量靠近,可是,不管我怎么擦亮眼睛,白纸还是白纸。
  ——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很想问少爷到底看到什么,慌忙跳下岩石,故意绕一圈来到他面前。少爷似乎没发现我走近,手上拿著半开的卷册,望著西方火红的天空,茫茫然下知在想些什么。我轻咳一声,叫著「喂,少爷」,他好像吓一跳,仔细的打量著我的脸,然後才像清醒过来般微笑「啊,原来是仙五郎,你怎么会来这里」,说著转身把卷册收起用绳子绑妥。当时我一直认为少爷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毫不在意的告诉他八代子太太非常担心的事,并指著他手上的东西,问「那是什么样的卷册」,这时,不知何时又背对著我的少爷,奸像忽然惊觉,望著我的脸,又看看手上的卷册,说「这个吗?这是我接下来必须完成的卷册,是一旦完成後必须献给天子的贵重之物,不能让任何人见到」,并将之藏入外套底下的制服口袋里。
  ——我更加莫名其妙了,问「是因为那里面写著什么,所以……」,这次,少爷脸红了,苦笑回答「马上就会知道了,画著很恐怖的画,也写著非常有趣的故事。那个人说是我们举行婚礼之前必须看的东西……马上就会知道,很快就知道了……」。我觉得自己似懂非懂,伹重点在於,少爷的态度明显像是魂下守舍,所以我执拗的问「哦,是谁给你这种东西呢」,少爷再度盯著我看,凝视良久,才仿佛回过神来似的双眼圆睁,眨了两、三下眼皮,好像在想些什么,紧接著含泪哽咽,回答「送我这个的人吗?那是先慈的朋友,说是送还先慈秘密寄存在他那里的卷册,并表示不久一定会再和我相遇,届时再告诉我她的姓名,然後……就离开了。不过,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但现在还不能说,不能说……你也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知道吗?那……我们走吧」,少爷说完,立刻抢在我前面,在石块上跳跃著回到马路上,快步往前走,速度之快……宛如被什么附身般,与平常完全不同。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应该就有问题了……
  ——少爷一回到家,马上对八代子太太说「我回来了……抱歉,这么晚」 ,太太问「见到山五郎吗」,他接著说「是的,石头切割工厂遇上。我们刚从那里回来」,然後指著後面进来的我,匆匆走向别院。八代子太太好像放心了,也没问我什么话,只说声「辛苦啦」,马上对正在一旁摆碗筷并擦拭的真代子小姐使了使眼色,真代子小姐在众目睽睽之下,羞涩的站起身来,提著水壶跟在少爷身後走向别院。
  之後,还有一件在日暮前发生的奇妙事情,我後来才明白其原因……接下来我在後门的栀子树下铺上草席,叼著烟斗继续修补先前未完成的蒸笼。从那里隔著栀子树枝,可以见到别院客厅,所以我不经意的朝那边看去,见到少爷在别院客厅桌前换上和服後,喝著真代子小姐倒给他的茶,对小姐说些什么话。虽然因为在玻璃窗内而听不到声音,但是他的神情与平常完全不同,脸色铁青,眉毛频频挑动,彷佛是在责骂著什么,可是仔细一看,真代子小姐却在他面前边叠好制服边红著脸微笑,不住摇头,感觉上是非常奇妙的景象。
  ——後来少爷的神色更加铁青,快步走近真代子小姐,指著从这边看就在那三间并排的仓库方向,伸出一只手放在真代子小姐肩膀上摇撼了两三下,本来脸孔火红、缩著身体的真代子小姐好不容易才抬起脸来,和少爷一起望著仓库方向,不久浮现不知足悲或喜的神情,梳著岛田髻的头点了两、三下,脸孔红到脖子根的低垂著脸。那种情景,让我感觉好像是在观赏新派的戏剧……
  ——见到小姐那种态度,少爷仍旧把手放在真代子小姐肩膀,坐下後,隔著玻璃窗下断环顾四周,不久,仰脸望著屋檐前的黄昏天空,似想到什么般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然後吐出鲜红的舌头,不停舔著嘴唇,他的笑容惨白且邪恶,我看了忍不打了个哆嗦……可是,我怎么也想下到那是会发生这种事的前兆,只是觉得很疑惑:心想,有学问的人会表现出如此奇怪的模样吗?伹……後来事情一忙,也就忘记了。
  ——接下来是昨天晚上。家中的人完全睡著,周遭一片静寂,应该是在凌晨二点左右吧!新娘真代子和母亲八代子睡在正房靠内侧的房间,然後新郎的少爷和代表他家长的我则睡在别院。当然,我比少爷晚睡,十二点过後才上床,关好别院门户之後,睡在少爷隔壁的房间,不过因为年纪大了,今天一大早天色还未亮就醒过来想要上厕所,藉著两扇玻璃遮雨门微亮的光线,来到少爷房前的回廊时,发现崭新的纸门有一扇打开著,纸门前的玻璃遮雨门也有一扇打开,我望向房内,却没见到少爷在被窝里。我觉得奇怪,同时内心一阵下安,但是因为外面下著小雨,只好从崭新的厨房入口拿来自己的木屐,沿著地上铺的跳石绕向正房,见到内侧房间开了一扇门,门前可见到略沾著砂的木屐印痕。我稍微考虑一下後,毅然脱下木屐,赤足沿走廊前进,望向内侧房间的的玻璃纸门,发现八代子太太一只手伸出棉被外熟睡,可是铺在她旁边的真代子的被褥却是空的,睡衣叠放在被褥下方,绋红色高枕置於床褥中央。
  ——当时我才想起前一天傍晚见到的情景,总算松了一口气,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就没必要担心啦」,可是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但是少爷的行动有点古怪……我开始呼吸急促。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第六感吧?我认为下能粗心大意,应该趁大家都还没起床……我叫醒八代子太太,指著真代子小姐的床褥说明一切。八代子太太揉著眼睛,好像有点震惊,一边问「你见过一郎最近拿著某种卷册吗」,一边猛然坐起来。但是,当时我完全没有警觉,回答「是的,昨天在石头切割工厂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读著某种内容不知道是什么、完全空白的长卷册」。当时,八代子太大骤然遽变的神情令我迄今难忘,她嘶哑的尖叫出声「又出现了吗」,用力咬住下唇,双手紧握,全身不停颤抖,两眼往上吊,彷佛有点愤怒失神。我虽然下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也被吓坏了,一屁股坐倒在地。不久,八代子太太好像回过神来,用衣袖拭掉睑上的泪痕,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说「不,也许我是想错,也可能是你看错,反正我们去找找看」,站起身来,表面上是一副和平常相同的态度,率先从回廊下来,可是事实上她似乎异常狼狈,赤足走向大门口。我慌忙穿上木屐,紧跟在她後面。
  ——小雨这个时候已经停了。我们很快来到别院前的……从这里能见到的最右侧第三间仓库前面时,我发现仓库北向的铜皮门敞开,慌忙拉住前行的八代子太大,指给她看。事後回想起来,这个第三间仓库在秋麦收成以前一直都是空的,存放各种的农具,人们出入频繁,经常会有年轻人疏忽忘记关闭门户,这时或许也是如此,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之处,但,可能是想起白天的事情吧,我不禁愣了一下,站住。这时,八代子太太也颔首,绕向仓库门前。但是,可能从内侧锁上了吧,怎么都推不开仓库门。这时八代子太太又点点头,马上去拿挂在正房腰板上的九尺梯子,轻轻靠在仓库的窗下,作手势要我爬上去看看,当时,她的神情很不寻常。我仰脸望向窗户,发现似乎有灯火晃动。
  ——大家知道我一向胆小,所以当时的心情绝对不会愉快,可是八代子太太的脸色相当难看,不得已,我只好脱下木屐,爬上梯子,到最顶端时,双手攀住窗缘看向里面。看著看著,我的双腿脱力,已经无法爬下梯子,同时攀住窗缘的双手也完全失去力量,直接从梯子上掉下来,腰部受到重击,勉强站起来後,却没办法逃跑。
  ——是的,当时我见到的景象令这辈子想忘也忘不了。堆放在仓库二楼角落的空麻袋在木板地板正中央铺成有如四方形的床褥,上面摊开真代子小姐的华丽睡袍和红色内裙,其上仰躺著梳水滴状高岛髻的真代子小姐一丝不挂的尸体,尸体前方放著原本摆放在正房客厅内的旧经桌,经桌左侧摆著合金烛台,上面插著一根大蜡烛正在燃烧;右边应该是排放著学生用的画具或笔之类的东西,我记不太清楚了。位於正中央的少爷面前,长长摊开著昨天在石头切割工厂见到的卷册……是的,绝不会错,确实是前一天见过的卷册,边缘的烫金图案和卷轴的色泽我都还记得,而且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白纸……是的,少爷面对卷册正坐,身上穿著白花点图案的睡袍,也不知是怎么发现的,他静静转过脸来,微笑,似乎在说「你不能看」的将手左右挥动。当然,我现在说的话都是事後才想起来的,当时我如同触电般僵住,连自己发出什么样的声音都不知道。
  ——八代子太太当时一面扶住我,一面好像问了什么话,我不清楚自己是否有回答,只记得好像指著仓库窗户说了些什么。但,八代子太他却好像明白似的,重新架好梯子,亲自爬上去。我虽然想制止她,可是我站不起来,连牙关都咬不拢,也发不出声音,只好用双手撑在背後冰冶的泥上地面,抬头看向上面。只见八代子太太敞著前襟爬上梯子,用手攀住窗缘,用与我同样的姿势望向里面。她当时的胆识,我现在想起来还毛骨悚然。
  ——八代子太大从窗外环视里面的情景,用镇静的声音问「你在那里做什么」,这时,我听到少爷从里面以像平常一样的声音回答「妈妈,请您等一下,再过一会儿就开始腐烂了」。周遭一片静悄悄的……这时,八代子太太像是又考虑了一下,说「应该已经腐烂至相当程度了吧?重要的是,天亮了,你还是赶快不来吃饭吧」,里面传来一声「好的」,同时少爷好像站起身,被映在窗边的影子忽然暗了下来。我心想,这是面对女儿尸体的为人母亲者应该讲的话吗?但是,八代子太大迅速从梯子上下来後,边对我说「医师、找医师」,边走向仓库门前。令人惭愧的是,当时我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就算知道,我也是全身虚脱,根本走下动,只是害怕得不停颤抖。
  ——仓库门开了,少爷一手拿著钥匙,穿著庭院木屐走出来,看著我们微笑,但是眼神已经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八代子太太迫不及待的轻轻从他手上拿过钥匙,好像欺骗他似的一面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三两句话,一面拉他进入别院,让他躺下。这一切,从我坐著的位置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接著八代子太大回来,爬上仓库二楼不知做些什么。这期间只剩我单独一人,我非常害怕,爬到仓库後面的木门处,扶著那边的一棵朱乐树勉强站起来。这时候,头顶上方响起仓库窗户贴上铜皮的遮雨门关闭的声音,我又吓一跳的回头,接著是仓库门锁上的声音,不久,八代子太大左手用力抓紧卷册,头发蓬乱的赤足跑向别院。虽然脚底沾著泥土,却毫不在意的跑上回廊,一把拉起刚躺下不久的少爷,将卷册递向前,神情可怕的责问两、三句话。这一切情景,透过已经天色大亮的玻璃门,我看得清清楚楚。
  ——少爷当时手指著前一天的石头切割工厂方向,又是摇头,又是以奇妙的手势和动作,拚命的说著什么。他的话我在後门口听下太清楚,同时也因为内容艰涩,我实在听不懂,只听到无数次「为了天子」、「为了人民」之类的……八代子太太双眼圆睁,边点头边听著,但是不久,少爷忽然噤声,盯著八代子太大手上的卷册,然後一把抢去塞人怀中。当然,八代子太太也马上抢回来。事後回想起来,八代子太太不应该这么做的……卷册被夺回,少爷好像有点气馁,但,随即嘴巴大张,瞪著太大的脸孔,神情无比可怕。八代子太太也害怕了,後退好几步,转身想离开,可是少爷立刻一手抓住她衣袖,把太太拖倒在榻榻米上,再度盯著她看,好像很高兴似的忽然笑出声。
  ——见到少爷的表情,我彷佛被当头淋了一盆冷水般全身发冷。八代子太太也恐惧下已,甩开少爷想离开,可是少爷从背後抓住她的襟发,直接从回廊拖到庭院上,微笑著拿起木屐很愉快似的不住敲打太太的头。眨眼间,八代子太太立刻面如死灰,头发散乱,脸孔流血,边在泥上地上爬行边尖声喊叫……目睹这种情形,我吓坏了,尽管膝盖不停发抖,还是硬拖著身体回到这里,对内人说「医师,快找医师」,之後马上钻进被窝里发抖。不久宗近医师困惑的来到我家,我立刻赶著他说「是在吴家,在吴家」。
  ——我看到的只有这些……是的,全都是事实。後来我才知道,八代子太太的尖叫声惊醒了两、三个年轻人,赶忙抓住少爷,用细绳将他绑住。但是,当时少爷的狂暴力气非常恐怖,三五个人的力量都还比下上他,两度绷断细绳。好不容易制服他,把他绑在别院梁柱上时,他好像也累了,就这样沉沉睡著。等他再度醒来时,很不可思议,少爷的样子完全变了一个人,警方问话,他也全然不回答……八代子太大以前说过,少爷在直方那边也曾出现过这种病症,当时在大学教授的调查之下才知道是被施以麻醉药物,因为後来完全没问题了,所以才带他回到这边。但是,所谓的血统实在可怕,看他这次的情形,我认为一定是那卷卷册在作祟。
  ——当然,虽说是卷册在作祟,可是那也很久没出现过了,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听说卷册本来是藏在对面可以看到屋顶的那间如月寺的佛像肚子里,只要具有吴家血统的男性见到卷册,精神一定会马上不正常,无论母亲或姊妹,甚至是无关之人,一见到女性都将予以杀害……寺中好像有存放写明其原由之物,至於详情如何我就不知道了……卷册为何会落入少爷手中?我只能说这很不可思议。是的,如月寺现在的住持为法伦师父,听说和博多的圣福寺师父齐名,我想他应该知道这件事的因缘……是的,已经是相当大的年纪了,身体瘦的像鹤一般,白层白须,看起来慈眉善目。如果有需要,您可以去问问他,我会叫内人带您过去……
  ——是的,八代子太太现在处於半疯狂状态,加上脚部扭伤,听说躺在床上休息。虽然头部伤势并不严重,可是讲话颠颠倒倒,应该无法提供什么资料。我腰部受伤,暂时无法去探望她……
  ——好像有人说因为我没有去找宗近(医师的姓),所以才会救不回小姐。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宗近医师来帮我诊断时曾说,真代子小姐被勒杀的时间是在今天凌晨三点至四点之间,而对照蜡烛燃烧的样子,应该也是在那个时间左右……是的,其他都如我刚刚所说的。八代子太太如果恢复正常,应该能够说明一切,不过,就如我方才所说,她现在尽是讲些埋怨少爷的话,或者说些「你快点清醒过来,我现在只能倚靠你一个人了」之类……
  ——警察还没有找过我。因为最先发现这场骚乱的只有当天睡在这儿、听到八代子太太尖叫声赶来的年轻人,警察讯问他们之後就离开了……我一直非常小心,深怕自己会受到怀疑,特别要求宗近医师保密,幸好在骚乱之时,没人知道是谁去找宗近医师,因此对宗近医师的讯问也是草草了之。是的,我没有隐瞒任何一件事,所以如果可以,希望能藉著您的力量让警察别来找我,您也看到了。我腰部受伤,又是听到警察两个字就会发抖的个性……
  ◆第二参考:青黛山如月寺缘起(开山一行上人手记)
  附注:该寺位於侄之滨町二十四番地,吴家第四十九代祖先虹汀所建
  晨镂满目金光雪,夕化浊水落河海,今宵银烛列荣花,晓若尘芥委泥土。三界如波上纹,一生似空里虹,一旦结下恶因缘,将念念而不可解。生则坠入地狱之转变,现叫唤鬼畜之相;死则恶果传子孙,受孽报永劫之苛贵。其恐惧、痛苦。无任何事物差堪比拟。
  为此观其因果,究其如是本来趣理,断证根源,转菩提心,起一宇伽蓝,奉庄严佛智慧完全一念称名、人天共敬的清净道场。
  追溯其缘起,乃是庆安时期,山国城京洛只园精舍附近,贵贱群集之巷内有一家开设多年的美登利屋茶铺,其每年特选的上贡宇治铭茶取名「玉露」,芳香闻名全国。当代主人名叫坪右卫门,育有一子三女,子名坪太郎,深受无比宠爱,然生来不喜生意之道,自年少时期就拜宇治黄檗的僧人隐元禅师为师,兼学柳生剑法,旁涉上佐流绘画,俳句体裁则受芭蕉影响而另成风格,长大後自号空坪,一心一意游山玩水,无志於家嗣之累,然因家中无其他男人,经常被迫娶妻生子。尽管总以学业未成而推诿,仍无从逃避,终於,其父坪右卫门邀请隐元禅师前来谕示,期能让他心念一转时,他在自己家门贴上一句「年至二十五岁的今门,不闻不如归」而出家为僧,只持一钵一杖西行寻访名胜古迹将近一年,由长崎路进入肥前唐津。当时是延宝二年春四月,空坪时年二十六岁。
  空坪四处赏玩此地胜景,因虹之松原而改名虹汀,并选八景展纸笔,亲自起版撰江湖事,似此这般滞留半载有余。某日,适逢晚秋月圆,受诱而出,登虹之松原,赏玩并列於银波、银砂的千古名松於清光中尽展风姿,宛若名家墨技之天籁。行走一里过滨崎渔村仍未尽兴,故背负流霜,续行半里至夷之岬,倚岩角遥望湾内风光与雁影,直至半宵。
  此时、一位约莫方逾十八岁之女子,翻展华丽衣袖,移动我见犹怜之小脚,渡过荒矶叠岩走近虹汀身旁,浑然不知有人观看,朝向西方双手合十,凝神祈念良久,之後挥泪揽袖,意图投海。虹汀骇然跑近抱住,伴其至松原沙清处,询问事情缘由。少女最初只是啜泣不已,久久才倾诉——
  「我是这滨崎某吴姓家中的独生女,名叫六美女。家中世代豪富,但是圆必有亏乃世间常情,可能是恐怖的因缘吧,家中往昔以来就有精神错乱的血统,导致今日只剩我单独一人悲痛苟活。
  最初……亦即,吾家有一幅祖先流传的绘卷,其上描绘美妇裸像,据说乃是吴家祖先的某人与最宠爱的夫人死别,在痛苦悲伤之下以丹青描绘尸体身影,期能做为电光朝露之纪念,却不知何故,在描绘初期尸体开始急速腐烂,图像尚未完成一半便已化为白骨,祖先的某人在悲叹下终於疯狂,夫人之妹虽然尽心照顾,祖先的某人最终仍追随夫人步向黄泉。当时,夫人之妹腹中怀有该狂人之子,已近临盆,同样伤心欲绝,所幸终於勉强保住性命。
  正好此时筑前太宰府观世音寺奉修佛像,一位客僧胜空由京师前来监督,等奉修完成临行之际,行至附近一带。闻此缘由後深觉不忍,乃止住锡杖於吾家,观看未完成的绘卷,於佛前诵经供养後,砍伐後院的大柄檀树,选其赤肉部分,手雕弥勒菩萨座像,将绘卷藏其腹中,供奉於吴家佛坛,严令日後只有家中女性始能祭拜佛坛和观看绘卷,所有男性禁止接近。
  後来该位狂人的遗孤、外貌如五的男儿平安无事出生到这个世间,及长,娶妻继承吴家,谨守胜空上人之戒,严禁任何人接近佛坛,一切牲礼香花的供养,由其妻子独自负责,一心一意祈求现世的安稳与後代的善果。然而,可能是承袭狂人血统的缘故,此男子壮年後育有几位儿女,又遭逢妻子早逝,同样惨遭精神错乱後果。其後的历代男子中,也总会出现一、两位精神狂乱者,有的是杀害女人,有的则是用锄锹挖掘女人新坟,若有人制止,则会击杀或伤害对方,或自己咬舌自尽或自缢而死,极尽恐怖之能事。
  似此,见者、听者皆恐惧自危,远近相传吴家男子见到绘卷会立刻受到祟弄,不净的女人接近佛像也会遭遇不幸,完全不敢与之结亲,因此吴家血统数度将近断绝,必须靠著给予钱财结合,或是远从外地寻觅不知情者来传宗接代,时至近年,更是连下贱乞丐都不敢与吴家沾上边,导致如今只剩我单独一人。我的两位兄长同样发狂,长兄挖掘他人坟墓,二哥用石块殴打我,而且都很早就结束生命,又经谣传之後,在家中工作之佣人几乎全藉故离开,连侍候我多年我的女仆都因为照顾我而病亡,导致我连一个倾诉对象都没有,内心不知有何等寂寞。
  就在此时,唐津藩的家老云井某某听闻此事,表示要将其三男喜三郎赐予我为婿以继承家业。佣人侍女们得知後皆兴高采烈的回来,其中只有一位从小照顾我的奶妈下仅面无喜色,甚至还明显露出愁容,问其何故,她才深叹口气,表示她从云井宅邸做事之人口中得知,即将成为我丈夫、也就是那位喜三郎,其实是云井家老的庶子,长於剑术,是藩内第二局乎,可是从年轻时期就声名狼藉,不仅耽溺女色,更到处结交不良之辈,破坏各处道场,敲诈勒索茶屋小馆,结果在别处无法存身,这才悄悄回故乡。但是,藩中世家非但无人敢把女儿嫁给他,甚至还畏如蛇蝎,家老因为听说我家情事,才决定让他成为我的丈夫。不仅这样,还心怀不轨,欲等事成之後凭其权势并吞吴家财产,虽是命运,她也无力抗争,可是一想到我日後将承受的痛苦,她就忍不住头晕目眩,泪流满面。我虽有些困惑,却并未深信,也无从查证,日久之後便逐渐冷静下来,等待秋天举行婚礼。今夜,那位叫云井喜太郎的人连一个随从也未带、连披肩长裤的礼服也未穿的独自来到我家。
  当众人忙於送上酒宴至後面客厅之时,我也重新化妆前往酒席,只见他半张脸孔烧烂,脸色如灰,另外半边脸孔无眉,白眼球凸出,嘴唇歪斜,与鬼魅毫无两样。我强忍住扑鼻酒气,全身发抖的帮他斟酒,可是才喝没几杯,他马上抓住我的手,我当时情不自禁地缩回手,杯里的酒溅在他膝盖上。他马上藉酒疯想抓住我,奶妈拚命拉住他,他却立刻拔刀砍倒奶妈,我趁乱逃出来,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想到我家的不祥,又想到自己的不幸,正要自尽之时却被你拦下。如果不能寻死,我只好出家为尼。虽不知你是何方人氏,仍请你大发慈悲指引我明路。」
  说完,她趴在砂地上低声啜泣。
  虹汀听完,沉吟良久之後,扶起少女,说「好吧,我尽力而为,你先不要叹息,等我看过绘卷以後,自会让你了解本身的因果。」说完,他牵著六美女的手,正想离去时,松树後忽然出现半睑鬼相的狂暴武士,一声不吭地挥刀斩向他。虹汀以修禅之机锋转身避开,让对方斩向虚空,同时大喝一声,对方的武士白刀随著身体在空中游走数步,一起摔向断崖外侧,落入月光粼粼的海中,随水烟消逝无踪。
  就这样,虹汀陪六美女回到吴家,和家人一起收拾奶妈尸骸,自己做法事诵经,严禁把事情传开後,进入佛堂,要求其他人回避,从弥勒佛像肚中取出绘卷,敬畏祭拜後摊开一看,美人全身溃烂长脓之模样令他寒毛直立,於是立即在佛前坐下,镇摄精魂的入定十余天,在延宝二年十一月晦日拂晓忽然睁开眼眸,大声咏颂三遍「雪凡夫之妄执不若念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将绘卷投入一旁的火炉中,化为一片灰烟。
  之後,虹汀起身召集家人,说「我已经藉法力了断吴家的恶孽因缘,立刻将此灰放入佛像内,与三界万灵共同供奉。我本人也将还俗成为这个家的男主人,孕育万代胜果。各位如果有任何问题请说无妨。」但是并无一人表示意见,因为所有人皆畏惧云井家怪罪报复。虹汀了解此种心理,当天就厚赏家人,让他们回家休息,并封存家屋仓廪,钉上写著「回馈乡里,吴坪太」几个大字的木牌,只携带金银书画之类四大车,请壮夫驾驶,自己则背负弥勒佛像,怀内放著吴家家谱,手牵六美女,於翌日未明离开滨崎,朝东方前行。时间是延宝二年腊月朔日,大雪纷飞,长汀曲浦五里的路上须灾化为连绵银屏,让虹汀疑为天赐红彩祝贺。
  像这样前行约莫一里,东方天际渐红,忽然後方传来杂杳人声。虹汀回头一看,为数约有二、三十人的捕快手上带著拘捕犯人的工具,正中央则是落海的半脸鬼相云井喜三郎,也不知他是如何上岸的。他头系白巾、脚穿绑腿、身穿战阵披肩和野裤,手持长刀紧追而来,口中大骂「恶僧别逃!上回我以为你是朝廷密探,有所顾忌而未曾动刀,後来接受藩的密令调查你的素行,才知道你就是无法无天、声名狼藉的大恶徒坪太,不仅假冒画匠偷窥本城的地形,还伪装僧人游走各国,欺骗有德之家谋夺财物,诱骗良家儿女送入火坑,十恶不赦,天地可监。不管你如何会飞天遁地,你今天己无路可逃。快逮捕这个诱拐良家妇女、卑劣下流的贼和尚。」手下的捕快们一起踏著雪地蜂涌而上。当下之地一边是巍峨参天的悬崖峭壁,另一边是临海断崖,背後则是纤弱女子和马车车夫,眼看似乎无处逃生。但是虹汀毫无惧色,将背负的佛像交给车夫,拂掉网笠上的雪花交给六美女,手持惯用的竹杖,一面数著胸前的念珠,慢步前进。捕快们大感意外,完全为对方气势所慑。
  虹汀向众捕快一礼之後,轻咳两声说「劳驾各位老远赶来,真的辛苦各位了。这么多人前来替我这位声名狼藉者送行,贵藩的政道昌明实在令人佩服,既然这样,就劳驾诸位乾脆送我至前方不远的筑前藩吧!否则请勿拦阻,我不希望无益的杀生造成贵藩的耻辱,如何?」捕快们一时呆若木鸡,而云井喜三郎脸红耳赤,怒骂「满口胡言!上次我是喝醉酒才失手,这回你绝对逃不掉。弟兄们,对手只有一个人,除了女人以外,其他人全不能放过,动手!」说完立刻挥刀上前。捕快们也同时行动,似认为解决一个行旅侩人乃是轻而易举之事,闪闪刀光映在雪上,令人沭目惊心。虹汀不再多言,左手握竹杖,右手挥空拳,率先夺下一人的刀,接著击落袭来的白刀,斩落群至的球棒和刺叉,不接近群聚路中的人马,专一攻击落单的家伙,很快的,有十几个人不是被击昏就是倒在雪地上,甚至掉落海中。
  行旅僧人出乎意料的功夫让众人完全慌乱,云井喜三郎暴跳如雷,拔出长刀,摆出青眼架势,一步步向前逼近。虹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丢掉夺来的刀,右手重新握妥竹杖,接住喜三郎渴血的凶刀,毫无一丝一发的放松,冷冷如水的制其机先,切切似冰的压其机後,只闻一声轻响,喜三郎手中长刀如遭大石所击,呼吸急促,咬牙切齿。虹汀见之莞尔一笑,说「三郎先生,如何,还不早早醒悟吗?所谓弥陀的利剑,指的就是竹杖的心,所谓不动的系缚,指的就是此亲切的呼吸,就算是千锤百链後的精妙、不出虚实生死的剑也比不上悟道的一根竹杖,恰如眼前的不可思议。你千万不可怀疑,快快放下屠刀,转恶心入佛道,进入念念不移、刻刻不迷,阔达自在的境界吧!否则依照一杀多生之理,我会将你斩成两段,消除唐津藩当下的不祥。你现在可是面临生死边缘、地狱天上之分的刹那。」好杀残忍的喜三郎听了脸色铁青、两眼充血,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然积年累月的孽业已让他无法回头,他逞一点的机敏转身,忽然奋起冲天之勇,以上段架势自正面一挥长刀之精锐,如电光石火般斩入。虹汀翻身闪开的同时击出竹杖,正中喜三郎眉心,趁喜三郎飞退之际又乘虚而入,伸手握住喜三郎腰间的短刀,说了声「那就让你了遂心愿吧」,话声未落,人已後退。一看,再度举起长刀的喜三郎不住後退,仰天倒下,被砍中的肩膀鲜血泉涌,染红雪地,气绝而死。
  目睹这种气势,其余的捕快全吓坏了,转身落荒而逃。虹汀总算安下心,将夺来的短刀还给尸骸,双掌合十,数著念珠诵念佛号两、三遍。不久,掸掉黑衣上的雪花,再度背起佛像,安慰著面无血色的六美女,带上斗笠,人马急行,很快进入筑前领地,在深江过了一夜,翌晨又踏著未歇的白雪向东前进五里,来到这处侄之滨。
  虹汀见到此处地形:心想:这片地方,北边有爱宕的灵山耸峙半空,南边有背振、雷山、浮岳等诸名山连结烟云,眼界所及是万顷丰田,足以养育儿孙万代,室见川的清流又能泛舟,更拥有袒滨、小户的古迹,芥屋、生之松原的名胜,而且距黑田五十五万石的城下不远,实在是集山海地形精华之胜地。
  於是他立刻收养随同前来的车夫为家人,寻求田野,建家屋仓廪,并悄信给故乡京师以求万代之谋,同时选中一地,集雷山、背振的巨木,自司绳墨设计,建造一座大伽蓝。山门高耸迎真如实捆之月,殿堂连檐送佛上金色之日相观。林泉深奥、水碧砂白、鸟啼鱼跃,念佛、念法、念侩,真乃末世奇特罕见的净上。
  似此,在人皇第一百十一代灵元天皇延宝五年丁巳霜月初旬,伽蓝落成,从京师本山召请贫憎前来担任开山住持。贫僧以寡闻浅学之由再三固辞而不听,终於感其奇特,荷笈下向为住持,将寺号取名青黛山如月寺。於翌年延宝六年戍午二月二十一日之吉辰,讲往生讲氏七门的说法,诵读净土三部经,执行七日大供养普渡饿鬼。当日虹汀亲自上座,略述本来因缘向听众忏悔,诵吟两首和歌——
  唱 六道今迷六文字,竹杖送往佛世界
  坪太郎
  和 佛陀亲持紫竹杖,回归一切尽虚空
  六美女
  接著由贫僧上座,详细辩证缘起因果,述明六道流转、轮回转生之理,授念一阿弥陀佛、即灭无量罪孽的真谛,最後接上一偈——
  一念称名声,功德万世传,青黛山寺钟,迎得真如月。
  另外,六美女时年十八岁。她将事先写好的三万张六字名号分送前来参加的信众,不到三天即送完。
  如上的故事,婆娑显六道之巷,眼前转孽报之理趣,闻烦恼即菩提,六尘即净土,吴家祖先的冥福,应无止尽延续末代正等正觉的结缘,吴家日後男女若欲报此鸿恩,必须深心领会此意旨,不懈怠於法事念佛。此事不得外泄,若疏忽泄漏,或会招来他藩之怨,仅止於当时本寺住持及吴家当代夫妇。慎之。
  延宝七年七月七日一行记
  ◆第三参考:野见山法伦上人的谈话
  ▲听取时间二刚述同日下午三点左右
  ▲听取地点:如月寺方丈室
  ▲列席者:野见山法伦上人(该寺住持,时年七十七岁,同年八月殁) 、我(W),以上
  二人。
  ——你会怀疑乃是当然。如《缘起》内文所述,已被距今一百多年前,可称为吴家中兴之祖的虹汀先生烧成灰烬、封入弥勒佛像腹中的绘卷,为何会恢复原有的绘卷型态出现於今世,而且落入吴一郎手上,导致他精神错乱……坦白说,就算你(W)没问,我也会说明,只不过一切需要由你自行判断。
  ——关於这段《缘起》,本是继承吴家当代家主的夫妻第一次前来祭祀祖坟时,才会摒退外人让他们观看,除此以外,有关吴家血统的事情,除非极端寻常之事,否则完全不会泄漏给他人知道,这是自开山一行上人以来,身为本寺住持应守的秘密。但是因为你的身分不同,而且牵涉到吴一郎少爷是否真正疯狂与会不会被判处有罪有重大关连,我当然不能隐瞒……
  ——事情很简单。也就是,很久以前就有人找出应已化为灰烬、藏在本寺佛像腹内的那幅绘卷,发现它仍保留原貌。不仅这样,从佛像腹内取出绘卷,造成诱发吴一郎少爷精神病发作之人,我也非常熟识,而且相信绝对是她没错。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而且一定很多人会感到意外……那不是别人,就是吴一郎少爷的亲生母亲、前些年奇妙横死於直方的千世子小姐。没错,这件事情非常奇怪,最主要是,这世界上真会有如此无慈悲心的母亲,竟然会将传说中那样恐怖的东西交给自己儿子吗?其中当然存在很深刻的理由,只要你听过我接下来的说明,应该就可以明白一切。
  ——回想起来,那已经是很久很久的事了……应该是三十多年以前吧!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经知道,这位千世子小姐自小就聪明伶俐,而且双手非常灵活,尤其特别擅长绘画和刺绣,从她开始懂事以後就经常独坐在本寺大殿角落,临摹画在纸门上的四季花卉图案,或是栏杆间的仙人雕刻,当时她就已经非常可爱了,五官轮廓有如洋娃娃……
  ——应该是她十四、五岁的时候吧?有一天好像刚从学校回来,身穿虾褐色裤子,手抱包袱迳自进入这方丈室,向正在独自喝茶的我、说「喂,和尚,那尊黑色佛像肚子里放著漂亮的绘卷,对吧?你能不能偷偷拿出来让我看看。」这幅绘卷的事,自从本寺开山当时举行大法会後,就成为附近一带有名的传说故事,村里应该还有很多人知道,所以我想她可能是听那些人说的吧!当时我笑著告诉她「那早在很久以前化为灰烬啦,就算我想给你看也没办法」,可是千世子小姐却说「但是我刚才摇动佛像,却听到里面有声响,一定有放著什么东西」,我吓一跳,骂她「你做这种事会被佛祖惩罚的」。等千代子小姐回去後,我忽然开始担心,静静走进大殿,试著摇动弥勒佛像,果然听到似有卷轴状之类的东西在里面碰撞的声音……
  ——事情太过不可思议而让我大惊失色,因为我一直认定,佛像腹内放的是《缘起》内文中所写的绘卷灰烬……但是後来我转念一想,或许是虹汀先生假装已经烧毁绘卷,其实却保留原貌藏入佛像内,因为旁边的装填物随著年代久远而乾燥,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喜欢绘画的人总是有这样的心理,因为过度舍不得绘卷才决定这么做,而且也认为随著经年累月的供养,孽缘会逐渐淡薄而不再作祟吧!如果真是这样,我应该重新取出烧毁吗?绘卷到底又是怎么样的东西呢?想著想著,我还是有点不能释怀,又觉得有点恐惧,只是认为应该没有人会打破佛像的察看内部,就这样放回原处。
  ——岁月流逝。去年秋天,就在盂兰盆节前一天傍晚,我见到八代子太太和一郎少爷、真代子小姐一齐前来扫墓,当时八代子太太单独打扫灵堂後顺便至方丈室来喝茶话家常,并提到说「虽然时间尚早,不过等明年春天,一郎从六本松的学校(福冈高等学校)毕业後,我打算让他和真代子成婚」等等。八代子太太在宣布这类重大事情之前,必会来找我商量,所以当时我回答「这样很好呀」。然後我们走出大殿的回廊一看,身穿学生制服的一郎少爷和系红色腰带的真代子小姐已经扫好坟墓,正蹲在山门旁的坟前双手合十,看起来非常亲密。见到这种情景,八代子太太好像一时心酸的掩面进入灵堂,我则留下来望著相貌神似的两人,想著吴家过去未来的事情,忽然想起多年前千世子小姐所说的话,忍不住心中一震……当然,当时我只认为是老年人没必要的操心,可是仍旧放心不下,当天晚上怎么样都睡不著。
  ——所以我慢慢起身……藉著窗外照入的月光和灯火微光,单独前往大殿,双手捧起佛像摇动,但是已没有先前听到的声响,不但如此,还感觉里面空无一物。
  ——这时可能是第六感吧?我感到莫名恐惧,於是毅然把佛像抱下佛坛,搬进方丈室,戴上眼镜仔细检查。虽然佛像身上沾满尘埃有点看不清楚,可是佛像颈部衣襟处却有切断後再装上的痕迹,若用力晃摇就像要松脱一般。当时我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拚命力持镇定,沿著走廊搬出佛像,掸落上面的灰尘,从切断处拔下佛像的头,见到挖成经筒状的底部有旧草纸包住的灰,不过灰包正中央有卷轴状的凹陷。至此我已明白,虹汀先生虽说将绘卷烧毁,事实上可能另有某种特殊原因而未予以烧毁,直接将绘卷藏入佛像中,而且绘卷已被某人窃走,一切全是无庸置疑的事实。是的,除此之外,还有充填在四周的旧棉花,其他连一片碎纸层都没见到……请往这边走,我让你亲眼看看。
  ◇参照後段备注
  ——如你所见。这该说足我的不谨慎吧?或者……我很担心,一心一意希望不要发生什么麻烦,可是从另一方面想,如果是千世子小姐拿走的,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而且,她横死直方後,截至目前为止,又是谁偷偷藏起绘卷?如果是收拾千世子遗物的八代子太太发现,不至於连告诉我一声都没有。就在我每天悬念不巳时,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只能说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听说绘卷在一郎少爷精神错乱後又消失无踪,这又是另一桩不可思议的事情。村里有人说,在一郎少爷精神异常前後,曾目睹绘卷如灵蛇般飞越空中,但是真相如何就不得而知。想到一切皆起因於我的不谨慎,我觉得非常愧对死去的真代子小姐和发狂的一郎少爷,总认为如果能以我垂老的短暂生命交换,不知道……现在我只能每天以泪洗面……。
  ◆第四参考:吴八代子的谈话概要
  ▲听取时间:同一天下午五点左右
  ▲听取地点:本人宅邸内侧房间
  ▲列席者:吴八代子、我(W),以上两人。
  ——啊,医师,您终於来啦,我是何等盼望能见到您呢!不、不……我的伤没关系,性命或什么都不重要了,我现在只希望您能够帮忙找出从寺中盗出这幅绘卷(一面从怀里取出来交给我),埋伏在石头切割工厂交给一郎,企图杀害这个家中所有人的家伙。而且,如果找到那家伙,请您问他,究竟有何怨恨让他必须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涕泣)?请您一定要帮我问(涕泣)。很遗憾在一郎精神正常时没能问出那个人的事……如果我知道是谁,就算咬碎他的骨头我都不会甘心(涕泣)。不、不,离开直方时并无那种东西!一郎随身携带之物,我全部仔细检查过了……警察又知道些什么?让一郎受到那样痛苦折磨……我问他话他也完全不回答……我已经死心了,一郎是否能够恢复正常?女儿是否可以活著回来?我的生命又如何?我都毫不在乎,杀害妹妹千世子、谋害一郎还有女儿的仇敌绝对是同一个家伙,是知道这幅绘卷的事,又刻意拿给一郎看的家伙……(精神亢奋、错乱,无法继续问答。尔後约经过一星期,随著心情恢复平静,逐渐出现倾向失神的状态)
  ▲备注
  (一)事件发生当天晚上十点半,检查已禁止进出的吴家仓库(被称为第三号仓库)时,
  发现铺在楼下木板房间入口的旧报纸上明显并列吴一郎的双齿木屐痕迹,以及真代子外
  出穿的红色草鞋,在这里开始有蜡烛滴落,点点延伸至陡峭的楼梯上方。楼上的状况以
  及被害者的尸体上,并末发现打斗、抵抗或挣扎的形迹。尸体颈项有勒绞的痕迹和瘀血
  与其他绳沟交缠的痕迹,但是气管咽头部和颈动脉等处没发现来自外部的损伤。另外,
  置於尸体前方的桌底下掉落一条带著脂粉香的崭新西式手帕,这是凶嫌之物,用来遂逞
  凶行。桌上中央似有卫生纸,另外叠上带有妇女体味的四折白纸十数张,对面左侧置放
  吴家佛具的合金烛台一个,上插一支大蜡烛,有点燃过的痕迹,根据日後调查的结果,
  推定约点燃二个小时四十分钟後熄灭。另外还有三支崭新的大蜡烛和火柴盒一起置於桌
  下。在以上四支蜡烛上端及中央部分印上的指纹,完全只有被害者真代子左右手指的指
  纹,毫无凶嫌吴一郎的指纹。而且,根据火柴盒上也只有检测出被害者的指纹这一点判
  断,前述四支蜡烛乃是被害者自己携带前来,划亮火柴点燃其中一支置於桌上左端,殆
  已没有怀疑之处。(其他关於八代子的脚印等叙述予以省略)
  (二)同一晚九点,被害者尸体送达九州帝国大学医学院法医学教室,马上由我(W)执
  刀,在舟木医学士陪同见证进行解剖,十一点结束,确定死因乃是颈部遭压迫的勒杀。
  而且推定被害者因为某种原因丧失意识後惨遭勒毙。另外,处女膜并无异常。(他略)
  ▲备注
  (一)调查如月寺弥勒菩萨座像,发现其头大身小、形相怪异,既无背光也不偏袒,披普
  通法衣如轮袈裟,结跏跌坐并结弥勒之印,有被认为是作者自己之像的嫌疑。整体的刀
  法颇简劲雄浑,有锯齿状和波浪状凿痕,底部中央以极端严谨的刀法刻著两个一寸大小
  方字「胜空」。
  (二)中央空洞是纵深一尺、横径三寸三分多的圆筒型,扣除充填在上部和底部的棉花和
  灰烬的厚度,高约一尺六分强,正好符合绘卷(另外的参考物)的体积。另外,属於其
  盖的颈根方形部分可见到黏贴的痕迹残留。
  (三)检查包灰的白纸和充填上下左右的棉花时,认定褪色与记录的时代符合。经过检验
  镜分析的结果,发现灰烬是由普通和纸、绢布烧毁留下,并无装饰用的金线或轴用木材
  留下的痕迹。
  ▲备注
  (一)调查沿著侄之滨的国道、位於靠海一侧山麓的石头切割工厂附近的结果,据称前一
  天吴一郎观看绘卷所坐的石块,位於切割剩下的粗石後面,是经过附近者很难注意到的
  位置。
  (二)石头切割工厂内除了无数大小石片石块、工人作业的痕迹、从道路飞入的稻草纸张
  和蹄铁片等等各种东西之外,并无特别值得注意之物。另外,由於经过小雨冲刷,未能
  发现疑似吴一郎或其他一切人物的脚印。
  (三)平日在工厂作业、住在侄之滨叮七十五番地之一的野军平,从两天前因为和其妻阿
  密及养子格市因为腹痛下痢,疑感染流行病而被隔离,後来痊愈後询问的结果,证实并
  末发现前些天作业中有可疑人物进入切割工厂或在附近徘徊。关於这几个人的病况,由
  於所食用的鱼类一向新鲜,无法认为是食物中毒,因此病因无从查明。
  ◇插入绘卷照片
  ◇记入绘卷由来
  ◇记入前述第二次发作的全盘研究观察事项
  哈、哈、哈、哈、哈……
  如何?各位觉得很难堪吧
  各位一定忘记这是我遗书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而忘情的阅读吧!有悲剧、有喜剧、有剑斗场面,也有历史故事,如果能再加上特别宣传,绝对可以成为让大人感动、小孩惊恐的玄奇怪异纪录吧!尤其显现心理遗传方式的奇特,真的是古今未有的手法,就算用尽现代所谓常识和科学知识,也无法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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