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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笑小说

_5 东野圭吾(日)
“噢,那个啊。真是对不起了。”
宫岸玲子深深低头道歉,可看不出丝毫诚意。“连载期间忽然发生这种情况,真是过意不去,日后我一定有所补报。”
“可是,”我润了润嘴唇,“您这次连载的作品很受好评,读者来信也是像雪片般飞来,都说期待早日看到下文。”
其实杂志并不是太畅销,雪片般的读者来信云云,自然也是天方夜谭,只是为达目的,难免顺口撒个小谎。宫岸看起来深信不疑,频频点头应和。
“这么受欢迎的作品,就此中断连载实在太可惜了。这样吧,我们愿意减少每回的原稿页数,可否请您继续连载?总编也说,如果您肯俯允,那真是帮大忙了。”
“做不到。”
我绞尽脑汁想找出办法打破僵局,却被宫岸玲子一口拒绝,不禁心头火起。
“为什么?”
“因为医生交代过了,孕期不能过度劳累,更不能从事会累积压力的工作。我也不算年轻了,这是我第一个宝宝,很可能也是最后一个,当然要为他创造最好的条件。”
“那读者怎么办呢?”
“我想读者也会理解的。要是这样勉为其难地糊弄交差,反而是对读者的不尊重。川岛先生,难道你不这么觉得?”
“话是这么说......”
尽管心里暗叫不妙,却还是被她牵着鼻子走。说白了,若论晓之以理,我压根就不是她
的对手。
“这件事真的毫无商榷余地吗?我们也很为难。”
我调整作战方向,改为动之以情。不料宫岸玲子倏地变色。
“就算少了我的连载,你们出版社也不会关门大吉吧?要是我写稿写出个万一,你们怎么负责?根本就负不起责任好不好!任何事物都补偿不了失去孩子的痛苦。即使这样,还是坚持要我写稿吗?川岛先生,我怀的宝宝和眼下的工作,你觉得哪一个更重要?”
“呃......”我势必不能坦言“工作更重要”。只得沉吟不语。我觉得肚子都痛起来了。
“说起来,我是觉得老师休息一阵子也无妨啦,只不过,我们公司那位,就是总编他.....”
我吞吞吐吐地刚说到这里,她就直接挑明总编的名字:“你是说尾高总编他会啰嗦?”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没错。”
“我明白了”
女作家站起身,拿起客厅一角的无绳电话,噼里啪啦熟练地拨着号码。
“我是宫岸,请帮我找总编......啊,尾高先生,好久不见了。川岛编辑现在正在我这里......”
宫岸玲子把刚才对我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溅得话筒上到处都是。
劈头说了一通后,她静下来听总编答复。我估计她肯定会再次发火,赶紧作好心理准备,没想到她听着听着却笑逐颜开。
“这样啊,我就知道您一定会理解我的。”
这演的是哪一出?我简直看傻了眼。只见宫岸玲子心平气和地挂断电话。
“总编说了,可以休载一段时间,这下总没问题了吧?”
她得意地挺着胸膛,仿佛在夸耀自己的胜利。
我仓皇答了句“那就行了”,从宫岸家落荒而逃。刚回到出版社,迎面就是一声怒吼:“你这白痴!”
朝我咆哮的是总编。“你以为我派你去是为了什么?连礼金都赔上了!”
“可最后不是您自己拍板定夺的吗?”
“当时那种局面,我还能怎么说?”
毫无形象地争吵后,我们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没办法,先来想想下个月的天窗怎样补上吧。”
总编的这句话,标志着连载事件以宫岸玲子大获全胜告终。
宫岸玲子在文坛出道,是在三年前。她获得某新人奖的作品卖得很好。之后便逐渐跻身畅销作家的行列。普遍认为,她受欢迎的秘密在于文笔细腻感性,情节也引人入胜。但在我看来,她成功的最大原因就是抓住了年轻女性这一读者群,而且她出道时才三十左右,令读者颇有亲切之感。换了乏善可陈的大叔,故事再怎么有趣,恐怕也不会像如今这样畅销。
她走上写作之路的动机,据说是因为婚后辞职在家,闲得无聊。现在她已是炙手可热的当红作家,作品轻轻松松就能卖出十万本。正因如此,她才会这么有恃无恐,我行我素。要是换了冷门作家如此任性妄为,马上就会被列为拒绝来往户。
之后,宫岸玲子果然如她所说,几乎完全停止了写作。偶有作品发表,也都是短短的散文,而且话题从来不离妊娠和分娩。大概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事了。
这年年底,编辑部收到宫岸玲子寄来的明信片,告知已经平安生下一个男孩。明信片上说,因为目前还难以恢复创作,将从下月开始重开连载。不消总编吩咐,我赶紧打电话去祝贺。接电话的是竹竿男,她说太太带着孩子在娘家调养。我向他打听娘家的电话号码,他却一反常态地守口如瓶,终未告诉我。
“真拿她没法子。从下个月起一定要狠狠催稿。”
总编气哼哼地说。
但这份心气没多久就烟消云散。到了下个月,没等我催促,宫岸玲子便主动寄来稿件。我又惊又喜,精神抖擞地致电感谢,此时她已回到家里。
“不用道谢,之前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这就算是赔罪了。”
许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了,不知是否因生了孩子,听起来比以前柔和一些。从她身后传来婴儿哇哇的哭声。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感激。过几天我想上门拜望,不知下周方便吗?”
“下周,下周刚好有点事.....”
“那下下周呢?”
“呃......”
电话那端,宫岸玲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不好意思,暂时还没空会客。你知道的,我家里有宝宝要照顾。”
我心想,不是已经叫丈夫辞职来照顾小孩了吗?但她既然明确表示不必来,我也不便贸然前往。于是我对她说,那就改日再去拜访,然后挂断电话。
之后每个月快到截稿期限时,女作家的稿件就会准时寄来。在她因怀孕宣布停笔之前,不管我催多少遍,她总是说什么“还没找到灵感”,磨磨蹭蹭地一味拖稿。和现在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我想或许是因为她做了母亲,再加上少了老公的收入,虽无太大的影响,她应该也有了相应的责任感。
然而宫岸玲子产后都半年了,我还没有和她直接会过面,平常有事就打电话,稿件也是传真过来。
我向别家出版社的编辑打听,发现情形相似。但提到她交稿变得准时这一点,人人都毫不掩饰喜悦之情。
我前往宫岸家,是在八月一个溽热的傍晚。杂志的连载已在两个月前顺利结束,即将汇整成单行本出版,我此行就是去将校样送给她过目。本来我吩咐打工的女孩寄送过去,可她竟然昏头昏脑地忘了,刚好我回家时要路过宫岸家,索性就直接送去。
到了宫岸家附近,我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我这就过去。
“马上就到?这.....有点棘手啊,我正忙着工作。”
女作家明显很狼狈。听到她这样惊慌失措,反而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只是来送校样,放在玄关我就回去,老师尽管专心写作好了。”
我这样一说,她就很难拒绝了。沉默片刻后,她才略显冷淡地说:“好吧。我会知会外子,到时候就请你把校样交给他。”
到了宫岸家,从玄关出来的果然是她那竹竿丈夫。他看起来比以前愈发清瘦,双眼也发红充血。又要做家务又要带小孩,显然很辛苦。我把校样递给他。
“老师近来可好?感觉相当忙碌啊。”
“是啊,好像在赶什么稿子。承蒙你特意跑一趟,她却没出面接待,实在很抱歉。”
他神色谦恭地频频鞠躬道歉。就在这时,里间传出婴儿的哭声。他道声“失陪”,回身入内,不一会儿又抱着婴儿折返。
“哈哈哈,一刻没人看着都不行。真服了他。”
他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婴儿仍在哭个不停,那副模样实在不怎么可爱。可能是哭得太用力了,脸蛋涨得通红,活像烫熟了的平家蟹(又名日本关公蟹,一种生活在浅海泥砂质海底的小型蟹类,背甲上的沟纹酷似发怒的人脸。)。
“他这么精神活泼,不是再好不过了嘛。”
说完这句不痛不痒的话,我便告辞离去。
出门后,我没有回原路,而是绕到房子背面。我知道宫岸玲子的工作室就在那里。
我伸手攀住院墙,踮脚朝里张望。庭院中花木的对面有一扇很大的窗子,上面挂着白色蕾丝窗帘。
透过窗户,依稀可见宫岸玲子穿着粉红色T恤的身影。许久未见,她并无多大变化。她坐在文字处理机前,默默地敲着键盘,不时活动活动脖子,伸手抓抓屁股。
好像没什么异样。
我不经意地环视四周。窗子斜下方放着一台大的离谱的空调室外机,发出嗡嗡地运转声。看着这幕景象,我不觉怀念起空调的凉风,离开院墙,踏上了归途。
出版界开始传出流言,说宫岸玲子变得不愿和人打交道。因为产后都已经一年了,谁也没再见到她。各色小道消息满天飞,不是说她生儿子后爆肥,就是说她整容手术失败,但这些都被包括我在内的编辑一致否定。说来叫人吃惊,除我之外,还有不少人也隔着窗子偷瞧过,据说有一位还被附近的主妇逮个正着,险些被当成色狼收拾。
据最近偷看过的人透露,她依然很热心写作,不时也停下手,哄哄已经长大了一点的小孩。
“该不会是生了孩子之后热爱家庭,不想再和出版界的怪人来往了吧?”那位编辑不无自嘲地说,“但也无所谓。只要她肯替我们公司写稿,我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实际上,她的创作很受好评,小说也同休产假前一样畅销。
可是有一天,我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那天风和日丽,明明才四月,却暖和得想让人脱掉外套。我来到睽违已久的宫岸家,给她送小说单行本的样书。按响宫岸家名牌下方的门铃后,我像往常一样,等着女作家的丈夫应门。
不料一按再按,依然没听到那个细弱的声音回应。今天来之前我已联系过了,真想不通怎么会没人在家。
我绕到房子后面,像上次那样扒着院墙往里窥探。窗子上依然挂着窗帘,但室内的情形清晰可见。宫岸玲子正在房间里埋头写作,和上次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要说有不同,大概就是她换上了春装毛衣。
既然在家,有人按门铃好歹答应一声呀。莫非房间里有隔音设备,听不到声音?
正转着念头,我又注意到那台空调室外机。天气这么温暖,它却运转依旧。
这也太浪费电了!
穷哈哈如我,不由自主就冒出这个念头。
不久,女作家仿佛听到什么动静般回过头,微微一笑,蹲下身又再站起。原来她是把孩子抱了起来。看来她儿子已经在蹒跚学步了。
我转回正门前,正要再按一次门铃,一辆黑色奥迪驶入停车场,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打开,走出宫岸玲子那瘦弱的丈夫。
“对不起,因为交通事故路上很拥堵,让你久等了吧?”
“没有,我也是刚到。”我赶忙说道。
竹竿君听后似乎松了口气,打开车厢门,从里面抱出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孩。
“这孩子是......”
“我儿子啊。小家伙长得飞快,对吧?”
“噢......”
怎么回事?这要是他们的儿子,那刚才宫岸玲子抱的又是谁家小孩?没听说她生了双胞胎啊。
“怎么了?”
看到我无法释然的表情,竹竿丈夫似乎有不安地问。我本想开口问小孩的事,但他那怯怯的眼神又令我心生踌躇。
“没什么,这孩子真可爱。”
我随口恭维了一句,将小说单行本的样书交给他,便转身离去。但这个谜团一直留在我心里。
终于有一天,我去拜访了宫岸玲子分娩的医院。我猜可能她实际上生的是双胞胎,却因故隐瞒了这个事实。不知为什么,我刚提到宫岸玲子的名字,医生就露出戒备的神情。
“莫非你对我院的服务有所怀疑?”
他的语气就像要存心吵架。我心想这种态度本身就很可疑,但还是先从四平八稳的问题入手,问他宫岸老师产后情况怎样。不知哪里冒犯了他,他的态度愈来愈生硬,最后竟大发雷霆说:“你是故意来找碴的吧?”我只得落荒而逃,但也确信医院隐藏了秘密。
我向附近居民打听这家医院的情况,获得的信息着实耐人寻味。了解医院情形的主要是些中年大妈,她们众口一词地说:“那里的医生医术很烂。”据说这家医院建筑现代气派,很容易给人造成错觉,其实却已经死了好几个病人。这些病人如果在其他医院,绝对可以救活。
我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但宫岸老师应该平安无事,她不是在很有活力地工作吗?况且再怎么想,医生差劲和生双胞胎也扯不上关系。
不明白,真是不明白。
我百思不解,不得不死心放弃。
令我重新看到曙光的,是《经济报》的一篇报道。甫一得见,我顿觉豁然开朗,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设想。我认为这是唯一的可能。
我向朋友借来手机,来到宫岸家。这次我没按门铃,直接绕到屋后。
从院墙外伸长脖子望去,女作家一如往常地坐在工作室里写作。确认之后,我用手机拨打到宫岸家,接电话的是她丈夫。
“我是四叶社的川岛编辑,请问宫岸老师在吗?”
“噢,在的在的,请稍等。”
我一边等,一边透过窗子盯着她的动静。竹竿丈夫没来叫她接电话,也没有转接到她房间的迹象。不久,话筒里却传出女作家的声音:“让你久等了。”
“我是川岛,您近来工作状况如何?”
“嗯,还是老样子,很忙呀,恐怕没时间给你们公司写稿。”
“那真遗憾。”
隔窗看去,宫岸玲子仍像刚才一样埋头写作。那和我说话的又是谁?
我敷衍着结束通话,离开了宫岸家。回程的电车上,我取出从那份《经济报》上剪下的报道。
这篇报道的内容是一家公司开发出高分辨率的大型家庭用显示器。宫岸玲子的丈夫过去正是在这家公司任职。
老实说,我对自己身为编辑的能力丧失了自信。小说中途更换了写手,我这个责任编辑竟懵然不觉,实在太不像话。但其他编辑恐怕也差不多,而赞扬“不愧是女性特有的细腻描写”云云的书评家也没好到哪里去。
话说回来,那竹竿丈夫也真够大胆的。
宫岸玲子应该已死在庸医手里。近来通常不会有人因分娩而送命,但并非完全没有。
竹竿男决定和医院串通一气,隐瞒宫岸玲子的死讯。医院方面本来风评就坏,唯恐因此
事雪上加霜,对他的提议自然乐于遵从。
他之所以做出这种举动,一定是为了保住现在的生活。如果宫岸玲子的死讯传开,收入也将化为乌有,于是他打定主意由自己代写小说,以宫岸玲子的名义发表。
问题在于怎样伪装出太太还在世的假象。首先在电话方面,他应该是使用机器改变自己的声波频率,让声音听来俨如女作家本人。现在想想,每次我说完话,总要隔上几秒才听到她的回答。
而我透过窗子看到的情景,无疑是利用大型显示器制造的效果。他大概找了以前的同事,得以破例拿到试制品。
女作家的身影想必是利用电脑制作的图像。他连小孩都不忘编辑进去,心思也太缜密了吧。
这样空调的谜团也解开了。大型显示器和电脑持续运转后,发热量大得惊人,为了降温散热,就必须一直开着冷气。
只是,真看不出来,她丈夫居然这么有文才。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动。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丈夫在写作。
但他认为打着年轻女作家的旗号比较容易畅销,于是都以太太的名义推出。
这么一想,一切都对得上号了。最近宫岸玲子交稿很准时,是因为他辞了公司的工作,可以专注写作。
“然后呢?”
听我说完前因后果,总编板着脸问:“那又怎样?”
“什么怎样啊......您不吃惊吗?”
“吃惊啊。”
“就是啰。”
“但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
“我们要的就是宫岸玲子这块金字招牌。只要书上贴了这块招牌,读者就会买账。至于宫岸玲子究竟是谁,根本无关紧要。明白没有?”
“明白了。”
“那好,”总编指着我的办公桌,“快去忙你的。”
我心悦诚服地回到座位,觉得总编所言确实有理。倘若宫岸玲子其实是个竹竿男这一真相曝光,我们或许会被读者杀掉。
听之任之吧,我下了决心。
又过了几年,宫岸玲子的书依然畅销不衰,只是出版界从来没人提及她的私生活。顶多参加宴会时,新入行的编辑偶尔会说:“前些天第一次从窗户看到了老师,真是吃了一惊。和出道时相比,她的样子几乎一点都没变。”也就是这种程度了。
碰到这种时候,我们这些资深编辑就霍地转身,和其他人闲谈起来。
(完)
杀意使用说明书(本篇由 百度东野圭吾吧 御姐QUEEN 手打)
神田是我常来的地方,旧书店却一次也没进去过。不戴手套去碰那些以前不知归谁所有的书,光想想都觉得不舒服。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最近很少看书了,偶尔瞄瞄铅字,也都是求职资讯杂志之类的。这一两年,我连书店的新书专柜都敬而远之。
但那天不知怎的,我却信步走进了那家旧书店。它位于拉面店旁边,门面狭小,脏兮兮的旧书一路堆到门口,我一个不留神,前几天刚买的裙子都蹭脏了。
店里的顾客全是男的,每个人都兴趣盎然地细细打量着架上的书,不时抽出一本来看,感觉就像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其他人视而不见。我觉得他们一定都是宅男,迷恋书本的那种。
我懒得一本本抽出来看,只是眺望着成排的书本,心想,待在这种地方算什么名堂?就算进来了,也压根就没有想找的书。这里是世界上与我最没交集的地方之一。
但不知什么缘故,我却无法抬腿离去。刚才从这家店前经过时,我有种预感,这里有某样东西,它在呼唤着我。
我在店里转悠着,心不在焉地望着书山。这里究竟有什么如此吸引我呢?
转了好一阵后,我不禁在心里嘲笑起自己。真是蠢透了!这种地方哪会有救得了我的灵丹妙药?只不过是自己走投无路,实在没辙了,才会产生这种奇怪的幻想。
去吧,还不如去喝杯苦咖啡强些。
这样想着,我走向门口。就在这时,我发现了那本书。
那是本白色的书,放在最靠近出口的书架边上,厚约一厘米,没有封面——《杀意使用说明书》。
这是书名。
文字磨损得厉害,得仔细看才能分辨出来。为什么会留意到它,我自己也不知道。
回过神时,我已经买下书出门了。在收银员拿出书结账时,店主似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但最后只是冷淡地说:“两千六百元。”
两千六百元。若是拿来解闷,价格还算适中。
回到狭窄的单身公寓,简单吃过饭后,我把买来的书摆到桌上。《杀意使用说明书》,好诡异的名字。我这才想起,自己连它是小说还是散文都没搞清楚就买下来了。该不会是实用书吧?
然而,书的第一页上印着如下文字:
【谁都会很容易产生杀意,但实际上,正确的使用方法却未曾广为人知。靠着一知半解的知识去使用,很有可能招致非常可悲的结果。本书旨在为初次使用杀意的读者提供指导,确保您安全正确地实施杀人。此外,读过本书后,达到目的之前,请您珍重保存。】
我再翻过一页,这一页是目录。
【目录
准备 五
杀意的概要与基本操作 一十
杀意的初始化 十四
调整 二是二
........】
“嘁,这算什么?”我禁不住把书扔到一边。
看样子这既不是小说也不是散文,确实就是使用说明书。我怎么会买了这么无聊的书来?
之所以这么愤怒,是因为我最讨厌这种说明书了。购买录像机、音响之类电器用品时,总会附送一份说明书,但我从没好好看过。我自有一套对付电器的办法,那就是胡乱摆弄一通开关,好歹掌握基本操作就行。所以朋友常说,我虽然买了一堆性能先进的机器,却连十分之一的性能都没用到。
我不看说明书的原因有二。一是就算看了,也绝对会一头雾水,不是碰到不认识的字眼,就是冒出不知所云的用语,害得我心里发急。两年前我买过一台笔记本电脑,从未使用就丢进了衣柜,原因就是实在看不懂说明书。
另一个原因,就是说明书里的东西都是糊弄人的。我有好几次怎么都没办法顺利使用机器,于是看着说明书来操作,但从未得到过满意的结果。以预约录像为例好了,我明明按照使用说明书的指示做了设定,它却时灵时不灵,让我很不放心,碰到录制特别想看的节目时,一到节目时间我就得坐到录像机前,盯着看它是否确实在运作。这样,不是完全失去预约的意义了吗?气愤之余我得出结论:使用说明书都是蒙人的。
我把买来的书丢到一边,打开遥控器想看看电视,但频道换来换去,除了无聊的电视剧、新闻节目,就是走遍全国尝美食的节目,没看两眼就关了。我再度望向桌子上的那本书。
想想这书还真怪。杀意这种东西,各人都是暗藏心底,一旦激发就会酿成犯罪,按理说。与想开就开、想关就关、还可以调解程度的电器用品应该不是一回事。
我再次拿起那本书,翻到“准备”这一页,那里写着如下内容:
【确定对象
请锁定您要杀的对象。如果不止一人,请参照模式二。锁定之后,请清理你们之间的爱恨情仇。】
我抬起头,想起矢口育美那浓妆艳抹的脸。
育美是我读女子大学时结识的朋友,如今想来,我真够糊涂的,有一阵子甚至拿她当好朋友看待。可惜这只是我在一厢情愿,她纯粹只是利用我罢了。对此,我现在已经一清二楚。
我再翻开一页,是“杀意的概要与基本操作”,讲的是杀意萌生的机制,以及诸如不可随便抱持杀意之类的注意事项,我觉得说教味十足,看到一半就跳过去了。
接下来是“杀意的初始化”,内容如下:
【将杀意初始化
有时在烦恼中沉浸了太久,不知不觉心里全被憎恨占据,反而连究竟为何起了杀意都模糊不清了。在此请回想您起初萌生杀意的缘由,并整理好心情。】
这倒是真的,最近每次想起育美的一举一动,我的憎恨就跟着水涨船高,但为什么最不能原谅她,我自己也不明白。
好吧,那就把杀意初始化看看。我开始回想起往事。
我们之间的导火索是绪方洋一。
我和洋一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以前还在同一个部门。朝夕相处之余,我们逐渐走到一起,最后确定了恋爱关系。我们没有明确谈论过将来,但我希望和他结婚,他应该也是这样打算。部门的同事都知道我们的事,常有人问我:“几时办婚礼啊?”
而我最大的失策就是把他介绍给育美这种人。
那天晚上,我和育美两人小酌,她忽然要我将男友介绍给她认识,还说现在就把他叫来。我本不想给洋一添麻烦,育美的下一句话却让我改变了主意。
“要是他真的迷恋你,不管什么时候都会飞奔过来的。”
如果不肯响应紧急召唤,就说明他没把你放在心上——她只差没这么说了。我一时负气,当即答道:“那我就打电话看看。”
拨通电话后,洋一非但没有不乐意,反而欣然答应。约三十分钟后他出现时,我满心都为在育美面前颜面有光而沾沾自喜。
可我错了。从学生时代起,育美对看中的男人就非抢到手不可。我本该及时想到这一点的。洋一中途离席,育美在我耳边低语“他好棒啊,真羡慕你”的时候,我也应该警觉。可是我只顾扬扬得意地大谈洋一的种种好处,甚至连他家里资财雄厚都和盘托出。
洋一性格温柔体贴,这是他的优点,但同时也是弱点。对此,我本来也该当心。就算被看做多疑善妒也好,当育美向他提出“下次请教我打高尔夫”的时候,我就应该抢着说“不捎上我可不行哦”。可我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觉得“就把帅气的男朋友借你一用吧”,沉浸在飘飘然的优越感里,对育美内心的垂涎欲滴浑然不觉。我真是个大傻瓜。
变化是在约一个月后出现的。洋一的态度开始变得很不自然,和我在一起时总显得心绪不佳。就在介绍他认识育美的第三个月,他带着几分惶恐提出了分手。所谓晴天霹雳,说的就是这样的事吧。
在我的追问下,他坦白了和育美的关系。他说育美多次邀他去打高尔夫,两人一起打球时,不知不觉就迷上了他。但我不相信。不是他迷上了育美,一定是育美主动诱惑了他。
我流着泪向育美抗议,她一脸为难地这样说道:
“我也觉得很对不住你,但既然他选择了我,我也没办法。他的心已经不在你身上了,就算勉强和他在一起,你也不会幸福的。”
我不禁心头火起,而她也蓦地变脸,恶狠狠说道:“你有什么权利独占他?又不是他太太!”
我千方百计想挽回洋一的心意,但或许是育美在背后搞鬼,他始终不肯回头。
我和他关系触礁的事在公司里也传开了。每个人都离我远远的,向我投来怜悯和好奇的目光,前辈中的老姑娘还很同情地对我说:“一起去找好男人把。”可我一点都不想被那种丑女安慰。
然后就是前些日子的人事变动。
我毫无心理准备地被调离。新部门很不起眼,也没什么业务,里面几乎都是快到退休年龄的男职员。
把我调到这里的原因显而易见。依照我们公司的惯例,同事结婚时,女方要调到其他部门,情侣分手时也同样如此。
我很喜欢以前的部门,工作上只是辅助男同事,不需要自己做企划、谈交易,平时气氛很活跃,有机会去名人云集的场合,不时还会奉命接待客户,大家都夸我是部门的一朵花。
可如今我却穿着土里土气的制服,做着复印资料、誊写联谊会日程表之类的工作。那种联谊会,光是想想都郁闷死人,参加的女子就我一个不说,和一帮暮气沉沉的老头子去温泉旅行,到底有什么可开心的?
不如辞职吧,我下了决心。最近我常常翻看求职咨询杂志,可社会不景气,很难找到条件优渥的公司。我也曾想干脆去做酒店小姐,但在那种地方工作,万一被朋友撞见,他们会怎么想?我绝对不想沦为笑柄。
唉,为什么我得整天为这些事烦恼呢?总之都怪育美,自从她抢走我的洋一,倒霉事就接踵而来。都是那女人的错,她死了才好!
我心里的憎恨渐渐弥散开来,化为全新的感觉复苏了。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我已经按耐不住了。
合上书,我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怎样才能杀了育美呢?我全神贯注地思索这个问题。
第二天公司午休时,我去附近的购物中心买了把厚刃尖菜刀,自然还乔装打扮了一番,换了衣服,戴了眼镜,发型也做了改变。
入夜后,我来到育美居住的公寓旁,悄悄套上一件黑色长袖运动衫。这是为了在夜色中不易暴露,万一血溅到身上,也不容易看出来。一切准备就绪,我埋伏在停车场车辆的阴影里。每周的这一天,育美都去上英语口语课,还神气活现地开车来回,这个时候差不多该回来了。
引擎的轰鸣声响起,一辆红色汽车驶入停车场。正是育美的车子。她倒车进入车库,不久轰鸣声停止了。我紧握菜刀,掌心渗出汗水。
车门开了,首先伸出的是她那轮廓优美的双腿,裹着带图案的长筒袜。紧接着,穿着套装的育美出来了。她关上车门,跨上皮包,意气风发地迈步向前,高跟鞋的声音在停车场里回响。
我紧握菜刀,想冲出去,脚却动不了分毫。笨蛋!你在磨蹭什么?不快点追上去就来不及了。
但结果我只是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育美的背影消失在公寓里。确认已彻底失去机会后,我慢吞吞地站起身,手中的刀柄已被汗水濡湿。
回到家,我发了好一阵呆。明明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却在最后关头腿软,我真替自己觉得丢脸。
我拿出《杀意使用说明书》。昨天我只看到“杀意的初始化”,这次我继续看后面的“调整”部分,尔后顿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这部分的说明如下:
【将杀意初始化,回复到最初憎恨对方的心情,接下来就是对这种心情加以调整。如果省略了这一步骤,临到动手时就会畏缩不前,即使一时冲动付诸实施,也会因得意忘形而犯下不可挽回的失误。】
原来是这样啊。早知道就先看一遍,就不会出现今晚那种情况了。至于调整的程序,则如下所述:
【请检查您的杀意的强度符合以下级别,并遵从相应的指示。
一级(宁可豁出一死,也要杀了对方),参看二十三页。
二级(宁可遭到逮捕,也要杀了对方),参看二十四页。
三级(不希望被逮捕,但愿意做出一些牺牲),参看二十六页。
四级(希望可以不付任何代价地杀了对方),参看三十页。】
自然是选四级了。我翻到三十页,看到上面的内容,不禁有些受打击。
【四级说明杀意还不充分。请选择增加杀意(下一页),或者放弃犯罪(一百五十三页)。】
这样啊,我叹了口气。要把对方杀掉,自己却不想吃半点苦头,这如意算盘未免也打过头了。一级总该没话说了吧?这样想着,我翻到第二十三页。
【一级说明冲动的杀意过于强烈,请依照下列步骤冷静化。
一、想象一旦死去,万事皆空。
二、想象最坏的情况下,自己死了,对方却得以幸存。】
原来如此,即使杀意够足,如果到了冲昏头脑的程度,恐怕也是不行。果然有调整的必要。
反正我不想放弃犯罪,于是翻看第三十一页“增加杀意”。
【增加杀意
如果下不了决心行动,请想象对方的幸福生活。】
如果不杀掉她......
一定会生活得很幸福,育美这家伙。洋一家有的是钱,两人结婚后,应该会替他们单独盖栋房子,而且肯定是上班族一辈子也买不起的豪宅。家里还会顾上几个用人,育美名为主妇,却什么都无须操心。她自然会辞掉公司的工作,整日穿着华服参加派对,和一帮同样阔气的太太争奢斗富。不时还会去海外旅游,不是夏威夷四宿六天那种,而是周游世界,或者在巴黎盘桓一个月。可恶,可恶!这些本来都是我的,都应该属于我,却被那女人夺走了,被那种蠢女人,那种脑子空空如也、除了胸大一无是处的女人。
我从海外旅行联想到新婚旅行。我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但育美一定会把旅行的照片印成明信片,广送亲朋好友。说不定还会寄给我一份,向我炫耀她的胜利。她的心肠就有这么坏!
我要杀了她!不杀了她我绝不甘心!只要能杀掉育美,就算多少做出一些牺牲我也愿意。
想到这里,我发现这已是相当于三级的杀意,三级对应的是二十六页,我便翻开来看。
【三级是适合犯罪的状态。请仔细阅读杀意的管理(八十七页)后,再参看杀意的实施(九十六页)。】
好了,看来杀意的调整已经完成了。这样一想,我发觉内心对育美的杀意汹涌澎湃,而且头脑冷静,无惧一切后果。
我依照指示翻到八十七页,一看内容,不由得皱起眉头。
【杀意的管理
请将杀意纳入用户管理模式。如遇到无法控制的情况,请先提升杀意的程度,再采用多元化模式将其降至合适水准。】
这是什么?怎么忽然冒出看不懂的字眼?
书的最后附有名词解释,我翻到那里查看。关于“用户管理模式”,说明如下:
【指对杀意操纵自如的状态。参照精神操作部分。】
我看得似懂非懂,把书哗啦哗啦翻了一遍,也没找到所谓的“精神操作部分”。
本不想管了,继续往下看“杀意的管理”,不料却碰到一堆高深莫测的词,很伤脑筋。这部分看起来也不怎么要紧,我索性跳了过去。“杀意的管理”最后这样写道:
【维持杀意的水准至关重要,请务必检查管理项目后,再行犯罪。】
嗯?看样子这还是很重要的,但页数太多了,实在不耐烦重看,于是决定万一事有不顺时再来读过,先去看“杀意的实施”,这是在九十九页。
杀意的实施
确定杀意的水准保持稳定后,请依照以下指示实施杀意。
一、拟定实施的计划 一百一十二页
二、选择实施的方法 一百二十一页
三、事后处理 一百三十页】
我大致浏览了一遍。
周五晚上,我在育美公寓附近打电话给她。
“我正好有事来这附近,现在去你那里方便吗?”
“这么晚的时候?”育美听上去很不情愿。
“只是顺便路过,坐一下就回去。那就叨扰你了。”不等育美再说,我挂了电话。
来到育美住处时,她对我冷若冰霜。
“我明天一大早就有事。”
“哦,是吗?和洋一约会?”
育美不做声。我拖鞋进屋,看到玄关放着一双黑色高跟鞋。这双鞋很受洋一青睐,我也有过一双。
“我带了葡萄酒,麻烦你拿杯子出来吧。”我把一瓶白葡萄酒亮给她看。
“我现在不太想喝酒。”
“别这么说,陪我喝一杯嘛。”
育美无可奈何地拿了两个葡萄酒杯出来。我拔开瓶塞,分别斟满。
“为你和洋一干杯!”我向她举杯。
“你这是讽刺吗?”育美目光锐利地瞪着我。
“怎么会?我是真心的。我已经一点都不介意了。”
“那就好。”育美抿了口葡萄酒。
怎么可能不介意!我在心里低语。
彼此无言地对酌片刻,育美起身离席。我早就在等这一刻了。她一走开,我马上取出藏在皮包里的白色毒药,倒进她的酒杯。这是种剧毒的药物,服下后几分钟就会毙命。之后我若无其事地继续喝酒。
育美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小盒子。
“有样东西想送给你,只是之前一直找不到机会。”
“是什么?”你还是赶快把葡萄酒喝了吧,这样想着,我敷衍问道。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我牵挂着她面前那杯葡萄酒,打开她递给我的盒子,盒里是一枚金胸针,状如中世纪骑士所配的长剑。
“这是友情之剑。”她抬眼望着我说,“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洋一向我求婚时,我心烦意乱,因为我不想失去你的友情。”
哼,她在说什么啊?这种鬼话也想骗得了我?
育美低下头。“可最后还是对他的感情占了上风......对不起。”
“你用不着道歉。”我说,“我又不是她太太,根本没有独占他的权利——这不是你说的吗?”
“我知道我说得很过分。”育美垂着头说,尔后抬起头,“可是相信我,那不是我的真心话。我那样说,是想亲手给这段友情画上句号,我觉得那样对彼此都好。可我追究还是不想失去你,所以我买了这个,想送给你......我知道都是自己太任性......”
看到育美流下眼泪,我不由得不知所措。从学生时代起我不止一次见过她哭,但可以肯定地说,那都是假意做戏,从来没有真的掉过眼泪。
“育美......”
“对不起!对不起!”她哭着说,“请原谅我!”
才不原谅呢!我心里响起这样的声音,但这把声音细若游丝,相反,我开始萌生出无可奈何之感。
育美伸手去拿酒杯。我抢先一步装作去拿自己的杯子,故意把她的酒杯碰翻,下了毒的酒撒到了地板上。
一回家我就后悔起来,觉得被育美算计了。她早就擅长假哭,再磨练磨练技术,说不定现在眼泪已经说来就来了。
她送给我的胸针,回家后仔细一看,发现也是个廉价货。还有她那什么友情之剑的说法,我从来就没听说过。我越想越后悔这样毫无作为地回来。
为什么就不能顺利实施杀意呢?才那点花言巧语就被迷惑住了,我真糊涂。
我翻看那本使用说明书,发现最后有一项“疑难解答”,内容就类似电器用品的故障处理指南。其中有这样一段:
【症状:无法如心中所想那般产生杀意,中途气馁
原因: 气势不足(对策:鼓足勇气)
实际上并不特别憎恨对方(对策:放弃犯罪)
杀意未经过正确调整(对策:实行杀意的管理)】
果然,看来是上次略过没看的“杀意的管理”中藏有玄机。虽不甚起劲,我还是再次翻到那一页。
【......为防止杀意中途消失,请进行杀意的维持。返回用户管理模式,调整杀意强烈度后,再通过手动操作实施。实施时请注意切换模式的时机(参照五十五页)。将杀意的程度铭刻在存储器中时,应通过精神操作实施,步骤与使用外接存储器时相同。此外,借由催眠术下达指示时,请参照模式二......】
我把书扔到一边,简直不知所云!
一阵绝望涌上心头。从头到尾,我根本就没弄清它在说什么。连内容都看不懂,想要抱持杀意、杀死他人只怕也是天方夜谭。
横竖我都不是这块料,我想。
几个月后,我收到一张明信片,印着育美和洋一在加拿大滑雪的照片,这是他们新婚旅行时拍的。
看到这张照片,我心头重又涌起憎恨。
混账,混账!我一定要你好看!
然而,与此同时,另一个自己又在耳边呢喃:杀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你终究是做不来的。
那本使用说明书还放在书架上,我不时抽出来翻看一下,但总是立刻头疼起来,又放回去。这样的场景不知上演了多少遍。
至于我的杀意......
现在正待在衣柜里,和笔记本电脑一起落灰呢。
(完)
补偿
狭窄得似乎根本不容错车的小路两旁,造型相同的小型住宅鳞次栉比。同一材质的低矮门柱、局促的停车场、离小路近在咫尺的玄关大门,让人觉得里面的住户只怕也都大同小异。
标有“栗林”的名牌挂在从拐角数起的第二家。门外停了辆自行车,应该是里面的过道放不下吧。不经意地环顾四周,藤井实穗发现家家门口都停有自行车,有的还停了两辆。这里远离车站,自行车肯定是必需品。两边都放了自行车,本就狭窄的小路愈发难行,但既然家家如此,想必倒也相安无事。
这里的建筑格局如此拥挤,不知噪音会不会扰到邻居?想到自己即将拜访的那户人家,她不禁有些担心。
按响门铃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是这家主妇。实穗告诉对方,桥本先生介绍她前来拜访。不久玄关的门开了,出现一位中年女子。她打扮得普普通通,和这座狭小的独栋房子很相配,但从外表判断,远没有实穗想象的年轻。再怎么看,她的孩子年龄也不会很小了。但倒也没有规定钢琴一定得从小学起。
实穗鞠了一躬,从手提包里拿出名片:“敝姓藤井,很高兴认识您。”
对方瞥了眼名片,毫不客气地打量了实穗一番,总算开口了:“请进。”
“打扰了。”
走进房子,实穗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她做这份工作已经好几年了,不管哪一家,第一次登门拜访时都会受到热情接待,这家的女主人却好像不太高兴,表情分明觉得她很碍眼。实穗不由得暗自纳闷。
女主人将实穗领到一间六叠大的和室。或许是因为家里空间紧张。这里不像一般客厅那么疏朗,靠墙摆放的组合式家具里,满满地塞着书本和生活用具,电视机直接和电子游戏机接在一起。
女主人离开后没多久,实穗听到有人下楼。应该是小孩下来了,不知道几岁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然而,纸门拉开后,进来的却是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实穗猜此人是女主人的丈夫,一家之主。
“哦,你好。”男人的表情好像有些拘谨,他在实穗斜对面坐下,手上拿着两张名片,一张是刚才实穗递给他太太的,另一张他放在实穗面前的矮桌上。“谢谢你这么远专程过来,我姓栗林。”
那张名片上印着某家电制造商的名字,栗林的职位是照明器材设计科科长。
小孩的父亲居然递来名片,实穗觉得有点为难,但还是把名片收进包里。
“你是从家里过来的吗?”栗林问道。
“是的。”
“需要多久?”
“约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这样啊。那请你上门授课应该没有问题吧?”
“没问题。比这还远的家庭我都去过。”
“是吗?那就好。”栗林看来放心了。
“请问……”实穗略一踌躇,切入主题,“您的孩子在哪儿呢?”
“我小孩?去哪儿了啊……应该在补习班。”栗林抓抓头,朝拉门看了一眼。
“多大了?”
“你问年纪吗?说来难为情,已经整五十了。”
“不,我不是问您的年纪,是问您孩子的……”
“哦?小孩的年龄?她上初三了,多大呢……应该是十五岁,正是最让人操心的时候。”他笑了起来,表情却依然透着拘谨。
正读初三,岂不是要准备应考?实穗诧异地想。
“这样不会和学习冲突吗?”
“啊?”栗林愕然道。
“我是说,初三的时候学钢琴,会不会对高中升学考试有所影响?”
实穗这么坦率一问,栗林不由得张大了嘴,尔后一脸局促不安。
“呃,不知桥本君是怎么跟你说的?”
“怎么说的呀……他说府上有孩子想学钢琴,正在找老师。”
桥本是实穗现在做家教的女学生的父亲,在公司里是栗林的部下。
“这样啊……”栗林抓了抓稀疏的头发,喃喃低语,“其实我只是对他说,我想找钢琴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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