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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笑小说

_3 东野圭吾(日)
“说到曲奇饼,”鸟饲文惠说,“还是前几天夫人招待的那款最棒了!”
她口中的夫人,自然就是富冈夫人了。自从尝过田中弘美的曲奇饼,夫人一直板着脸不说话,直到听到这句,才又展颜一笑。
“噢,那个啊。那个曲奇饼我还有哦。要尝尝吗?”
“要啊,当然要啊!”鸟饲文惠说完,又寻找其他人的赞同,“你们说是吧?”
众人没吭声,但都点了点头。
富冈夫人从会客室弹了出去,余下诸人依然保持着沉默。田中弘美干巴巴地吃着自己的曲奇饼。
夫人拿着个藤制的小筐回来了。
“来,请用吧。”
藤筐里满满地装着焦茶色的曲奇饼。静子不禁感到不可思议: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居然一口气烤了这么多?
到了这个地步,想不吃也不行了。静子拿起一块放入口中,曲奇饼咬起来嘎吱嘎吱的,活像在嚼火山石,味道也甜腻死人。那不是曲奇饼的香甜,纯粹就是砂糖的甜味。静子忍不住伸手端起红茶,把嘴里的曲奇饼冲下去。再看四周,田中弘美和古川芳枝也都端起茶杯往嘴边送。
“我说得没错吧,”鸟饲文惠掩口说道,“夫人的曲奇饼最棒了!对不对?”
她在征求町田淳子的意见,町田淳子慌忙点头:“是啊,一点没错。味道非常高雅。”
“品味确实不凡。”古川芳枝也说。
静子心想,要是这种味道也能算风味出众,那街头小吃也算得上高级大餐了。但想归想,她还是默默点头。再稍稍瞥一眼田中弘美,只见她一脸不满。静子心里捏了把汗,暗想她可别又脱口说出不该说的话来。幸好田中毕竟不是不谙世故的小姑娘,虽然脸绷得紧紧的,终究闭着嘴没做声。
“这个藤筐也是夫人自己做的吗?”町田淳子将盛有曲奇饼的小筐托在掌心问道。她大概是想把话题从曲奇饼引开。
富冈夫人顿时容光焕发。
“是啊。呵呵,做得不太好,见笑了。”
“没有的事,做工这么精致,我还以为是从店里买的呢。”
“是吗?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夫人重新戴上眼镜,望向町田淳子,“不过,店里的商品未必就质量上佳,总会有地方偷工减料,还是自己亲手制作最好。”
“是啊,您说得是,确实是这样。”町田淳子连声附和,看起来有点急着弥补。
“啊,对了对了,差点忘记一件要紧事。”富冈夫人两手合在胸前,胖得圆滚滚的身体扭来扭去,“我有礼物要送给各位。”
“啊呀,是什么?”鸟饲文惠马上接口,声音显得满心欢喜。
静子心里颇感腻烦,她偷瞟了眼町田淳子和古川芳枝的表情,两人脸上笑逐颜开,眼里却浮现出不安的神色。
夫人转身走出会客室,旋又抱着一捆布回来,摊到桌上。是一叠长约三十厘米、宽约二十厘米,由布片缝缀而成的手工作品。许多花布拼接在一起,看样子她是打算做拼布。
就算这样,静子暗想,就算这样,这恶俗的颜色搭配,毫无美感的排列组合,还有这拙劣的缝制方式……
“哟,很华丽的抹……”
坐在静子旁边的田中弘美说到这里,急忙打住。静子心想,幸亏她及时刹车。刚才她肯定是想说“抹布”,但这怎么可能是抹布?就算像到十足,夫人也不至于分送抹布给大家。
幸运的是,田中弘美的这句话似乎没吹到夫人耳朵里。夫人得意得鼻孔都鼓起来,拿起一块怎么看都是抹布的布片说道:“餐垫这东西很好用,对吧?所以我就自己做做看。”
众人霎时瞠目结舌,静子也哑口无言。这居然是餐垫?这么说,要把这品味庸俗的布片垫在餐具下吃饭?餐桌上要摆一排这种抹布……
“好漂亮!”鸟饲文惠蓦得狂叫起来,声音大得像要把大家的腹诽一扫而空,“太精美了,夫人。我老早就想买餐垫,只是一直找不到好的,着实很头疼。像这种品质精良的餐垫,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是吧?我就想你们一定会喜欢的,所以昨晚一直忙到深夜。”
“您何苦为我们这样劳神啊。”静子说。这是她的真心话。
“我这是乐在其中,你千万不要觉得过意不去。好了,大家来挑选自己喜欢的吧。町田太太家里有五口人,那就要用五块,你看这块,这块,还有这块怎么样?”
夫人把自己的手工作品依次硬塞出去,静子也不得不收下四块压根就不想要的餐垫。
或许夫人人并不坏,但这样真叫人伤脑筋,静子暗想。说穿了,这个所谓的茶会,无非就是为了恭维富冈夫人的手工作品。倘若她确实心灵手巧,做客人的也很愉快,称赞起来也有意义。可偏偏不知为什么,夫人做任何东西都在正常水准以下,而且她本人对此还毫不自知,这就令人很难应付。静子觉得夫人不光味觉不灵敏,说不定神经也出奇的迟钝。
茶会结束后,静子带着夫人送的四块怪里怪气的餐垫,外加火山石般坚硬的曲奇饼离开了富冈府。
“喂,怎么搞的,别把抹布放在餐桌上!”史明下班回来,换过衣服,一走进餐厅就这样说。
“那不是抹布,是餐垫。”静子说,“至少人家是打算做成餐垫的。”
“富冈夫人的大作?”史明皱起眉头,“你还带了什么回来?”
“还有曲奇饼,装在那个袋子里。噢,你还是别吃为妙。”
“你不说我也不会碰。上次的香肠我已经吃够苦头了。”
“那个香肠啊,”静子叹了口气,“简直糟透了。”
“连蒲太都不吃。”
上次聚会后,静子带回了一大堆夫人自制的香肠。这香肠无论煎炒烹炸都没法入口。肉类腐败的臭味,加上调料的刺鼻香气,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一夹到嘴边,马上胃口大坏,直犯恶心。总之,这香肠只能用可怕来形容。两人说什么都吃不下去,便拿去喂家里养的狗蒲太,但对嗅觉比人类灵敏几千倍的狗来说,这股臭味只会更强烈。蒲太刚朝碟子迈了一步,立刻汪了一声惊叫,飞快往后直躲,夹着尾巴逃走了。就是这种人憎狗厌的魔鬼食物,富冈夫人分送给众人时居然还自夸“果然只要吃过一次亲手做的香肠,就再也看不上店里的成品”。她的味觉到底是怎么样的啊,静子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还有那个意大利面,也一样没法吃。”
“哦,那个啊。”
在富冈府看到端出的那份面食时,静子还以为是炒乌冬面,等发现旁边附有叉子,才惊觉这烂糟糟的面条原来是自制的意大利面,最后少不得又当成礼物带回去许多。她本想凑合着做给家人吃,于是煞费苦心地烹饪了一番,但丈夫史明和孩子都抱怨说软绵绵没嚼劲,几乎没动筷子。
“怎么处理,这曲奇饼?”史明扬起下巴指指装曲奇饼的袋子。
“扔了吧,没办法。”
“小心别给邻居发现了。”
“我知道,我已经轻车熟路了。”
之前的香肠和意大利面最后都沦为厨房垃圾。但到了扔垃圾的日子,静子格外提心吊胆,生怕万一被人看到,特别是被茶会的同伴看到,就麻烦了。尤其这一带乌鸦又多,赶上垃圾回收车来得迟了,垃圾袋或许就会被乌鸦啄得一片狼藉。为防患未然,每次处理富冈夫人的手工作品时,静子都至少套上三层垃圾袋。
“这几块抹布,哦,不,餐垫,该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呢?”静子思索着,这正是她头疼的地方。
“干脆当抹布使得了。”
“可我听古川太太说,富冈夫人偶尔会忽然登门,不露声色地察看自己送的礼物有没有被好好使用,然后才告辞回去。”
“咦?真的假的啊?”
“所以还是先放杂物房里吧。”
“真要命。”史明搔搔头,“喂,还有那幅画又怎么处置?就是挂在玄关,画着诡异食虫植物的那幅。”
“那个啊,也只能再挂一阵子吧。”
“唉,真要命。”史明又念叨了一遍。
挂在玄关的那幅画,是静子初次参加茶会的次日,富冈夫人亲自送过来的,说是恭喜乔迁新居的贺礼。不用说,自然是夫人自己画的。当时马上当着夫人的面装饰到玄关,一直挂到现在。每个人第一眼看到那幅画,一定会惊呼:“哇!这是什么花呀?真恶心!”虽然富冈夫人自称她画的是兰花,但横看竖看都像是猪笼草、捕蝇草这类食虫植物。
“照这样看来,不管味道多可怕,也还是宁愿收到食物。虽然有点过意不去,至少可以一丢了之,不留痕迹。”
“收到这种得一直供着的东西才叫麻烦哩。本来要是还过得去,将就将就也就算了。”
“我听别人说,町田太太生小女儿的时候,富冈董事的夫人送了她一个自制的洋娃娃。那洋娃娃张得太恐怖了,她女儿一看就哇哇大哭。”
“呜哇,好悲惨!”静子想象着那情景,不由得对町田淳子深表同情。
其他几位太太对这种情况究竟作何感想,静子最近对此一直很好奇。收到不想吃的食物、不愿挂出来的手工艺品时,应该不会很高兴才对。只是,到目前为止,谁都没有公开表示不满。静子从没在垃圾场看到富冈夫人的手工作品,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依静子的猜测,她们肯定是和自己一样,严密包裹后再丢弃,但她没有证据。
史明建议她和大家商量商量,静子则回答,要是行得通,也不用烦恼到现在了。万一有人偷偷跑去告密,岂不是得不偿失?
就这样过了好一阵郁闷日子,静子又接到鸟饲打来的电话,心情愈发沉重。鸟饲通知她,夫人有礼物要送给茶会的全体成员,请大家明天务必光临。如果谁有事去不了,以后夫人会亲自送来。
非去不可了,静子想。要是夫人亲自送上门,不管东西多糟糕,数量多离谱,也只能捏着鼻子收下。
“你对她强调一下,我们家人饭量小。”史明提议。静子说,自己都不知强调过多少次了。
第二天,静子愁肠百结地前往富冈府,按响门铃后,喇叭里没有回应,门侧却传出招呼声。
“安西太太,这儿,在这儿。”富冈夫人从庭院里探出头。她难得地摘了眼镜,衬衫袖子也挽了起来。
静子穿过门走向庭院。就在这时,一股异样的臭味直冲鼻孔。这该不会是……她立时想到某样食物。
来到院子里,只见茶会的常客都到齐了。她们看到静子时,也都露出百味杂陈的笑容。那已经不是苦笑可以形容,毋宁说透着几分痛苦。
庭院中央放着四个巨大的塑料水桶,富冈夫人伸手探进其中一个,楸出一棵足有儿童脑袋大小的白菜。
“这泡白菜看起来很诱人吧?我还是第一次腌菜,不过相信肯定会顺利成功。”
“这些全都是夫人腌的吗?”稳妥起见,静子问了一句。
“是啊,全都是我腌的,到现在正好两周。”
“这分量真是可观。”
“我想着既然腌了,就请大家都来尝尝。白菜约有五十公斤……哦,好像是六十公斤,光蒜就用了将近一公斤,呵呵呵呵。”
听到这番话,静子只觉一阵晕眩。这么说来,今天要分送给大家的就是这泡白菜了?怎么会这样!她顿时感到绝望。
夫人却全然无视静子的心境,径自从塑料水桶里拿出泡白菜,扑通扑通倒进准备好的大号塑料袋,依次分发给一旁的众人,还叮嘱说“回头别忘了反馈感想”。静子回过神时,两手也各拎着两个塑料袋。
这回谁也打不起精神捧场了,干劲十足的就只有富冈夫人,她还说下次要挑战泡萝卜。
趁着她泡萝卜还没做好,赶快搬走吧——静子认真地考虑着。
正如静子所料,带回的泡白菜立刻给家里惹来麻烦。她原想试着尝尝,就和史明挑战了一下,谁知才吃一口,两人就全吐了出来。
“快扔掉!”史明带着几分恼怒地命令。
从把泡菜带回家的那一刻起,静子就已决心要早早处理掉。搁得久了,只怕整个家都会臭不可闻。
问题在于怎样扔掉。垃圾袋根本挡不住这股强烈的臭味,就这样扔到垃圾场是行不通的。
两天后的上午,静子透过窗子张望垃圾场。九点过后,一看到垃圾回收车开过来,她马上拎起放在玄关的垃圾袋飞奔出门。
只要争取垃圾第一个被回收,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了,她盘算着。
但打这个算盘的不止她一个。
几乎同一时间,好几个家庭主妇拎着垃圾袋从不同方向出现了。一看面孔,都是茶会上的同伴。
她们难掩诧异,面面相觑,旋即望向别人拎着的垃圾袋,同时把自己的垃圾袋藏到身后。
垃圾回收车逐渐开近,但不知为何,感觉却格外漫长,众人尴尬地沉默着。静子心想,几个主妇拎着垃圾袋,一言不发地呆站在这里,旁人看到一定觉得很奇怪。但她也没有勇气放下垃圾袋就走。
或许是心理作用,静子觉得有泡白菜的臭味飘散出来。她明知自己已经用保鲜膜包得够严实了,应该不会是自己的袋子出了问题,但想是这么想,心里终究忐忑不安。其他人也都神色慌张。
垃圾回收车终于开了过来,开始收集垃圾。静子把垃圾袋放到回收口旁边,以便尽早被收进去。随后她也没有走开,继续盯着清洁工作业。再看四周,其他主妇也都待在原地。
清洁工将几个垃圾袋放进回收口,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是泡白菜的臭味。”
那一瞬间,静子看到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自己多半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想。挤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后,她回到家里。
就在这个周六,富冈夫人举行茶会。这一天人来得很齐,可能正因如此,夫人心情大好。
“看到你们都来了,我真是高兴。坦白说,我最近正在研究一个新玩意儿,和烹饪、缝纫完全两样,所以相当有难度,不过做起来很有意思,不知不觉就迷上了。”
“这回夫人是要挑战什么新项目?”照例又是鸟饲文惠凑趣。
“我很快就会展示给各位看。还需要稍等片刻,这段时间大家就先喝喝茶,聊聊天吧。”说完,夫人离开了会客室。
好一阵子,谁也没有开口。人们都沉默着窥探别人的态度。
坐在静子身旁的古川芳枝终于凑近她问:“那个,有点棘手吧?”
“什么?”
“我是说,”古川芳枝一边留意周围动静,一边说,“泡白菜。”
众人霎时屏住呼吸。
静子佯装平静地点点头:“是很棘手。”
“是吧。”芳枝看来松了口气。
“而且,”静子继续说,“量也太多了。”
“就是啊,”町田淳子也加入谈话,“我家有点吃不完。家里孩子还小,不太喜欢那种味道。不过,好吃还是蛮好吃的。”
“要是大人的话,那种味道就正合适了。”一个姓佐藤的主妇插嘴。
“可是我家也吃不惯,终究剩了下来。”
“味道太特别了,”田中弘美也说,“我家那口子一尝就说,这什么啊,味道真怪。”
众人顿时噤声。谁也没想到她会大剌剌地说出“味道真怪”,这也太直截了当了。但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
“说起来,味道有些特别的食物还真不少。”町田淳子说,“不光泡白菜,之前的香肠也是。”
“噢,那个啊。”
“没错没错。”
“臭烘烘的。”
“是有那么点。”
众人扑哧偷笑。
“上次的曲奇饼你们觉得怎么样?”古川芳枝问。
“活像在啃墙土。”回答的是平时专以奉承夫人为能事的鸟饲文惠。大家哄堂大笑。
“太甜腻了。”
“那哪是饼干该有的甜呀。”
“要说曲奇饼,还是田中太太烤的香甜可口。”
“对对,烤得真好,我们全都比不上。”
“咦?这样吗?听你们这样夸奖,我也很开心。”
“果然年纪轻悟性就是好,而这位夫人就……”町田淳子特有所指地笑了。
“毫无悟性可言。”鸟饲文惠替她把话说完,“怎么会这样啊?”
“不管做什么都一塌糊涂。”静子说。不知不觉间,她们的语气越来越没了拘束,但似乎谁也没有察觉。
“不光烹饪,缝纫也是。”
“可不是嘛。前一阵做的那个餐垫,简直是悲剧。”
“那玩意儿,早成我们家的抹布了。”
“我们家也是。”田中弘美笑得肆无忌惮。
就像解开了诅咒一般,众人都眉飞色舞起来。静子很久没体会这种充实感了,她心想,如果茶会都像今天这样,就是天天开也乐意。
“对了,今天她要献什么宝啊?”町田淳子撇着嘴说。
“刚才她说了,既不是烹饪,也不是缝纫。”
“不会是做烤菜吧?要是弄什么难以下咽的饮料给我们喝,可怎么办?”
“你放心,只要假装手一滑摔了就没事。”
“哇!高智商犯罪!”
“嘻嘻嘻。”
就在这时,古川芳枝从桌下拿出一本杂志。“咦,这里有本奇怪的杂志,是董事看的吧?”
静子从旁凑过去一看,那本杂志是《电子工作》。古川芳枝哗啦哗啦地翻着,蓦地发现其中一页夹了书签。
一看那一页的标题,静子顿觉脸上血色尽褪。那标题是“你也可以制造窃听器”。
众人无言地站起身,四散寻找起来。不消片刻,田中弘美啊地叫了一声,从花瓶背后拿起一个东西。
那是个小方盒,和杂志上刊登的成品一模一样。
鸟饲文惠推开会客室的门,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脸色也苍白得可怕。静子心想,自己的脸色肯定也差不多。
她们先后来到走廊上。
富冈夫人就在洗衣机前面。一看到她,静子等人顿时惊慌失措。
“不得了了!”
“白沫……夫人口吐白沫了……”
“得把夫人头部放低!”
“夫人,振作一点!”
——THE END——
程序警察 (本篇由百度东野圭吾吧 黑键の继承者 手打)
  因为盛怒之下杀了老婆,我决定去自首。
  本想当场打电话报警更好,但犯下杀人罪行后我恐惧难当,不假思索地冲出了家门,之后就像梦游一般四处转悠。没过多久,我意识到这并不是梦,而是现实。我开始恢复理智,觉得事已至此,这样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冷静思索一番后,得出的解决方案只有一个。我迈步走向最近的警局。
  上一次去警局,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当然,那次和犯罪毫不相干,只是去更换驾照。记得那是栋老旧狭小的建筑。
  说到这里我才想起,听说最近警局已旧貌换新颜,不光建筑焕然一新,连办案程序也大变样,但具体有什么变化我就不记得了。当时我觉得这和自己扯不上关系,也就没认真去听。早知道有今天,真该把每一句话都好好记住才对。只是,就算记住了,我也不觉得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帮助。
  我拖着筋疲力尽的脚步来到警局前,抬起头打量这栋建筑。
  眼前这栋新盖的大楼也两年前我看到的风格迥异,外观就像一座银色金字塔,最底层占地宽广,愈往上愈形狭窄,最顶部那尖尖的房间想必就是局长办公室了。这样的造型给人沉稳的感觉,看起来就像在对犯罪者发出召唤:“来吧,不论您来自何方,本局一律热忱欢迎。”
  刚在玻璃门前站定,它就无声地自动打开,我做了个深呼吸,迈步走进。
  一进去是个半圆形的大厅,正对着一排办事柜台,而在半圆的中心位置,孤零零地摆着一张办公桌,桌后坐着两名女子,一个很年轻,另一个已入中年。中年女子身穿女警制服,年轻女子则穿着红白条纹的衣服,稍稍倾斜的帽子上也有同样的条纹。
  看到我进来,年轻女子站起身,脸上堆出殷勤笑容。我觉得这样的表情常在街头看到,但究竟在哪里看到的一时却想不起。
  “请问……”
  “有什么事吗?”她马上问道。
  “老实说,”我咽了口唾沫,一口气说道,“我是来自首的。”
  “什么?”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旁边的女警捅捅她胳膊肘,悄声说:“是自首啊,自首。属于S1的情况。”
  “噢,好的好的。”年轻女子低头瞥了眼手边,那里摊着个文件夹,里面密密麻麻不知写着什么。
  她再次堆出笑容。
  “是本局已经受理的案件吗?”
  “不,还没有受理,我刚杀了人……”
  “刚杀……就是还没有报案的杀人事件?”
  “是的。”
  “那么您现在还不能办理自首手续。”
  “不能办理?那我该怎么办……”
  “请您先到二号窗口办理报案手续。”她语气明快地说。
  “报案?可我是来自首的呀。”
  “是的,但您需要先办手续,以便本局受理。”
  说完,她看向旁边的中年女警,表情仿佛在问,是这样吧?女警朝她点点头表示肯定,然后望着我说:“这是规定。”
  我满腹狐疑地走到二号窗口,那里坐着一个戴着眼镜、看似银行职员的男人,旁边放着一台电脑终端机。
  “我杀了老婆,想要自首。”我说。
  眼镜男就像没听到一样,照旧板着张扑克脸,慢腾腾地把身子转向电脑。
  “被杀的是谁?”他漫不经心地问。
  “不是,呃,是我杀的……”
  那人叹了口气,一脸不耐地望着我。
  “我没问是谁杀的,是问谁被杀了。”
  “哦,对不起。被杀的是我老婆,但说‘被杀’也有点怪。”
  “那就是根本没人被杀了?”那人的眼镜似乎寒光一闪。
  “不,是我老婆……”
  “请你报上具体姓名。”
  “咦?噢,对不起。她叫只野花子,只是的只,花草的花。”
  那人噼噼啪啪地输入电脑。
  “发现尸体的是你吗?”
  “什么?”我又问了一遍,我实在不懂这个问题的含义。
  男人板着脸再次看向我。
  “最早发现尸体的是你吗?还是说第一发现者另有其人?”
  “不,没有别人看到。”
  “那就是你最早看到的了?”
  “可以这么说吧……”我侧头思忖,不觉有点头疼。
  “你的名字?”那人问。
  “只野一郎。”
  “请留下地址和电话号码。”
  “铁锅市葱町四丁目二番二号,湖滨公寓二〇五室,电话号码是……”这些资料也被那人噼里啪啦输入电脑。
  “与被害者的关系?”
  “被害者?是说我老婆吧……那就是她丈夫。”
  “发现现场在哪儿?”
  “说‘发现’也很别扭……”我一嘀咕,男人就狠狠瞪过来,吓得我慌忙答道,“是我家里。”话音未落我就发现不妥,赶紧重报了一遍详细地址。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两小时之前,”我看了眼时钟答道,“今天上午八点左右。”
  男人将资料输入完毕,最后砰地敲下一个键。
  “好,辛苦了。相关资料已送往搜查科,很快就会去实地调查。这段时间你会在哪里?如果不在家中,请留下联系地址。查明案情属实后,侦查员会去找你问话。”
  “在哪里……待在这儿可以吗?”
  “没问题。”男人眼光冷冷地说,“这是你的自由。”
  我分明是个前来自首的杀人犯,他却居然对我说,我可以自由行动。
  “那我就在那边等着。”我指着大厅中央排列的长椅回答。
  “好的。那就是铁锅警局一楼等候室……”男人敲打键盘,输入上述地址。
  我满心莫名其妙地在长椅上坐下,环顾四周,除我之外还有好些客户——这样说也很怪,总之就是普通市民——在柜台的窗口前穿梭。
  “你第一次来?”旁边有人问道。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男人穿着夹克,扎着头巾,大剌剌地跷腿而坐。他正转脸看着我这边,看来是向我搭话。
  “是第一次。”我回答。
  头巾男笑了,张着缺了门牙的嘴巴。
  “不知道你是来办什么事,但一定很困惑吧?我刚来的时候也给折腾得团团转。”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问。
  “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简单来说,就是把警察的活动彻底程序化。你看那些人,个个旁边都放着个文件夹,对吧?那里面详细记载了相关工作的规程,如果不遵照办理,过后就会受到处分。”
  “哦,是吗?”
  “反过来说,只要照章办理,谁也没法挑毛病。所以他们绝对不轻举妄动。”
  原来如此,我总算有点明白过来了。
  “为什么要这样设计?”
  “还用问,这不正是时代潮流吗?把一切活动程序化后,很容易明确责任所在,菜鸟也能早早上手。说到程序化,警察算是最落后的了。顺利破案的时候,别人自然会恭维说什么个性的胜利,但踢到铁板时就惨了,媒体会炮轰说现场调查存在问题,侦讯中过火的情况也被上升到人权高度,总之麻烦数不胜数。所以迟迟没有动作的警方终于作出决定,今后一律采取统一的程序模式。”
  “时代潮流啊。话说回来,你知道得可真清楚。”
  “还好,我这把年纪也不是白活的。”头巾男不无骄傲地挺起胸。
  “恕我冒昧,不知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我?我是线人,靠给刑警提供情报赚点零钱。但现在不比从前,不能在小巷、公园里悄悄递话了,一切都得跑到这里办手续,简直烦死了。”
  说着,他拿出张纸给我看,上面印有“情报提供用纸”的字样。
  “只野一郎先生,只野一郎先生,请您听到广播后前往一楼的咨询台。”忽然,大厅里响起广播,播音的一定就是咨询台那名年轻女子。
  我来到咨询台,看到那里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都穿这灰色西装。见我过来,两人微微点头致意。
  “您就是只野一郎先生吧?”其中一个说道。
  “是的。”
  “很遗憾地通知您,您太太不幸亡故了,而且怀疑是遭人杀害,请您和我们去一趟现场。”刑警宛如在照本宣科,多半是规程上现成的套话。
  “啊,好的,可实际上……”
  没等我说出“凶手就是我”,两名刑警已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无奈之下,我只得跟上。
  “发生这种事我们深表同情,现在我们正在全力调查,一定会将凶手逮捕归案。”上车后,旁边的刑警很有干劲地说。
  “可是,呃,老实说。凶手就是我。”
  “啊?”
  “是我杀死了我老婆,我现在是来自首的……”
  似乎摸不透我这番话的意思,刑警翻了半天白眼,陡然回过神来,问正在开车的同事:“哎,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开车的刑警眼望前方,侧头沉吟。
  “你还没办自首的手续吧?”他问我。
  “咨询台告诉我,要先办报案手续……”
  “那就是还没办喽?”
  “可以这么说。”
  “这算当场自首吗?”旁边的刑警说。
  “也许。”
  “这种情形该怎么办?”
  “向被害者家属通报案件时,家属供认了罪行,是吧?怎么处理呢……总之先问清楚情况吧。”
  “可以马上按自首来处理吗?”
  “这个说不好,我也没什么把握。先按家属来问话怎么样?”
  “对,这样比较稳妥。”旁边的刑警点点头,看着我说,“自首的事暂且放在一边,请先以被害人丈夫的身份回答问题。”
  “是。”
  “你太太遇害一事,你有什么线索吗?”
  “咦?”我禁不住目瞪口呆。人就是我杀的,我哪儿会有什么线索?这么想着,我茫然望向刑警,刑警的表情也透着无奈,仿佛在说“其实我也不想问这么蠢的问题”。
  “我想不出还有谁会杀她。”无奈之下,我只能这样回答。
  “她曾经提过和谁结怨,或者接到骚扰电话吗?”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和谁结怨,骚扰电话没接到过。”
  “你太太最近情况如何?有没有什么反常表现?”
  “有点歇斯底里。”我立刻答道。
  “咦,比方说呢?”
  “事实上,我养了只金丝雀,毛色特别好看,我一直很珍惜地养到现在。可是今天早上起来一看,满屋都散落着它那漂亮的羽毛,而它就死在羽毛堆中间,我问老婆是怎么回事,她就把连衣裙拿给我看,说金丝雀在上面拉了屎,这明明要怪她自己,本来就不该把衣服放在鸟笼底下,她却一点都不明白这道理。她说她一气之下把金丝雀从笼子里楸出来,想扔出窗外,鸟却在房间里扑腾乱飞,惹得她愈发火冒三丈,扬起吸尘器的把手猛揍,把鸟活活打死了。她一边说,一边还泛着可恶的笑容,这下换我勃然大怒,用毛巾勒住她脖子——”
  “打住!”刑警伸手制止了我。
  “现在就说这些我们会很棘手。既然你刚才提起太太歇斯底里,那就来了解一下她的性格和人品好了。”他从旁拿出一张标准化答题卡,“首先第一个问题,你太太性急吗?一、性急。二、比较性急。三、一般。四、性子比较慢。五、慢性子。请回答选项。”
  “选一,性急。”
  “第二个问题,你太太神经质吗?一、神经质。二、比较神经质。三、一般。四、比较粗线条。五、粗线条。”
  “选五,别看她歇斯底里,人却粗枝大叶得很。”
  “第三个问题。你太太外向吗?一、外向。二、比较外向。三、一般。四、比较内向。五、内向。”
  “选一吧,但与其说她外向,倒不如说她脑子空空,什么都不想。”
  就这样一题题地问下去,刑警听到我的回答后,便依次将答题卡的对应栏涂黑。
  “这也要输入电脑吗?”我问。
  “是的,借此可以了解被害人的个性特征,推断她容易被卷入什么类型的犯罪。”
  我心想,就算不做这种事,凶手也已经在这儿了呀。但我还是知趣地闭嘴。
  刑警放下标准化答题卡,开始问别的问题。
  “请说出最后一次看到你太太的时间、地点。”
  “看到我老婆?是指她生前吗?”
  “当然。”
  “就是今天上午八点左右,在我家里。”
  “当时她有没有什么反常表现?”
  “就像我刚才说的,为金丝雀的事歇斯底里了。”
  “金丝雀的事啊……”刑警记到记事本上后,看着我说,“以下只是形式上的询问……”
  “什么问题?”
  “你太太的死亡时间推定为今天早上八点到九点左右,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我一时弄不清这个问题的含义,不由得当场愣住。刑警又重复了一遍,最后补上一句:“说白了就是调查不在场证明。”
  “啊,我没有不在场证明,我就在现场。”
  “现场是指哪里?”
  “我家里。”
  “为慎重起见,请告诉我地址和电话号码。”
  我的头又痛起来了。
  “铁锅市葱町四丁目二番二号,湖滨公寓二〇五室,电话号码是……”我有些自暴自弃地说。
  “问题问完了,谢谢你的合作。”刑警低头致意,随即说道,“那么,我们接着办自首的手续吧。”
  “麻烦您了。”
  谢天谢地,总算听到这句话了,我安心地叹了口气。自首后就会遭到逮捕,但现在我已经不觉得有多恐怖了。
  “自首者的对应措施是在……”刑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袖珍辞典似的小本,哗哗地翻着,又嘟囔道,“哎呀,这样果然行不通。”
  “怎么了?”开车的刑警问。
  “所谓自首,本人的自首地点很重要。以他的情况来说,应该算是在警察局,所以按照规定,必须在局里的自首接待室接受侦讯,在巡逻车里欠妥。”
  “自首接待室?还有这么个地方?”我问,“我刚才也说了,咨询台叫我先去窗口报案。”
  “哦,是这样的。”开车的刑警回答,“只有局里正在侦办的案件,自首接待室才受理自首,所以需要先去报案。”
  “可这样很怪啊,像他这种命案一发生就跑来自首的情况,还没有过先例吧?”
  “通常这种情况应该打电话报案,接着侦察员赶到现场,本人也在原地等候。确认案情属实后,凶手就当场申请自首,侦察员立刻办理相应手续。一旦离开现场,贸然跑到警局,事情就复杂了。”
  “都怪我太惊慌失措了。”我向他们道歉。
  “总之巡逻车里不能受理自首,”旁边的刑警说,“先去现场吧。”
  巡逻车开到熟悉的街道,停在那栋我看厌了的公寓前,我和两名刑警一起走向我家。巡逻车周围迅速挤满看热闹的人群。
  两室一厅的案发现场来了大批侦察员,人人都穿着灰色西装。莫非这也是规程的要求?
  “警部,这位是被害人的丈夫。”刑警将我介绍给一个红脸膛、胖墩墩的男人。
  那人深鞠一躬:“发生这种事我们深表同情,现在我们正在全力调查,一定会将凶手逮捕归案。”这番话和刚才在巡逻车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警部,这事有点麻烦……”和我同来的刑警向警部耳语了一阵,警部的脸色立刻晴转多云。
  “怎么搞的,手续的顺序错了?”他边说边咂嘴。
  “我做错什么了吗?”我诚惶诚恐地问。
  “办完报案手续,你应该马上再去趟咨询台才对。因为你报完案后,案件就由本局负责侦办,这时你再去咨询台,她们就会指引你去自首接待室。”
  “这样啊,可是谁也没跟我说……”
  “等候室里应该贴有告示,不过也有人抱怨说太不起眼,很容易看漏。”
  “哦。总之我只想早点自首……”
  “你这样说我们也爱莫能助。你是去警局自首的吧?所以不能在这里办手续。”警部的说法和带我过来的刑警如出一辙。
  “那我现在就去警局。”
  “且慢,你还要扮演被害人丈夫的角色。”警部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我依照在场刑警的要求,领他们到了杀老婆的卧室。老婆保持着被杀时的姿势,仰面躺在床上。
  “这的确是你太太?”刑警问。
  “没错。”我回答。这简直蠢透了。
  “这个你有印象吗?”刑警递出一条毛巾,是我在附近的电器行购物时得的赠品。
  “有,这是家里的毛巾。”
  “平时放在什么地方?”
  “应该是在梳妆台旁边。”
  “你最后一次看到它是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
  “你用了吗?”
  “用它勒了老婆的脖子。”
  “我只问你用没用过。你用了吗?”
  “用了。”
  刑警一本正经地做着笔记。
  随后刑警把巡逻车里问过的问题原样又问了一遍,我告诉他,刚才别的刑警已经问过了,他回答“必须再问一次以便确认”,大概这也是规程的要求吧。
  我们问答之际,其他刑警也在继续勘查,动静不时传入我耳中。
  “警部,一楼的住户反映,上午八点多时,这个房间里响动很大,好像有人在吵吵闹闹。”
  “哦,看来很可能是在那时作案。”
  什么“很可能”,我不都说了,就是那时候下的手!
  “警部,上午九点前,附近的老太太看到一个行迹可疑的男人从这房间出来,但她说长相记不清楚了。”
  “好,去调查有没有其他目击者。”
  不用查也知道,那个可疑的人就是我。
  “警部,指纹已经采集完毕,除了被害者及其丈夫,没有发现其他指纹。”
  “哦,凶手或许是个特别谨慎的人。”警部装傻充愣地说。
  不久,针对我的问话也结束了。
  “辛苦你了。今天就先到这里,以后可能还要找你问话,届时请多关照。”刑警例行公事地说。
  “请问,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可以随意行动,但联系地址一定要留清楚。另外,今天全天,我们会派人监视你家周围。”刑警一口气说完,径自离去。
  其他刑警和鉴定人员也都撤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一瞬间我忽然怀疑,该不会从今早到现在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做了场噩梦吧?但房间里狼藉一地的羽毛,分明就是被老婆杀死的金丝雀散落的,床单上茶色污渍也正是老婆被我勒颈时失禁的痕迹。
  焦虑的情绪又如波涛般涌上心头。没错,我是杀了老婆,得赶快去自首才行。我像今天早上一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准备前往警局。刚走出公寓,一辆出租车正好开来,我就坐了上去。
  “您是去换驾照?”出租车司机问。
  “不,是去自首。”我回答,“我杀了老婆。”
  司机霎时目瞪口呆,但转眼间后视镜里的那张脸又露出笑容。
  “这样啊,那真是辛苦了。”
  之后司机再没对我搭话。除了自首接待室,谁也不肯认真听我诉说。
  到了警局,我像之前那样走进入口的自动门,发现入口旁已经挂出招牌,上书“葱町公寓杀人事件搜查本部”。
  咨询台后还是那个年轻女子,她应该认得我的,却像接待陌生人一般露出做作的笑容。
  “我想自首。”我对她说。
  “是本局已经受理的案件吗?”她又抛出老问题。
  “是的,是葱町公寓杀人事件。”
  “那请前往九号柜台,那里是自首接待室。”
  看来终于能自首了。我向她低头致意,然后走向九号柜台。
  九号柜台在最边上,我一边走,一边调整呼吸。
  那里空无一人。我不知道是职员暂时离开,还是一直没人。
  八号柜台的年轻人看上去很闲,我就过去打听。他瞥了眼九号柜台,只答了一句:“好像不在。”
  “我想自首。”我说。
  年轻人摇摇手:“对不起,这不归我们管。”
  我正想到等候室的长椅上等待,忽然感觉尿急,就去上厕所。我一边小便,一边沉浸在伤感之中。仔细想想,像这样自由地小便恐怕是最后一遭了,进监狱后,就只能用里面的厕所,想来监狱的厕所总不会比一般的厕所更舒服。
  上完厕所回来,发现九号柜台有人在了。我赶紧走过去,却见那职员在窗口放了块告示牌,走到跟前一看,牌上写着“十二点到一点午休”。我看看时钟,十二点零一分。
  “才过了一分钟啊!”我怒吼道。
  职员冷冷地扭头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就消失在了里边。
  其他柜台的职员也都纷纷离开,连灯也关了。
  没法子,我只得先离开警局。肚子饿得咕咕叫,我决定找点东西吃。
  一家知名汉堡店映入眼帘。我并不爱吃汉堡,却不由自主地被引诱进去。
  柜台后的女店员朝我露出殷勤的笑脸。
  “欢迎光临,您要点些什么?”
  “汉堡。”
  “汉堡一个,需要饮料吗?”
  “汉堡就可以了。”
  “我们还有薯条。”
  “只要汉堡就够了!”
  “现在正是优惠期间,与奶昔合买会更便宜哦。”
  “啰嗦,快给我汉堡!”
  我砰的一拳打到女店员脸上。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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