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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吉诃德

_17 塞万提斯·萨维德拉(西班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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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引自《旧约全书·诗篇》。
  唐吉诃德听了罗克这番有理有节的议论,感到很意外,他原以为在这些偷杀抢掠的人里没有人会如此明智呢。他对罗克说道:
  “罗克大人,恢复健康的原则就是首先要了解自己的病情所在,然后按照医生的指示服药。您现在有病,而且知道病痛何在,老天或者说上帝就是我们的医生,会给您开出治病的药。不过,病常常是逐渐好的,不是突然就奇迹般地好了。聪明的病人比头脑简单的人更容易治疗。从您刚才的谈话中可以看到您很明智,现在只需您鼓起勇气,等着您意识上的疾病逐渐好转。如果您想少走弯路,尽快拯救自己,您就跟我走,我会教您如何做游侠骑士。您经历了千辛万苦,以此来赎罪,很快就可以升入天堂。”
  罗克听了唐吉诃德的话笑了。他转了个话题,向唐吉诃德讲述了克劳迪娅·赫罗尼玛的悲剧。桑乔听了十分难过,他对这个美丽、开朗而又朝气蓬勃的姑娘已经产生了好感。
  这时,那几个出去抓人的随从回来了,还带回两个骑马的小伙子、两个步行的朝圣者和一车妇女,车旁边有六名步行或骑马的佣人伴随,此外还有那两个骑马的小伙子带的骡夫。罗克的随从们把这些人围在中间,大家都不说话,等着罗克开口。罗克问那两个骑马的小伙子是什么人,要到哪儿去,带了多少钱。其中一人答道:
  “大人,我们是西班牙步兵的两名上尉,我们的部队现在驻扎在那不勒斯。据说在巴塞罗那有四艘船奉命要开往西西里,我们是去登船的。我们身上带了两三百个盾,我们挺知足的,当兵的平时穷惯了,不可能有很多钱。”
  罗克向两名朝圣者问了同样的问题。朝圣者说他们要乘船去罗马,两人一共只带了六十雷阿尔。罗克又问车上坐的是什么人,想到哪儿去,一共带了多少钱。一个骑马的小伙子说道:
  “车上坐的是我的女主人,那不勒斯法庭庭长的夫人唐娜吉奥马·德基尼奥内斯,以及她的一个小女儿、一个女佣人和一个女管家。我们六个仆人就是护送她们的。我们一共带了六百个盾。”
  “既然这样,”罗克说,“咱们一共有九百个盾和六十个雷阿尔,我的兵士大概有六十人,你们算算,他们每个人可以得多少?我算术不好。”
  他的随从们听到这话,齐声喊道:
  “罗克·吉纳德万岁,气死那些想毁掉他的混蛋们!”
  眼看自己的钱就要被没收,两名上尉垂头丧气,庭长夫人伤心不已,朝圣者满腹牢骚。罗克等了一会儿,见他们的悲伤表情仍然那么明显,便不想让他们再伤心下去了。他转过身对两个上尉说:
  “两位上尉大人,请你们帮帮忙,借给我六十个盾;庭长夫人,请您借我八十个盾,别让和我一起来的这些人失望,就是‘修道院长也得靠唱歌吃饭’呢。然后,你们痛痛快快地赶你们的路。我给你们开个通行证,如果再碰到我手下的其他人,他们决不会伤害你们。我既不想冒犯我的兵士们,也不想冒犯任何一位妇女,特别是那些贵族妇女。”
  两位上尉对罗克说了不少好话,对他的宽容表示感谢。唐娜吉奥马·德基尼奥内斯夫人欲下车来吻伟大罗克的手和脚,罗克坚决不允。相反,他请庭长夫人原谅自己,自己也是迫不得已,干这行的只能这样做。夫人吩咐她的仆人拿出了八十个盾,而两个上尉早已把他们该拿的六十个盾准备好了。两个朝圣者也打算倾其所有,可是罗克叫他们先等一等,转身对他的部下说:
  “这些盾你们每人拿两个,这样就还剩二十个。十个给朝圣者,十个给这位善良的侍从,别让他说咱们的坏话。”
  罗克吩咐把随身携带的文具准备好,给他手下的几个小头目写了通行证,然后向那些人告别,让他们走了。那些人对这位慷慨大度的罗克的奇怪举动感到惊奇,觉得他不像一个臭名昭著的强盗,倒像是亚历山大大帝。有个侍从用加斯科尼和卡塔卢尼亚语说道:
  “这个头头更适合当教士,而不是当强盗。他若是想表现他的大度,以后就应该只花自己的钱,而不要花别人的钱。”
  这个倒霉鬼说话的声音不算小。罗克伸手拔出剑,把他的脑袋几乎劈成了两半。罗克说道:
  “谁敢口吐狂言,我就这样惩罚他!”
  大家都吓坏了,谁也不敢说话,只能唯唯诺诺。
  罗克向旁边走出几步,给他在巴塞罗那的一个朋友写了封信,告诉那位朋友,自己如何遇到了曼查的著名的唐吉诃德,关于这位游侠骑士有很多话题可以谈,他是世界上最滑稽又最清醒的人。四天之后,也就是“施洗的约翰①日’,他会骑着他的罗西南多,与他的骑驴的侍从桑乔一起,全身披挂地出现在巴塞罗那的海滩上。罗克让朋友把这消息告诉尼亚罗②的朋友们,叫他们拿唐吉诃德开开心,但他不想让自己的对立派凯德尔也分享这份快乐。不过,这似乎又不可能,因为对于疯癫而又明智的唐吉诃德及其滑稽的侍从桑乔,大家都非常感兴趣。罗克让自己的一个随从换上农夫的衣服,把信送往巴塞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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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里指的是为耶稣施洗的圣约翰。
  ②尼亚罗和下面的凯德尔是西班牙的两个有名的对立强盗帮派。罗克·吉纳德是尼亚罗派的头领。
  
  
  第六十一章 唐吉诃德到了巴塞罗那的见闻,以及其他不新奇但却真实的事情
  唐吉诃德同罗克一起度过了三天三夜。不过,即使他同罗克一起度过三百年,罗克的生活也总是那么变化无穷:早晨还在这儿,吃饭时就跑到别处去了;有时不知要躲避什么人,有时又不知在等待什么人。他们睡觉时都站着,睡到一半又转移地方。他们所做的就是站岗放哨,吹旺火枪的引火绳,尽管他们并没有几只火枪,大部分人只是用燧石枪。罗克不同他的部下一同过夜,总是独处一地,谁也不准打听他在哪儿。巴塞罗那总督已经发布了很多布告,悬赏捉拿他,因此罗克总是忐忑不安,心惊胆战,怕他的部下把他杀了或者把他送交官府。他这种生活真是可怜而又可悲。
  罗克、唐吉诃德、桑乔和另外六个随从沿着荒凉的小路,一路披荆斩棘地赶赴巴塞罗那,在圣约翰日前夜来到了巴塞罗那的海滩。罗克拥抱了唐吉诃德和桑乔,把前面曾许给桑乔的十个盾交给了桑乔。几个人客气一番,罗克便告别了。
  罗克走了以后,唐吉诃德仍留在原地,骑在马上等待天明。东方很快就露出了晨曦,乳白色的晨光为绿草鲜花带来了愉悦。人们可以听到笛声、鼓声和铃销声,以及从城里来的脚夫“让一下!让一下!”的吆喝声。晨曦又迎来了太阳。
  太阳就像一块大护胸盾,从地平线冉冉升起。
  唐吉诃德和桑乔放眼向四方望去,看到了他们从未见过的大海。大海浩瀚无垠,比他们在曼查看到的鲁伊德拉湖大得多了。他们还看到,停泊于海岸的几艘船已经降下了船篷。船上无数彩带和三角旗迎风飘动,还不时地垂掠水面。船上鼓号齐鸣,悠扬而又雄壮的音调远近可闻。那几艘船摆开战斗的阵势,开始在平静的水面上缓缓移动。地面上与之呼应的是无数身着艳丽服装的骑手,骑着英俊的马匹从城内奔出。船上的士兵连连射击,城墙上和堡垒里的士兵放炮回敬,炮声隆隆,划破了天空。船上的士兵也不甘示弱,开炮作答。大海起舞,大地欢腾,空气清新,只有炮火的烟雾偶尔混浊了晴空。此情此景仿佛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兴致。只有桑乔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为什么那些在海上移动的庞然大物竟有那么多只脚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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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船桨。
  那些高喊着“雷里里”的骑马人已经冲到了唐吉诃德面前,把唐吉诃德吓得不知所措。其中一个骑马人就是罗克通知的那个人。他对唐吉诃德说道:
  “欢迎您到我们城市来,游侠骑士的楷模、明灯和北斗星,还有您的其他数不尽的英名。欢迎您,曼查的英勇的唐吉诃德,我说的不是我们最近看到的那部伪作里的假唐吉诃德,而是史学家精英锡德·哈迈德·贝嫩赫利描述的那个真正的唐吉诃德。”
  唐吉诃德并不答话。那几个骑马人也不等他答话,便同一起来的那些人围着唐吉诃德绕起圈来。唐吉诃德转身对桑乔说道:
  “他们认识我。我敢打赌,他们一定读过写咱们的书,连刚刚出版的阿拉贡人写的那本也读过。”
  刚才同唐吉诃德说话的那个骑马人又转回来对唐吉诃德说道:
  “请您跟我们走吧,唐吉诃德大人。我们是罗克·吉纳德的老朋友,都是您的仆人。”
  唐吉诃德答道:
  “如果礼貌能够带动礼貌,那么骑士大人,您的盛情源于伟大的罗克对我的盛情。您随意带我到任何地方去吧,我愿意尊崇您的意志,而且只要您乐意,我愿意为您效劳。”
  那位骑马人也同样客套了一番。然后,那些人簇拥着唐吉诃德,随着鼓乐的伴奏,一起走向城里。他们刚进城,就有两个坏得不能再坏的顽童挤进了人群里,一个掀起灰驴的尾巴,另一个掀起罗西南多的尾巴,把两束棘豆分别插进两头牲口的屁股。两头牲口感到疼痛,可是越夹尾巴越难受,便尥起蹶子来,把两个主人摔到了地上。唐吉诃德又羞又气,赶紧把插进马屁股的东西拔了出来,桑乔也把驴屁股里的东西扯了出来。伴随唐吉诃德的那些人想惩罚那两个顽童,可是已经不可能了,两个孩子早已混进了数以千计的人群之中。
  唐吉诃德和桑乔又骑上牲口,仍然在鼓乐声的伴奏下来到了那个引路的骑马人的家。那是个高门大宅,看样子是个富裕人家。这些咱们暂且不提吧,因为这是锡德·哈迈德的意思。
  
  
  第六十二章 通灵头像以及其他不可忽略的琐事
  唐吉诃德的东道主叫安东尼奥·莫雷诺,是个富裕而又精明的绅士,喜欢开一些并不粗俗的善意的玩笑。他见唐吉诃德来到了他家,就想让大家拿唐吉诃德的疯癫开心,但是又不伤害唐吉诃德的自尊心。刺伤了人的自尊心就算不上玩笑了,哪怕是伤害第三者也称不上是娱乐。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唐吉诃德脱去盔甲,仅穿着我们在前面叙述过的那件羚羊皮紧身背心,走到一个面对该城主要大街的阳台上去,让众多大人和孩子像看猴子似的看他。唐吉诃德面前又出现了许多穿艳丽服装的骑马人,他们跑来跑去仿佛不是为了庆祝当天的节日,而是专门供唐吉诃德检阅似的。桑乔特别高兴,竟莫名其妙地以为又碰上了一次卡马乔的婚礼,又到了一个像唐迭戈·德米兰达那样的宅第,又出现了一个像公爵府那样的城堡。
  那天,安东尼奥请几个朋友吃饭,大家对唐吉诃德都很尊重,把他当游侠骑士对待。唐吉诃德自然得意洋洋,喜形于色。桑乔更是妙语连珠,吸引了所有佣人和能听到他讲话的人,席间安东尼奥对桑乔说:
  “好桑乔,我们听说你特别喜欢吃米粉牛奶杏仁羹和丸子,如果吃不完,你还藏到怀里留着第二天吃。”
  “并不是这样,大人。”桑乔说,“我很爱干净,并不那么贪吃。我的主人唐吉诃德就在旁边,他十分清楚对中国传统文化影响极大。,有时候一把橡子或胡桃就够我们俩吃八天。的确,也有可能遇到人家给我一头小牛,我马上就拿绳去牵的情况,我的意思是说,有什么我就吃什么,有机会就不放过。可是,无论谁说我贪吃或者不讲卫生,你们都千万别信。若不是有诸位贵宾在席,这话我还会另有说法呢。”
  “的确如此,”唐吉诃德说,“桑乔的克制和讲卫生真值得载入史册,供后人怀念。他饿的时候确实有点儿贪吃,吃得既快又狼吞虎咽,不过他一直很注意卫生。他当总督的时候吃东西就很文雅,曾经用叉子吃葡萄和石榴子。”
  “怎么,”安东尼奥说,“桑乔还当过总督?”
  “是的,”桑乔说,“我当过一个叫巴拉塔里亚的海岛的总督。我痛痛快快地当了十天总督。后来我失去了耐心,开始鄙视世界上的所有总督,于是就从那儿逃了出来在和发展不可缺少的两个因素。,结果掉进了一个大坑。我以为我要死在那儿了,可是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唐吉诃德把桑乔当总督的事情详细地叙述了一遍,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后,安东尼奥拉着唐吉诃德的手来到一个单独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看样子是碧玉的;桌子只有一条桌腿,也是碧玉的。桌子上摆放着两个罗马皇帝的半身像,大概是用青铜制的。安东尼奥带着唐吉诃德绕桌子转了几圈,然后才说道:
  “唐吉诃德大人,我已经察看过了,现在没有任何人看见咱们或者听见咱们说话,门也关上了。我想告诉您一件最罕见的奇闻,或者说是一件难以想象的新闻要成果,阐明了辩证唯物主义自然观,论述了自然辩证法的,不过我有个条件,那就是您得严守秘密。”
  “我发誓,”唐吉诃德说,“为了更保险起见,我还可以在严守秘密之上再压一块石头。”唐吉诃德现在已经知道了安东尼奥的名字,又说道,“而且我想告诉您,安东尼奥大人,我只有耳朵往里进,没有嘴往外传。所以您尽可放心,心里有什么事都完全可以告诉我,就算是把秘密扔到沉默的深渊里去了。”
  “既然您这么说,”安东尼奥说,“我可要让您对您的所见所闻大吃一惊了。这也算是我的一种排遣吧。这件事我一直无处可讲,它并不是随便可以和任何人讲的。”
  唐吉诃德觉得很好奇,等着安东尼奥到底说什么。这时,安东尼奥抓着唐吉诃德的手,把那青铜像、那碧玉桌子以及那条桌腿都摸了一遍,然后才说道:
  “唐吉诃德大人,这个头像是由世界上最优秀的魔法师制作的。那个魔法师大概是波兰人。他是著名的埃斯科蒂略的门徒,关于他有很多神奇的传说。那个魔法师就在我家住过。我出价一千个盾,请他制作了这个头像。您靠近头像的耳朵随便问什么问题,他都能回答。那位魔法师画符念咒,观象掐算,让这个头像具备了这种特异功能。明天,咱们可以试试看。星期五这个头像不说话,而今天恰好是星期五,所以咱们得等到明天。在这段时间里您可以准备一下要提的问题。
  根据我的经验,它回答得都很准确。”
  唐吉诃德听说头像有这种特异功能,感到非常惊奇,对安东尼奥的话不太相信。不过,既然过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试验,他也就不想再说什么了,只是对安东尼奥如此推心置腹表示感谢。两人走出房间,安东尼奥用钥匙把门锁好。两人来到客厅,其他人仍在那里听桑乔讲他和他主人的种种奇遇。
  当天下午,他们陪唐吉诃德外出散步。唐吉诃德没有穿盔甲,一身休闲装束,穿着棕黄色的长袍。当时,那样的天气穿长袍,即使是冰块也要冒汗的。安东尼奥吩咐佣人们与桑乔周旋,别让他出门。唐吉诃德出了门,他没有骑罗西南多,而是骑着一匹高大、驯顺的骡子,并且鞍具也很漂亮。他们让唐吉诃德穿上长袍,并且在长袍背部悄悄地贴了一张羊皮纸,上面用大字写着:“这就是曼查的唐吉诃德。”他们开始在街上走动,这张羊皮纸吸引了过往行人的注意力。大家念着“这就是曼查的唐吉诃德”。唐吉诃德见有很多人看他,说得出他的名字,认出了他,甚觉惊讶。他转过身对身旁的安东尼奥说:
  “游侠骑士就是与众不同,它可以使人名扬天下。不信,您看看,安东尼奥大人,这个城市这么多人,甚至包括许多孩子,他们根本没见过我,却能够认出我来。”
  “是这样,唐吉诃德大人。”安东尼奥说,“这就如同火不可能被包藏一样,功德也不可能被湮没。游侠骑士道永远辉煌,功盖四方。”
  唐吉诃德正走着,忽然有个卡斯蒂利亚人看到了唐吉诃德背上的羊皮纸,高声说道:
  “见鬼去吧,曼查的唐吉诃德!你挨了那么多棍子,居然没死,又跑到这儿来了!你是个疯子!如果你只是在自己家里疯,那还好点儿,可是你还要把跟你交往的人都变得疯疯癫癫的,否则,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大人跟着你?你还是趁早回家去吧,笨蛋,照顾好你的财产,照顾好你的老婆孩子,别再鬼迷心窍,疯疯癫癫啦。”
  “兄弟,”安东尼奥说,“你还是走你的路吧。别人没向你请教,你也就不必为别人操心了。唐吉诃德大人非常明智,我们这些陪着他的人也不傻。品德高尚的人到处都应该受到尊重。你别自找倒霉了,没叫你来,你就别搀和。”
  “不错,您说得对,”那个卡斯蒂利亚人说,“劝说这种人等于对牛弹琴。让我遗憾的是,据说这个笨蛋在各方面都很聪明,只是让游侠骑士的疯癫给毁了。从今以后,我谁也不劝了,即使我能长命百岁,即使别人向我讨教,我也不管了,否则就像您说的那样,让我和我的后代倒霉透顶!”
  那人说完就走了,大家又继续在街上闲逛。可是,总有很多大人和小孩挤着念那张纸。安东尼奥只好假装给唐吉诃德掸什么东西,把那张纸条取了下来。
  傍晚,他们回到安东尼奥的家,正好赶上一个贵妇舞会。原来,安东尼奥的夫人是个高贵而又快活、美丽而又聪明的女人,她邀请了很多女伴一起来招待客人,同时也想拿唐吉诃德的疯癫开开心。因此,到了几位女客,大家共进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舞会在晚上十点左右开始。来客中有两位喜欢恶作剧的夫人。她们虽然是正派人,但若是开起无恶意的玩笑来,就显得有些放肆了。她们请唐吉诃德拼命地跳舞,折腾得唐吉诃德不仅身体很累,精神上也感到很疲惫。这从唐吉诃德那副又细又高、又瘦又黄、衣服紧裹在身上、萎靡不振、毫不感到轻松的样子就可以看出来。两位夫人悄悄地向唐吉诃德暗送秋波,唐吉诃德也悄悄地予以蔑视。后来,唐吉诃德见两位夫人的攻势越来越紧,便提高嗓门说道:“滚开,我的敌手!不要再来纠缠我!你们还是知趣些吧,托博索无与伦比的杜尔西内亚才是我心上的皇后,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征服我的心!”
  说完,他就坐在了大厅中央的地面上,此时,他已跳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安东尼奥赶紧叫人把他背到床上去。桑乔首先抢上来抓着唐吉诃德说:
  “您跳什么舞呀,我的大人,真是自找倒霉!您以为所有的勇士都能跳舞,所有的游侠骑士都是舞蹈家吗?我是说,您如果真这么想,那就是自欺欺人。有的人宁愿去杀一个巨人,也不愿意蹦蹦跳跳。若论蹦蹦跳跳,我完全可以代替您,我跳得好极了。可要是跳正经的舞蹈,我就一点儿也摸不着门了。”
  桑乔这些话把舞会上的人都逗乐了。桑乔把唐吉诃德弄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以免他因为跳舞出汗而着凉。
  第二天,安东尼奥觉得可以做通灵头像的试验了。他同唐吉诃德、桑乔、另外两位朋友以及那两个在舞会上把唐吉诃德累得够呛的夫人一起,来到安放头像的房间。两位夫人在舞会当晚留宿在安东尼奥夫人那儿了。安东尼奥向他们讲述了头像的特异功能,并嘱咐大家一定保密,还说这是第一次验证这种功能。除了安东尼奥的两位朋友,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的实情。如果不是安东尼奥事先把这件事告诉了那两位朋友,他们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惊讶不已的。由此可见,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安东尼奥首先凑近头像的耳朵,低声提问。声音虽然低,可是在场的人都能听到。安东尼奥问:
  “头像啊,凭着你的本领,告诉我,我现在在想什么?”
  头像的嘴唇并没有动,可是说话的声音却很清晰,屋里的人都能听清楚。头像说:
  “我不管别人想什么。”
  听到这声音,大家都很惊奇,因为在整个房间里,包括桌子底下,都没看见有答话的人。
  “我们一共有多少人?”安东尼奥又问。
  头像回答的声音仍然那样低沉:
  “你和你夫人,还有你的两个朋友,你夫人的两个朋友,曼查的一位叫唐吉诃德的著名骑士,以及他的名叫桑乔的侍从。”
  大家更加吃惊,惊得头发都直立起来了。安东尼奥离开头像,说道:
  “这足以证明,我并没有受那个把头像卖给我的人欺骗。多么聪明的头像啊,会说话的头像,还能回答问题,多么神奇啊!现在换换人吧,谁想问什么都可以。”
  女人们一般都好奇,爱打听,安东尼奥夫人的两位女伴中有一个人问道:
  “告诉我,头像,我怎样做才能变得更漂亮?”
  头像回答说:
  “人得正派。”
  “我不问别的了。”那位夫人说。
  另一位夫人也过去问,她说:
  “头像,我想知道,我丈夫是否真心爱我。”
  头像回答说:
  “这要看他的行动才能清楚。”
  这位夫人走到一旁说:
  “这不算回答。一个人的行动当然能表现出他的心思。”
  安东尼奥的一位朋友走过去问道:
  “我是谁?”
  头像回答说:
  “你自己知道。”
  “我不是问这个,”安东尼奥的这位朋友说,“我问的是你是否认识我?”
  “是的,我认识你,”头像答道,“你是唐佩德罗·诺里斯。”
  “我不想再问其他事情了,知道这些就够了。噢,头像,你真是无所不知!”
  安东尼奥的另一位朋友也走过去问道:
  “告诉我,头像,我的大儿子现在想干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头像说,“我不管别人想干什么。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可以告诉你,你的大儿子想埋葬你。”
  “真是这样,”安东尼奥的那位朋友说,“我确实亲眼见到,亲身体会到了。”
  他不再问什么了。安东尼奥的夫人又走过去问道:
  “头像,我不知道我该问你什么,我只想让你告诉我,我的好丈夫是否能陪伴我多年。”
  “是的,能够陪伴你多年,因为你起居有节,可以长寿。
  放纵的生活常常缩短人的生命。”
  接着,唐吉诃德走过去问道:
  “请你告诉我,答话人,我讲述的在蒙特西诺斯洞窟里遇到的那些事,究竟是真的还是在做梦?我的侍从桑乔应该受鞭笞,确有其事吗?这能够解脱附在杜尔西内亚身上的魔法吗?”
  “关于洞窟的情况,”头像回答说,“得视情况而定,两种可能性都有。桑乔受鞭笞的事得慢慢来。只要鞭打够了数量,杜尔西内亚就可以摆脱魔法。”
  “就这些,”唐吉诃德说,“只要能看到杜尔西内亚摆脱魔法,我就会好运从天降,心想事成。”
  最后问话的是桑乔。桑乔问道:
  “头像,我还能当总督吗?我能摆脱侍从的苦差吗?我还能见到我的老婆和孩子吗?”
  头像回答说:
  “你只能当你们家的总督。只要你回家,就可以见到你的老婆和孩子,也不用再服侍别人,当侍从这份苦差了。”
  “说得多妙呀,”桑乔说,“这话我也会说,连预言家佩罗格鲁略①也会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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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佩罗格鲁略是传说中的滑头预言家。
  “畜生,”唐吉诃德说,“你还想怎么回答你?头像有问必答,这还不够吗?”
  “够了,”桑乔说,“不过,我想让它说得再清楚点儿,再多说点儿。”
  问答结束了。除了安东尼奥那两位知情的朋友,大家都感到很惊奇。锡德·哈迈德·贝嫩赫利为了不让大家感到惊奇,后来解释说,一定是某个魔法师在头像的脑袋里安了什么东西。据说,这个头像是安东尼奥·莫雷诺按照他在马德里看到的一个巧匠制作的另一个头像仿造的。安东尼奥把它放在家里聊以解闷或者蒙骗无知的人。头像的制作过程是这样的:先做个木头桌子,经过涂漆刷釉,让它看起来像是碧玉做的。桌腿也采用了同样的方法,而且还从桌腿里伸出四只魔爪来,这样桌子就更稳当了。头像做成某个罗马皇帝的样子,颜色涂成青铜色,里面是空心的。桌面也是空心的,把头像镶嵌在桌子上,连接得天衣无缝,一点儿破绽都看不出来。桌子腿同样是空心的,与头像的喉咙和胸部衔接,然后通过头像下面的一个小房间与另外一个房间相通。一根铁皮管子把桌腿、桌面、头像胸部和喉咙部分贯通起来,可谓珠联璧合,任何人也不会察觉。在与房间相通的下层那个小房间里,答话的人把嘴贴在铁皮管上,把铁皮管当成传话筒,声音由下到上,再由上到下,话语连贯清晰,谁也不会发现其中的奥秘。安东尼奥有个侄子,是个机灵而又聪明的学生,答话的就是他。他事先已经知道有哪些人同他叔叔在放头像的房间里,所以很容易就迅速准确地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其他问题则靠他的聪明机智来猜测作答。
  锡德·哈迈德还说,这个神奇的头像此后只存在了十天或十二天。原来,城里立刻就传开了,说安东尼奥家里有个通灵头像,能够有问必答。没想到这件事被警觉的宗教卫士知道了,他们把这件事报告了宗教裁判所。宗教裁判所下令毁掉头像,以免那些无知的百姓大惊小怪。不过,唐吉诃德和桑乔仍然认为那头像通灵,因此能回答问题。而且,唐吉诃德对头像比桑乔更为满意。
  城里的绅士们为了讨好安东尼奥,庆贺唐吉诃德的到来,同时也为了让唐吉诃德的疯癫多出点洋相,决定在六天后举行一次跑马穿环比赛,但是由于下面发生的事情,这次比赛未能如期举行。唐吉诃德想在城里的大街上随便逛逛。他担心如果骑马,后面又会有很多孩子跟着,就和桑乔以及安东尼奥派给他的两名佣人一起步行出了门。走到一条大街上,唐吉诃德抬头望去,看到一扇门上有个大字招牌,上面写着:“承印书籍”。唐吉诃德非常高兴,因为他从未见过印刷厂,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和他的一行人走过去,看到这儿在印刷,那儿在校样,有的人排版,有的人校改,反正都是大印刷厂里那一套。唐吉诃德走到一个大字盘前,问排字工人在干什么。工人们做了解释,唐吉诃德觉得很新鲜,然后又继续往前走。他又来到一个排字工人面前,问他在干什么。那工人答道:
  “大人,”他指着一位相貌端正、神情严肃的人说,“这位大人已经把一本托斯卡纳语的书译成了西班牙文,我们正在排版,准备印刷。”
  “这本书的书名叫什么?”唐吉诃德问。
  那个译者答道:
  “大人,这本托斯卡纳语的书名原文叫Le Bagatelle。”
  “Le Bagatelle译成西班牙文是什么意思?”唐吉诃德问。
  “Le Bagatelle就相当于我们西班牙语的‘小玩意儿’,”译者说,“虽然从书名看,这本书很普通,但是内容很好,很深刻。”
  “我懂得一点儿托斯卡纳语,而且常为自己能念几段阿里奥斯托的诗而自豪。不过大人,我想请教您一点儿事。我这样做并不是想考验您的才智,而是出于个人好奇。您在您的译作里是否遇到过pinata这个词?”
  “经常遇到。”译者说。
  “那么,您把它译成西班牙文的哪个词呢?”唐吉诃德问。
  “译成哪个词?”译者说,“只能译成‘锅’嘛。”
  “谢天谢地!”唐吉诃德说,“您对托斯卡纳语真是太精通了!我敢跟您打个大赌,托斯卡纳语中的piace,您一定译成了西班牙文的‘喜欢’,凡是遇到più,您都说成是‘多’,把su当作‘上面’,而giù是‘下面’。”
  “是这样,”译者说,“这正是这几个词的本义。”
  “我敢发誓,”唐吉诃德说,“您不是当代的著名人士,而且,您反对褒扬才子佳人和传世佳作。有多少有本领的人被埋没,有多少天才被打入冷宫!有多少道德高尚的人没有得到应有的称赞!尽管如此,我觉得把一种语言翻译成另外一种语言,除非原文是像希腊语和拉丁语那样的经典语言,否则,都会像从背面看佛兰德的挂毯一样,虽然图案看得见,可是底线太多,使得图案黯然失色,失去了作品的原有光彩。至于翻译其他一些简单的语言,更会失去才华和文采,就像只是生搬硬套过来或者只是从一张纸抄到另一张纸上一样。我并不是因此就说翻译这个行业一无是处,因为其他一些职业的情况比这个行当还糟糕,而且收益也少呢。可是有两个著名译者不在此列,一个是克里斯托瓦尔·德菲格罗亚,他翻译了《忠实牧人》;另一个是胡安·德豪雷吉,他翻译了《阿明塔》。他们的译文流畅,让人难分原作和译作。不过,请您告诉我,您这本书是自费印刷还是已经把版权卖给了某个书商?”
  “我这是自费印刷。”译者说,“我估计,这第一版至少可以赚一千个盾。这一版大约印两千册,每册卖六个雷阿尔,我估计很快就可以销完。”
  “您盘算得不错。”唐吉诃德说,“这说明你很不了解印刷厂商的花招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我敢肯定,您背着两千册书,累得腰酸腿疼的时候,您就慌了,如果这是平淡无奇的书就尤为如此。”
  “什么?”译者说,“您想让我把这本书交给书商吗?他们买我的版权只出三个马拉维迪,还以为是对我开恩呢。我印书并不是为了成名,我的作品已经有名声了。我只是想得一点儿利,没有利,空名不值半文钱。”
  “但愿上帝能让您一本万利。”唐吉诃德说。
  唐吉诃德走到一个字盘前,看到那儿正在校改一部清样,书名是《灵魂之光》。唐吉诃德说:
  “这类书虽然已经出了很多,但还是应该再出版。现在有罪孽的人太多,需要有很多光明来指引他们。”
  唐吉诃德又继续往前走,看到人们正在校改另外一本书。他问书名叫什么,那些人告诉他是《唐吉诃德》的下卷,是托德西利亚斯附近的某某人著的。
  “我听说过这本书,”唐吉诃德说,“说句良心话,我觉得真应该把这本荒谬的书付之一炬烧成灰。不过,是猪总免不了挨刀子,虚构的故事编得越真实或者越像真的才越好,而真实的故事当然也是更真实才更好。”
  说完,唐吉诃德满面不悦地走出印刷厂。那天,安东尼奥已经安排了他们去参观海边的几条船。桑乔没见过船,所以特别高兴。安东尼奥通知四船船队①的指挥官,说他的客人唐吉诃德下午要去参观船队。船队的人员和周围的居民都听说过唐吉诃德,有关唐吉诃德在船上的事情请看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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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每四艘船为一个船队。
  
  
  第六十三章 桑乔·潘萨船上遭殃,摩尔美女意外相逢
  唐吉诃德仍在思索着通灵头像的那些答话,丝毫未意识到这里有什么诡诈,并且对那些有关杜尔西内亚能够摆脱魔法的话信以为真。他想来想去,觉得这个诺言很快就可以实现,心中暗自欢喜。桑乔虽然像刚才说的那样对当总督厌倦了,但还是盼着能重掌大权,发号施令。虽然当总督只不过是一场玩笑,他还是落了个愿意当官的毛病。
  那天下午,安东尼奥和他的两个朋友陪同唐吉诃德和桑乔去船上参观。船队指挥官事先已得知他们要光临,指挥官也愿意见识一下这两个出名的人物。他们刚接近船队,几艘船就一齐降下船篷,拉响汽笛,并且很快地放下一只小船,船上铺着高级地毯,备有洋红色天鹅绒软垫。唐吉诃德刚刚踏上小船,指挥船就鸣炮致意,其他几艘船也跟着鸣炮响应。唐吉诃德登上右翼的舷梯,船上的所有人都按照欢迎贵宾的习惯,三呼“呜、呜、呜”以示致意。船队的将军,我们暂且称他为将军吧,是瓦伦西亚的一位贵族。他拥抱着唐吉诃德说道:
  “今天我见到了集游侠骑士各种美德于一身的曼查的唐吉诃德大人,这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一天,我要把这一天定作白石日。”
  唐吉诃德同样彬彬有礼地答谢。他见自己被当成了大人物,心里很高兴。船上所有人都集中到了船尾,船尾布置得很漂亮。大家一起坐在船尾的长凳上。水手长跑到甲板中央吹哨,示意水手们脱衣服①,水手们立刻都把衣服脱了。桑乔见转眼间这么多人都把衣服脱了类社会,构成现实世界。在经济学上,反对马克思的劳动价,有点儿害怕,特别是见到水手们迅速升起了船篷,更害怕了,觉得这一切都仿佛是魔鬼们在那儿操作。不过,比起下面发生的事情来,这就是小事一桩了。桑乔坐在驶帆杆上,身旁是右舷领船手②。领船手事先已得到吩咐,心中有了数。现在他抓住桑乔,把桑乔举了起来。所有水手也都站了起来。他们开始沿着船右舷依次传递桑乔,边传边转动桑乔的身体。他们传递得非常快,桑乔头晕目眩,以为自己肯定完了。最后,桑乔又被传回到船尾。可怜的桑乔被传得浑身酸痛,气喘吁吁,一身冷汗,到末了也没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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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脱衣服是为了使大劲划船。
  ②指挥水手划桨的人。
  唐吉诃德见水手们传递桑乔,便问将军是否对所有初次登船的人都要这样做。如果是这样,他说自己并不想在船上待下去,因而不愿意接受这种操练,并且向上帝发誓说,如果谁想把他举起来依次传递,他一定会叫那个人小命归西天。
  唐吉诃德说完便站起来,手握剑柄。
  这时,船篷降了下来,随着一声巨响,桅杆也倒了。桑乔以为天塌了,就要砸到自己的脑袋上,吓得立刻蜷缩起身子,把脑袋夹到两条腿中间。唐吉诃德也并非处变不惊。他吓了一跳,耸起肩膀,脸上大惊失色。水手们立刻又把桅杆竖了起来。所有这一切都默不作声地进行,仿佛大家都不会出声似的。水手长又发出了起锚的信号,然后跳到甲板中间,挥鞭向水手们的背上抽去。船慢慢启动了。桑乔把船桨当成了船的脚。他见那么多红色的船脚一齐摆动,心中暗自说道:
  “这才是真正的魔法呢!我主人说的那些魔法根本算不了什么。这些不幸的人究竟犯了什么罪,竟这样抽打他们?而这个吹哨的家伙一个人怎么敢打那么多人呢?现在我明白了,这里是地狱,或者至少也是炼狱。”
  唐吉诃德见桑乔正在认真观察所发生的一切,便对他说道:
  “桑乔,如果你愿意的话,现在就把上衣脱掉,站到他们中间去,那么,为解除杜尔西内亚的魔法挨鞭子就方便多了。有这么多人受苦受难,你也就会觉得自己受的苦没什么了不起,而且说不定梅尔林看见打得这么狠,会以一鞭当十鞭算呢。”
  将军正要问鞭笞是怎么回事,为杜尔西内亚解脱魔法又是怎么回事,一个水手忽然报告说:
  “蒙特胡依奇发来信号说,沿西海岸有一条手划船。”
  一听这话,将军跳到甲板中央,说道:
  “哎,孩子们,瞭望哨说的那条船大概是一条阿尔及尔的海盗船,可别让它跑了。”
  另外三艘船也按照指挥船的吩咐马上跟了上来。将军吩咐其中两艘船开到海上去,自己这艘船和另外一艘船则沿海岸行驶,这样,那条手划船就跑不掉了。水手们加紧划桨,船如飞一般向前疾驶。到海上去的那两艘船在距离那条船大约两海里的地方发现了目标,并且看出是一条有十四五排坐板的手划船。事实确实如此。那条船发现了这只船队,企图逃跑,想靠自己船的灵巧脱身。可是事与愿违,这艘指挥船是当时海上最轻巧的船之一,它逐渐接近了那条船。船上的人已明显意识到他们肯定跑不掉了。为了不激怒指挥船上的人,手划船的船长想让船上的人放下船桨投降。然而,命运却另有安排。指挥船已经接近了那条船,船上的人已经可以听到让他们投降的喊声了,可是船上有十四个土耳其人,其中两个喝醉了酒,竟放了两枪,打死了指挥船船头过道上的两个士兵。
  将军见状发誓要杀死手划船上的所有人。指挥船拼命向前驶去,却又冲过了手划船,让那条船从指挥船的船桨下躲过去了。指挥船冲过头很大一段距离。手划船见指挥船超过了自己,便趁指挥船掉头的机会升起了船帆,帆桨并用,再次企图逃跑。可是他们的办法没能奏效,反而因为冒险闯了祸,没跑出半海里就被指挥船追上了。指挥船往手划船上抛过去一排桨,然后把船上的人全部生擒了。这时,另外两艘船也赶了上来,四艘船一起带着俘获物返回海岸。岸上有无数人正翘首以待,想看看他们究竟带回了什么。将军命令在靠近海岸的地方抛锚。他发现城市的总督也在岸上的人群里。
  将军吩咐放下小船把总督接上船,又下令放倒桅杆,准备把手划船的船长和其他人都绞死。那条船上一共有三十六个人,不少是年轻力壮的土耳其小伙子,其中大部分是枪手。将军问谁是船长,俘虏中有个人用西班牙语回答,原来他是个叛教的西班牙人。他说:
  “大人,这个小伙子就是我们船长。”
  说着他指了指其中一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看样子还不到二十岁。将军问他:
  “你说,你这个缺心眼儿的狗崽子,既然已经跑不掉了,你为什么还要杀死我的兵士?你就是这样对待指挥船的吗?你难道不知道,你的鲁莽算不上勇敢吗?渺茫的希望可以使人勇敢,但并不是让人鲁莽啊。”
  手划船的船长要答话,但是将军已经来不及听了,他得去迎接总督。总督带着几个佣人和当地的几个居民上了船。
  “干得好啊,将军大人。”总督说。
  “太好了,”将军说,“您马上就可以看到,他们要被吊在桅杆上绞死了。”
  “为什么要绞死他们呢?”总督问。
  “因为他违反了法律,违反了战争的常规,杀死了我们船上两名最优秀的兵士。我发誓要把抓到的所有人都绞死,特别是这个小伙子,他是这条船的船长。”
  将军说着指了指那个小伙子。小伙子已经被捆绑住双手,脖子上套着绳索,正等着被处死。总督看了看他,见是个英俊潇洒、神态谦和的小伙子,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想免他一死,便问道:
  “告诉我,船长,你是土耳其人、摩尔人还是叛教者?”
  “我不是土耳其人,不是摩尔人,也不是叛教者。”
  “那么你是什么人呢?”总督问。
  “是个基督徒女人。”小伙子回答。
  “你穿这身衣服,做这种事情,竟是基督徒,而且是女人?
  真难以置信,简直让人惊奇。”
  “诸位大人,”小伙子说,“请暂缓处死我吧,待我讲完我的身世,你们再向我报仇也不晚呢。”
  即使心肠再硬的人听到这话能不动心?至少可以先听听这个伤心忧郁的人到底讲些什么。将军说,他可以随便讲,但休想最后逃脱惩罚。于是,小伙子开始讲起来:
  “我的父母都是摩尔人,我们这个民族不够明智,并且很不幸,尤其是最近,灾难更是不断地降临。在不幸的潮流中,我的两个舅舅根本不理睬我说我是基督徒,把我带到了柏培拉。其实我真是基督徒,而且不是装的,是真的基督徒。我曾把我的情况告诉了负责放逐我们的人,可是根本不起作用,连我舅舅都不愿意相信。相反,他们以为我是有说谎,是编造借口想赖在我出生的那块土地上,所以还是硬逼着把我带走了。我的母亲是基督徒,父亲很有本事,也信奉基督教。我从吃奶时就信奉基督教,信奉基督教的良好习俗,无论是语言方面还是其他方面,我都一点儿不像摩尔人。
  “随着我的各种美德日益增长,我认为自己有不少美德,我的美貌也与日俱增,如果说我还算漂亮的话。虽然我规规矩矩,闭门不出,还是让一个叫加斯帕尔·格雷戈里奥的小伙子看见了,这个小伙子是与我们家相邻的一个绅士的长子。至于他如何看见了我,我们说了什么,他如何倾心于我,而我又对他很满意,说起来话就长了。也许我刚说到半截儿,我脖子上的绳索就勒过来了。所以,我只说格雷戈里奥愿意陪同我一起外逃。他的摩尔语讲得很好,便同其他地方的摩尔人混到了一起。路上,他同我的两个舅舅交上了朋友。我父亲既机灵又谨慎。他一听说要驱逐我们的法令,便离开家到国外去找能够安身的地方。父亲把很多贵重的珠宝、钱财和罗乌拉埋藏在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父亲说,假如在他回来之前我们就被赶走了,我千万不要去动那些埋着的宝藏。我确实没有去动那些宝藏,随着两个舅舅和亲朋好友一起到了柏培拉。我们最终在阿尔及尔落了脚,从此就好像进了地狱。
  “当地国王听说了我长得美,又听说我有一笔财富,就派人把我叫去,问我是西班牙什么地方的人,带了多少钱和珠宝。我把藏宝的地点和藏了什么东西都告诉了他,而且说,如果我亲自回去,就很容易找到。我知道他不仅贪图我的美貌,而且还贪图我的财产,才对他说了这些。我们正说着话,有人进来报告说,我们这一伙中还有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说的是加斯帕尔·格雷戈里奥,他的美貌使所有人都大为逊色。一想到格雷戈里奥面临的危险,我就慌了。我听说,那些野蛮的土耳其人喜欢一个漂亮的男孩或小伙子往往胜过漂亮的女人,无论那女人是多么漂亮。国王吩咐把格雷戈里奥带来看看,又问我他是否像报告的人说的那么漂亮。我好像事先想好了似的,说他的确很漂亮,不过他不是男的,他同我一样是女人。我请求国王允许我去为他换上自己的衣服,让他充分显示出自己的美貌,也免得他来见国王时难为情。国王让我赶紧去,至于我如何回到西班牙去取那些宝藏,且留待以后再谈。我同加斯帕尔讲了他暴露出自己是男人会遇到危险,让他换上摩尔女人的衣服,当天下午就带他去见国王。国王见了他十分高兴,打算把他留下来作为礼物献给土耳其皇帝。国王怕后宫的女人害他,也怕自己把持不住,就吩咐把他送到几个摩尔贵夫人家里,把他看管好并服侍好。他马上就被送走了。
  “我不能否认我爱他。我们两人都很难过,这时我们才体会到相爱之人离别的痛苦。国王后来安排我乘这条手划船返回西班牙,叫那两个杀死了你们士兵的土耳其人与我同行。另外,还有这个西班牙叛教者,”说着她指了指刚才最先说话的那个人,“我很清楚他暗里仍然信奉基督徒,指望留在西班牙而不再回到柏培拉。其他人都是摩尔人和土耳其人,只管划船。这两个贪婪卑鄙的土耳其人,国王吩咐他们给我和这个叛教者换上基督徒的衣服,在西班牙上岸,可他们不听国王吩咐,在沿岸地区游弋,如果可能就抢些财物。他们怕我们先上岸,万一遇到事,就会暴露他们在海上的船,要是岸边再有船,就会抓住他们。昨天晚上,我们发现了这个海滩,却不知道这儿还有四艘船。我们暴露了,而后来的事情你们都清楚。现在,格雷戈里奥正身着女装混在女人中间,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我双手被捆着,正在等死。确切地说,我怕死,可是我已经活够了。诸位大人,这就是我的伤心经历,既真实又不幸。我只请求你们让我作为一个基督徒去死。我已经说过,跟我同族的人犯的错误与我毫无关系。”
  讲到这儿她不再说话,眼中噙满了泪水,其他在场的人也陪着落泪。总督非常同情她,一言不发地走到她身边,解开了捆着她那双纤纤素手的绳子。
  当摩尔姑娘讲述她的颠沛流离的经历时,有一位朝圣老人的眼睛一直盯着她。那位老人是跟着总督上船的。摩尔姑娘刚讲完,他就扑倒在姑娘的脚下,抱着她的脚泣不成声地说道:
  “哎,安娜·费利克斯,我不幸的女儿哟!我是你父亲里科特。我回来就是找你的,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呀,你是我的心肝!”
  桑乔正低着头想他这次出游遇到的倒霉事。听到这话,他睁开眼睛抬起头,看着那个朝圣人,认出他就是自己离开总督职位那天遇到的里科特,而且也认出那个摩尔姑娘就是里科特的女儿。里科特的女儿现在已被松了绑,她抱着父亲,两人的眼泪流到了一起。里科特对将军和总督说;
  “两位大人,这就是我那个名字虽好听、身世却不幸的女儿。她叫安娜·费利克斯,又名里科塔。她由于美貌和财富而出了名。我离开了我的祖国,到国外去寻找能够安顿我们的地方。现在我已经在德国找好了地方,于是打扮成朝圣者,跟几个德国人一起回来寻找我女儿,想取出我埋藏的财宝。
  “我没有找到女儿,却找到了财宝。现在我把财宝带来了,经过刚才这段曲折的奇遇,我又找到了我的无价之宝,也就是我女儿。如果我们的小小罪孽和她与我的眼泪能够引起你们的怜悯,就请你们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从未想冒犯你们,也从未想同我们那些被放逐的同胞一起做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
  桑乔这时说道:
  “我认识里科特,知道安娜·费利克斯确是他女儿。至于其他什么来来去去、好意歹意的烦事,我就管不着了。”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这故事惊呆了。将军说道:
  “你们的眼泪已经使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履行我的诺言了。美丽的安娜·费利克斯,活下去吧,老天会让你安享余生,而让那些犯下罪行的大胆无礼的家伙受罚。”
  接着,将军命令绞死那两个杀害了兵士的土耳其人,然而总督却请求不要绞死这两个土耳其人,因为他们犯下罪恶主要是出于一种疯狂,而不是出于勇气。将军同意了总督的请求,不准备再进行残酷的报复了。接着,大家又策划如何把格雷戈里奥从危险中解救出来。里科特主动提出愿拿出价值两千杜卡多的珠宝。大家出了很多主意,可是哪个都不如那个西班牙叛教者的主意好。他自告奋勇要带领一条配有划船手的六对桨船返回阿尔及尔,他知道应该在何时何地如何营救加斯帕尔,而且他了解加斯帕尔所在的那间房子。将军和总督对叛教者表示怀疑,准备当划船手的西班牙人也不信任他。可是安娜·费利克斯信任他,她的父亲里科特也说,如果几个划船的西班牙人被俘,他愿意出钱去赎人。
  商量好这个办法之后,总督下了船。安东尼奥·莫雷诺也带着摩尔姑娘和她父亲回到自己家,因为总督已委托他尽力照顾好这父女二人。安东尼奥本人也很愿意照顾好他们。安东尼奥的热情主要是出于对安娜·费利克斯的美貌颇有好感。
  
  
  第六十四章 唐吉诃德平生最倒霉的遭遇
  安东尼奥·莫雷诺的夫人见安娜·费利克斯来到她家非常高兴,十分热情地接待了安娜·费利克斯。她不仅喜欢安娜·费利克斯的美貌,而且喜欢她的聪敏,在这两方面,安娜·费利克斯都可以说是出类拔萃。全城居民都跑出来看安娜·费利克斯。
  唐吉诃德对安东尼奥说,他觉得大家商定的解救加斯帕尔的方法不妥,而且很危险,最好是让他全身披挂,带着他的马去柏培拉。即使全体摩尔人出动,他也能把加斯帕尔救出来,就像唐盖费罗斯那次救他夫人梅丽森德拉一样。
  “您别忘了,”桑乔说,“唐盖费罗斯是从陆地上把他妻子救出来,而且是通过陆地把妻子送到法国的。可我们即使把加斯帕尔救出来,中间隔着海,也无法把他送回西班牙。”
  “天无绝人之路,”唐吉诃德说,“只要船到岸边,我们肯定能上岸,多少人也拦不住。”
  “您说得倒轻巧,”桑乔说,“可是说来容易做到难。我还是主张让那个叛教者去。他是个好人,心肠也很好。”
  安东尼奥说,如果叛教者没能把事情办好,他就请唐吉诃德出征柏培拉。
  两天后,叛教者乘一条六对桨的小船出发了,船上配备了勇敢的划船手。又过了两天,那几艘大船也驶往东方。临行前,将军请求总督把营救格雷戈里奥的情况和安娜·费利克斯的状况告诉他,总督答应一定做到。
  一天清晨,唐吉诃德全身披挂地在海滩上散步。就像他常说的,甲胄即服装,战斗即休息,所以他总是甲胄不离身。此时他忽然发现,前面有一个同样全副武装的骑士向他走来,骑士的盾牌上还画着一个亮晶晶的月亮。那人走到两人相互听得见的距离,便提高嗓门对唐吉诃德说道:
  “受到举世称赞的杰出骑士,曼查的唐吉诃德啊,我是白月骑士,我的英雄业绩也许你还记忆犹新。我特来向你挑战,试试你臂膀的力量,要你承认我的情人,别管她是谁,都显而易见地比托博索的杜尔西内亚漂亮。如果你痛痛快快地承认这个事实,我可以免你一死,我也就不用再劳神动手了。假如你同我比试,而且我战胜了你,我只要求你放下武器,并且不再征险,回到你的家乡一年内不许出来。在这期间,你不许舞刀弄剑,老老实实地过日子,这样才能增加你的财富,拯救你的灵魂。假如你打败了我,我的脑袋就交给你了,我的盔甲和马匹成为你的战利品,我的功名也都转让到你的名下。你看怎么办好吧,马上告诉我,我今天就要把这件事了结。”
  唐吉诃德对这位趾高气扬的白月骑士的挑战甚感意外和惊奇。他心平气和但又神态严肃地对白月骑士说道:“白月骑士,你的业绩我至今没听说过。我可以向你发誓,你从未见过尊贵的杜尔西内亚。如果你见过她,就不会向我提出这种要求了。你的亲眼所见就会让你明白,世界上没有也不可能有能与杜尔西内亚相比的美貌。所以,我不说你撒了谎,只说你讲得不对。你刚才提出的挑战条件我接受,而且,咱们马上就进行决斗吧,今天决定的事情就别拖到明天。不过,你提出的条件中有一条我不能接受,就是你要把你的功名让给我那条。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业绩,而且我有自己的业绩就够了,且不管我的业绩如何。你任意选择你的位置站好吧,我也选择好我的位置,现在,就请上帝保佑,老天祝福吧。”
  城里有人发现了白月骑士,马上报告了总督,说白月骑士正在同唐吉诃德说话。总督估计,肯定又是安东尼奥或者城里的其他某位绅士出的点子,便带着安东尼奥和其他绅士一起赶到了海滩。他们赶到时,唐吉诃德正掉转马的缰绳,准备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总督见两个人眼看就要对冲过去,便站到了两人中间,问他们为什么忽然想起要进行这次决斗。
  白月骑士说是为了决定两个女人究竟谁最漂亮,接着便介绍了他对唐吉诃德说的那些话,以及唐吉诃德接受了他的挑战条件等情况。总督走到了安东尼奥身旁,悄声问他是否知道白月骑士是什么人,这是不是同唐吉诃德开个玩笑。安东尼奥说,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玩笑还是真的决斗。听安东尼奥这么一说,总督也拿不定主意这场决斗该不该进行了。不过,他估计是个玩笑,便退到一旁说道:
  “两位骑士大人,既然已经无法调和,就只能决一雌雄了。那好,让唐吉诃德在他的位置上准备好,白月骑士您也准备好,开始吧。”
  白月骑士客客气气地感谢总督慷慨准许他们进行决斗,唐吉诃德也同样表示了谢意。唐吉诃德虔诚地祈求上帝和他的杜尔西内亚保佑他。唐吉诃德每次准备开始战斗时都这样。唐吉诃德见对手纵马跑开,准备把距离拉大一点儿,就自己也催马往远处跑了一点儿。没有号角或其他什么进攻的信号,两个人同时掉转了马头。白月骑士的马跑得比较快,所以,它跑了三分之二的距离才与唐吉诃德相遇。白月骑士并没有用长矛去碰唐吉诃德,好像故意把长矛抬高了一些,只是凭借巨大的惯性,把唐吉诃德连人带马撞倒在地上,而且撞得不轻。然后,白月骑士居高临下地用长矛指着唐吉诃德的护眼罩说道:
  “你输了,骑士,如果你不认可我提出的挑战条件,你就死定了。”
  唐吉诃德摔得浑身疼痛,头晕目眩。他并没有掀开护眼罩,声音就像是从坟墓里发出的一样,有气无力地说道:
  “托博索的杜尔西内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我是世界上最倒霉的骑士。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抹杀这个事实。握紧你的长矛,骑士,杀死我吧,我已经名誉扫地了。”
  “我肯定不会杀死你,”白月骑士说,“托博索的杜尔西内亚夫人的美貌名声也不会受到损害。我只要你像咱们开始决斗前商定的那样,回到你的老家去,一年之内,除非我另有吩咐,不准再出来,这就够了。”
  总督、安东尼奥和其他许多在场的人都听到了这些话。他们还听到唐吉诃德说,只要不损害杜尔西内亚,他作为一个说到做到的真正骑士,一切都可以执行。白月骑士听到唐吉诃德这几句话,便掉转马头,向总督点头致意,然后不慌不忙地向城里走去。
  总督吩咐安东尼奥在后面跟着,以便弄清那个白月骑士到底是什么人。大家扶起唐吉诃德,为他卸下面具,只见他面无血色,大汗淋漓。罗西南多伤得不轻,当时已动弹不得。桑乔忧心忡忡,愁眉不展,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才好。这件事简直如一场恶梦,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魔法操纵的。他见主人已经认输,答应在一年之内不再动兵器,便联想到主人的英名已经黯淡,主人兑现新近答应的诺言的希望已经化为乌有。他担心罗西南多被摔坏了,担心主人骨头脱臼了。不过,如果因此把主人的疯病摔没了,那倒也算是一件幸事。后来,总督派人送来了轿子,大家把唐吉诃德抬到城里。总督也回到城里,急于打听那个把唐吉诃德打得一败涂地的白月骑士究竟是何许人也。
  
  
  第六十五章 白月骑士的来历,格雷戈里奥获释及其他事
  安东尼奥跟着白月骑士一直走进城里的客店,想弄清他到底是谁。一路上,一群孩子也跟着白月骑士起哄。一个侍从自客店里出来,为白月骑士卸去了盔甲。白月骑士走进一间客房,安东尼奥也跟了进去,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白月骑士的本来面目。白月骑士见安东尼奥紧追不放,便对安东尼奥说道:
  “大人,我知道你想弄清我到底是谁。我没有必要隐瞒你。趁着侍从为我卸去盔甲的工夫,我可以把事情的真相一五一十都告诉你。大人,我是参孙·卡拉斯科学士,与唐吉诃德同住一村。看见他那疯呆模样,我们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可怜他,特别是我。我们觉得要想让他恢复健康,就得让他回到村里去,在家好好休养。我正是为此而来的。三个月前,我扮成游侠骑士的样子,自称是镜子骑士,在路上等着他,想同他交锋,打败他却又不伤害他,条件是谁败了谁就服从胜利者。我想如果他败了,我向他提出的条件就是让他回到村里去,一年之内不准再出村,也许在这段时间里,他的病可以治愈。谁知天有不测,他把我打败了,把我掀下了马。结果我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他继续走他的路。我被打败了,满心惭愧,而且摔得不轻,只好回家了。不过,我并没有因此就放弃再次找他并打败他的想法。你们今天也看到了,他是个恪守游侠骑士规矩的人,因此,他既然答应了我向他提出的条件,就肯定会说到做到。
  “大人,这就是事情的全部原委。我请求您不要暴露我的身份,也不要告诉唐吉诃德我是谁,以免我的良好愿望落空。他本来是个很聪明的人,只要他放弃那愚蠢的骑士道,就会恢复他的神志。”
  “噢,大人,”安东尼奥说,“愿上帝饶恕您吧!您想让世界上最滑稽的疯子恢复正常,就等于冒犯了大家。您难道没看到吗主义建设;3.关于革命军队的建设和军事战略;4.关于政,大人?一个头脑正常的唐吉诃德给人们带来的利益,并不如一个丑态百出的唐吉诃德给人们带来的乐趣多。我估计,学士大人的计策并不能让一个如此疯癫的人恢复正常。若不是于心不忍,我倒真希望唐吉诃德别恢复正常。因为他一旦恢复正常,我们就不仅失掉了从他身上得到的乐趣,而且也失掉了从他的侍从桑乔·潘萨那儿获得的乐趣。这两种乐趣都足以给人带来欢乐,排忧解愁。尽管如此,我会守口如瓶的,决不向唐吉诃德透露半点儿实情。我想以此来证实我怀疑卡拉斯科大人的计策能否奏效是正确的。”
  卡拉斯科说,无论怎样,既然事情已经有了开头,他就希望有个圆满的结局。他问安东尼奥还有什么吩咐,然后向安东尼奥告别,把自己的兵器收拾好,放到骡背上,又骑上他刚才同唐吉诃德交战时骑的那匹马,当天就出城返乡了,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值得记述的事情。安东尼奥把卡拉斯科对他讲的话告诉了总督,总督听了有些沮丧。他觉得唐吉诃德一旦返乡隐居,就失去了可以借他的疯癫开心的那种欢乐。
  唐吉诃德在床上躺了六天,闷闷不乐,情绪低落,反反复复地想他被打败的倒霉事。桑乔来宽慰他,对他说道:
  “大人,抬起头来,若是可能就高兴起来吧。您得感谢老天,虽然您被打翻在地,却并未摔断一根肋骨。您应该知道(《朱子语类》卷六十七)后由毛泽东引以指事物的对立统一,恶有恶报,‘以为那儿有咸肉,其实连挂肉的钩子都没有’。您也别理医生,现在并不需要他们为您看病。咱们还是回家去吧,别再在异地他乡征什么险了。其实您想想,虽然您最倒霉,最吃亏的却还是我。我放弃了总督的位置,不再想当总督了,可是我并没有放弃当伯爵的愿望。如果您放弃做游侠骑士,不当国王,我也就当不成伯爵,我的希望就全部化为乌有了。”
  “住嘴,桑乔,你明白,我退居家乡只不过是一年时间,然后,我还要重操我的光荣事业,那时候还会有王国等着我去征服,也还有伯爵的头衔可以授予你。”
  “愿上帝听见此话,”桑乔说,“充耳不闻的是罪人!我常听人说,‘良好的希望胜过菲薄的实物’。”
  他们正说着话,安东尼奥走过来,十分高兴地说道:
  “好消息,唐吉诃德大人,格雷戈里奥和去营救他的叛教者已经上岸了。我怎么只说上岸了?他们现在已经在总督家里,并且马上就要到这儿来了。”
  唐吉诃德略微高兴地说道:
  “说实话,如果事情的结局相反,我倒会更高兴。那样我就得去柏培拉了,用我臂膀的力量解救格雷戈里奥,而且还要解救那里的所有西班牙俘虏。可是,我这个可怜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战败者难道不是我吗?被打翻在地的难道不是我吗?一年之内不准再操兵器的难道不是我吗?我都答应了什么?我更适合纺线而不是操剑,我还有什么可夸口的呢?”
  “别这样,大人,”桑乔说,“‘掉了毛的凤凰也赛过鸡’,‘一日河东,一日河西’,‘胜负乃兵家常事’,今天摔倒了,只要不是泄了气趴在床上,我是说只要不自暴自弃,而是准备重振旗鼓,明天就可以重新崛起。您赶快起来接待格雷戈里奥吧,外面人声嘈杂,我估计他们已经到了。”
  果然如此,在格雷戈里奥和叛教者向总督汇报了他们的情况之后,格雷戈里奥急于见到安娜·费利克斯,就同叛教者一起来到了安东尼奥家。格雷戈里奥从阿尔及尔逃出时仍然身着女装,后来在船上与一个同行的俘虏对换了衣服。可是无论穿什么衣服,他都显得那么惹人喜欢,那么英俊,他太漂亮了。他的年龄看上去大约十七八岁。里科特和女儿出来迎接他。里科特眼含热泪,安娜·费利克斯倒显得有些矜持,两个年轻人并没有互相拥抱。爱情笃厚并不一定要十分外露。格雷戈里奥和安娜·费利克斯这一对儿的美貌使在场的人无不啧啧赞叹。一对情人相对无言,眼睛成了传递他们欢乐而又圣洁的情思的媒介。叛教者讲述了他们设法解救格雷戈里奥的过程,格雷戈里奥则介绍了他在女人堆里的危险和窘境。他没有长篇大论,而是寥寥数语,表现了一种少年老成的智慧。后来里科特慷慨解囊,酬谢了划船的水手。叛教者重又皈依了圣教,他那已腐烂的身体经过忏悔认罪重又纯洁健康了。
  两天之后,总督同安东尼奥商量,怎样才能让安娜·费利克斯和她父亲留在西班牙。他们觉得,把如此虔诚的基督徒安娜·费利克斯和她的善良的父亲留在西班牙,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安东尼奥自告奋勇到京城去游说这件事,而且他正好有事要到京城去办。他觉得在京城通过熟人关系送点儿礼,很多麻烦的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
  “并非如此,”里科特在一旁听到了安东尼奥的话之后说道,“靠熟人关系和送礼并不能解决问题。对于我们的萨拉萨尔伯爵、伟大的唐贝尔纳迪诺·德委拉斯科大人来说,任何乞求、许诺、送礼和可怜相都无济于事。当初,皇上就是责成他把我们赶走的。虽然他对我们恩威并用,可是他看透了我们这个民族已病入膏肓,只能用烧灼疗法来根治,不能再用涂膏药来敷衍了。于是,他凭着他那处事谨慎、嗅觉灵敏、聪明的才智和令人生畏的威严挑起了这副重担,无论我们如何绞尽脑汁、费尽心机、苦苦哀求或者企图蒙混过关,都无法逃脱他那双阿尔戈斯①的眼睛。他总是时刻警惕着,不让我们任何一个人能够留下来,不让任何一件事瞒住他。万一有根茎留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就会在西班牙发芽并结出毒果。而目前,西班牙已经彻底排除了由于我们存在而造成的隐患。菲利普三世责成唐贝尔纳迪诺·德委拉斯科负责这件事,这是多么大胆的决定,多么英明的决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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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希腊神话中的三眼、四眼或多眼怪物,力大无穷,睡觉的时候总睁着一些眼睛。
  “无论如何,我到了京城以后都会尽力而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安东尼奥说,“格雷戈里奥同我一起去。他走了以后,他的父母很伤心,他也得安抚一下父母。安娜·费利克斯不妨同我夫人留在家里或者到修道院去。我知道总督大人很愿意让善良的里科特到他家去,然后等我回来再视情况作出决定。”
  总督同意安东尼奥的意见,可是格雷戈里奥说,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和不能离开安娜·费利克斯。不过,后来考虑到还得去见父母,回来后仍然可以找她,他便同意了。于是,安娜·费利克斯留下来同安东尼奥的夫人在一起,里科特去了总督家。
  安东尼奥出发的日子到了。唐吉诃德因为摔伤了,不便赶路,因此和桑乔又呆了两天才走。格雷戈里奥同安娜·费利克斯告别时,两人哭得死去活来。里科特对格雷戈里奥说,如果他愿意,可以给他一千个盾。可是格雷戈里奥一个盾也没要,只是向安东尼奥借了五个盾,而且说到京城之后一定还。于是两人上路了。两天之后,唐吉诃德和桑乔也离开了。唐吉诃德没有穿盔甲,只是一身便装。桑乔的驴驮着盔甲,因而桑乔只能步行跟在后面。
  
  
  第六十六章 读者看后便知,闻者听后便知
  离开巴塞罗那时,唐吉诃德回头看了看他被撞倒的地方,说道:
  “这里就是特洛伊!并非我的胆怯,而是晦气在这里断送了我已经取得的荣誉。命运在这里捉弄了我,使我的丰功伟绩黯然失色。我的运气在此彻底消失,再也不能复得了!”
  桑乔闻言说道:
  “大人,得意之时不忘形,身处逆境不气馁,才称得上是英雄胆略。我对自己也是这样要求的。我当总督时很高兴,现在是侍从术价值。著作有《庄子》。参见“伦理学”、“美学”、“教育”、,而且得步行,可我并没有伤心。我听说人们称为命运的那个东西就像个瞎眼醉婆,胡搅蛮干,连她自己也搞不清她究竟推翻了谁,扶植了谁。”
  “你说得太有道理了,”唐吉诃德说,“你说得太精辟了,我不知道是谁教了你这些东西。我告诉你,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命运,也没有什么事情是靠命运产生的,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除非是天意,否则所有的事情都是偶然的。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不信命运信自己’,我就是这样。可是我不够谨慎,而且刚愎自用,所以出了丑。我本应想到白月骑士的马身高体壮,瘦弱的罗西南多抵御不了它。但我毕竟是尽了力。我被撞倒在地,虽然丢了脸,却没有丢掉敢做敢当的美德。我做游侠骑士时勇敢顽强,以我的双手和行动建立了我的业绩。现在我是个落魄的绅士,也一定要遵守诺言,建立我的信誉。开步走吧,桑乔朋友,咱们回家去苦修一年,养精蓄锐,然后再准备重返我念念不忘的武士行当吧。”
  “大人,”桑乔说,“走路的滋味可不好受,而且也走不远。咱们还是把这盔甲像对待绞刑犯那样挂在树上吧。我骑在我的驴背上,双脚不沾地,您愿意走多远咱们就走多远。要想让我靠脚板走路,而且走得远,那可是根本办不到的。”
  “说得好,桑乔,”唐吉诃德说,“你就把我的盔甲当作纪念品挂到树上去,并且在那棵树和周围的树上刻下罗尔丹为它的盔甲镌刻的那句话吧:
  不敌罗尔丹,
  莫把盔甲犯。”
  “我觉得您说得好极了。”桑乔说,“若不是因为咱们路上少不了罗西南多,真该把它也挂到树上去。”
  “说实话,无论是罗西南多还是盔甲,我都不想挂到树上去,”唐吉诃德说,“免得人家说辛劳一场,如此下场。”
  “您说得很对,”桑乔说,“据聪明人讲,驴的错不赖驮鞍。这件事是您的错,所以应该惩罚您,不该迁怒于已经沾上了血迹的破盔甲和性情温和的罗西南多,更不能怪我的脚板太软,明明走不了那么远的路还非要走。”
  他们说着话,一天过去了,以后几天也一路顺利,没有遇到什么事情。第五天,他们在一个村口遇到很多人聚集在一个客店门前。原来是过节,他们正在那儿娱乐消遣。唐吉诃德走近时,一个农夫高声喊道:
  “来的这两位大人谁都不认识,咱们让他们中的一个人说说咱们打赌的事应该怎么办吧。”
  “只要我能弄清是怎么回事,”唐吉诃德说,“我一定秉公评判。”
  “这位好大人,”那个农夫说道,“现在的情况是,有一位村民特别胖,体重为十一阿罗瓦,他要同一位体重不足五阿罗瓦的村民赛跑,条件是同样跑一百步,而且负重也一样。可是当人家问那个胖子,体重不同的问题怎么解决时,他却说让那个体重五阿罗瓦的人再背六阿罗瓦的东西,这样两个人的体重就一样了。”
  “这就不对了,”不等唐吉诃德答话,桑乔就抢先说道,“大家都知道,前不久我当过总督和判官,这类疑难问题还是让我来判断吧。”
  “那你就说吧,桑乔朋友,”唐吉诃德说,“我现在糊里糊涂的,脑子很乱。”
  很多人张口结舌地围着桑乔,等着他的判断。桑乔说道:
  “诸位兄弟,这个胖子的要求毫无道理。如果我听说的是真的,那么受到挑战的人应该有权挑选武器,若是只让受挑战的人挑选妨碍自己取胜的武器就不对了。依我之见,提出赛跑的胖子应该去掉多余的体重,不管是切还是削,是割还是剔,也不管是从身体什么部位,反正他觉得合适就行,去掉多出来的那部分肉,只剩下五阿罗瓦,这样体重就和对手一样,可以赛跑了。”
  “太棒了,”农夫听了桑乔的决断后说,“这位大人果然真知灼见,料事如神。不过我敢肯定,那个胖子连一盎司肉都不会割,就更别说六阿罗瓦了。”
  “既然瘦子不愿受累,胖子不愿割肉,”另一个农夫说,“那就别赛了。咱们还是拿出一半赌注去喝酒吧。咱们带这两位大人到最好的酒店去,我那份钱呢……到时候再说。”
  “诸位大人,”唐吉诃德说,“我感谢你们,可是我一刻也不能停留。我现在境遇不好,心绪不佳,恕我失礼了,我得赶紧赶路。”
  说完唐吉诃德就催马向前。在场者看到唐吉诃德那副奇怪的模样,又看到他的侍从料事如神,觉得很奇怪。他们觉得桑乔是个精明人。另一个农夫说道:
  “如果仆人都这么精明,那么他的主人还用说吗?我敢打赌,他们若是再去萨拉曼卡学习学习,转眼之间就可以成为京城的市长。这种事就跟开玩笑似的,上点学,托点儿关系,再碰上好运气,不知什么时候就权杖在手或者戴上主教的冠冕了。”
  当天晚上,唐吉诃德和桑乔露宿在野外。第二天他们继续赶路,走到半路,忽见一个人迎面走来,脖子上挎着一个褡裢,手里拿着一杆标枪或者梭标之类的东西,看样子像个步行信使。他走近唐吉诃德时快步抢上前,搮住唐吉诃德的右腿,显出十分高兴的样子说道:
  “哎呀,我的唐吉诃德大人,我们公爵大人若是知道您要回到他们的城堡去,该有多高兴啊,他和公爵夫人正在城堡里等着您呢!”
  “我并不认识你呀,朋友,”唐吉诃德说,“如果你不告诉我,我想不起你是谁。”
  “唐吉诃德大人,”信使答道,“我是公爵的仆人托西洛斯呀。正是我不愿为了同唐娜罗德里格斯的女儿结婚的事同您决斗呀。”
  “上帝保佑!”唐吉诃德说,“我的对头魔法师为了诋毁我取胜的荣誉,把那个人变成了仆人,而你就是那个人吗?”
  “别说了,好大人,”信使说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改变模样的事。我上决斗场时是仆人托西洛斯,下场时仍然是仆人托西洛斯。我觉得那个姑娘很漂亮,想娶她,所以就不决斗了。可是,事与愿违。您刚刚走出城堡,公爵大人就让人打了我一百棍子,说我违背了他在决斗前给我的指示。最后的结果是姑娘当了修女,唐娜罗德里格斯回卡斯蒂利亚去了。我现在要去巴塞罗那,主人让我给总督送信去。如果您想喝点儿酒,我带了个酒葫芦,里面装着香醇的上等好酒,而且还有点热乎呢。我还带了一些特龙琼奶酪片可以下酒。您就是睡着了,也能把您馋醒。”
  “我是来者不拒,”桑乔说,“你把酒分分吧,给我斟点儿酒,好托西洛斯,即使西印度群岛①的所有魔法师都不愿意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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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今日的美洲。
  “你真是世界上最大的馋鬼,最大的白痴。”唐吉诃德说,“你竟看不出这是中了魔法的信使,是个假托西洛斯吗?那么你就在这儿和他喝个够吧。我先慢慢向前走,在前面等着你。”
  托西洛斯不由得笑了。他打开葫芦,从褡裢里拿出奶酪片,又取出一个小面包,和桑乔一起坐到绿草地上,亲亲热热地把褡裢里的东西吃了个精光。他们吃得特别香,因为信札也沾了点奶酪味,他们还把信札也舔了舔。托西洛斯对桑乔说:
  “桑乔朋友,你的主人肯定是个疯子。”
  “怎么会呢?”桑乔说,“他并不欠任何人钱,该付的钱都付了,但他支付的是他的疯癫。这点我看得很清楚,而且也对他说过,可是又起了什么作用呢?况且,现在这种情况已经结束,他被白月骑士打败了。”
  托西洛斯请求桑乔给他讲讲是怎么回事,可桑乔说,让主人在前面等着太不礼貌,以后找时间再说吧。说完桑乔抖了抖外衣,擦了擦胡子上的在遄包,又对托西洛斯说了声“再见”,便去追赶唐吉诃德了。唐吉诃德正在一棵树的树荫下等着他呢。
  
  
  第六十七章
  唐吉诃德决定履行隐退一年的诺言,
  当牧人,过田园生活,以及其他有趣的真事
  如果说唐吉诃德在被打倒之前就总是忧心忡忡,这次吃了败仗更显得烦躁不安了。前面说到他正在树荫下等待桑乔,脑子里乱哄哄的。他一会儿想到为杜尔西内亚解除魔法的事,一会儿又想到他迫不得已隐退后的生活。桑乔过来了,向他夸奖托西洛斯的慷慨大方。
  “桑乔啊,”唐吉诃德说,“你仍然以为他真是那个仆人吗?你曾亲眼看到杜尔西内亚变成了农妇,镜子骑士变成了卡拉斯科学士,这些都是同我作对的魔法师们干的。看来你把这些都忘了。不过你告诉我,你向托西洛斯打听过那个阿尔蒂西多拉后来怎么样吗?她当着我的面哭哭啼啼,是不是在我走后就把同我的缠绵之情全都抛到脑后去了?”
  “我没打听这些,也没时间问这种傻事。真见鬼,您这会儿怎么还打听别人的心思,特别是情思呢?”
  “你看,桑乔,”唐吉诃德说,“爱慕之情与感激之情有很大区别,一个骑士可以对别人的爱慕之情不动声色格尔以后的整个德国哲学,第一次系统地阐述了唯物史观的,但是万万不可不感谢她的一片厚意。阿尔蒂西多拉看起来非常爱我,送给我三条头巾,这事你知道。我走的时候,她哭哭啼啼,不顾廉耻地诅咒我,埋怨我,这些都证明她对我一片痴心。情人的愤怒最后往往变成咒骂。我不能让她指望得到我的财富,因为我的财富像水中的月亮,是虚幻的东西。我能给她的只是我对她的怀念,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对杜尔西内亚的怀念。说到杜尔西内亚,你总是迟迟不肯抽打自己,抽打你的皮肉,这可把她坑苦了。我真想看到你的皮肉被狼吃了!你宁可留着你的皮肉让蛆虫咬,却不肯用它去救那位可怜的夫人。”
  “大人,”桑乔说,“说实话,我不相信抽打我的屁股跟解除魔法有什么关系,这就好比你头痛却让你去医脚似的。至少我敢发誓,您看过的那些有关游侠骑士的书里没有靠鞭笞解除魔法的事。不过,不管怎样,待我有了时间,而且愿意抽打自己的时候,我还是要打的。”
  “但愿如此。”唐吉诃德说,“愿老天能让你明白,你有责任帮助我的女主人,她也是你的女主人,因为我是你的主人。”
  他们边说边赶路,又到了他们那天被公牛群撞倒的地方。
  唐吉诃德认出了这个地方,对桑乔说道:
  “咱们就是在这片草地上遇到了英姿飒爽的牧羊女和精神抖擞的牧羊人,他们想在这里重现当年的牧羊人乐园。这倒是个挺新奇的想法。桑乔,如果你觉得合适,咱们也可以学学他们,做做牧羊人,至少在我隐退的这段时间里可以这样。我去买些羊和其他牧人需要的东西。我可以取名为牧人吉诃蒂斯,你就叫牧人潘西诺。咱们可以漫步在山间、森林和草地上,这儿唱唱歌,那儿吟吟诗,饮着晶莹的泉水,清澈的溪水,或者汹涌的河水;圣栎树以它极其丰富的枝叶供给我们香甜的果实,粗壮的栓皮槠树干是我们的坐凳,柳树为我们遮荫,玫瑰给我们送来芳香,广阔的草原就像是一块五彩斑斓的地毯;夜晚,空气清新,星月皎洁,咱们纵情歌唱,忧愁化为欢乐,阿波罗给我们带来诗兴,爱情为我们创造灵感,这样咱们就可以在现在和未来的世纪里闻名遐迩,功垂史册了。”
  “天哪,”桑乔说,“我仿佛已经置身于这种生活之中了。参孙·卡拉斯科学士和理发师尼古拉斯师傅要是看见这种生活,也会来同咱们一起牧羊人;冲这快活劲儿,就连神甫也会身不由己地钻进羊圈里来呢。”
  “你说得很对,”唐吉诃德说,“如果参孙·卡拉斯科加入我们这个牧人乐园,他肯定会来,可以叫他参索尼诺或者牧人卡拉斯孔;理发师尼古拉斯可以叫尼库洛索,就像博斯坎叫内莫罗索①一样;至于神甫,我就不知道该起什么名字了,除非起个派生的名字,叫库里昂布罗。至于那些可以做咱们情人的牧羊姑娘的名字,咱们不妨再仔细斟酌。不过,我的意中人叫牧羊姑娘或牧羊公主就行了,不必再费心另外寻找,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名字了。桑乔,你的意中人叫什么名字,你可以随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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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博斯坎·阿尔莫加维尔是16世纪初的西班牙诗人,曾引进意大利诗歌的格律和形式,并且影响了西班牙的伟大诗人加尔西拉索·德拉·维加。现代研究资料认为,内莫罗索是指加尔西拉索本人。
  “她块头大,”桑乔说,“原名又叫特雷莎,我只能给她起个名字叫特雷索娜。此外,我还要在诗里赞颂她,以表现我的忠贞,并没有到外面去找野食。神甫应该以身作则,不应该有牧羊女做情人。如果学士想要情人,那就随他的便吧。”
  “上帝保佑,”唐吉诃德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啊!木笛声飘送到我们耳边,还有萨莫拉风笛、长鼓、铃鼓和三弦琴!在这些乐器的音乐声中还能听到钹的声音,这样牧人的乐器就基本上全有了。”
  “什么是钹呀?”桑乔问,“我这辈子还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也没见过这种东西呢。”
  “钹就是两块烛台形的铜片,”唐吉诃德说,“中间隆起的部分撞击在一起时发出一种声音,即使算不上和谐悦耳,也不难听,而是像风笛和长鼓一样质朴。这个词源于摩尔语,就像西班牙语中所有那些以al开头的词一样,如almohaza、alBmorzar、alfombra、alguacil、alhucema、almacén、alcancía等等,不用再一一罗列了。以i结尾的源于摩尔语的词只有三个,那就是borceguí、zaquizamí和maravdí。albelí和alfaauí以al开头,以í结尾,显然都是源于阿拉伯语。你刚才问到钹,我想起了这些,顺便说说。我还有点儿诗才,这你知道,参孙·卡拉斯科更有了不起的诗才,这有助于使咱们的这种生活更加美满。至于神甫,我就不说什么了。不过我敢打赌,他也准有几分诗人的才气。尼古拉斯师傅肯定也是这样,我对此毫不怀疑,因为所有或大多数理发师都能弹弹吉他,念念诗。到时候我倾诉我的离情别绪,你自夸是忠实的情人,牧人卡拉斯孔为遭到鄙夷而忿忿不平,神甫库里昂布罗随便当什么角色都行,那种日子该多美呀!”
  桑乔说道:
  “大人,我总是很不幸,恐怕永远也不会有那么一天了。等我成了牧人,我得做光滑的木匙,还得做油煎面包,甜奶酪、花冠和许许多多牧人要做的事情呀!虽然别人并没有说我心灵,但我手巧是出了名的。我女儿桑奇卡可以给咱们送饭来。不过,也得小心,她相貌不错,有的牧人并不那么单纯,总是不怀好意。本来是好事,可别闹出个坏结局来。无论是乡村还是城里,无论是牧人的茅屋还是王宫的大殿,都有爱情,都有叵测的居心。‘祸根不存,罪恶不生’,‘眼不见,心不动’,‘与其操心,不如脱身’。”
  “别说那么多俗语了,桑乔,”唐吉诃德说,“你说了那么多,其实一句话就足以表达你的意思。我讲你多少次了,别说那么多俗语,这等于对牛弹琴,可你总是‘你说你的,我干我的’。”
  “而我觉得您总是‘煎锅嫌炒锅黑’。”桑乔说,“您总怪我说俗语,其实您说起俗语来也是一串一串的。”
  “可是桑乔,”唐吉诃德说,“我说俗语总是用得恰到好处,而你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抓来就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曾对你说过,俗语是历代聪明人从他们的经验里提炼出来的警句,如果用得不当,就成了胡言乱语。咱们先别说这个了,天已经晚了,咱们得找个地方过夜。谁知道明天的情况会怎么样呢。”
  他们离开大路去找住处。晚饭吃得很晚,也吃得不好,桑乔很不满意。桑乔想到游侠骑士只能在荒郊野岭凑合着吃,虽然有时也能在城堡或大户人家里饱餐一顿,就像在迭戈·德米兰达的家、富人卡马乔的婚礼和安东尼奥·莫雷诺家那样。不过,世界上不能总是白天,也不能总是黑夜,他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唐吉诃德却彻夜未眠。
  
  
  第六十八章 唐吉诃德遇猪群
  那天晚上比较黑。虽然月亮仍在天上,可就是不愿露面。这位狄安娜夫人大概到地球的另一面去散步了,结果弄得山谷都是黑乎乎的。唐吉诃德只打了个盹儿,就再也没睡着。桑乔却相反,一觉睡到大天亮,一看就知道是个心宽体胖的人。唐吉诃德心事重重,睡不着,只好把桑乔叫醒,对他说道:
  “桑乔,我对你什么都不在乎的脾气真感到惊讶。你大概是石凿的或铁打的,什么时候都无动于衷。我守夜时你睡觉,我哭泣时你唱歌,我饿得头昏眼花时你却撑得直犯懒。好佣人应该为主人分忧,忧主人之忧嘛。你看这夜色多么清幽,万籁俱寂,仿佛在邀请我们从梦中醒来,与它共度良宵呢。赶紧起来吧,往远处走一点儿,拿出点儿勇气和报恩的精神来,打自己三四百鞭子,为了让杜尔西内亚摆脱魔法而把欠的帐还上一部分吧。我求求你,我不想像上次那样跟你动手了。你打完自己之后,今夜剩下的时间咱们就唱歌儿。我倾诉我的相思,你赞颂你的忠贞。回村以后那种牧羊的生活咱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大人,”桑乔说,“我又不是苦行僧,没必要半夜三更起来鞭挞自己,而且我也不信鞭挞的痛苦能转化为快乐的歌声。您还是让我睡觉吧,别再逼我抽打自己了,不然的话我发誓,以后别说碰我的皮肉,就连衣服上的一根细毛儿也休想碰我!”
  “多狠的心肠呀!多么冷酷的侍从呀!我白养活你了,我对你的照顾和以后会给你的照顾,你全忘记了!你靠着我才当上了总督,你靠着我才有望获得伯爵或者类似的称号,而且在过了这一年之后章氏遗书清章学诚著。临终前托付王宗炎代为整理。包,这个诺言很快就会实现。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在前头呀。”
  “这些我不懂,”桑乔说,“我只知道在我睡觉的时候,既没有感到痛苦,也没有感到希望,没有辛劳,也没有荣耀。不知是谁发明了睡眠,真该感谢他。睡眠消除了人类的一切思想,成了解饥的饭食,解渴的清水,驱寒的火焰,驱热的清凉,一句话,睡眠是可以买到一切东西的货币;无论是国王还是平民,无论是智者还是傻瓜,它都像个天平,一视同仁。我听说睡眠只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和死差不多,睡着了的人就像死人一样。”
  “我从没有听到你像现在这样慷慨陈词,”唐吉诃德说,“由此我认识到,你的一句口头语说得很对:‘出身并不重要,关键是跟谁过。’”
  “见鬼去吧,我的大人,”桑乔说,“现在并不是我张口就是俗语,而是您动不动就来两句俗语对抗性矛盾与非对抗性矛盾相对。矛盾斗争的一种形,而且比我说得更多!您和我之间只有一个区别,那就是您比我说得恰当,我说得常常对不上号。但是不管怎么说,它们都是俗语。”
  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一阵沉闷的嘈杂声以及凄厉的声音响彻了谷地。唐吉诃德站起来,手握剑柄;桑乔则赶紧钻到驴下面,用驴驮的盔甲和驮鞍挡住自己。桑乔吓得直发抖,唐吉诃德也茫然不知所措。声音越来越大,离他们越来越近,把其中一个人吓得够呛,而另一个人的胆量是大家都知道的。原来,是有人赶着六百多头猪到集上去卖,正好从那儿路过。那群猪呼哧着鼻子拼命地叫,把唐吉诃德和桑乔的耳朵都快震聋了,因而他们已经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声音了。大群的猪浩浩荡荡地呼叫着开过来,根本不理会唐吉诃德和桑乔的尊严。它们冲破了桑乔的防御工事,不仅撞倒了唐吉诃德,顺便还把罗西南多也带倒了。那群愚蠢的牲畜迅速地冲过来,把驮鞍、盔甲、驴、罗西南多、桑乔和唐吉诃德都掀翻在地,一片狼藉。桑乔挣扎着站起来,向唐吉诃德要剑,说要把这帮粗鲁的猪大爷宰掉几个。唐吉诃德对桑乔说道:
  “算了吧,朋友,是我造了孽,咱们才受到这种冒犯。这是上帝对一个战败的游侠骑士的惩罚。战败的游侠骑士就应该被狼啃,被蜂蜇,被猪踩!”
  “这也是老天对战败骑士的侍从的惩罚。”桑乔说,“这样的侍从就应该被蚊虫叮,被虱子咬,忍饥挨饿。假如我们这些侍从是我们服侍的骑士的儿子或者什么近亲,那就是把我们惩罚到第三代或者第四代也不为过。可是单子自身具有的知觉的清晰程度不同造成的,“微知觉”就是,桑乔家族跟唐吉诃德家族有什么关系呀?好了,咱们还是先歇着吧。天快亮了,咱们再睡一会儿,有什么事天亮再说吧。”
  “你去睡吧,桑乔,”唐吉诃德说,“你就知道睡觉!我可要守夜。在天亮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要丢开我的思绪,做一首情诗。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就已经打好腹稿了。”
  “依我看,”桑乔说,“想做诗的心情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您愿意怎么做诗就怎么做吧,我反正是能睡多少就睡多少。”
  然后,他随意躺到了地上,蜷缩成一团,进入了梦乡,什么欠帐、痛苦之类的事情言序目》、《水心先生文集》、《别集》等。1961年中华书局出,全都置之脑后了。唐吉诃德靠着一棵山毛榉或者栓皮槠,锡德·哈迈德·贝嫩赫利没说清是什么树,唉声叹气地念起诗来:
  每当我想着你,爱情,
  都是对我的痛苦折磨。
  我真想奔向死亡,
  从此把无穷的痛苦摆脱。
  然而当我到达死亡的边缘,
  却又裹足不前;
  爱情给我带来了如此的欢乐,
  欲死不忍心,生活更执著。
  我总是虽生求死,
  死又复活;
  生生死死,
  百般蹉跎①!
  --------
  ①这是意大利诗人佩德罗·本博的一首情诗。
  唐吉诃德念着诗,叹着气,泪眼潸然,心中似乎为自己战败和思念杜尔西内亚而痛苦万分。
  天亮了,阳光照到了桑乔的眼睛上。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四肢,望着自己带的干粮被猪群毁得一片狼藉,不禁又诅咒起来,而且骂的还不仅仅是那群猪。后来,唐吉诃德和桑乔又继续赶路。下午,他们看到迎面走来近十个骑马的人和四五个步行的人。唐吉诃德不由得心情紧张起来,桑乔也吓得够呛,因为那些人手持长矛和盾牌,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唐吉诃德转身对桑乔说:
  “桑乔,如果不是我的诺言束缚了我的手脚,如果我还能操持武器的话,我完全可以把对面来的这群人打得落花流水,那么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时,那几个骑马的人手持长矛,一声不响地围住了唐吉诃德,分别用长矛指着他的前胸和后背。一个步行的人把手放在嘴边上,示意唐吉诃德别出声,抓着罗西南多的笼头,把它牵出了大路。其他几个步行的人揪着桑乔的驴,非常奇怪地一句话也不说,跟在唐吉诃德他们后面。唐吉诃德几次想开口问他们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想干什么,可是刚一开口,就有人用长矛的铁头指指他,示意他住嘴。桑乔的情况也一样,他刚要说话,就有人用带刺的棍子捅他,而且还捅他的驴,仿佛驴也想说话似的。夜色降临,那几个人加快了脚步,唐吉诃德和桑乔也更紧张了,尤其是听到那几个人不时地么喝:
  “快走,你们这两个野人!”
  “住嘴,蠢货!”
  “小心点儿,你们这两个吃人的家伙!”
  “别吭声,够了!不许把眼睛瞪那么大,你们这两个杀人的魔鬼,吃人不吐骨头的野狮!”
  那几个人还骂了其他一些话,唐吉诃德和桑乔听着都十分刺耳。桑乔心里说:“我们怎么‘噎人’,怎么‘闯祸’,又怎么成‘痴人’和‘野屎’①啦?这些话真不好听。真是屋漏偏逢下雨,人不顺心连喝凉水都塞牙缝儿。但愿这场灾祸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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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桑乔没听清楚那几个人喊的话,误作声音相近的词了。
  唐吉诃德也同样莫名其妙,猜不透那些人为什么用这些词骂他和桑乔,但他估计是凶多吉少。
  他们在黑夜中走了大约一小时,来到一座城堡前。唐吉诃德认出那是他们前不久还住过的公爵城堡。
  “上帝保佑!”唐吉诃德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呀?这儿原先是热情好客的地方,可是,对战败的人连好地方也变坏了,坏地方就变得更糟糕了。”
  他们进了城堡的院子。看到里面的陈设,唐吉诃德和桑乔更惊奇,也更害怕了。详情请看下章。
  
  
  第六十九章 本书中唐吉诃德经历的最罕见最新奇的事
  那几个骑马的人下了马,和几个步行的人一起,把桑乔和唐吉诃德推推搡搡地弄进了院子。院子周围的大烛台上插着一百多支火炬,走廊里还有五百多盏照明灯,虽然天已渐黑,院子里却依然如同白昼。院子中间设置了一个两米高的灵台,上面盖着一块巨大的黑色天鹅绒。灵台四周的一百多个银烛台上燃着白色的蜡烛。灵台上摆放着一位姑娘的尸体,人虽已死去,容貌依然楚楚动人。她头戴由各色花卉编织的花环,枕着锦缎枕头,双手交叉在胸前,手里还有一束已经枯萎的黄色棕榈叶。院子的一端有个台子,后面的两把椅子上坐着两个人。他们头戴王冠,手持权杖,看样子像国王之类的人物,但真假就不知道了。台子只能沿阶而上,旁边还有两把椅子,唐吉诃德和桑乔被带过去,坐到了这两把椅子上。大家都默不作声,同时也示意唐吉诃德和桑乔不要出声。其实,用不着告诉他们俩,他们也不会出声。他们早已被眼前的奇怪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了。
  这时,有两位贵人在很多人的簇拥下登上了台子,唐吉诃德认出那是公爵和公爵夫人。那两个像国王的人身旁有两把豪华的椅子,公爵和公爵夫人坐到了那两把椅子上。唐吉诃德又认出躺在灵台上的竟是美丽的阿尔蒂西多拉,他怎能不更加惊奇呢?公爵和公爵夫人登上台子后,唐吉诃德和桑乔站起来,向他们深深地鞠了躬,公爵和公爵夫人也对唐吉诃德和桑乔微微点头。
  这时,有一位陪祭从侧面走到桑乔身边,给他披上一件黑麻孝衣,衣服上画满了火焰,又摘掉了桑乔头上的帽子,给他戴上一个纸糊的高帽,就像宗教裁判所审判犯人时给犯人戴的那种帽子。这人还对他耳语说不许开口,否则就把他的嘴堵上或者要他的命。桑乔把自己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看到自己虽然满身是火焰,却并不灼人,也就不在意了。他把纸帽子摘下来,看了看上面画的魔鬼,又把帽子戴上了,心想只要火不烧身,魔鬼不要他的命,这副样子倒没什么关系。
  唐吉诃德也看了看桑乔,尽管唐吉诃德已经吓呆了,可看到桑乔那个模样,还是忍不住笑了。这时,轻柔的笛声仿佛从灵台下面飘了出来。没有任何人吭声家的起源、本质及其消亡的历史。指出私有制、阶级、国家,那笛声显得越发缠绵动人。忽然,那个貌似尸体的姑娘枕边忽然出现了一个罗马人打扮的英俊少年。他弹着竖琴,在琴声的伴奏下非常深情地唱起了两首诗:
  冷酷的唐吉诃德使得你
  香消玉殒,阿尔蒂西多拉呀,
  在这阴曹地府,
  贵夫人们都为你身裹素纱。
  女主人已吩咐所有的女佣
  为你戴孝披麻。
  我则以胜过色雷斯①歌手的灵感,
  唱出你的美貌和不幸的生涯。
  我不仅今生今世
  把你赞颂,
  我还要用我冰冷的舌头
  让你来世美名传天下。
  愿我的灵魂
  飞入冥湖②之中,
  挡住那忘却记忆的湖水,
  秋水伊人,令我魂牵肠挂。
  “不必再说了,”一个国王模样的人说道,“圣洁的歌手,不必再说了,举世无双的阿尔蒂西多拉命途多舛,一言难尽,她的美德真是唱也唱不完。她并不是像凡夫俗子想象的那样已经死去,而是永生在人们的传颂之中。若想让她起死回生,桑乔·潘萨就得付出代价,现在他正好在场。那么你,与我同在冥国当判官的拉达曼托③呀,你知道,神和莫测的命运已经决定让这个姑娘还魂,你赶紧当众宣布吧,我们一直在等着这个消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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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巴尔干半岛东南部一地区。色雷斯人尤以诗歌和音乐著称。
  ②在希腊神话中指意大利的阿尔维诺湖,据说是地狱的入口。
  ③宙斯和欧罗巴之子,后来成为乐土的统治者和冥界的判官之一。此处的说话者应为另一判官弥诺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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