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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叔叔的小屋

_3 比彻斯托夫人(美)
“艾迪,你知道太太只想拖延时问。这点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让我帮他一把吧。喂,把马缰绳解开,让它们跑到树林那边去,我想这回赫利就不能立即出发去抓人了。”
艾迪咧嘴笑了。
“你要明白,”山姆说,“艾迪,等会儿赫利老爷的马使性子蹦跳起来,我们可是要去帮他的――是的,我们要帮他一把。”山姆和艾迪把头往后一仰,放纵地低笑着,然后又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
此时,赫利出现在门廊上。喝完几杯好咖啡,他心情平静了许多,说笑着走了出未。山姆和艾迪随手抓了几张棕榈叶――他们常把那叶子当作帽子,急忙跑到马桩边,做好准备来帮助赫利。
山姆把棕榈叶整理好,他灵巧的手把叶子弄得有边有沿,叶梗片片直立,看上去显得那样的自由而傲慢,简直可以和斐济酋长的帽子相媲美。艾迪的帽沿脱落了,他把帽子往头上戴去,洋洋自得地回头说,“谁说我没有帽子?”
“哎,孩子们,”赫利说,“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不会浪费时间的,老爷!”说着,山姆把缰绳交给赫利,替他扶着马镫,艾迪则忙着去解开那两匹马。
赫利一碰马鞍,那小马突然跳了起来,猛地把主人甩出好几英尺,赫利四脚朝天地摔在了草地上。山姆怒喝着马,想来拉马缰绳,没想到棕榈叶划到了马的眼睛,这更加刺激了它那狂乱的神经。它猛然把山姆掀翻在地,粗声喘了几口气,然后便朝着远方草地处跑去。此时,艾迪也不失时机地放开了比利和杰瑞,这两匹小马就跟着那匹惊马跑走了,后面,艾迪喊叫着催马追去。草地上乱作一团,山姆和艾迪追赶着小马,狗也在狂吠着,麦克、莫迪、法尼和其他小孩子都跳出来凑热闹,他们兴奋地跑着、拍着手,使劲叫个不停。
赫利的马是匹活泼、迅捷的白马,看起来它似乎很陶醉于这种撒欢儿状态。它的脚下是一块差不多方圆半英里的通向森林的草地,草地朝四方蔓延倾斜着。小白马似乎惬意于让追赶它的人追上来,但等到他们追近时,它却喷着长气,恶作剧似地蹦跳着飞奔入一条林径。山姆只想等到最恰当的时机再把马抓住,所以他并不着急,――不过他还是表现英勇。只要那匹马有被抓住的危险,他便把棕榈叶伸到它的面前,那根棕榈叶就像狮子王的利剑一样,全身心地在前方和战斗最激烈处为大家开路。他大喊道,“赶快!快抓住它!抓住它!”好像他要在眨眼间将一切都降伏似的。
赫利不时奔跑着,嘴里在不停地诅咒着,气得直跺脚。希尔比先生站在阳台上,徒劳地指挥着大家。希尔比太太坐在卧室前,似乎猜到了引起混乱的原因,于是她时而大笑着,时而惊讶地赞叹着。
最后,直到十二点,山姆才骑着杰瑞回来,旁边跟着赫利那匹马。那匹马浑身是汗,眼睛不时眨动着,大张着鼻孔,展现出它那并未消退的野性。
“我抓到它了!”山姆胜利地宣告着,“如果没有我,它们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何时呢。但我还是抓住它们了。”
“你!”赫利咆哮着,“如果没你,这一切是不会发生的。”
“愿上帝保佑你,”山姆无限关心地说,“我一直都在努力追赶它们,你看我浑身是汗。”
“别再说了,算了!”赫利说,“真是胡闹,你耽误了我三个小时。现在别再添乱了,我们出发吧。”
“老爷!”山姆不赞成地说道,“我看你是想杀死我们这些人和那可怜的马儿。我们都快被累倒了,马也是大汗淋漓。咳,你不认为我们应该吃完饭再走吗?你的马也需要冲洗一下。瞧它身上的泥土!另外,杰瑞的腿也有点跛。我想太太是不会同意我们这样出发的。老爷,上帝保佑你,只要歇一会儿,我们会追上她的,莉兹不善于走路。”
听到这番话,门廊边的希尔比太太暗自高兴,便决定自己出面调解一番。她很礼貌地走上前,对赫利的损失表示了关心并挽留他吃午饭后走,说厨房会把饭菜很快准备好。
仔细考虑了一番后,赫利勉强去了客厅。走在他后面的山姆诡秘地眨了眨眼,然后悠闲地牵马到马厩去了。
“看到没,艾迪?看到他那样子了吗?”山姆边把马拴在马厩里的木桩上边说,“噢,天啊!他那指手画脚、不停咒骂的样子真像在举行祈祷会。难道我会听不到?骂吧,老混蛋(我对自己说):你现在要那匹马吗?还是你要把它亲自抓回来?艾迪,我现在依然记得他的样子。”山姆和艾迪背靠马厩,大声说笑着。
“你该看看当我把马牵回来时,他那发疯的样子。老天爷,他真想杀死我,如果可能的话。而我却假装谦卑和无辜地站在那里。”
“是的,我看到了,”艾迪说,“你干这事真是个老手。”
“也没有什么,”山姆说,“你看到太太站在窗前看着我们了吗?我看见她在笑。”
“我相信她在笑。只是我当时忙于奔跑,所以没看见。”艾迪说。
“你要明白,”山姆边说着边认真地冲洗着赫利的马。“我已养成了你所谓的‘见机行事’的习惯。艾迪,这很重要。你还年轻,我建议你应使自己具备这种习惯。艾迪,把马的后腿抬起来。你要知道,是否具有这种习惯对黑人是很重要的。我今天早晨不就先察看了风向吗?我看透了太太的心思,虽然她没明白地告诉我。艾迪,这就叫察言观色。这点,你也可以称为能力。人的能力因人而异,但培养还是会有很大作用的。”
“我想,如果不是我帮你‘察言观色’,你今天早晨是不会把事儿办得那么漂亮的。”艾迪说。
“艾迪,”山姆说,“你是个很有前途的孩子,这是不容置疑的。我很看重你。我不会以从你那儿得到启发为耻的。即使最聪明的人也难免犯错误,所以我们不要看不起他人。好了,我们回大宅去吧,太太一定为我们准备了许多好吃的。”
第八章  母亲的挣扎
当艾莉查转身离开汤姆叔叔的小屋时,恐怕世界上没有比她更孤单,更凄惨的人了。
丈夫的苦楚和危险,儿子的安危,一时全都涌上心头。向前跑的时候她的心头有一种难以割舍的冒险的感觉,离开自己这个唯一的家,远离昔日她所深爱的朋友以及所有熟悉的一切――自己成长的土地,自己曾嬉戏其下的树木以及和丈夫并肩走过的小树丛――这一切,清晰地躺在那儿,在璀璨的星光下,它们似乎在责备她并问她如果离开这样的家,她将何去何从。
但是,母爱已经超过了一切,因为令人害怕的危险即将来临。孩子已经可以和她一起走路了,在某些情况下,她会牵着他的小手让他自己走路。但现在,想到孩子将脱离她的怀抱,她就浑身发抖。艾莉查把孩子紧紧抱在怀中,迅速向前走去。
霜冻的地面在她脚下吱吱地响着,这声音吓得她直打哆嗦。在微风中,树影摇曳不定,把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加快了步伐。她也暗自奇怪,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她感到孩子是那样的轻,就像一根羽毛似的。每一次惊吓都增添了她的力量,她只是向前奔着。她的嘴唇苍白,不时向上天祈祷着:“噢,上帝,帮帮我!救救我吧!”
母亲们,如果你的哈里或你的威利明天早晨要被一个畜生似的奴隶贩子从身边夺走,如果你看到过那个畜生并知道契约已经签好字并交给那个奴隶贩子,而且距天亮只有几个小时可以让你带孩子逃命时,你会走得多快呢?如果你怀中抱着亲爱的孩子,他那困倦的头颅靠在你的肩膀上,你会在这短短几小时内走多少英里路呢?
孩子睡着了,开始,因为恐惧,孩子一直醒着,他每次呼吸和说话,母亲都会及时制止他,并安慰他说只要他老老实实不出声,她就能救他;所以,他就安静地搂着母亲的脖子,只是在快入睡时才问了妈妈一句:“妈妈,我不用老是醒着吧?”
“不用,小心肝。你想睡就睡吧。”
“但是,妈妈,如果我真睡着了,你不会让他抓走我吧?”
“不会,决不会,上帝会帮助我们的!”妈妈说,她脸色苍白,黑色的大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辉。
“你肯定,对吗?妈妈。”
“我保证!”妈妈说。语调的坚定让她自己都感到吃惊。因为这种回答是源于某种她自身并不具备的一种精神。接着,孩子把小脑袋垂在妈妈的肩上,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母亲感到了脖子那儿孩子温暖的小胳膊和孩子轻柔的呼吸,这无疑给她注入了火和精神。她觉得,孩子身体的晃动和触动,都像电流一样给她注入了力量。在身体中,精神主宰着肉体,在一定时间内,它能使肌体和神经变得坚强。它能使肌肉变强健,使弱者变坚强。
她继续向前走着,一座座农庄,丛林和小树林飞快地从她身边掠过;她不停地向前走着,走过一处又一处熟悉的景物,丝毫不敢停留。当红暖的阳光照向大地时,她已经走了好几英里,远离了平日熟悉的景物,踏在了宽阔的大路上。
以前,她常陪着女主人到离俄亥俄河不远的T村亲戚家做客,所以她比较熟悉附近的道路。她打算先逃过俄亥俄河,等过河后,她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当公路上出现马车和马匹时,紧张时所特有的警觉使她意识到,脚步的忙乱以及自己慌张的神色会让人们注意和起疑心的。想到这儿,她放下孩子,整理好自己的衣帽,快步而又不失态地往前赶着。在她的小包中,放着一些蛋糕和苹果,她把苹果抛到路中几码远的地方,于是孩子便全力向前追去,就这样,她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周而复始,他们又走了几英里路。
没多久,他们到达了一片茂盛的树林边,清澈的小溪哗哗地流淌着。孩子这时喊着说他又渴又饿,于是她带着他爬过栅栏,坐在一块可以遮挡行人视线的石头后面,给孩子拿出早餐吃。孩子见她不吃,觉得很奇怪,他用手抱住母亲的脖子,尽力往母亲嘴里塞着小块的糕点,看起来她的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不,不,亲爱的哈里,你不脱离险境,妈妈就不吃东西。我们要不停赶路,直到过河为止。”说完她又重新踏上征程,并且从容不迫地向前赶去。
她已经离认识的邻居很远了,因为希尔比家待人和蔼,即使碰到熟人,这一点也会保护他们,不至于让人有丝毫的怀疑。况且她的肤色相当白,如果不细看,就看不出她是黑人。孩子的肤色也很白,所以这有助于他蒙混过关而不引起人的怀疑。正是因此,中午时分,她决定在一户干净的农户家停下来吃些东西,自己也稍稍休息一下。因为这离家已经很远了,危险已减低,本来紧张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她也感到自己既累又饿。
那位女主人态度和善,喜欢聊天,今天来了一位可以聊天的人,她很高兴。她甚至没有盘问就相信了艾莉查所说的,她有事要与朋友们呆一个星期,艾莉查多希望自己所说的都是事实啊!
日落前一个小时,艾莉查走进了俄亥俄河边的T村,此时她已是浑身发软,两脚酸痛,但她依然保持着较高的精神。她一眼就看见了俄亥俄河,但它就像约旦河一样,把自己和自由乐土迦南分隔了开来。
现在仍是初春,河水暴涨,水声轰鸣,大块大块的浮冰在河水中漂游着,撞击着。因为靠近肯塔基州的河岸形状奇特,远处,陆地已延伸到了河中,致使大量的冰块滞留下来,狭窄的河道中全是冰块,它们一块压着另一块,形成了一座巨大的冰筏,这冰筏铺满了河面,并一直延伸到河的对岸。
艾莉查站在那看着那冰面沉思了一会儿,她知道平日的渡船是不可能有的了。她转身走向一间酒店,想去问一些情况。
酒店的女主人正拿着刀叉准备晚餐,听到艾莉查悦耳而略带哀伤的声音,她便停下来,手里拿着叉子,问道:“你想干什么呢?”
“现在有渡船到B地吗?”艾莉查问。
“没有,”那女人说,“渡船已经停开了。”
艾莉查惊慌失措的样子打动了她,她问道:“你是想过河吗?有人生病吗?看样子你很着急。”
“我的孩子病得很重,”艾莉查说,“我昨天晚上才听到信儿,今天我走了很远的路,就是想赶上渡船。”
“哦,这真是不巧,”那女人母性的同情心油然而生,“我真为你担心,所罗门!”她从窗户向一间小黑屋喊道。一个围着围裙,两手很脏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我说呀,绪尔,”那女人说,“今晚是不是有人想把那几个木桶运过河去?”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想试试。”男人说。
“附近有个人今晚想运些东西过河,傍晚他要来吃晚饭,你最好坐下来等他,这孩子长得好可爱啊!”那女人接着说,又递给孩子一块蛋糕。但是精疲力竭的哈里哭了起来。
“可怜的小宝贝,他不习惯走路,但我还是老催他。”艾莉查说。
“噢,带他到这屋来吧。”女人说着打开了一间卧室的门,里面有一张很舒服的床。艾莉查把孩子抱上床,握住孩子的双手,直到孩子睡熟为止。但她自己却是不能休息,一想到后面有追兵,她的心里就像有团火在燃烧,催着她向前赶路。她的目光是那样地充满渴望,一直注视着那条把她和自由之地隔开的急流。
现在让我们暂时离开他们,去看看后面追兵的情况吧。
虽然希尔比太太保证很快就开饭,但人们很快就发现,就好像人们以前常看到的,要做成一笔生意,需要不止一方的努力。赫利虽然听到了希尔比太太的命令,而且至少有五六位少年仆人向克鲁伊传达了这个命令,但克鲁伊大婶却只是生硬地应着,摇晃着头,还是如她往日干活时那般的悠闲,这真是异乎寻常的事。
因为某种奇特的原因,仆人们好像都觉得耽误一点时间,太太是不会责怪的。那天也真怪,不顺利的事情接连发生,这使得出发的事不得不一再推迟。一位不幸运的老兄打翻了肉汁,于是人们不得不再做一次肉汁。克鲁伊大婶边看着边不紧不慢地拌着肉汁。只要一催她,她就会回答说,她不想把生肉汁端上饭桌,不想帮忙去把人抓回来。一位老兄挑水时摔了一跤,所以只好再次回到泉边打一桶水。还有一位老兄把奶油洒在了路上。令人发笑的事情不时传回到厨房,所以“赫利老爷坐立不安,他烦躁地在屋里踱来踱去,显得非常着急。”
“这是他自找的,”克鲁伊大婶愤然说道,“不久,他还会更加烦躁呢,如果他再不注意他行事的方法的话,他的主人就会派人叫他回去了,那时就有好看的了。”
“他会受到惩罚的,肯定的。”小杰克说。
“活该!”克鲁伊大婶冷酷地说,“我告诉你们,他已经伤害了太多太多人的心,”她停了下来,高举起一把叉子,“就好像乔治少爷为我们读的《启示录》中的句子,在圣坛下,灵魂们在喊叫着,他们在恳求上帝替他们报仇。总有一天,上帝会听到他们的呼喊,他一定会听到的。”
克鲁伊大婶在厨房中倍受大家的尊敬,她说话时,人们总是张着嘴仔细听着。中饭已经差不多都送进来了,厨房里的仆人们仍在悠然自得地听着她的长篇大论。
“这种人将被火烧死,肯定没错,是吗?”艾迪说。
“如果能亲眼看到他被烧死才过瘾呢,我一定要看。”杰克说。
“孩子们!”一个声音说,这让他们都大吃一惊,那是汤姆叔叔,他早就进来了,只不过一直站在门口听着他们的谈话。
“孩子们!”他说,“我看就连你们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永远’是个可怕的词,孩子们,即使想一想它也是罪恶的,你们不要那样说一个人。”
“我们没指别人,只是针对那些奴隶贩子,”艾迪说,“每个人都禁不住要诅咒他们,因为他们是如此的可恶狠毒。”
“难道老天会宽恕他们吗?”克鲁伊大婶说,“难道不是他们从母亲的怀中夺走吃奶的孩子并卖掉的吗?尽管孩子们在哭个不停并死抓住母亲的衣角;难道不是他们把孩子们强行夺走并卖掉的吗?难道不是他们棒打鸳鸯,把好好的一对夫妻活活拆散分开的吗?”克鲁伊大婶说着说着,禁不住哭泣起来,“做这些事情时,难道他们就不感到内疚吗?你看他们还不是吃喝玩乐,过着神仙般快乐的生活吗?如果恶魔不去把他们抓来并惩罚他们,那还要魔鬼干什么?”说罢,克鲁伊大婶以围裙盖住脸,禁不住大声哭泣起来。
“圣书说,要为粗暴地对待你的人祈祷。”汤姆说。
“为他们祈祷!”克鲁伊大婶说,“上帝,这真是太残酷了,我不会为他们祈祷的。”
“这是人之本性,克鲁伊,人的本性很强烈,”汤姆说,“但上帝的恩典更加强大。你应该这样来看这件事,那些干这种事的人的灵魂是处在多么可怕的境地啊,他们太可怜了。你应感谢上帝,你不像他们,克鲁伊。我确信我宁愿被卖掉一万次,也不愿那个可怜的人对所有这些负责。”
“我也是这样认为,”杰克说,“上帝,我们会看到他的下场,对吗?艾迪。”
艾迪耸耸肩,吹了一声口哨表示赞同。
“今天早晨老爷没按计划出门,我很高兴。”汤姆说,“如果他按计划出门了,那会比卖掉我更让我伤心。他远离这里对他来说也许很自然,但我会感到很难受的。他还是个婴儿时,我就认识他了,我是看着他长大成人的。我走之前已经见过老爷的面了。主人也是别无选择,他的选择是正确的,我觉得我们应顺从上帝的安排。但我很担心,我怕以后事情会变得很糟。我们不能让老爷也像我一样到处去察看,处理农庄的事务。孩子们心肠都很好,但你们做事很粗心,这使我难以安心离去。”
铃响了,汤姆被叫进大厅。
“汤姆,”主人和蔼地说,“我想让你明白,我和这位先生订了个协议,他来要人时,如果你不在,我就要付给他一千美元。今天他忙着做别的事,所以今天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汤姆。”
“谢谢你,老爷。”汤姆说。
“你要当心点,”奴隶贩子说,“不要和主人玩你们这些黑鬼的小聪明了。如果我找不到你,我会让他变得身无分文。如果他相信我,就不应该相信你们,你们比泥鳅还要滑。”
“老爷,”汤姆说,他直直地站在那儿,“老太太第一次把你交给我时,我八岁,你只有几个月大。太太说,‘汤姆,这是小主人,好好照看他。’老爷,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自从我信仰基督教以来,我是否失信于你?我是否反对过你?”
希尔比先生感动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好孩子,”他说,“上帝知道你说的都是真话。如果我可以选择的话,就算整个世界也别想买走你。”
“我以女基督徒的名义发誓,”希尔比太太说,“只要攒够钱,我就赎你回来。”她对赫利说,“请留意他是被谁买走的,到时通知我。”
“这事很容易做到,”奴隶贩子说,“也许我会在一年后把他买回来卖给你,他不会少几根头发的。”
“我会再次和你做生意,并让你多赚一点钱。”希尔比太太说。
“当然可以,”奴隶贩子说,“对我来说,怎么样都不亏。我既往南也往北卖奴隶,所以我生意兴隆。你知道,太太,我只想生存,我想那是我们所期望得到的。”
对于奴隶贩子的厚颜无耻,希尔比夫妇均感到既愤怒又丢人,但他们都明白此时控制自己的感情是很必要的。他的表现越卑鄙,希尔比太太越是担心他抓到艾莉查和她的孩子哈里,因此她更决心以妇女特有的计谋和他周旋。她优雅地笑着,随意附和着奴隶贩子的观点,并亲切地和他交谈,总之她尽了全力来使时间不被人注意地逝去。
两点钟时,山姆和艾迪把马拴在了树桩上,显然上午的追逐使他们更加精神焕发,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吃完饭后,山姆又是精神焕发,显得是那样的热情殷勤。当赫利走过来时,他正活跃地向莫迪吹嘘说他已“做好了一切准备”,这次一定会成功。
“我想你们的主人不会养狗吧。”赫利上马时若有所思地说。
“有很多狗,”山姆得意地说,“它叫布鲁诺,叫声响亮。另外,每个黑人都养着一条各具特色的狗。”
“呸!”赫利骂道,对刚才所提到的狗,赫利又骂了几句话。对此,山姆低声嘀咕道:
“我不明白他骂狗有什么用。”
“你们主人有没有喂养专门追捕逃跑的人的狗?我相信他没有养。”
山姆明白了赫利所说话的意思,但他还是装出一副傻傻的样子。
“我们养的狗嗅觉都很灵敏,我想它们属于你说的那种狗,尽管它们从来没被用来追捕过逃犯。如果你使用它们,它们就会跑得远。过来,布鲁诺。”他吹口哨叫着那只纽芬兰狗。它懒懒地晃着身子朝他跑了过来。
“你去死吧!”说着,赫利便骑上马,“快点,上马。”
山姆顺从地上了马,他逗着艾迪,这使得艾迪不停地笑着。赫利忍无可忍,便用马鞭狠劲抽了他一下。
“艾迪,我真是很吃惊,”山姆认真地说,“这事很严重,艾迪。你不要不重视它,那样就不能帮老爷的忙了。”
“我想一直向前走直到河边,”赫利说,语气很坚定。当他们快走出农庄时,他说,“我知道你们的办事之道,你们经常往地下钻。”
“当然,”山姆说,“事实是这样的。赫利老爷说得很对。喏,到河边去有两条路,老爷打算走土路呢,还是大路呢?”艾迪看着山姆,心中感到很奇怪,因为他听到了关于地理方面的新知识。但很快他就重复着山姆问的问题,以证实山姆说的是真实的情况。
“当然了,我认为莉兹走的是土路,因为很少有人走那条路。”山姆说。
赫利自认为自己不是一只省油的灯,也不会轻意相信那些玩笑话,但听了山姆说的话以后,他也不得不先停下来仔细考虑一下。
“你们不是说假话才怪呢!”仔细考虑后,赫利沉声说。
赫利说话时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让艾迪觉得可笑,于是他就放慢马速落在了后面,心里乐得简直要从马上掉下来;但山姆却没露声色,他的脸阴沉沉的,看着很伤心。
“当然,”山姆说,“老爷可以依照你自己的意愿去做,如果老爷认为走大路好,我们就走大路,对于我们来说,走哪条路都一样。我也认为大路比较好。”
“她自然会走人少的路。”赫利一边想着,一边小声说着。他并没有理会山姆在说什么。
“那也不一定都是对的,”山姆说,“女人有时非常怪,她们做事情经常异于常人,多数情况下是和常人完全相反。她们经常反其道而行之。所以,如果你认为她们走的是这条路,那你最好选择另一条路去追,这样你就可以捉到她们。根据我的了解,莉兹会选择大路,所以我们还是从大路去追吧。”
这一套关于女人的意味深长的话并没让赫利下决心走大路去抓莉兹,相反,他决定选择另一条路去追莉兹,并问山姆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到那儿。
“离前面不远。”山姆说。他用靠近艾迪的那只眼向艾迪使了个眼色,接着又坚定地补充说,“我仔细考虑了这件事,我敢保证我们不应该走土路,我从没走过这条路,而且路上行人又很少,说不定我们会迷路的,到时只有上帝知道我们会走到哪儿去了。”
“不管怎样,我都要走土路。”赫利说。
“我又想起件事,我听人说这条路靠近河的那段有栅栏挡着,是吗,艾迪?”
艾迪对此没有把握,他只是听人说过这条路,但并没有真正走过一次,所以他只有含混地答应着。
赫利很善于权衡大小谎言的可能性。经过权衡,他还是认为走土路比较稳妥。他觉得,山姆之所以坚持走土路是因为他在无意中说漏了嘴,只是因为他不愿自己抓到艾莉查所以才编造各种理由,企图让自己不再坚持走土路。
因此当山姆提出走大路时,赫利轻快地打马走向土路,后面紧跟着山姆和艾迪。
实际上这条土路是一条老路,直接通向河边,只是新路修好之后,就被弃用多年了。前一个小时,他们走得比较顺利,但不久路被切断了,路上到处是大小的农田和栅栏,它们阻止了他们的去路,不能再往前走了。实际上,山姆对这条路很熟悉,他知道路已经被封闭了。但艾迪却不知道这种情况,所以他只是骑马跟着向前走去,他只是偶尔抱怨几句,发些牢骚,大声抱怨说一些这崎岖的路会伤害杰瑞的脚之类的话而已。
“我警告你们,”赫利说,“我了解你们的秉性,不管你们说什么,我也不会改变路线的。都给我把嘴闭上。”
“老爷,随你了。”山姆说,脸上是一副委屈的神情,但同时他却得意地朝艾迪眨着眼睛。艾迪高兴得几乎要喜形于色了。
山姆的兴致也很高,故意说要仔细搜索一下,有一次他大声说,他看见远处山坡上有一顶女人的帽子,有一次他又对艾迪喊道,那山谷中的人不就是莉兹吗!他总在崎岖和乱石林立的地段大声喊叫,或者在某些地段催马加速前行,这无论对人还是马匹都是难以做到的。而这使得赫利无时不处于兴奋和忐忑不安之中。
在这条路上大约走了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一个院子里,那是一个大农场的谷仓。他们没有发现什么人,大家都到田里干活去了。这个谷仓,正好建在路的中间,所以明显的事实是,沿着这条路再走下去是没路可走的了。
“老爷,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一个外地人怎么会比当地人更清楚这里的情况呢?”山姆以一种受到冤枉的口气说。
“你这个强盗,”赫利说,“你很清楚所有这些事情。”
“我不是明白告诉过你吗?但你不相信我的话,那你说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告诉老爷说,这条路被封堵了,路上还有栅栏,我不确信我们能通过,艾迪可是听到我说的了。”
这些都是真话,容不得赫利再说什么,倒霉的主人只好以他最好的优雅来掩饰自己的愤怒。于是三个人只好拨转马头,向右走上了大路。
由于这各式各样的耽搁,当他们到达T村时,艾莉查已经让孩子在村中的旅店睡了一个半小时了。艾莉查站在窗前,观察着另外一个方向的动静。此时,山姆那双机灵的眼睛发现了她,后面两码处,就是赫利和艾迪。说时迟,那时快,山姆故意让风刮掉了头上的帽子,并极具特色地高叫了一声。这声叫喊惊动了艾莉查,她立刻缩回身,三个人骑着马从窗前一掠而过,到屋子的前门去了。
刹那间,艾莉查好像突然拥有了一千倍的活力。她的房间有扇朝向河边的门。她一把抱起孩子,跳下一级级台阶,朝着河边猛跑过去。正当她即将消失身形于河岸下时,奴隶贩子一眼发现了她。他翻身下马,大声喊着山姆和艾迪,自己已像追赶一只小鹿一样朝艾莉查追来。一瞬间,艾莉查几乎脚不沾地地飞到河边,追捕她的人紧跟在身后。在老天给予绝望者的非凡力量的帮助下,她纵身一跳,越过岸边的混水,跳到了远处的冰筏上。那是拼死的一跳,只有在疯狂或绝望时才会有这样的一跳。看着艾莉查这样的跳跃,赫利、山姆、艾迪都本能地大喊起来,同时举起了双手。
她跳上去的那块巨大的绿色冰筏在她身体的重压下左摇右晃,发出了咯吱吱的响声,但她不能有片刻停留,她狂叫着用尽力气跳到了一块冰筏上,接着是另一块,滑倒了,站起来再跳。鞋子掉了,袜子划破了,每走一步都留下斑斑血迹。但她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身上也没什么感觉,最后,好像在梦中似的,她隐约看到了俄亥俄河的岸边,一个男子把她扶上了岸。
“不论你是谁,你都是很勇敢的,我敢发誓!”那个人说道。
听到这个声音,艾莉查通过面容认出了那个人。他是她老家附近一个农场的主人。
“噢,西姆斯先生,救救我,千万要救我,你把我藏起来吧!”艾莉查说。
“哎,你是谁啊?”那人说道,“你不是希尔比家的仆人吗?”
“我的孩子,这个小男孩,他被卖掉了!那边那个人是他的新主人,”她指着河岸对面说,“西姆斯先生,你也有个男孩啊!”
“我有的,”他很友善地把她用力拉上了陡峭的堤岸。“而且,你真是位大胆勇敢的姑娘。不管在哪儿,我看到勇敢的人就喜欢。”
当他们爬到堤岸最高处时,这个男子停了下来。
“我很乐意为你做些什么,”他说,“但我没有地方带你去,我能做的只是告诉你一个你该去的地方,”他指着远处村子大街外一间孤零零的白色大房子说,“到那儿去吧,他们很善良,在那儿你不会有危险,他们会帮你,他们专做这方面的事。”
“上帝保佑你!”艾莉查诚挚地说。
“算了,这没什么,”他说,“我做这件事算得了什么呢。”
“哦,先生,你一定不会告诉别人吧!”
“姑娘,你这是说什么,你认为我是什么人?我当然不会。”那人说,“快,勇敢向前走吧,你很聪明,有胆量。既然你已得到了自由,你就有权拥有它。”
女人把孩子紧抱在胸口,迈着坚定而匆匆的步伐走了。那人站在那儿一直看着她的背影。
“希尔比或许认为这是一件难以容忍的事。但人该怎么做才算对呢?如果他在同样的情况下抓到了我的一个女仆,欢迎他以同样的方式回敬我。再说我真受不了黑人喘着粗气拼命逃跑,后面又有狗追赶的情形。何况我为什么要帮助别人抓逃跑的黑奴呢?”
这个可怜的异教徒肯塔基人自语着。他没怎么受过国家法律的教育,结果他以一种基督教精神糊里糊涂地背叛了自己的国家法律。如果他地位再高一点,受过更多教育的话,他一定会以截然相反的方式来对待艾莉查了。
赫利站在那儿,惊讶地看着这个场面,直到艾莉查消失不见,他才以一种询问的目光看着山姆和艾迪。
“这一手真是干净漂亮!”山姆说。
“我想她定是魔鬼附体,”赫利说,“她蹦跳的样子就像只野猫。”
“希望老爷原谅我们,”山姆搔着头说,“我们不该走那条土路。你别以为我心里很好受。”他哑着喉咙笑起来。
“你还笑。”奴隶贩子怒吼道。
“我还是忍耐不住,上帝保佑你,老爷。”本来他一直努力掩饰他的兴奋,现在他干脆大笑起来,“她的样子真是太逗了,她蹦着,跳着,脚下的冰咯吱吱响;她扑通扑通地跳着。老天爷,没想到她还有这种本事!”山姆和艾迪高兴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让你们还笑!”贩子说着便举起皮鞭朝他们打来。
两人都躲开了皮鞭,大声叫喊着跑到堤岸上,当赫利赶上来时,他们已上马了。
“老爷再见,”山姆以严肃的神情说,“太太一定在担心杰瑞。赫利老爷已不用我们帮忙了。太太肯定不想听到我们说我们骑着杰瑞过了利兹桥。”说完,他开玩笑似地戳了一下艾迪的前胸,艾迪紧跟着他飞奔而去。晚风中隐约传来他们的欢笑声和喊声。
第九章  艾莉查的逃亡生活
傍晚的时候,艾莉查终于逃过了俄亥俄河。傍晚河面上烟雾迷茫,逐渐吞没了她的身影,很快,她便消失在河的堤岸上。在她和追兵之间,湍急的河水和横七竖八的冰筏构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然路障。赫利非常气愤,慢慢地返回小客店。客店的女主人为他开了一间房间供他休息。地面上铺着一条破旧的地毯,一张桌子上铺着一张油得发亮的黑布,几张高背椅零乱地放在屋里,壁炉上是几尊色彩鲜艳的石膏雕像,炉子里还有零星的烟火,一张形状丑陋的硬板睡椅把它的身躯延伸到了壁炉的烟囱处。赫利坐在这张丑陋的木睡椅上,心里不时考虑着这变幻莫测的人生和幸福希望的不稳定性。
“我为什么非得追捕那个小东西呢?”他自忖道,“这个小东西搞得我如此狼狈,甚至是进退两难。”赫利暗自骂着自己以获得精神上的解脱,嘴里不时吐出一些不文雅的词语。尽管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赫利他自己非常适合于这些不文雅的咒骂话,但因为考虑到这些话是那么的不雅,所以我们还是把那些话略去不提了。
赫利被一个男人大而刺耳的声音惊动了,那个人很显然刚下马,赫利急忙跑到窗户那儿,想去看个清楚。
“老天!今天我真是幸运,这叫吉人自有天相,”赫利说,“如果我没看错,那不是汤姆洛科吗?”
赫利急忙跑了过去。在屋子的一角,一个身体强壮、肌肉结实的男子站在吧台旁,他身材足有六尺,脸上一副凶恶的神情。他身穿一件翻毛的水牛皮外衣,这和他的头发非常相配,使得他看起来毛茸茸的,而这又和他的外表非常相称。他头部和面部的每一个器官,凶残的相貌都处于极端恐怖的状态,这都充分显示了他的心狠手辣。确实,如果我们亲爱的读者能勾勒出一条戴帽子、穿人衣服的看门狗摇着尾巴跑进人们的院落时的样子的话,那他们也就不难想象出这个人的体型和举止行为了。他的旁边还有一个人,在许多方面,那个人的长相都和他有很大的差别。他个子不高,身体很瘦小,身子可以像猫一样弯曲,他的眼睛很锐利,总让人有种自己的脸上的各个部位在被他随时窥探研究的感觉,好像他是故意削尖了自己的眼睛似的。他长长削瘦的鼻子向前伸出,好像它很急于搞清楚自然界万事万物的奥秘似的。他那光亮稀少的头发也急切地向前伸了出来,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显示出他是一个冷静、严谨、感觉敏锐的人。那个高大男子倒了半杯没加水的烈酒,没说一句话便喝了个底儿朝天。那个小个儿站在那儿,踮着脚,不时把头从这边探向那边,又朝放各种瓶装酒的方向闻了闻,最后才以单薄、略显颤抖的声音点了一杯薄荷威士忌。倒好后,他自鸣得意地端起酒杯端详起来,好像刚做完一件非常正确而得体的事情一样,他在头上碰了碰指甲,然后悠闲地慢慢小口啜饮起来。
“嗨,你好吗,洛科,你不认为在这儿遇到我是多么巧吗?”说着,赫利走上前去,把手伸向了那个高个男子。
“见鬼!”那人礼貌地回答,“是什么事让你跑到这儿来了,赫利?”
那个贼眉鼠眼名叫马科斯的人立刻放下酒杯,把头向前探了探,目光敏锐地盯着这个新认识的人,就像猫看到了一片移动的枯树叶或其他可追赶的东西似的。
“我说,汤姆,今天我真是太幸运了。我他妈的遇到了麻烦事,你一定要拉兄弟一把。”
“啊,那是当然,什么麻烦?”这位老兄得意地说,“当别人很乐于见你时,你一定要明白:他们一定是有求于你。今天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这位是你的朋友吗?”赫利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马科斯说,“他是你的合伙人,是吗?”
“是的,他是我现在的合伙人。嗨,马科斯!这位老兄就是我在纳特切斯时的合伙人。”
“很高兴认识你,”马科斯说着,边把他那只鸡爪般干瘦的手伸了出来,“我想,你是赫利先生吧?”
“很对,先生!”赫利说,“首先,先生们,既然我们在此愉快地见面了,那我们就先为此庆祝一下吧。喂,老浣熊,”他向店主人喊道,“给我们来点热水,糖和雪茄烟,再弄点好喝的,我们要好好聊一会儿。”
于是,店主人点着了蜡烛,把壁炉的火弄得旺了些,我们这三位兄弟围坐在桌边,桌上摆满了上面所提到的为增进感情而点的食物。
赫利略带感伤地谈了谈自己的不幸遭遇。洛科闭着嘴,脸色阴沉地聆听着他的诉说,马科斯则忙着调制符合自己口味的饮料,偶而抬起头来,几乎要把鼻子和下巴伸到赫利的脸上。他从头到尾仔细听了赫利的诉说,显然他对故事的结尾部分更感兴趣,因为他静静地晃着肩膀,两片薄嘴唇高高地翘着,显然他内心很兴奋。
“然后,你就束手无策了,是吗?”他说,“嘿!嘿!嘿!她干得真利落。”
“在这种买卖中,小孩是麻烦事最多的了。”赫利面带忧伤地说。
“如果我们能买到一种不关心疼爱她的孩子的女人,”马科斯说,“告诉你吧,我就认为是最伟大最伟大的现代的改善了。”说完,他低声笑了起来,好像这会有力地支持他的笑话一般。
“是的,”赫利说,“我从来没有搞清楚这点。那些小孩对她们来说是种难以承受的负担,人们本来以为,帮她们解除这负担她们应该高兴才对,但事实却正好相反。小孩子越是麻烦,越是没有用,她们却越是舍不得放开他们。情况一般都是如此。”
“赫利先生,”马科斯说,“请把开水递给我。先生,你刚才所说的,我和大家都有同感。以前有一次,当我干这种买卖时,我买了个女的,她身材修长匀称,长得很漂亮,人也聪明伶俐。她有个孩子,病得确实不轻,背还有点驼,于是我把他送给了别人,那个人想留下来养着碰碰运气,反正也没有花钱。但是没料到,那个女人却很看重这件事,你应该看看她闹得有多么凶!真的,那个孩子脾气很坏,整天都烦她,她为什么还要那样看重这个病孩子呢?她不是假装的――她是真哭了,没有一点精神,好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朋友一样。想一想,这件事真是奇怪,女人的事,是不会有个完的。”
“我也遇到过这种事,”赫利说,“去年夏天,在红河地区,我买了个带孩子的女奴,那孩子长得很漂亮,两只小眼睛乌黑发亮,就像你的眼睛。但过去一看,才发现他的眼睛是瞎了,而且是彻底瞎了。我想,我把他卖掉是不会有什么坏处的,所以我没有公开这件事。我用这个小孩子换了桶威士忌酒,但当我从那女人手中抢走孩子时,她却变得像一只老虎似的。那时我们还没出发,我也没给那些黑奴上锁,那女人像一只猫一样跳到了棉包上,把一个水手的刀抢了过去,霎时间,她把大家都吓跑了。等到她发现这样做没用时,便转身抢起她的孩子,头朝下跳进了河里,再也没有浮起来。”
“你们两个真是废物!”汤姆洛科面带厌恶地强忍着听完了他们的故事,说道,“我告诉你们,我的那些黑奴从来不敢这样地放肆。”
“真的吗?你怎么对付他们?”马科斯以轻松的语调问道。
“怎么对付他们?我买了一个女奴,如果正好她也有孩子要卖,我就走到她眼前,把我的拳头对准她的脸说,‘听着,如果你说一个字让我听到了,我会打碎你的脸蛋;我不想听到一个字,即使咕哝一声也不允许。’我告诉她说,‘从现在起,孩子属于我,他不再是你的了,你和他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的联系,只要有机会,我会在第一时间把他卖掉。听好,别想什么鬼主意,否则我会让你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生的。’这样一来,她们就不会和我耍心眼,她们知道在我面前,这是没有用的。我使得她们对我言听计从。如果谁敢对此提出异议,,”洛科先生用拳头猛击了一下桌子代表了那个不言而喻的结果。
“也许这可以暂时称做‘下马威’吧,”马科斯说。他戳了一下赫利的腰,接着便笑起来。“你不觉得汤姆的做法很特别吗?嘿!嘿!嘿!汤姆,我认为虽然那些黑鬼的脑子都很迟钝,但你让他们都豁然长了见识。汤姆,他们对你的意思不会再有什么疑惑了。汤姆,我说,即使你不是魔鬼本人,也是魔鬼的孪生兄弟。”
汤姆谦虚地接受了马科斯的恭维,脸色也变得像平时那样和蔼了,这种和蔼恰如约翰班扬所说的局限于“暴烈的本性范围之内”。
晚上,赫利愉快地多喝了几杯酒以后,便开始有了一种自己的道德观念得以升华和扩充的感觉,在同等情况下,一个先生能有如此深思熟虑和重大的变化并不是什么罕见的现象。
“汤姆,”他说,“你这样做非常不好,正如我一直告诉你的一样。你知道,汤姆,你和我在纳特切斯时经常谈论此事,我曾试着让你明白,我们善待他们一点,仍会赚很多钱,这足以让我们今生过得舒服惬意。这样当我们陷入困境,不能再得到什么东西时,我们也会有一个较好的机会进入天堂。”
“呸!”汤姆说,“难道我不明白吗?别再和我说这些让我难受的道理了,现在我都快要出离气愤了。”说着,汤姆把剩下的半杯白兰地全喝完了。
“我说,”赫利说着,身子斜靠在椅子上,使劲挥了一下手,“我要承认,我做这种生意全都是为了赚钱。但钱不能代表一切,我们也不是说除了做奴隶生意外不能做别的生意。我们全都有灵魂,不管谁听到我说这些话,我都不在乎。现在不如我把事情都讲个明白吧。我是个信教的人,我也想有朝一日能过上舒服的生活,我想拯救一下自己的灵魂。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为什么还要做坏事呢?现在做事情还是要谨慎一点。”
“拯救你的灵魂!”汤姆轻蔑地反复说着,“如果想在你身上找到灵魂,那还真是麻烦事,你还是省点事吧。即使魔鬼用筛头发的筛子把你筛个遍儿,他也不会找到灵魂的。”
“汤姆,你怎么生气了,”赫利说,“你为什么不泰然听之呢?我说的话都是为了你好。”
“别再说下去了,”汤姆气愤地说,“我可以听信你的大多数话,但你老说什么灵魂真让人受不了,这样会杀死我的。毕竟,我们之间有什么差别呢?难道你的良心比我好吗?你的感情比我善良吗?这些话都是那样的卑鄙!你想欺骗魔鬼,拯救你的灵魂,难道我还不明白你的心思吗?你说什么自己信仰宗教,那全都是鬼话,是骗人的。你这辈子已经欠了魔鬼那么多债,现在要算帐了,你却想溜走,没门。”
“哎,算了,先生们,我说我们这不像谈生意,”马科斯说,“人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待同一事物。赫利先生是个好人,无疑他富有正义感,有良心。汤姆,你有你的处世之道,而且也很不错。但你知道争吵无助于问题的解决。让我们步入正题吧。赫利先生,你说的是什么事情?你想让我们去抓那女人,是吗?”
“那女人不关我的事,她还属于希尔比,我要抓那个小孩,买了那个小猴子,真是傻到家了。”
“你本来就傻到家了!”汤姆气愤地说。
“算了,洛科,别再气愤了,”马科斯说着,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你看,赫利先生不是让我们有了一份好工作去做吗?你还是在那儿坐着吧,我可是善于谈生意。我说赫利先生,那女人长相怎样?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哇!她皮肤很白,长得非常迷人,而且受过良好的教育。我曾打算付给希尔比八百或一千块钱把她买过来,也好从她身上发一笔财。”
“白色的皮肤,长相迷人,还受过良好的教育!”马科斯那犀利的眼睛、鼻子和嘴无一不因为惊讶而活跃起来,“听着,洛科,诱人的开场白。我们甚至可以在这儿做一笔自己的生意。我们同意帮你抓他们。当然那孩子归赫利先生所有,我们把那女人带到奥尔良去赚一笔。难道这不诱人吗?”
汤姆大而厚的嘴巴在谈话中一直大张着,此时却突然闭上了,就像一条大狗咬住了一块肉似的,看起来他在悠闲地咀嚼着这桩生意。
“你知道,”马科斯对赫利说,“我们得到了沿途各个码头法院提供便利的许可,他们常帮我们做些琐碎的事,当然我们也花些钱。汤姆负责打架动手之类的事,我则穿戴齐整地站出来用发誓来圆场,我把皮鞋擦得锃亮,身上穿戴的都是最好的衣物。你要明白,”马科斯说,脸上透露出一种职业的自豪,“我很善于处理这方面的事。今天,我是从新奥尔良来的特卡姆先生,明天,我则成了一个珍珠河边的庄园主,拥有七百个奴隶。说不定哪天我又摇身一变成了亨瑞克莱先生或者肯塔基的一个老资格的人的亲信。你知道,人的天份各不相同。如果需要打架之类的人,汤姆因为嗓门大而当选;但汤姆不善于撒谎和动嘴,你知道,对他来说那不是他生下来就擅长的。如果这个国家有这样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他都能一本正经地向上天发誓,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他都可以把它吹得神乎其神,并能出色漂亮地把事情处理好,那我真想早日见到他。事情就是这样的。我对自己充满自信,即使某些部门比它们看起来更难缠,我也可以把它摆平并蒙混过关。有时,我甚至希望它们再难缠些,再给我找些麻烦,你知道,只有那样,事情才更加趣味盎然。”
洛科,那个我们已让他上场的人,那个反应慢、动作迟钝的家伙,这时突然用拳重重地打在桌子上,打断了马科斯的话,桌子上的东西都被震得响了起来,“你说得已经够多了!”他说。
“上帝保佑,汤姆,你不必把所有的杯子都打碎,”马科斯说,“收起你的拳头,等到需要时再把它拿出来吧。”
“但是先生们,难道我不能从中分得一杯羹吗?”赫利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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