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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叔叔的小屋

_21 比彻斯托夫人(美)
烈格雷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强压着怒火,抓住汤姆胳膊,把脸几乎贴在汤姆脸上,用令人恐怖的声音说:“你给我听清了,汤姆!你当是上一回我放过了你,我说话就算数啦。可这一回,我铁了心,不管赔多少钱。你一直拗着我,眼下我要治服你,再不然就宰了你!不是这样,就是那样。我要数数你身上有多少滴血,让你的血一滴滴往外流,流到你认输!”
汤姆抬头望着主子,说:“老爷,要是你生病有灾或是快死了,我愿意救你一命,把自己心里的血都给你。要是我这个可怜老头子的滴滴鲜血,能够拯救你宝贵的灵魂,我愿在所不惜,把滴滴鲜血都奉献出来,正像救主把自己的血赐给我一样。哦,老爷!别把这个大罪带给你的灵魂吧!这与其说伤害了我,倒不如说伤害了你!你尽管作恶吧,我的苦难很快就会过去;可是,你要是不悔罪,你的苦难是没边没沿的!”
仿佛在暴风骤雨的间隙里,听到一段奇异的仙乐,这场情感的迸发,一时间使得人们哑口无言。烈格雷惊慌失色,呆望着汤姆。屋内鸦雀无声,连那只旧钟的嘀嗒声,也清晰可辨。它在默默地计算着对这颗铁石心肠发出慈悲的最后期限,以及考验时问。
然而,这只是转瞬间的事情。烈格雷稍一踌躇,心里浮现出一丝游移不决的悔改冲动,接着,他那邪恶的念头,又以七倍的疯狂复现在心中。他暴跳如雷,一下子把汤姆打翻在地。
残忍的血腥场面,既震惊我们的听觉,又震惊我们的心灵。人敢于做出事情,别人却不忍去听。同胞和教友所遭受的苦难,即使在密室中也无法讲述给我们,因为这会让我们的灵魂痛苦不堪!然而,呜呼,我的国家呀,这些事情却是在你法律的前庇下做出来的!哦,基督呀!你的教会目睹这些场面,却一言不发!
然而,古时候有一个人,他的苦难却把屈辱羞耻人的残酷刑具,变成了荣耀、盛誉和永恒生命的象征。凡在他的精神所在的地方,屈辱的鞭笞、流血和欺凌,都使基督徒最后的抗争,变得同样的荣耀。
漫漫长夜之中,怀着勇毅和仁爱精神,在破败小屋里忍受殴打和残暴皮鞭的那个黑人,难道孤立无援吗?
不是的!他身边站着只有他自己才能瞥见的一个人,站着一个“仿佛上帝之子”的人。
那诱惑者也就在他身边。前者愤怒障目,专横跋扈,无时无刻不在强迫后者,以出卖无辜的人们来逃避痛苦。可是,那颗勇敢而真诚的心,却屹立在永恒的岩石上,巍然不动。正像他的救主一样,他明白,要拯救别人,就无法拯救自身。因此,即使最极端的暴行,除了使他祈祷或者表示神圣信念之外,也绝对不能让他开口讲话。
“他快不行了,老爷。”受折磨者的坚忍,使桑博不由自主地受到了感染。
“给我打下去!一直打到他认输才算一站!打呀!打呀!”烈格雷怒吼道,“我要叫他每一滴血都流干,只要他不交待出来的话!”
汤姆睁开眼睛,望了望主子。“你这个倒霉的可怜虫!”他说,“除了这个,你还能干什么?我以自己全部的心灵,饶恕你!”汤姆完全昏厥过去。
“我看他终于完蛋了,”烈格雷走上去,望着汤姆,“没错儿,他完了!哼,他到底闭上嘴了,简直叫人解恨!”
是的,烈格雷,这没有错。可是,谁又能使你灵魂中的声音闭上口呢?你那灵魂里,没有悔悟,没有祈祷,也没有希望,里面那永远无法扑灭的火焰,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了!
然而汤姆还没有死去。他所说的神奇话语和他所做的虔诚祈祷,震撼了那两个变得残暴的黑人的心灵,他们成了对他施加暴行的工具。因此,一等烈格雷走开,两人便把他抬下来,愚昧无知地让他苏醒过来,仿佛那是对他的一种恩惠。
“说正经的,咱们干的事儿,可真是罪过呀!”桑博说,“但愿记在老爷账上,别记在我们账上就好了。”
两人替他清洗了伤口,又用废弃的棉花为他预备了一张简陋的床铺,让他躺在上面。其中一个,又溜回上房,向烈格雷讨一杯白兰地,假装说是身子累了,自己想喝点酒,然后端回来,灌进了汤姆喉咙里。
“哦,汤姆!”昆博说,“我们刚才对你真有罪呀!”
“我心里完全饶恕你俩!”汤姆有气无力地说。
“噢,汤姆,你告诉我们,耶稣是谁?”桑博问,“就是那个今儿个夜里一直站在你旁边的那个耶稣!他是什么人?”
一番话又唤醒了那个不断衰竭、不断昏厥的灵魂。他诉说了有关神奇耶稣的几句令人感到激励的话,讲到了他的生死,他的永世长存,以及他救赎众生的力量。
两个粗野的黑人哭泣起来。
“我怎么从前压根儿没听过呢?”桑博说,“不过,我真的信了!没法子不信哪!救主耶稣,慈悲慈悲我们吧!”
“可怜的人儿!”汤姆说,“要是你们能皈依耶稣,我愿意忍受一切的苦难!哦,救主!我祈求你再赐给我这两个灵魂吧!”
于是,祈求得到了满足!
第四十二章  小主人
两天以后,一个青年人驾着一辆轻便四轮马车驶过那条两旁种着楝树的大道;他把缰绳匆匆向马的脖子上扔,跳下车来就询问要找种植园的主人。
这个青年人就是乔治希尔比;为了说明他怎么会来到这里,我们必须回去追述一番。
奥菲利亚小姐写给希尔比太太的那封信,不幸在某个偏僻的邮局耽误了一个月才到了希尔比太太手里;因此,很自然,她收到信以前,汤姆已经消失在遥远的红河上游的沼泽区里了。
希尔比太太读到有关汤姆的信息后非常关心,但是她没有可能采取任何立即的行动。当时她正在丈夫的病榻旁照料着重病的丈夫,他发着高烧、神志昏迷。这时乔治希尔比少爷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的青年,是母亲身边的可靠帮手,经管她丈夫事务上的唯一依靠。奥菲利亚小姐为防备万一,把处理圣克莱尔事务的的律师的名字也寄给了他们,因此,在当时紧急的情况下,他们也只能给律师写封信去询问汤姆的情形。几天以后希尔比先生突然去世,这自然使他们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必须去处理其它更为紧要的事情。
希尔比先生指定妻子为他全部资产的唯一遗嘱执行人,表示了他对妻子能力的信任;于是她手头立刻就有了一堆十分复杂的事务要处理。
希尔比太太以她特有的精力投入到清理这错综复杂的事务之中,她和乔治好一段时间都在忙着收账查账,出卖产业,清还债务;希尔比太太决心不论结果如何,一定要把家产清理得清清楚楚。在此期间他们收到了奥菲利亚小姐介绍的那位律师的回信,说他对汤姆的事一无所知,说他是在一场公开拍卖中被卖掉的,除了收到卖他而得的款子外,其它事全不清楚。
这使乔治和希尔比太太十分不安,因此大约六个月后,乔治正好要为母亲去南方办事,就决定亲自到新奥尔良去一趟,进一步打听一下消息,希望能发现汤姆的下落,把他赎回来。
乔治找了好几个月,毫无结果;后来在完全偶然的情况下他在新奥尔良遇到了一个人,恰好知道他所需要的消息。于是我们这位小主人公口袋里装着钱,便乘船到红河上游去,决心找到并赎回他的老朋友。
很快他被领到了宅子里,在客厅里见到了烈格雷。
烈格雷接待这位陌生人时很是无礼。
“据我了解,”年轻人说,“你在新奥尔良买了一个名叫汤姆的黑奴,他从前是我父亲家的奴隶,我来看看是不是能把他买回去。”
烈格雷脸色阴沉下来,怒冲冲地说,“不错,我是买了这么个家伙,我上当可他妈太大了!谁也没有这狗东西难对付、放肆和无礼。居然挑唆我的黑鬼逃跑,两个婆娘跑掉了,每个都值八百到一千块钱呢!他承认干了这事,可我要他说出她们的下落时,他站起来说他知道,可是不会告诉我的;我给了他一顿好打,这是我打黑鬼打得最狠的一次,可他就是不说。我想他快死了,不过也许他能挺过来。”
“他在哪儿?”乔治焦急地问道,“让我去看看他。”年轻人两颊通红,两眼冒火,但暂时慎重地没有说什么。
“在那边棚子里。”一个给乔治牵马的小黑奴说。
烈格雷踢了孩子一脚,咒骂着他。乔治一句话没说转往棚子里走去。
自从那不幸的一夜后,汤姆已经躺了两天。他不觉得痛,因为他身上所有的感觉神经,都已遭到破坏,麻木了。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不省人事、一动不动地躺着,因为一个强健结实的躯体有自己的,不会立刻释放禁锢其中的灵魂。夜深人静之时,孤苦可怜的黑奴们曾在他们很少的休息时间里偷偷去看望过他,以便能稍稍报答一下他出于爱心对他们的大量帮助。是的,这些可怜的弟子们没有什么东西给他,只有一杯冷水;但却充满了真诚的心意。
也曾有眼泪落在那诚实的、失去了知觉的脸上,这是可怜、无知的异教徒新近忏悔的眼泪,汤姆在濒临死亡时的爱心和坚忍唤醒了他们,使他们忏悔;他们还为他向新近才找到的救主伤心地祈祷,他们虽然除了他的名字外对救主一无所知,但对发自无知而渴切的心底的祈祷他是不会不听的。
卡西曾偷偷从藏身之处溜出来过,她无意中听到汤姆为她和埃米琳所作的牺牲,不顾被发现的危险,于前一夜去看了汤姆。这忧郁而绝望的女人被这充满深情的人用剩下的一点力气说出的最后的几句话深深感动了,那漫长的、寒冬般的绝望,那冰封的岁月全都消融了;她流着眼泪祈祷着。
当乔治走进那棚子时,顿觉天旋地转,极其痛苦。
“这可能吗?这可能吗?”他说着跪在了他身旁,“汤姆叔叔,我那可怜的、苦命的老朋友!”
这声音里有着某种东西穿透了这个垂危者的耳鼓。汤姆轻轻动了一下头,微笑着说:
耶稣能使濒临死亡的人的病床
柔软得和羽绒枕头一样。
年轻人弯身看他可怜的朋友时,眼中流下了值得尊敬的男子汉的眼泪。
“啊,亲爱的汤姆叔叔,请你醒醒吧!再说一句话吧!看呀,乔治少爷来了,你心爱的小乔治少爷呀!你认不出我了吗?”
“乔治少爷!”汤姆说着睁开了眼睛,声音十分微弱地说道,“乔治少爷!”他好像有点莫名其妙。
慢慢的,这个念头似乎充满了他的心灵,那双毫无表情的眼睛发出了亮光,视线集中了起来,整个脸露出了笑容,粗硬的手捏拢了起来,眼泪从脸上流了下来。
“赞美上帝!这,――这,――这正是我希望得到的!他们没有忘记我。它使我心灵感到温暖;让我心里觉得高兴!现在我死而无憾了!赞美上帝吧,我的灵魂!”
“你不会死!你不能死!别想到死!我是来赎你,带你回家的。”乔治焦急而激动地说。
“啊,乔治少爷,你来得太晚了,上帝已经赎下我,要带我回家去了,我渴切盼望能去,天国比肯塔基要好啊!”
“啊,千万别死!这会要我的命的!想到你受的罪呀我多伤心啊,而且还躺在这么个破棚子里!可怜的、苦命的人啊!”
“别叫我是个苦命的人!”汤姆严肃地说,“我曾经是个苦命人,但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已经到了天国的门口,就要进去了!啊,乔治少爷!天国来临了!我已经得到了胜利――是主耶稣给予我的胜利!光荣属于主的名字!”
乔治被汤姆断断续续地说这几句话时的力量、热情和主宰力感动得肃然起敬,他坐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汤姆。
汤姆抓住了他的手,接着说:“你千万不要告诉克鲁伊,可怜的女人,我现在这个样子,她听了会难受的。你就告诉她你看见我进天国的,我等不了他们了。告诉她无论在什么地方上帝始终都和我在一起,把一切都变得轻松容易多了。啊,还有可怜的孩子们和小娃娃!多少次我想到他们心都碎了!告诉他们大家,都跟我走,跟我走呀!问候老爷和善心的太太,还有庄园上所有的人!你不知道,我爱他们大家!我爱每一个地方的每一个人!我只有爱!啊!乔治少爷!做一个基督徒是多好啊!”
这里,烈格雷漫步来到了棚房门口,故作满不在乎的一副顽固神情往里面看了一眼,转身走开了。
“老魔王!”乔治气愤地说,“想到有一天魔鬼会和他算账,心里还痛快点。”
“啊,别这么说,啊,你千万别这么说!”汤姆抓着他的手说,“他是个可怜虫,想想都可怕!啊!只要他能忏悔,上帝现在就会宽恕他的;不过我怕他永远也不会忏悔呀!”
“我巴不得他不忏悔!”乔治说,“我决不愿意在天堂见到他!”
“别说了,乔治少爷,这样说使我不安!你不要这样想,他并没有真正伤害过我,他只不过替我打开了天国的大门而已!”
这时,见到小主人的快乐而突然在这将要死去的人身上产生的一股力量渐渐消失了,他闭上了眼睛,很快就不行了,脸上出现了那神秘而庄严的变化,说明另一个世界快要到来了。他艰难地喘息着,宽阔的胸膛缓缓起伏,一丝笑意浮现在他的脸上,仿佛洋溢着胜利者的骄傲和愉悦。
“有谁――谁――谁能够把基督的仁爱从我们心中夺去呢?”他喃喃地说道。这声音如此衰弱,显然是他那衰竭的躯体中能够发出的最后的音节,即使他竭力抗争也无济于事。他含笑长辞
乔治静默地坐着,神色肃重,满怀敬畏。这间小屋在他心中已成为圣地。“做一个基督徒,是多么伟大呀!”他合上了亡者那双失去光泽的眼睛,从他身边站起身来,心中只是激荡着这一信念。这正是他的老朋友、纯朴的汤姆所坚守的信念。
乔治转过身来,发现烈格雷站在他背后,脸色阴沉。
汤姆大叔的小屋中笼罩着浓重的哀伤情绪,使乔治的愤慨不至于突然迸发出来。烈格雷的出现仅仅使他厌恶,但尚未引燃他刚强猛烈的本性。他只是感觉胸中激荡不已,想远远地避开烈格雷,不与他说话。
他指着汤姆的尸体,乌黑的眼眸锋芒犀利,直刺向烈格雷,简短地说:“你已经榨尽了他的血汗,这具尸体你要我付多少钱?我要带走他厚葬。”
烈格雷固执地回答道:“我可不卖死了的黑鬼,不过我很乐意你把他埋起来,随时随地都可以。”
“伙计们,”乔治威严地吩咐两三个看着死者的黑人,“帮我把他抬起来,安置在我的马车里;再给我找一把铁。”
有个黑人跑去拿铁,另外两个人帮乔治把汤姆的躯体抬上马车。
乔治没有搭理烈格雷,甚至不屑于再看他一眼。烈格雷对乔治的命令未加阻挡,只是冷冷地站在那儿吹口哨,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他阴沉着脸,一直跟随他们走到门前的马车旁边。
乔治把自己的外套铺在车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汤姆的身体放在外套上。接着,他移动一下座位,使汤姆的空间更大一些。他这才转过身来,逼视着烈格雷,用平稳的口吻说道:
“我还没有告诉你,对于这起残暴事件我是什么看法――眼下还不是时机,也不是合适的场所。可是,先生,无辜者终究会得到公正的裁决,我将宣布这一凶杀案,并且诉诸于首席法官对你进行指控。”
“你尽管去控告吧!”烈格雷轻蔑地打着响指,“我很愿意看见你这样做。可你到哪儿去找证人呢?――你有什么证据?――你去告呀!现在就去!”
乔治立刻看出了这种公然的藐视是如何有力:现场没有一个白人,而在所有南方法庭上,黑人的证据毫无价值。此时此刻,他感到自己发自内心深处的愤怒的呐喊声可以充斥整个天宇,然而这种悲哀却是多么虚弱无力!
“何必呢?只不过死了一个黑奴罢了,这般小题大作!”烈格雷说。
这句话就像火花投进炸药库一样。谨慎从来就不是这个肯塔基青年的内在品质,他转过身来,一拳砸在烈格雷的脸上。乔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满腔愤慨,那一副威武不可侵犯的神情,不禁使人联想起与他同名的英国勇士――圣乔治。
有这样一类人,挨打受挫对他们来说不无益处。如果对手勇猛地把他们击倒在地,他们反而会生出敬意。烈格雷无疑正是这种人。他从地上爬起来,抖落衣服上的尘土,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恭谨神色。他没有再说一个字,看着马车愈驶愈远,直至消失了踪影。
马车很快驶出了烈格雷的种植园地界。乔治在来途中曾留意过一个小沙丘,沙丘上土质干燥,生长着几株茂盛的树木,荫翳蔽日。他们在沙丘上挖了一个墓穴。
“先生,您的大衣要拿出来吗?”两个黑人挖好墓穴,问乔治。
“不用了,把它送给汤姆吧。可怜的汤姆,我惟一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件衣服了。你拿去吧。”
两个黑人把汤姆放在挖好的墓穴里,然后开始填土,填起一座新坟。他们把绿色的草皮移植在坟上。自始至终,这几个人都沉默着。
“伙计们,走吧。”乔治说着,在每个黑奴手里都放了一枚两角五分的硬币。黑人们踌躇再三,不肯离去。
“先生,求您买下我们吧。”一个黑人说。
另一个黑人说道:“我们一定忠心侍奉您。”
第一个黑人又说道:“先生,我们在烈格雷种植园里实在不能忍受下去了,求求您买下我们吧!”
“我没有能力买你们。”乔治为难地挥挥手。黑奴们只好走开了。
他们没有继续哀求,在离开的时候,脸色十分苦恼。
“我祈求上帝作证!”乔治跪在墓前――这里葬着他可怜的朋友,“从今以后,我将致力于铲除奴隶制,把这魔根祸胎从我们国家彻底根除!上帝为我作证!”
没有任何纪念物来标志我们这位朋友的安息地,他根本就不需要!上帝知道他在哪里安息,当上帝在光华和荣耀中降临时,必将使他复活,使他灵魂不朽;他将与上帝同在。
不必可怜他吧!这样的生和死是不需要怜悯的,上帝的荣耀并不体现在万能的财富,而在于抛却对个人安危的顾念,去经受苦难的爱!上帝赐福于那些应他召集、聚在他身边的人们,赐福于那些隐忍负重、负着十字架始终追随他的人们。关于这些,《圣经》上写道:“悲痛的人受到赐福,他们将得到安慰。”
第四十三章  真正的鬼故事
不知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里烈格雷庄园的仆人们都在传言鬼的故事。
仆人们私下里说:他们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鬼魂走下楼梯的声音。鬼魂穿过廊道,在庭院里徘徊游荡。尽管各道门都上了锁,却丝毫不能阻挡它的脚步。也许它们口袋里藏着万能钥匙,也许鬼魂本来就能从钥匙孔里穿入穿出。不管怎样,鬼魂就这样逍遥自在、得意洋洋地游游荡荡,让人好不恐慌。
目击者们给这个鬼魂的外貌赋予了各种各样的描述,导致这种分歧的原因是:无论黑人还是白人,当他听到鬼的声息时,便习惯性地立刻紧闭双眼,顺手抓起一样东西蒙住头脸,比如说内衣、毛毯等等。眼睛自然什么都看不见了,然而他们的心神却变得异常明晰,头脑中映现出千百种鬼魂的模样来,并且在事后绘声绘色地向别人描述它的形象。描述者总是赌咒发誓,仿佛亲眼所见。这许多种描绘当然没有一处雷同,只是都具备了鬼魅家族的共同特征:它们披着惨白的尸布。可怜的黑奴们并不了解古代史,也不知道莎士比亚曾这样描写鬼的外貌:
“鬼魂披着尸衣
在罗马的街巷中哀泣。”
然而他们在描述鬼的形象上竟然如此一致,这的确是性灵学上的奇妙现象。我们应该清研究性灵学的有关人士关注此事。
尽管如此,我们却有理由相信,确实有个高高身影的鬼魂,披着白袍,在夜半时分绕着烈格雷的宅院游荡。它穿过房门,在主宅四周徘徊,时隐时现。它的足音在冷寂的楼梯上响过,消失在可怕的阁楼里。次日清晨,人们却发现楼道的门依然紧锁,如同往常一样。
烈格雷怎能不听说这些传言!尽管仆人们私下里流言纷纷,却瞒骗着烈格雷,不让他知道。然而这般避讳更加使烈格雷胆战心凉。他越发酗酒,终日痛饮白兰地。白天他气派十足,总是高昂着头,痛骂仆役们;晚上却恶梦连绵。他躺在床上,脑海中映现出使他厌恶的鬼影子来。在汤姆尸体被抬走的那天半夜里,烈格雷驰马到临近的小镇上喝酒,喝得烂醉如泥,直到很晚才疲惫不堪地回来了。他锁上门,而后上床休息。
恶人的灵魂是一个使他自己也会恐惧不已的可怕的东西。烈格雷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做不到。没有人知道灵魂起止于何处,没有人知道灵魂会想些什么。烈格雷的灵魂此时想起的事,都是他亲身所为、使他战栗的罪恶行径。可是这些罪恶永远无法挽回了,就像灵魂的不死一样不可改变、不可弥补。他心里已经隐藏着一个鬼魂,却把别的鬼魅都阻隔于门外,这根本无济于事!在他心底激荡着鬼魂叹息、哀叫的声音,尽管繁琐的俗务把这哀声深深掩抑,它却仍然是尖锐、凄厉的号声――预示着末日即将来临。
即便如此,烈格雷临睡前还是要锁好房门,里面顶上一把椅子,然后在床前点燃一盏可以彻夜长明的灯,床头还藏着手枪。他仔细检查窗栓是否插紧,然后嘟囔着:“我才不怕鬼怪和它手下的鬼兵呢。”他很快就入睡了。
是的,他睡着了,因为他太累了;他睡得很沉。可是后来梦中却出现了一个阴影,一个恐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影子在他头上飘悬着。他看到的是他母亲的尸体,然而是卡西把它高高悬起来,让他辨认。他还听到了尖叫声和哀叹声乱纷纷地混杂在一起。他虽然看见了、听见了这一切,却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睡梦里,他挣扎着想从梦中醒过来。就在半睡半醒中,他确信有个影子正走进屋子里。他看见门开了,可是自己的手脚却丝毫动弹不得;最后他终于转了个身,清醒地看到门的确是开着的,一只手正在捏灭床头灯。
天色阴霾,月光黯淡,他看见了!――从门口轻轻飘进来一个白色的影子!他听到了它披着的尸衣轻轻抖落的声音,沉闷而又细碎。它冷冷地立在床前,一只冰凉的手搭在烈格雷的手腕上。烈格雷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可怖的声音:“来吧!来吧!来吧!”他在极度的恐怖中不禁大汗淋漓。他不知道那个白色的鬼影是在什么时候、如何走出了这个房问。烈格雷跳下床,拉一拉房门。房门依然紧闭着,锁得严严的。一阵昏晕袭来,他跌倒在地上。
此后,烈格雷比以往更加奢酒,喝酒时不再谨慎,而是更加肆意,无所顾忌。
不久以后,村里人都在传言烈格雷身患重病,快要死了。过度饮酒报以他这场致命的疾病,他在来世应遭受的报应似乎已被提前拖入今世中来。他的病房里弥漫着的恐怖气氛简直没有人能够忍受。他不停地失声号叫,喃喃呓语,描述着他看到的影像,所有听到这些话的人恐怖得血液几乎要停止流动。似乎在弥留之际,他床边还站着一个冷漠的、惨白色的影子,对他说:“来吧!来吧!来吧!”
事情十分凑巧,在烈格雷看见白色鬼影子的当天晚上,有些黑奴瞧见了两个白影。它们步履倏忽,穿过了林荫路,飘向大路。人们在第二天发现主宅的屋门大敞着。
卡西和埃米琳过了好久才在小镇边上的树丛中停下来歇息,伸伸腿脚。天就要亮了。
卡西一身黑裙,视其风姿,俨然是克里奥尔的西班牙贵妇。她头戴小黑帽,帽沿上垂下的厚厚的印花面纱遮住了面孔。前文曾叙述过她的一段逃亡经历:在那期间,她假扮一位克里奥尔女郎,埃米琳扮为她的女仆。
卡西举手投足间展露出来的风姿与她自己的设想极相称,因为她幼年时代始终在上层社会中蒙受熏陶。她还有许多旧时的衣服和珠宝,这些衣饰正好用于她乔装打扮。
她在郊区稍事停留,发现有卖皮箱的,于是选了一只很好看的皮箱,并叮嘱卖主沿路把箱子送到自己手中。这样,她随身带着一个用小车推箱子的小仆人,埃米琳手着背包和各种小包紧随其后。卡西像一位雍容的贵妇人一样,住进了一家小旅店。
安顿食宿之后,她看见了乔治希尔比。他给卡西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当时乔治住在这家旅店里等待着下一班轮船启航。
卡西曾在阁楼上的小洞中偷偷看见过他,看见他带走了汤姆的尸体,也目睹了乔治与烈格雷之间的一场纷争,她心里不禁暗暗喝彩。每当夜晚来临时,卡西就假扮鬼魂,轻轻地在院子里走动。有时候她会听到黑奴们私下里议论汤姆的事,从而知道了乔治的身份以及他和汤姆之间的渊源。她得知乔治同自己一样也在等下一班轮船,而且对乔治很快产生了信任。旅馆中的客人并没有对卡西的姿容举止产生怀疑之心,她总是出手阔绰,而这类人一般不会引起别人寻究底细的好奇心。卡西在筹备钱财的时候就早已预料到。
一艘轮船在黄昏时分停泊在港口。乔治希尔比殷勤周到地搀扶卡西上船――这正是肯塔基式的礼貌。乔治经过一番努力,最后把她安置在一间很舒服的豪华客舱中。
轮船在红河航行的途中,卡西闭门不出,一直称病,诚实恭顺的女仆人在身前身后服侍。
轮船在密西西比河靠岸时,乔治得知自己与这位萍水相逢的贵妇将同路,都要启程去上游,因此他请求与卡西同乘一艘船,并且帮她预订了豪华舱的船票。乔治如此尽心尽力,完全是出于同情她那娇弱的体质。由此事我们也可以看出,乔治的心地是多么善良啊。
旅客们已经安全地改乘了漂亮的“辛辛那提”号。你看,蒸汽机起动了,以它强大的力量带动着轮船乘风破浪,逆水向前驶去。
卡西的身体渐渐有了起色,能够靠在栏杆旁稍坐一会儿,还能到餐厅就餐。乘客们都议论着这个贵妇人,猜想她年青时一定娇媚无比,仪态万方。
乔治初见卡西的容貌时,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女人似曾相识。然而每个人几乎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根本无法解释这种感觉。乔治常常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移到她身上,凝神观察她的相貌举止。而卡西发现这个年青人总是专注地看自己,不管是在餐厅,还是坐在舱房外面;每当遇见他时,总是如此。卡西觉察到他的目光,脸上立刻浮现出敏感的神色来,于是这个年青人就十分礼貌地把目光转移了。
卡西心里不禁犹疑不已,以为乔治发觉了自己的不妥之处。后来,她终于彻底相信了乔治的坦诚,决定把自己的身世和命运完全告诉他。
乔治听了卡西的遭遇,不禁对烈格雷庄园的每一个逃亡者都抱以深深的怜悯之情。谈及烈格雷庄园,或者想一想这个地方,他心里都觉得厌恶。他身上滋生了非凡的勇气――这正是他这样的身份和这种年龄所特有的品质――他使卡西确信,自己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她们,协助她们脱离眼前的困境。
卡西舱房的邻居是一位法国贵妇都德夫人,她带着一个年龄十二岁上下的小女儿,那女孩生得十分美貌。从乔治的言谈中,夫人断定他是肯塔基人,于是露出了想与他结识的意图。她那美丽的女儿,在半个月的行程中,真正是一个打破沉闷气氛的小精灵。她为都德夫人与乔治的接触创造了条件。
乔治的椅子常常放在都德夫人的舱房旁边,卡西的位置是在栏杆内侧,可以听见两个人的对话。
都德夫人非常详尽地询问肯塔基州的情况,她说自己曾经在那里居住过。乔治发现,她的旧居地必定距离自己家乡不远,真是出人意料。从她的言谈中也可以看出,对乔治家乡的人和事她了解很多,这不禁使乔治暗暗诧异。
一天,都德夫人问他:“你的家乡附近,是否有姓哈里斯的人呢?”
“我家附近就住着一户姓哈里斯的人,”乔治回答说,“但是我们两家人并没什么接触。”
都德夫人问:“他可能是一个大奴隶主吧?”她的口吻极其关切,却极力压制,仿佛不愿被人觉察。
“的确如此。”乔治看到她的表情,觉得很奇怪。
“你听说过吗?他有一个奴隶,叫乔治,是个混血儿,也许你听人说起过?”
“噢,当然,他的名字是乔治哈里斯。我们很熟悉,他娶了我妈妈的一个女仆为妻。但是他已经逃往加拿大了。”
“真的吗?”都德夫人连忙说,“感谢上帝保佑他!”
探询的眼神在乔治的眼里一闪而过,但是他保持沉默。
都德夫人双手捧着头,泪水滚滚而下。
“乔治是我弟弟。”她说。
乔治希尔比十分惊讶,不禁提高了声调说:“夫人!”
都德夫人拭去泪水,抬起头来,神色中透着骄傲。她自豪地回答说:“不错,乔治哈里斯就是我弟弟!”
“我可真有点儿糊涂了。”乔治不由自主地向后挪动椅子,直视都德夫人。
“乔治还在幼年时,主人就把我卖到南方,”她说,“我的新主人心地善良,慷慨大度,他带我去西印度群岛,给了我自由,而且娶我为妻。最近我先生不幸去世,我本来想去肯塔基州找我弟弟,为他赎身。”
乔治说:“我听他说过,曾有一个姐姐埃米琳,被卖到南方去了。”
“是的,我就是埃米琳!”都德夫人说,“你快点儿给我描述一下,他是个什么样的――”
“一个很出色的小伙子,”乔治回答,“尽管他身受奴役,却仍然是个出类拔萃的人,聪明、品质优秀。因为他和我们家里的一个女仆结婚了,所以我才认识他。”
“他妻子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呢?”都德夫人问。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乔治说,“漂亮、性格温柔、头脑聪慧,又是虔诚的基督徒。我母亲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教导成人,她会读书写字,针织刺绣也很好,而且唱歌特别动人。”
“这个女孩从小就出生在你家里吗?”
“不。我父亲在去新奥尔良时把她买回来,作为礼物送给我母亲。当时她只有八九岁光景。父亲从未对母亲透露过花费多少钱才买下她。直到前一阶段我们整理他从前留下的单据,才发现了那张卖身契。她的价码很高,也许是因为她太漂亮了。”
乔治背对着卡西,叙述着这些故事细节,他没有看到卡西专注的神情。
卡西听到这里,脸色由于关切而变得惨白。她碰碰乔治的臂膀,问道:“你知道那姑娘的卖主姓名吗?”
“好像是西蒙斯。我记得这是写在卖身契上的名字。”
“天哪!”听到这句话,卡西昏了过去,倒在船板上。
乔治和都德夫人都惊惶万分。尽管他们并不知缘由,然而出于仁义之心,都感到不安和担忧。好心肠的乔治忙乱不堪,碰倒了一只水壶,打碎了两个杯子。舱房中的女乘客一听说此事,都跑了过来,把豪华客舱的门口堵塞得密不透风。如此忙乱不堪的景象,大家一定都想象得出。
可怜的卡西!她一恢复知觉就扑在舱壁上痛哭,像个孩子似的哀伤无助。身为人母,也许能够体察出她的心境,有的母亲也许体会不到。但是此时此刻,卡西真正相信上帝对她施予了怜慈之心,使自己可望与女儿相见。她在数月后果然见到了女儿,不过那是后话,现在暂且说到这里吧。
第四十四章  牧原
文章写到这里,其余的故事已接近尾声了。卡西和都德夫人的离奇的际遇深深打动了乔治,像所有的年青人一样,他觉得惊奇有趣,同时又对此事满怀关切。他费尽周折地把艾莉查的卖身契寄给卡西。单据上面所载的姓名和时间与卡西记忆中的情况毫无二致。卡西,坚信艾莉查就是自己的女儿,她眼下要做的事就是追寻艾莉查出逃之后的行踪线索。
天缘巧合,命运把她和都德夫人紧紧联系在一起。她们日夜兼程奔赴加拿大,一路上寻访了无数个收容逃亡奴隶的据点,终于在阿默赫斯堡找到了一个传教士,乔治夫妇初入加拿大时正是蒙他收留保护。由于从传教士那里得到讯息,卡西和都德夫人追寻到蒙特利尔市,探听乔治一家的消息。
乔治和艾莉查成为自由人已经五年了。乔治在一个著名的机械师开办的工厂里获得了一个安稳的职业,所挣的薪水足以持家,他们还生了一个女儿。
哈里已经长成为一个英俊聪颖的少年,就读于一所知名的学校,学识渐渐增多。阿默赫斯堡收容站的那位教士曾收留过乔治,他对卡西和都德夫人叙述的情况十分关注。都德大人请求他一同前往蒙特利尔寻找乔治,一切费用由夫人承担。传教士允诺了此行。
黄昏时分,在蒙特利尔市郊的一座干净整洁的公寓里,有一家人已经准备好晚饭,餐桌上面摆放整齐,铺着雪白的桌布。壁炉里红色的火苗噼啪作响,兴奋地跳跃着。房屋的一角安放着一张宽大的写字桌,桌上铺着绿色桌布,摆着纸笔等文具。书桌上面的书架上排列着一本本精选过的书籍。
这是乔治的书房。从前,他在艰辛的生活中抽取空暇时间学会了看书识字,一心一意地进取向上。现在,他仍然不辍努力,把全部业余时间都用来学习。
此时他正坐在书桌旁读着一本藏书,并且做着笔记。
“乔治,过来,”艾莉查说,“你白天不在家里,趁我泡茶时一起说说话吧,快放下书。来呀。”
小艾莉查也做出了迎合妈妈的举动:她摇摇晃晃地跑到爸爸旁边,想拿掉他的书,坐在他的膝上。
“小机灵鬼!”乔治让步了,男人在这种情况下总是不得不这样做。
“好啦。”艾莉查一边切面包,一边说。几年的光阴,使她看上去平添了几分成熟;身材略显丰满,有些家庭主妇的风范。在她身上我们能够感受到她内心的幸福和恬静。
“哈里,宝贝,今天你的数学题做得好吗?”乔治摸着哈里的头发,问道。
哈里头上弯曲的头发已经不见了,但是他的眼睛、睫毛和漂亮高耸的前额仍如从前一样。他脸上泛着红光,骄傲地回答:“我全都做完了,是我自己做的,爸爸!”
“好极了,儿子,”乔治说,“要靠自己的能力做事,你今后的机会可要比你可怜的爸爸好得多。”
就在这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艾莉查一边答应着,一边去开门。她高兴地喊道:“噢,是你呀!”乔治转过身来,看见了传教士。艾莉查请他走进屋里,并且请同来的两个女人就座。
按照本来安排的程序,这位传教士在路上就告诫大家要遵循他所策划的步骤进行,如果事先没有其他变化,事情可不能开门见山就暴露出来。
传教士入座之后,用手帕拭拭嘴角,准备按原定计划演出开场白。然而都德夫人的举动却使他慌了手脚。她紧紧拥抱着乔治,大声说:“乔治!乔治!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姐姐埃米琳!”这样一来,整个计划全被打乱了,全部真象立刻暴露出来。
卡西坐在那里倒是心平气和,如果小艾莉查没有突然出现在眼前,她本来能够演好自己的角色。这个小女孩的身材、相貌和头发与她当年的女儿就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姑娘始终看着她的脸,卡西不由自主地把她抱在怀里,动情地说:“宝贝,我是妈妈呀!”这句话是如此情真,连她自己都以为眼前的小女孩真的是当年的艾莉查。
想要这件事有条有理地按步骤进行可真是不容易!传教士终于使大家平静下来,道出了原本该最初上演的开场白。他的讲话成功地抓住了众人的情感,每个人都在低声哭泣。古往今来的演讲者若能把场景渲染到如此境地,真可以自慰了。
他们全都跪在地上,好心的传教士开始祈祷。――在这心情激荡的时刻,惟有祈祷上帝,把全身心都投入到上帝爱的怀抱里,人们的心魂才得以安宁。祷毕,他们站起身来,这重新团聚的一家人彼此拥抱在一起,心中充满了对上帝的尊崇、信赖之情。上帝以种种不可预料的方式把他们从重重险阻中牵引到一起来。
在加拿大流亡者中有一位传教士,他的笔记纪实比小说更加真实、离奇。奴隶制肆虐地摧残许多家庭,像狂风横卷残叶一样使人们骨肉离散,如此凄惨的故事怎能不离奇曲折、扣人心弦?失散了多年的人们,往往以为亲人已经死去,却能够在这个避风港里意外相聚――这里就是一条永远的安全海岸线。每一个初次踏上这块土地的人都会受到热烈的欢迎,因为他们的到来也许会带来一些仍然桎梏于奴隶制的亲人的讯息,包括他们的母亲、姐妹、妻子或儿女。
在加拿大,许多成功地逃亡至此的奴隶往往会从原路返回,回到危机四伏的大陆去寻找自己的亲人,希图救她们脱离苦海。这类英勇事迹数不胜数,每当此时,死亡和酷刑的威胁都被他们远远抛在脑后。
我们曾经听过一位传教士讲述的故事:有个年青人返回大陆时两次被捉住,遭受了残酷的鞭打,可是他最后还是逃回来了。我们听过别人念他写给朋友的信,信中说他还想第三次返回大陆搭救他的妹妹。善良的读者啊,他是英雄人物呢,还是一个罪犯?你难道不愿为姐妹而牺牲自己吗?你能够指责他吗?
闲言少叙,还是来看一看我们的朋友吧。意外的惊喜使他们止不住泪水,过了许久才拭去泪,渐渐平静下来。全家人亲亲密密地围坐在桌子周围,只有卡西始终把小艾莉查抱在膝上,时不时地紧紧搂抱她,使小家伙很好奇。当小艾莉查要往她嘴里塞糕点时,她十分执拗地拒绝说她有比糕点更好吃的东西,所以不想吃糕点。
卡西很快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两天以后读者在她身上一定已看不出昔日的痕迹。她脸色柔和,蕴含着圣洁的信任之情,从前的苍白憔悴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她完全与自己的亲人融合到一起,她爱着这两个孩子,似乎他们就是她长久以来一直期待的人。她对小艾莉查所投入的爱心比对艾莉查更加深厚。她曾经失去的女儿与眼前的小艾莉查容颜姿态一模一样。这个小女孩就像是一条花朵一样的绚丽芬芳的系带,把卡西母女的感情维系起来,使她们互相爱恋。艾莉查常常读《圣经》,她心地虔诚、信念坚定,使母亲那疲惫不堪、支离破碎的心灵得到了正确的引导。卡西接受了这指引,也变成了虔诚的基督徒。
一两天后都德夫人向弟弟详细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丈夫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她想拿出来以供全家花销,因此征询乔治的意见,可以用这笔钱派上什么用途。乔治说:“我想上学,埃米琳。读书始终是我最大的心愿。其他的事你就不用费心了。”
他们做好充分准备后启程去法国,打算在那里暂住几年。全家人带着埃米琳一起乘船出航。这艘轮船上的大副为埃米琳的姿色所倾倒,抵港后不久就与她结婚了。
乔治在法国一所大学里攻读了四年,接受了系统的教育。他的学习热情很高,成绩十分优异。
后来法国发生暴动,他们全家人为了避祸又回到美国。
乔治现在已经成为一个素质很高的人,在他致友人的一封信中,他的情感与才华得到了充分展示:
“我并不知自己的前程如何,对此我持有困惑心理。的确,我可以像你说的那样很轻松地冒充白人,混入美国的白人圈子。我的肤色很浅,我妻子和家里其他成员的肤色也很难看出是黑人。如果社会默许,我们是可以冒充白人来生活的。但我们却不想这样做!”
“我的怜悯之心全部都寄托在母亲的种族,而不是父亲的种族。在父亲眼里我只是一匹优质的马或一条好狗而已,而母亲才把我看成一个孩子。我和母亲在那残酷的拍卖会上被迫分离,直到她去世我再也没能见上她一面。可我知道她爱我,从心里明白她对我怀有深厚的爱心。每当我想起母亲的苦楚磨折和我少年时期的苦难,想起妻子的痛苦和顽强抗争,想起姐姐在新奥尔良奴隶市场上被拍卖的遭遇,尽管我力图不使自己心里产生背弃基督教义的念头――我这样说是可以原谅的吧――但我决不愿做美国人,不愿和他们一致。”
“我宁愿希望上天把我的肤色变得更黑一些而不是变浅,因为我要与遭受压制和奴役的非洲黑人种族同呼吸、共命运。”
“我的灵魂里急切地渴求着能猎得一个非洲国家的国籍。我希望这个国家能够真正独立,在全世界民族之林中巍然屹立,凡是属于这个国家的人们都享有真正的自由权利。可是这样的国度在哪里呢?我怎样去寻找她?海地不属于这样的国家,海地人民的基础素质不是很优秀。正像河流永远不能超越它的源头一样,海地的主要民族性格柔顺、怯懦,所以其他次要民族若想翻身独立,至少需要几个世纪的时间才能改变现状。”
“我应该到何处寻找它?我看到了非洲沿海的一个共和国,她的国民出类拔萃,其中很多人凭借自我教育和顽强的力量跳出了奴隶制的牢笼。这个共和国家经历了一个薄弱的准备阶段,终于得到了世界的承认――其中包括英国和法国。我想去寻找那个人人都能主宰自己的国度!”
“我知道你们一定都不会赞同我,可是你们在责备我之前请先听听我的理由。我居住在法国时曾经怀着极大的兴趣关注着美国黑人同胞的际遇,我也始终留意着殖民主义者和废奴主义者之间的矛盾冲突。身在他乡异地、作为一个旁观者,我所得到的感触,是我作为当局者时根本无法感受到的。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
“我明白,高高在上的奴隶主们为了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曾试图以这个共和国――利比里亚共和国――为工具,采取各种阴险手段来压制我们、阻碍我们的解放斗争。我心里只有一个疑问:上帝难道不存在吗?他对人世间的计谋和手段洞若观火,难道他不能识破这些阴谋,通过给予他们有力的打击来成全我们,使我们建立自己的国家吗?”
“现今社会里,一夜之间就可以诞生一个新的国家。刚刚成立的国家往往都拥有现成的有关教科文与国计民生等重要问题的方针政策,所以只要把这些政策付诸实践就可以了,而不必自己去重新摸索。但愿我们能够团结起来,殚精竭力以建成伟业。我们和我们的后代必定会拥有一片美丽、壮观的非洲土地。在非洲海岸,黑人同胞们将开创文明的高潮、拓展基督教义的精神,建立众多个富强的、属于我们自己的共和国家。这些国家将飞速发展,像热带植物一样成长繁荣起来,直至永恒。”
“你是否会指议我会抛弃曾经同甘共苦的同胞们?不,我不这样看。如果我在生命中离弃他们一分一秒,那么上帝也会抛弃我!身在美国,我能给他们尽什么心意呢?难道我能够斩断他们身上的镣铐吗?仅凭一人之力无法做到这一点有。如果我成为共和国的一员,我们就可以运用共和国在国际舆论中所拥有的发言权来发布宣言,为我们自己辩护、呼吁;只有单个人的力量根本不能行使这一权利。”
“我坚信总有一天欧洲会成为自由国度的联合体――如果在欧洲,奴隶制和其他所有不平等现象都被彻底根除,如果其他欧洲国家也像英国和法国一样承认我们的社会地位和权利,那么我们将在自由国家的会议上高声呼吁,为我们这个磨难重重、被奴役被压迫的民族申冤雪耻!等到那一时刻,宣扬自由和进步的美国不可能拒绝抹去镶在她国徽上的那两道象征着耻辱的斜线。因为她不愿在公众面前蒙上耻辱的标志,何况这种耻辱对于美国和黑人同胞来说都是隐患。”
“也许你会说黑人同胞与爱尔兰人、德国人和瑞典人一样拥有居住在美国的权利,完全可以与美国融为一体。我承认我的同胞们确实是享有这项权利的。我们应该与他们交游自如,溶入其中。我们也可以抛却等级和肤色的限制,凭借自身的才华和实力来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如果有人否定我们拥有的这一权利,那么他们也就否定了自己曾标榜的人人平等的人权理论。我们民族曾倍受摧残,因此应要求偿还。比起其他人来说我们更应该享有许多权利,更应该居住在美国。可我不愿这样,我需要真正、完全地属于我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我确信,凭借着汲取世界文明和基督之光的润泽,我们非洲人民所具备的个性和特色将会充分展示于世人面前。非洲人的特色比起盎格鲁――萨克森而言,在精神上更具有就力和内涵。”
“坚韧、充满生机的盎格鲁――萨克森人民曾在国际争端纷起的最初阶段左右着世界许多国家的前途和命运。这个民族品质优秀,不辱使命。可我作为一名信仰基督的教徒,更加希冀一个新时代的诞生。我们立足于新时代的前沿翘首以待,但愿如今各个国家正在经历着的痛苦和灾难仅仅是和平年代诞生之前暂时的阵痛。”
“非洲发展的指导精神必将是基督的教谕。非洲大陆的民族性格淳厚、宽容、情意深重,不擅长于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他们深深铭记着爱的原则,牢记着宽容的教义,因为他们正是在苦难深重的生活中接受了上帝的指引,使他们从被侮辱、被伤害的处境中解脱出来。他们心中拥有了宽容和爱心,就能够无所畏惧,所向披靡;他们的使命就是将宽容与爱的原则散播于非洲土地。”
“我承认自身不具备这种精神,因为我身上流淌着一半萨克森民族躁动的血液。可我身边伴随着一位温柔美丽、巧言善辩的上帝的使者。她总是把我从徘徊困惑中引入正途。是她使我听到了基督的召唤,叮嘱我不忘行使民族的使命。我要以一个传教士的身份,到非洲大陆去寻找我的国家。这是上帝为我指定的土地,我要用荣耀的语言来赞颂他:‘尽管你被冷落、被遗弃,没有人愿意停留在这里,我却要让你享受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使你成为永恒的荣耀之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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