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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堡垒》

_8 江南(当代)
  “3号缺损,缺损度72%,危险级别A,4号、17号、23号、24号执行修复.”
  ……
  我看着屏幕一角我的心跳频率在急速地升高,心电图和脑电图的波纹剧烈地震荡,肾上腺素的水平已经飘红.我的全身肌肉像是无数扯紧的弓弦,每按动一个按键是一次发射,随后立即再次扯紧.其他的人也都一样.如果这间屋子里有人现在没戴着耳机,会听见无数敲击键盘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像是千万只蚂蚁搬家的声音被无数倍放大后的效果.
  这是一次大规模的进攻,雷达上显示至少有30艘以上的次级母舰集中在175度角的方位,但实际数目应该远不止这些,有一些次级母舰具备和月球轨道上那东西一样的全隐身效果,例如上次那艘巨无霸,直到它发射,我们才知道它在那里.
  好在不同于上次在南浦大桥边,第一指挥部的精英技术员目前都在这里,大猪二猪和我都对技术很自负,整个泡防御界面的能量流还算稳定,技术员们均匀地抽提了其他区块的能量,像是一群拆东墙补西墙的高手.
  我偷空向窗外看了一眼,紫色的光流溃散之后向着四周飞速流溢,最后溅落在泡防御圈外面的土地上,爆发出沉雷一样的轰鸣.
  “准备迎接高强度冲击,倒计时10秒!”苏婉的声音在耳机里冷硬得像个男人,没法想象她在电话里大喊说江洋江洋快点出兵来帮我时的语气.
  我的思维被扯了回来,雷达上还是在175度的方位,一个强大到不可思议的能量高点开始闪烁.
  “见鬼!”我说.
  “又来了!不要在公共频道里骂街!”大猪说.
  真给我猜中了,那群次级母舰中藏着一个大家伙,它一直在等待时机.
  “9!8!7!”苏婉不管我们.
  “局部能量反应开始升高!”
  “函数流系统正常!”
  “6!5!4!”
  “弹性防御开启!”
  “后备能源储备完毕!”
  “3!2!1!”
  我迅速调出那张马鞍形状的泡防御界面能量图,就像第一次那样,一个尖刺形的突起迅速出现,而不同的是,迅速有其他区块的能量流过来补充,整个泡防御界面的能量流动图上像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在不断地吸纳着周围的海水.
  “蓝海战术”!奏效了!
  这是新的战术,把拆东墙补西墙的技术发挥到了极致,但是也是极危险的战术.当我们抽提其他区块能量去对抗光流的时候,天知道多少个空洞同时出现在天空里,原本铜墙铁壁一样的泡防御界面像是一张筛子.
  “危险解除!”苏婉说.
  马鞍上的尖刺迅速下降,能量开始回流到其他区块去.根据上次的经验,距离那个巨无霸下次开火还有至少一分钟.好歹可以喘口气了.
  我喘着粗气靠在椅背上,我的心跳频率还是居高不下,胸膛里像是在打鼓.
  “江洋你的身体状态报出危险了,休息一下.”苏婉说.
  我没有拒绝的余地,她掐断了我工作台上的电源,我被强制进入休息.我站起来,觉得有点头晕,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想出去呼吸一点儿新鲜空气.
  我愣了一下,一滴水滴在我面前的地上,化纤的地毯上冒起一缕淡淡的青烟.
  我往后退了几步.这个场景太熟悉了,让我忽然间有种极度不祥的预感.我抬头看着天花板,那里有一小块湿迹,不过是指甲盖那么大,一滴水挂在上面,淡淡的有点黄绿色.它再次滴落,滴在刚才的位置,那里已经黑了,泛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道.
  湿迹扩大起来,越来越快,很快它变得有拳头那么大了,然后像是花盆大小,然后像是水缸,然后……头顶传来似乎很远又似乎近在眼前的”空空”声.我在喉咙里低低地吼了一声,我从来都不敢想象自己发出那样野兽般的恐惧的低吼.
  “闪开!”我对着周围咆哮.
  可是没有人看我,这帮疯子已经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他们的耳机也足以隔绝一切声音,这见鬼的新型耳机!只有中控台的苏婉看见了我的异状,我拼命地对她挥手,她急忙去摘耳机.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扑出去把身边的大猪抓起来.他受惊了,推着我的胸口想要抗拒.我二话不说一个嘴巴抽在他脸上,把他的耳机扯掉,用尽全力把他推到了一边去.
  大猪是我唯一来得及救的人,那块湿迹开始塌陷了.我紧跟着猛扑出去,带着大片的灰尘,天花板崩溃,一个像是巨型蟑螂有着花岗岩皮肤的玩意儿落在地板上,挥舞的触手瞬间套住了周围工作台上的几个操作员.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触手抽紧,男人的胸膛塌陷下去,甚至来不及哼一声.
  捕食者!
  刚才的蓝海战术中出现了孔洞,这东西穿过孔洞,降落地点是金茂大厦的上方.它在短短的几十秒内凿通了几十层楼板,直接侵入了泡防御指挥部的控制中心.
  这只捕食者出奇的小,形状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大章鱼,根本像是为这次突袭度身定做的.它头部硕大的眼睛开合了一次,确认了周围的环境,闪电般地蠕动着前进.确实是蠕动着前进的,可是快得像是眼镜蛇的进攻,一个操作员想要闪开,可是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忽然断成了两截!
  我看着那一地的鲜血,想到了那东西的”脚趾甲”.
  它所到之处所有人都尖叫着逃离,它几乎没有遭遇任何阻碍,直扑中央控制台的苏婉.有个操作员想要阻拦它,手里没有东西,只好举起显示器砸了出去.可是这东西就像是武林高手接飞镖一样,一根触手扬起,轻松地卷住了显示器,显示器便像块豆腐那样分崩离析.苏婉的脸上惨无人色,她也想要逃走.可是已经来不及,她被围在几排服务器中间,只有一个狭窄的出口,而那个出口前已经有一条触手横在那里了.触手搭着左右的铁支架,只是稍微抽紧,就把铁架拉弯了.如今这些支撑服务器的架子像是一个牢笼彻底困住了苏婉.
  被推倒的工作台边闪着耀眼的电火花,捕食者经过的地面上洇着大片的血迹.它把触手全部投了出去,搭在了那组服务器铁架上.苏婉死死地靠在背后的墙上看着对她缓缓睁开的绿色眼睛.我爬起来抄起一张椅子想冲上去.
  “别傻了!你救不了她的!”大猪一把扯住我.
  忽然整个办公室安静下来了.
  捕食者忽然停下,保持着挥舞触手进攻的姿态,却并未继续推进,像是一部电影放映中被卡死了.办公室里回荡着大家惊惶的喘息声,还有嗡嗡的风扇声……风扇声?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风扇声?我觉得有什么更加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我大着胆子站起来,看见所有服务器的绿灯都快速地闪动起来,它们的风扇全部开动,像是满负荷运算的样子.
  “我操**的!这个东西在读硬盘!”大猪忽然吼了一嗓子.
  我哆嗦了一下,心里透亮.这东西不是为了杀我们而来,它是为了泡防御发生器,它要阿尔法文明留下的某些东西!
  二猪飞起一脚踢碎了消防窗口的玻璃,抄出两柄消防斧一柄扔给我,举起一柄豁尽全力砍向一根触手.消防斧,我们要是去好莱坞,定能胜任电锯狂魔这类角色.不过已经没有时间顾形象了,我掂了掂斧头,扑上去全力砍在另外一根触手上,它丑陋粗糙的尖端刚刚搭上一台服务器,立刻粘上了,迅速生出新的粉红色的肉质触手,像是婴儿的手指,又像是海葵.而这些看似幼嫩的触手释放出了无数细丝,细得肉眼几乎无法分辨.那些细丝仿佛蛛丝一样迅速地包裹了服务器,从电子元件和通风口的缝隙钻了进去.
  像是砍中了橡皮,消防斧被弹开,触手上留下了二十厘米长的缺口,浓腥的气味扑面而来,黄绿色的液体飞溅.我跳起来闪过,那些液体落地冒着白烟,带着”滋滋”的声音腐蚀着化纤地毯.我再看消防斧,已经没有刃口了!
  又是一个变种的捕食者,和我们上次遭遇的那只不同,它的整个肢体里面估计都是这种可怖的酸液,用来保护它自己免受伤害.
  惨叫声从我背后传来.我猛地回头,看见一个操作员抱着头在那里转圈,把消防斧扔下.他满脸都是黄绿色的黏液,身边有一根被斩断的小触手,正扭动着喷洒酸液.那个兄弟转了两圈趴在墙壁上,再也不动了,很快,他的脖子一弯,头掉落下来,滚动着露出了白骨.
  这样强的酸液……绝不是上次那个东西可比的.
  “别愣着!”大猪大吼,”不能砍它,就砍服务器!”
  我们忽然清醒过来.我和二猪一起扑向了周围.首先敲碎了工作台旁的机箱.这些计算机里面同样存储了海量的泡防御圈资料,我一斧头劈开机箱,跟上一斧头把硬盘砍成两半.二猪的操作跟我也差不多,周围的人也纷纷踢翻自己周围的计算机,举起椅子往机箱上砸.
  一斧子劈开机箱,一斧子敲掉硬盘;再一斧子劈开机箱,再一斧子敲掉硬盘;我机械地操作着,像是一个忘我的樵夫.我们在跟那个捕食者抢时间,多一秒钟就能抢回很多资料,最电子化的资料要用最原始野蛮的方式来抢夺,科学技术还真是跟我们开了一个大玩笑.
  “犯混啊你们!”大猪推了我一把,”用得着那么费劲么?砍掉电源就可以,那玩意儿还自带电源不成?”
  “废话!它当然自带电源!你自己看看那边的服务器!”我指着中央控制台.
  苏婉站在最核心的区域,手里拿着拔下的主电源插头.而所有的服务器硬盘的绿灯还在发疯一样狂闪.
  “见鬼,还是个电鳗!”
  “庆幸吧,多亏不是巨型计算机,读盘速度有限!”我砍开了下一张硬盘.
  金茂大厦这边因为军用设备来不及到位,操作中心是基于UNIX系统和民用服务器的,硬盘读取速度只有7200转每秒,否则这个东西抽提信息的速度会增加到十倍以上.不过即便这样,我们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时间.而砍完了这些工作台上的硬盘,服务器上的硬盘又怎么办?
  我拍了拍脑袋,抽出手机来:”蒋黎!77楼呼叫支援!它们在攻击服务器!远程武器!我们需要远程武器!”
  “我们被困在电梯里了!有什么东西控制了电梯!等我们把门弄开!”蒋黎的声音显得气喘吁吁的.
  “砸开撬开炸开!得快!中央控制台快要保不住了!”
  “苏婉怎么样?”
  我愣了一下:”现在还没事!”
  蒋黎挂断了电话.
  一阵密集的枪声,无数弹孔出现在办公室的门上,有人一脚踢开了大门,冲进来的都是黑色军服的特别宪兵,蒋黎冲在最前面.
  “怎么那么慢?”我跳了起来.
  “还有一只堵在电梯门口,我们出不来.”
  “还有一只?搞定了?”
  “一个兄弟把微型汽油弹塞进它嘴里了.”蒋黎的脸色铁青.
  “毁掉全部的服务器,”大猪站了起来,”它在读取硬盘数据.”
  苏婉看见了宪兵们,动了一下,似乎想从触手和铁架组成的牢笼里面冲出来.蒋黎抬眼,和她对了一下眼神.蒋黎挥挥手,苏婉后退贴在一边的墙壁上.蒋黎和他的手下同时举起微冲,对着满满几十架子的服务器扫射.子弹掀开了外面的铁皮,洞穿了CPU和硬盘,电线暴露出来,火化四溅,硬盘灯一一熄灭.
  那个东西察觉了.它硕大的身体忽然贴了上去,把最后的一部分服务器挡在了背后,子弹跟着倾泻在它的身上,可是它根本无所谓.枪声停息,硝烟弥漫,空气中依旧充斥着风扇的嗡嗡声.
  “怎么办?”大猪的声音也在发抖,”我们没有重武器.”
  蒋黎不说话.他突然抄起了我手上的消防斧,矮身冲了出去,冲向中央控制台.
  “不要!”我和苏婉同时喊了出来.
  捕食者对于移动目标的敏感度远远超过了静止目标,蒋黎的速度惊人,捕食者的反应也惊人.鞭子一样的触须抽打过来,连续几次贴着他身边擦过.蒋黎是海军特种兵出身,快得像是一头豹子,连续地闪过.警报声凄厉地响了起来,红光卷过整个大办公室.
  “轰炸倒计时……”二猪喃喃地说.
  我和大猪都呆在那里了.我们这帮人忙着拯救那些数据,完全忘记了最可怕的事情——在我们和这个捕食者奋战的同时,天空上高悬的那些次级母舰并未离去.它们的主炮依旧在积蓄能量,预备下一轮光流轰炸.
  “怎么办?”二猪问我和大猪.
  我们两个摊了摊手,现在我们连工作台都没有了,一切工作都无从做起.指望第一指挥部和第二指挥部的支援么?可是仍旧留在那边的技术员少而又少,精英的技术员们如今有一半缩在这个办公室的墙角里瑟瑟发抖,还有一半被酸液、触须和”趾甲”永远地解决掉了.
  “它开始脱落了!”大猪指着捕食者.
  我们看过去,清清楚楚地看见缠在一部分服务器上的触手开始脱落.先是那些丝状物断开,然后粉红色的新生触手极快地萎缩,最后整个触手脱离.那些硬盘的绿灯也同时熄灭.
  “它快要读完了.”大猪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对着身后的人们大喊:”撤离!全体撤离!”
  他不是指挥员,可是现在所有人听了他的话都如梦初醒般跳了起来,不顾一切地涌向了紧急通道.可是大猪自己站在那里没动,我和二猪愣了一下,也就跟着他站在那里.整个大办公室瞬间空了,捕食者的触须还在不断地脱离,每一次脱离都意味着时间的减少.
  我不能肯定,但我相信这玩意儿有飞行能力,它和高悬在天空中的次级母舰也一定有通讯联系.它要带着信息离开,而后光流会以高得可怕的光压和那种神秘的、灰化一切物质的能力把我们彻底抹掉.打劫了庄子以后纵一把火,这些外星东西的逻辑和古代的强盗也没什么区别.
  “我们也走么?”二猪说.
  “没用的.”大猪不看他,盯着正在角落里躲避触须的蒋黎,”77楼,电梯被破坏了,从紧急通道撤离无论如何来不及.”
  “那你……”我惊得心头猛跳一下,扭头看着大猪线条生硬的侧脸,他的眼睛深陷在利如刀锋的眼眶里,看不出任何表情,我却感觉到一种沁到骨头里的凉气.
  是的,逃也没用,77楼往下,爬楼梯无论如何都来不及.警报声越来越凄厉,我们也许只剩下几分钟时间.而大猪所谓的”全体撤离”,只是把那些人送上了一条看似有希望的死路.
  “我是突发状态的全权队长!”大猪死死攥着我的手腕,”别让太多人干扰我们,把笔记本都拿出来!”
  我和二猪各自愣了一下,然后一齐冲到储物柜边,取出了移动工作站.这是一台笔记本一样的黑色匣子,钛金属的表面,外壳抗酸,全防震结构,足以在零下40度的低温中工作,我没有在那么糟糕的环境下使用过它,不过冬天打开它的自加热系统,确实像一个温暖的手炉.
  我们三个手脚麻利地拔下工作台边的网络连接线接入移动工作站,这东西的一大好处在于使用了一个既非Windows也非Linux更不是Unix的系统,启动起来像是闪电横过那么快,只可惜不能用它装帝国时代.我打开了蓝海战术的能量流监视页面,二猪则直接进入修复程序,监视数据从我这里不断流过,随着修复进程,泡防御界面上的高危红色区块开始逐渐收缩.
  “只要顶住这一波冲击,他们就有机会逃到楼下去!”大猪却没有操作,只是死死盯着他的屏幕,”他们是死是活,看我们够不够快.”
  “嗯!”我们两个同声回答.
  快速的键盘声充斥了整个办公室,屏幕上蓝莹莹的光照着我们的脸,我们在拼抢每一秒……也许精确到毫秒.额头刚才好像擦伤了,血流了下来,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用袖子抹去了,火辣辣的疼痛.
  “是说我们要死了么?”二猪操作着键盘并不抬头.
  我没有回答,他应该是在问大猪.大猪说出来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理解了这个战术,我们也许还有机会平衡一次,挡住一次光流轰炸.但是没有第二个机会——我们争取来的几分钟足够那些战友跑到楼下,但那时我们再想从77楼往下跑,这里已经没有人为我们顶住了.“没那么容易死!”大猪紧紧抿着嘴唇.
  他忽地站了起来,回身去一个倒塌的储物柜里摸索.一会儿,他提回了三具机械,像是带着钢丝滚轴的滑轮组.他一声不吭地跑到我背后蹲下,掀开我的上衣,扯我的皮带.
  “生死关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不回头,我没时间回头.
  我听见咔哒一声响,一个冰冷的玩意儿扣在我的皮带上了.
  “速降索具,扣在皮带上,另一端扣在比较可靠的固定物上面,打碎玻璃跳出去,这东西在高速的时候会自动抽紧,降低下降的速度.”大猪说.
  “怎么会有这玩意儿?”
  “特殊的安全配置,”大猪转过去在在(貌似是江大多了一个”在”)二猪腰带上扣着索具,”专门用于高层建筑快速撤离,77楼下去大概只要40秒钟.学过跳伞吧?记着落地怎么放你们的腿,否则你的大腿骨会断掉.”
  他扭头寻找比较可靠的固定物去了,蓝海战术的软件进度条已经到头了,系统开始自动抽取不同区块的能源汇流过来.而高空中那个极度危险的能量高点在监视屏上红得令人畏惧,带着血红色的光晕,像是衰微的星系中一颗即将坍缩成黑洞的晚年恒星.
  “30秒倒计时.”有人在我们背后清晰地说.
  我浑身哆嗦了一下回头.隔着密密匝匝的金属框架,透过无数服务器的空隙,我看见了苏婉苍白的脸.她看了我们一眼,又看着中央控制台的屏幕,她没有解除中控台的电流供应,因为那是直线连接到对空雷达网的.只有通过它我们才能精确定位能量高点,确认每一次光流轰炸的时间点.
  “29.”她说.
  蒋黎被捕食者挥舞的触手逼在铁架后的一个角落里,他双眼透着血红,和苏婉之间被横着的十几道触手阻拦了.他徒劳地举着那柄消防斧去拨开逼近的触手,军装上沾了星星点点的黄绿色液体,丝丝缕缕冒着白烟,而他脚边就有一条被斩断的触手.这家伙不愧是特种兵出身,要按评书说,端的一把好膂力,靠着那柄已经没有刃口的消防斧也能切下一根触手.可那也是徒劳的,在这个东西面前,我们真的太虚弱.
  “能够顶住么?”我说.
  二猪摇了摇头.
  “28.”苏婉说.
  “撤离!”大猪忽然站了起来,指着我和二猪,”你们撤离!”
  可他自己却左右扫了一眼,冲到一旁的工作台边抄起一根脱落的角铁,掂了掂,猛地冲向了中央控制台的方向.几乎就在同时蒋黎也动了起来,他把消防斧投掷出去,砸在捕食者的触须上,掏出了手枪对着它漫无目的地射击.
  大猪的角铁立刻就被触须缠住了,他不是蒋黎那种特种兵出身,身体瘦弱得和一条腊肉差不多,这个结果根本不必想.
  捕食者似乎也清楚这两个对头之间的差异,只是轻轻地把大猪抛了出去,硕大的身体忽然向着蒋黎弹动.蒋黎刚刚扑上去拾起消防斧砍那些阻挡了苏婉的触手时,他的一条腿整个落了下来,鲜血暴溅中,他摔倒在地.大猪像是一条恶狗那样扑出去,用尽全力把蒋黎拉了回来抛给我.
  我冲上去接住蒋黎,大猪说:”带他走!”
  可是怎么带他走?一套索具不可能承受两个人的体重,我们只有三套索具,大猪二猪和我各一套.我抱着蒋黎,狠狠掐他的大腿想要帮他止血.
  “是要帮她搞机票?”我说.
  “还能帮谁搞?”蒋黎的嘴唇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和脸色一样惨白.
  “20秒.”苏婉说.
  大猪开始解他自己腰间的索具了,他隔着那些触手看着苏婉,苏婉对他摇了摇头.
  我愣了一下,蒋黎那双钢铁一样的手忽地抓住了我的肩膀,他单腿站了起来!他一手掷出一只椅子砸碎了玻璃,同时用力把我推了出去.我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摔了出去,二猪已经站在窗边,咬牙和我一起跃出.
  我滞留在空中的瞬间,苏婉扑出去捡起蒋黎丢在地下的手枪.
  “15秒.”她似乎是这么说的.
  我这一生最后一次看见苏婉,那一刻她左手握着蒋黎的手枪指向面前硕大的眼睛,扣动了扳机,同时她的右手举起铁锤击碎了防护玻璃,拉下了”D”操作杆.她的神色镇静,真是漂亮.
  D,Damage,Destruction,毁灭.
  我在空中急速地下坠,看见第三个人被抛了出来,那是大猪瘦瘦的身影.
  77楼爆炸的火光飞涌出去,像是这栋大厦在半腰围着一条火红的带子.那个东西终究没能带着那些资料逃脱,不知道我们曾经用成捆的手榴弹炸过坦克么?一群不长脑子的外星驴!
  我们落在地面上,不顾一切地往前奔跑.光流轰击在金茂大厦的楼顶,像是功夫高手的全身骨骼暴响那样,金茂大厦楼体上下噼啪一阵低鸣.
  一又四分之一秒后,这座金属结构的大厦化成了细灰.在距离我们只有不到十米的地方,它消失了,一点点细微的灰尘飘落,甚至没有一颗掉下来的螺丝钉砸在我们头顶.
  它毁灭了,如一朵花的盛开.
  太阳升起来了.
  我们就在距离那个废墟不到200米的医护棚外,二猪和我并排坐着.
  “你在想什么?”二猪说.
  “你知道那天我想对苏婉说什么么?”我扭头看他,”我想说我爱你.”
  “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出啊.”二猪说.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低声说.
  回到那个喝醉酒的夜里……
  “苏婉我……”
  我其实记得那一幕,我按着她的肩膀说我有话要对你说.
  那是真的,我是想说”我爱你”的,我想这话其实多么的廉价啊.林澜你真的需要那么廉价的一句话么?那么OK,随便找个人就能说.但是那一瞬间像是脑子里过了电一样,那句话还是不能出口.然后疲惫眩晕和温暖一起直冲上顶门,我失去了意识.
  苏婉事后没有跟我抱怨这件事,我们还一起打了帝国.
  现在结束了,不必再玩帝国了,这下子再也平衡不了了.大猪和二猪加起来比我强,他们中任何一个又打不过我.
  “江洋你要撑住啊,等我出了麻木卢克,就去踩大猪.”我又听见了这个声音.
  真笨!麻木卢克是黄金兵,死费钱的!等你出了一队麻木卢克,人家的长弓手都满两队了……
  一个你觉得已经很习惯出现在某个地方的人,你从不太在意她,你可以拿她当练习说爱的靶子,你可以带着骑兵欺负她家的基地,你可以大声嘲笑她笨蛋.OK,现在她没有了,你爽了吧?
  我们沉默了很久,二猪忽然抱着头放声大哭起来.
  我回头看着远处,大猪静静地站在废墟前,他在那里已经站了三个小时了.
  十五
  惨白的灯光,墨绿的会议桌.
  上海堡垒地下防御工事,我还是第一次踏进这里.这里的设计容量为容纳一个团的部队,主要用于操作上海大炮和负责紧急通讯.而现在这里足足塞了两千人.泡防御指挥部的大部分人员也迁移到了这里.狭小的空间令人觉得格外紧迫,像是要渐渐窒息.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高级军官坐在一起,上校中校的肩章比比皆是.泡防御指挥所的所有核心军官都出席了,一部分操作员也列席.我的军衔又是最低的.
  将军默然坐在长桌尽头,等着大家一一落座.
  没有开场白等待大家,每个人都控制着呼吸,坐得笔直.空气里静得能听见一根针落地.
  将军清了清嗓子,声音却还是浑浊的:”今天下午的事情在座的很多人都已经目击,金茂大厦第三指挥部被摧毁.这也是上海堡垒启动以来,我们遭受的最惨重的一次平民牺牲.作为全权负责的指挥官,我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环顾四周,神色冷峻:”原因多种多样,但是泡防御已经没有足够的能源支撑下去,这一点勿庸置疑.再来一次同样级别的进攻,即便有再多的优秀技术员,我们也无法平衡这个脆弱的堡垒了.换而言之,上海已经无从防御!”
  依旧是寂静如死,我对面那名年轻的少校军官眼皮跳了跳,身体却纹丝不动.
  将军忽然起身,神情冷漠,一字一顿:”现在宣布决议!”
  全体起立,像是一道森严的墙壁围绕了这张巨大的会议桌.
  将军掷出手里的一份文件:”经市委和军事管理指挥部联席会议决定,报中央军委批准通过,上海堡垒将实施S计划!”
  S,Sink.
  S,Shanghai.
  S计划,上海陆沉计划.
  尽管许多人都对此早有准备,不过亲耳听到这个词,依然像在空旷的草原上听见了突如其来的狂雷.我的腿哆嗦了一下,瞬间全身有点软,而有的人脸色唰的惨白,有的人则按住了桌子支撑身体.
  没有声音,如太古的沉寂,任何一点声音都会成为开天辟地的惊雷.
  一部手机忽然响了,还叮当乱震,音乐是《走西口》.一个年轻清秀的军官手忙脚乱地关了它.
  “汪彰少校,你参加保密会议前应该注意关闭你的手机和其他通讯工具!”将军拍了拍手,”大家请坐.”
  所有人一齐落座.
  “计划初步定在三个月之后,我们需要在三个月内完成人员疏散、设备转移、资料销毁和其他的相关工作.这项计划需要各部门全力配合,但是我必须在此提醒大家,我们已经没有时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
  “民政部观察员!”
  一名军官起立.
  “你部负责协调居民撤离的策划工作.”
  “是!”
  “军需部观察员!”
  又是一名军官起立.
  “你部负责一切装备和补给品的预备和分配工作!”
  “是!”
  “档案处!”
  ……
  几乎所有人都得到了工作,最后将军沉默了一会儿.
  “泡防御平面化纽约堡垒曾经操作过,理论上没有问题.我们只是需要一流的技术人员去执行它.经过高层的慎重审核,我们挑选了一个团队,三名技术干部.”将军冷冽的目光从我们每个人脸上横扫而过,”现在宣布名单!”
  “技术部,潘翰田上尉.”
  大猪放下手里的资料,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技术部,曾煜中尉.”
  二猪跟着站起,高高地昂着头.
  “技术部预备役,江洋中尉!”将军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我愣了一下.
  居然会是我?一个不是出身军校也没有实战经验技术也算不得顶尖的操作员?军衔不过区区的中尉,我本来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参加这个会议都是越级的,结果最重的任务居然摊在了我头上.
  指挥部这帮人一定是昏头了!
  我猛地站了起来,挺得笔直——因为大猪在桌子下狠狠地跺了我的脚面.
  “潘翰田跺了你的脚?”
  “嗯,跺得还蛮狠的.”
  我肩膀靠在墙上,耷拉着眉毛.将军扶着座椅的靠背眺望窗外一片漆黑.他喜欢在中信泰富那间大办公室里眺望老城区的老房子,不过这里在地面250米以下,我们被黏土和花岗岩包围着.
  会议后大猪二猪和我被单独召到将军的临时办公室谈话,一个人一个人进,大猪二猪出来就被警卫送走了,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我只看见大猪出来时面无表情,歪着脑袋低头看着脚下,而二猪出来的时候攥紧了拳头目光犀利,嘴角微微下撇,倒像是古代执掌生杀大权的年轻君王.
  然后是我,我本来以为进来是听政治教育的,不过老家伙跟我玩了五分钟的沉默,只说了两句话.
  “你也是小孩子气,你想指挥部决定了要你们三个负责操作,就不会轻易收回.”将军静了一会儿,转身从办公桌上摸出一包中华来,叼起一根,用他昂贵的都蓬钢音打火机点燃,把烟推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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