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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by江南

_14 江南(当代)
  身后的水哗啦一响,他猛地回过头去。溪水上有一圈圈涟漪,静静的没有人,只有那柄古老的枪静静的插在水中。
  “我知道,是你在那里,”姬野小声的说,“我们明天一起去大柳营,我们一定赢。”
  涟漪一圈一圈的散开,水波折射,蒙蒙的似乎有个影子踏着水站在枪边。影子低着头,看水中枪的倒影。
  “没有人希望我能打赢他们,其实我能的,”姬野一步一步的走向虎牙,“我说给别人听,他们都不会信的,可是你会相信我。你是我的武器,我们总是在一起,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连羽然我都没有说。我明天和你一起去打蛮人,将来我们上阵,也在一起。”
  他踏进溪水里,水波晃动,那个虚无的影子消失了。姬野一手抚摩着枪杆,一手从口袋里摸索着取出了铁青色的指套,一只叼着星辰的飞鹰用阴纹刻在表面上。他在自己的腰带上擦了擦指套,缓缓套在了自己的拇指上,感觉到它冰一样的冷意。
  这是姬氏家传的指套,姬谦正本准备熔掉它,可是封在炉子里煅烧了十日都没有软化的迹象。一个夜晚,姬野悄悄的取了出来,用一点灰锡投入了熔炉。第二天早晨,姬谦正发现了烧结成秋的灰锡,大喜,把整个熔炉封了起来,远远的运到城外的山上丢弃了。
  他没有想到这枚指套就在和他相隔不远的北厢房里,那古老的沉重的宿命也远没有离开他。
  姬野盯着那个冷傲的鹰头,他的目光像是被指套反射的冷光点燃了。他从腰带里摸出一枚铜钿,高高抛起在空中。他闪电一样拔出枪,带着水花射出小溪,转身、蓄力、出枪,在短瞬间一气呵成,长枪在空中中激起低沉的虎吼声。
  “毒龙势”的“转身刺”,这种枪术中最难的一种刺击。要在转身的一瞬间把枪推出去,以旋转带动长枪,发力的距离几乎是零,是绝境时候反败为胜的刺击。而最后需要准确的击中铜钿大小的目标,才算是完美的转身刺击。
  铜钿翻滚着落下,“叮当”一声打在了枪颈的虎头上。
  姬野默默的站在那里,知道自己还是不能完美的刺出这一枪。就像姬谦正说的,他的枪,依旧是太烈了。他偷偷的去看过那些蛮族少年的武术,远远的看不清,只觉得他们的力量很大,速度也快,并没有东陆武术的浮华。他想过要想克制蛮人的力量,就只有更快的速度和更准确的刺击,但是时间太少了,他的“转身刺”始终都不成熟。
  他呆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跳了起来,从围墙的缺口翻了出去。
  羽然站在门前最高的那棵榉树顶,闭着眼睛,任凭流水一样的星光投射在她身上。
  这样的夜晚她喜欢白色的衣服,纯净得像是宁州古森林里月夜拉着手歌唱的女孩们,姬野总是不明白她这样是为了什么,可是看着这样的羽然的时候,他就特别执着的想着遥远的宁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羽然说那里的森林一抹无边的青灰色,森林最深处的山谷中坐落着“古代之座”,羽人口中的泰格里斯神殿。那里的台阶是用星星的碎片照亮的,永远都是满月的夜晚,神的使女们在不会凋谢的花圃里面围着圈子静坐,她们白色的裙子是用云裁成的。
  “羽然,”他大着胆子喊了一声。
  羽然低头,看见树下那个拖着长长枪杆的少年对她挥舞着胳膊。她鸟儿一样轻灵的缘着树枝攀了下去,姬野总也想不通羽然怎么会那么轻灵。有时候羽然会骑在他后脖子上放风筝,也不是那样的轻飘。
  “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羽然高兴的拍着手。
  月光下的冥想是她的功课,可是她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功课。这时候她脑袋里塞满的都是湖上的游船、街边叫卖的小贩、书馆里的雷鸣一样的掌声,脑袋里像上演着一幕大戏。
  “你爷爷在么?”姬野说,“我想见你爷爷。”
  “你找他干什么?”羽然愣了一下,“领主大人也不是我的爷爷。”
  “我想问他一些关于枪术的事。”
  “好吧,”羽然无奈的点了点头,她看出了姬野的认真。
  老人端坐在台阶上,面前煮着一壶热茶,怀里抱着一张老旧的箜篌。
  “羽然,你还是去做你的功课吧,”他听了来意只是笑笑,“我和年轻的武士谈谈。”
  羽然不情不愿的走了,姬野觉得心里有些忐忑,其实从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老人。
  “姬野,对么?这是你的名字,”老人说,“羽然说你明天就要去代表下唐国比武了。”
  “是的。”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可惜我不能教你。”
  “为什么?”姬野并没有料到自己会被拒绝,毕竟第一次老人直接把枪术的精华传授给了他。
  “你的进步太快了,我的孩子,再往下走,你可能接触到力量的真髓。可是力量是北辰之神的赐予,他在天地开辟的时候把这件礼物赐给大地上的生灵,让我们用它去迎战一切邪恶。获得它,你要经过许许多多的考验。让平凡的人得到力量的真髓是对武神的亵渎,最终的奥秘只属于最坚强和勇敢的战士,他必须为了一个目标而战斗,”老人摇头,“你父亲的武术对于他的理想来说已经过于强大了,好在他没有滥用你们姬氏流传的武术。”
  姬野沉默了一会儿,他扭过头去:“可是你不知道我在想是什么,你不知道我的理想?”
  “你多大?十四岁?十四岁的孩子说理想还太早了,”老人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枪术的奥秘我必须选择最合适的继承者,你总是这样无礼的直接要求别人么?”
  姬野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回头就走:“那我不求你。”
  “倔强,”老人冷笑。
  姬野大踏步的走到门边。
  “停下!”老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手指上的是什么?”
  姬野有些慌张的捂住了自己的手:“是我们家的,你不要管。”
  “我叫你父亲熔了它的,”老人的声音咄咄逼人,“他那种人不配再保留天驱武士的指套。”
  “是我自己要留下的,”姬野奋力去反驳,“我们家的东西,你凭什么管?”
  “你自己要留下的?”老人微微眯起了眼睛,“是你从父亲那里……偷的?”
  “反正它是我的,”姬野的心思被洞穿,只能顽强的抵赖。
  “为什么要偷它?”
  “我……我喜欢。”
  老人挑了挑眉毛:“喜欢?喜欢偷窃,还是喜欢指套?”
  “谁喜欢偷东西?”
  “那么你是喜欢那枚指套了,”看了姬野许久,老人的声音柔和下来,“孩子,你过来。”
  姬野警惕的走到了老人的面前。
  老人眯起的海篮色眼睛中含着一道锐光,和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就象看见了久违的朋友。一点火焰在他的眸子里燃烧,烧热了衰老之身的血。
  “孩子,你是真的喜欢这枚指套么?”
  姬野低下头去抚摩着指套上的鹰图,“嗯”了一声:“我老是想,原来戴它的人一定是一个很强很强的武士吧?父亲怕它,弟弟也不喜欢。可是如果一个人能把武术练得那么强,直到死以后很多年都有人害怕他,那么他一定是个不平凡的人。如果不是比别人受更多的伤,流血流得更多,谁也练不出最强的武术。我不怕流血,我也不怕受伤,可我明天一定要打赢。我戴它,就要象以前戴它的那个人一样!”
  他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起来。他的拳头在抖,嘴唇也在抖,他后悔把这个心底的秘密轻易就说了出去。可是他忍不住,他紧紧攥着拳,让指套死死的扣进肉里。
  老人忽的笑了,他伸出手,让姬野看他自己的指套:“北辰之神,浩瀚之主,泛乎苍溟,以极其游。我这一枚,是苍溟之鹰的指套。”
  “北辰之神,苍青之君,广兮长空,以翱以翔。”他握住姬野的手,“你这一枚,是青君之鹰。”
  他站了起来,拉着姬野的手:“孩子,我本来是不愿意教你的。你的心里有太多的火焰,也许有一天,你会被自己心里的火烧死。可在这个尽是懦夫的时代,难得听见猛虎的声音,既然你已经是麻木尔杜斯戈里亚的主人……”
  “我们的主宰,我们不曾忘记你光辉照在我们双肩的时候,让我们勇敢,让我们无畏。可是那么多年无声的等待啊,”老人叉手在胸前,对着苍茫的星空俯拜下去:“我们的主宰,苍青色的君主,你的精神还未离去。孩子是新的火种,他听见了你的声音么?”
  姬野抬头看见老人所仰望的星辰,七颗铁青色的星辰正从东方尽头缓缓升起。
  “决战前的夜里戴上天驱的指套,”老人幽幽的说,“很古老的习惯了。传说已经不再继续,很多年不曾听说有人喜欢它了,连天驱的传统都被遗忘。这些指套,都很寂寞了吧?”
  他抓起了脚下的枪:“孩子,你很象你的曾祖,而且越来越象了。”
  “你愿意教我枪术了么?我可以学那种枪术的,对不对?我一定可以的!”姬野的神色急切。他感觉到他和老人之间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共鸣,在虚空中发出金属才有的嗡嗡鸣响。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直直的站在那里,以自己的脚跟为轴,枪锋指地旋转,一个径围丈余的完美的圆被他画在地下。
  他踏一步,走进了圈子:“这是枪之圆,孩子,走进来。”
  姬野轻轻的踏入,和老人相对。
  “一个夜晚也许不够使你领略枪术的极致,不过作为姬扬的曾孙,你至少应该看一次百年前屠杀巨龙的枪术。这是极烈之枪,枪术中的皇帝。”
老人缓缓的把枪杆压在了肩上:“铁甲依然在!”
他对一个少年用了最古老的礼节。
“依然在!”
回忆起那日父亲和老人的问答,这五个字让姬野浑身的血为之奔涌。他觉得那像是某种咒语,里面有神圣的灯油在燃烧沸腾。
  老少在肃杀的气氛中彼此退开,同样制式的两柄长枪在冷月微风中同时发出一声清利的鸣响。
十二
  喜帝六年,八月十五日。
  南淮城郊,大柳营。
  营寨的戒备森严,枪锋的冷光粗木城楼上投射下来,间或有士兵虚引弓弦的嘭嘭声。三三五五的人聚在远处眺望,却不敢接近。南淮城里都知道了,这是国主迎接金帐国贵宾设下的演武,又有少年武士的比试。人们好奇的围聚过来是想看金帐国少主的仪仗,几十年没有真的和蛮族接触了,蛮武凶残的蛮族铁骑都只能从书里去读。
  “落栅!”
  长呼声里,巨大的闸门缓缓落下,要把大柳营和外界完全格开。
  快马如飞而来,马上满头大汗的少年死死的勒住马匹,勉强的煞在了门口。
  “让我进去!”少年大喊着,“我要和蛮族比武!”
  “放肆!比武的武士已经进去了,什么人敢在大柳营前嚣张?”管闸门的战士难得威风一次。
  “让我进去!”姬野急躁的兜着马匹在闸门前转圈,“我就是要和蛮族比武的人。”
  “这是什么地方?是你来的么?再敢撒野,就拿下了!”战士大吼。
  姬野满身的衣衫湿透了,一头长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确实不像一个世家武士。下唐又是帝朝旧习最浓的地域之一,世家的孩子一言一行都与众不同。
  “让我进去!”姬野只好放声大喊起来。
  虽然只有十四岁,可是姬野的身材却象十六七岁的人,他的喊声响亮,战士们唯恐惊动了里面的贵宾,急忙把长枪并成枪列,死死的挡住了他。姬野满心都是火,不住的提着缰绳,马扬着蹄子,躁动不安。
  “等一等,”忽然有人慢条斯理的说。
  姬野回头,一匹黑色的骏马上坐着黑铠的将军。他异常鲜明的配着黑鞘重剑和黑色披风,甚至马缰都是纯黑的。可将军的脸色和双手却比姬野看见过的任何武将都白净,让他看起来淡雅得象一个文臣。
  “息将军,”战士们急忙行礼。
  “你有一杆很好的枪,”息将军对姬野说,“也许你真的是来比武的武士,你叫什么名字?”
  “姬野!荒野的野。”
  息将军笑了。姬野的回答很没有礼貌,既然是士族武士相遇,息将军又是名倾东陆的名将,姬野应该把姓氏家传和上辈的爵位一起报出来的,更不该直挺挺的端坐在马背上回答。
  “我知道了,你是姬谦正先生的长子吧?你的名字确实在名单上,”息将军微微颔首,“国主亲自主持的比武,你怎么迟到了?”
  “将军小心,”一个战士提醒,“也许他在说谎。”
  “不会,”息将军微笑着摇手,“虎牙枪在手,当然是姬氏的后人。”
  “你认识我的枪?”
  “麻木尔杜斯戈里亚,猛虎之牙撕裂卑怯者的灵魂,”息将军淡淡的笑着,“我听说过你的枪。”
  “我在练枪,所以来晚了,”姬野说,“晚得也不多,还算赶上了,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战机不等人,”息将军摇头,“何况练枪应该趁早。”
  姬野有点理亏,可很快他就昂起了头:“反正只要让我进去,我就能打败蛮人。”
  “练了一夜枪?你还有体力么?”
  “将来也许要打三天三夜的仗呢,练一夜枪算什么?”
  “呵呵,”息将军大笑,“要是连杀三天三夜,夸父那样的身体也垮了,真是孩子话。”
  姬野正发楞的时候,息将军挥了挥手:“开闸,放我和这位小英雄进去。”
  “将军……”战士犹豫着。
  息将军也不理睬战士的脸色,对姬野比了个手势:“让人找一套小号的禁军铠甲给你穿戴。衣冠不整的样子,给北陆蛮族的首领看见,还以为我们下唐贫困。”
  姬野点了点头,来不及道谢,纵马率先冲了进去。
  “将军……”守门的军士想说什么,声音还是低了下去。
  “很神气的孩子啊,是不是?”息将军低头看着那个嘟哝的军士,懒洋洋的笑了起来。
  大柳营中无数的旌旗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金帐国的剑齿豹和下唐的金色菊旗帜在风中纠缠在一起,呼啦拉的作响。激昂的军鼓越来越见激烈,演武场里兵刃的交击尖锐刺耳。下唐尚紫,一色紫衣的下唐国公卿们围绕着高坐的国主,另一侧的贵宾席上蛮族武士团团围坐,中间的中年武士手腕上缠着白色的豹裘。
  息将军一步踏进营门,正逢蛮族武士中的首领低头下来。两个人的目光隔着重重的人群碰了一下,不约而同的侧头回避了。
  绯衣的紫寰宫内监小步迎上了来:“哟,将军,将军,可等到将军的大驾了。国主让卑下在这里等候将军,还担心将军不来呢。”
  “息辕的胜负怎么样?”
  “已经胜了第一场,究竟是将军家里将门的子侄。照这么看,这一名对手也能拿下。”
  息将军停了一步,转向演武场中。身披下唐禁军黑色皮铠的少年正占据了上风,他右手重剑,左手铜盾,攻势凌厉。铜盾也被他用作了武器,双手左右挥舞,每一击都用足了力量。对手的武器是两柄锥枪,本来是直刺的武器,可是完全被他大开大阖的攻击压住,根本没有刺击的机会,只能一步一步后退。
  “倒是有精神,”息将军笑了笑,“可是他叔叔何时叫过他拿剑当大锤挥舞的战术呢?”
  息将军不再停留,跟着内监上台拜见国主。国主还没有下令,内监们已经机灵的搬来了椅子,放在国主的位置旁,侍侯息将军坐下。
  “将军的侄儿果然勇猛,怎么以前从未听将军提起?”国主赞叹,“将军何不送他进东宫伴读?将来跟随煜儿征战,为你们息氏再添一员名将。可不能就此埋没了英才。”
  息将军笑笑:“这一次他是自荐,鸿胪卿看我的面子准他下场,我也不阻拦。不过他的心性,终究还是不够沉稳。国主的好意臣下心领了,如果他真是英才,任谁也埋不住他的光辉,谢谢国主的关心。”
  国主点头,遥遥的指着不远处端坐的一群蛮族武士:“那边居中的就是北陆金帐国的世子了,上次金帐国的天师出使,将军也是见过的。”
  息将军注视了一刻:“旁边那个,是青阳部九王吕豹隐厄鲁吧?两年前北陆七部中真颜部被整个灭族,就是他的手笔,见之令人心冷,金帐国也有这样的名将。”
  国主的心思却并不在九王身上:“将军为我看看,那个金帐国少主到底是真是假呢?我总觉得有些奇怪,这群人里,他反倒不像个北蛮的样子。金帐国的世子,竟是这么孱弱的么?”
  吕归尘抬头看着天边的雁,演武场里的呼喝声离他耳边似乎很远。他不喜欢这么多黑压压的人,低头看着这些人,觉得像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只有这里的天空还是跟北陆一样的,瓦蓝瓦蓝的,有白色的云,失群的大雁在天空穿过,就像是大草原上独自骑马奔驰的牧人,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无拘无束。
  “世子,这场演武是特为你准备的,该看的还是要看,不要失了礼数。”叔父低沉有力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是,”吕归尘收回了目光。
  他转眼扫了一下不远处下唐过的紫衣公卿们恭敬的侍立在旌旗下,只觉得有些敬畏。他心里动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人是在看他的。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就在华服高冠的国主身边,一个黑铠的将军正遥遥的注视着他。两人的目光一碰,将军冲着他微微一笑。吕归尘愣了一下,也笑了笑,各自转开了视线。
  息将军收回了目光:“恭喜国主,货真价实的金帐国少主。”
  ”将军这么肯定?“
  息将军笑着点了点头:“身体不好,可能是天生,人的眼神,却难以掩饰。他一个十岁的孩子,在这样的场面下没有丝毫慌乱,说明他心里安静。他不在意比武,目光游移,大概是在金帐国,更有比这激烈得多的比试,引不起他的兴趣。不过臣可以确信他确实是金帐国的世子,还是他的眼神。如果不是出身在极富极贵中,见过太多的奢华,装是装不出这样淡定厌倦的眼神来的。”
  国主点了点头:“有将军这么说,我算是放心多了。”
  “拓拔将军带世子一路从北陆归来,应该查实过世子的身份吧?”
  “拓拔,毕竟还是外族,”国主觉得自己失言了,顿了一下,“他虽是忠于我们下唐,但是我们自己也要小心才好。”
  他又遥指着演武场边一名挎剑巡行的少年武士:“将军看,幽隐年纪大了几岁,气度也沉稳了。如今东宫里面已经没有他的对手,本公觉得是一代名将之才啊。将军以为呢?”
  息将军的眉梢微微一挑,笑了。名叫幽隐的少年也不过十三四岁,身形魁梧,体格也矫健,脸色青冷。他每一步踏出都是尺半,静静的在演武场边巡视,几个也是东宫的伴读少年跟在他左近,却不敢贴上,低头在一旁。幽隐的目光只在场下的息辕身上,看也不看那些同伴一眼。
  “面临大战,脸红是血勇,脸白是骨勇,脸青则是气勇,”息将军点头,“幽隐是气勇,气概勇毅,是可造之材。”
  “那我就放心了,”国主捻须微笑,“那么幽隐压阵,这一战该不会给我们下唐丢脸吧?”
  息将军却静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扫到东宫少年们不远处的两个年轻人,那日在阳泉酒肆相遇的姬氏家主正围着年幼的那个忙碌着,为他整理护臂,擦去皮盔下的汗水。而另一个独自站在没有人的一片地方,抱着他的枪,看着演武场里,他的汗水一样从皮盔里流下,可是他像是感觉不到,他不看谁,也听不见周围的鼓点和喧哗。静静的一个人,像是一块倔犟的石头。
  他怀里的枪指着天空,枪刃上变幻着凄惨的乌金色。
  演武场里,息辕已经把对手逼到了演武场的边缘。
  “喝啊!”息辕猛然高举重剑,用足力量全身扑上。
  他这一扑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剑术上息辕从小就是叔叔教授,息将军号称“东陆步战三十年内第一人”,不会教出没用的学生。可是息辕已经胜过一场,体力接不上来,第二个蛮族少年用一双破盾的短锥枪,步伐灵活,不断的游走闪避。息辕知道对手在等什么,他把胜负都赌在这一剑上,身体的重量和剑一起压上。对手没有后退的余地,心里一定会紧张,就难以闪避正面而来的快捷劈斩。
  蛮族少年果然选择了格挡,重剑的力道带着他退后一步,他背靠在演武场旁边的木桩上,勉强撑住了息辕的剑。
  “唉!”国主也惋惜起来,息辕那一剑,再加几分力道也许就能让对手的锥枪脱手。
  “放开!”息辕忽然大吼了一声!
  蛮族少年忽然觉得剑上的力量成倍的增加,息辕竟然还能憋住一口气在完全静止中发力。锥枪被那股大力远远的震了出去,息辕高喊着再次举剑,下唐君臣的坐席上已经是一片欢呼。
  国主正要称赞,却听见旁边低低的一声叹息。
  “是静岳之剑,可惜还少了一点变通,”息将军摇了摇头。
  人们静下来仔细去看的时候,才发现息辕的剑并没有斩下去,而是凝在了空中。蛮族少年一支锥枪脱手,另一支锥枪已经乘着空隙全力刺出,洞穿了息辕左手轻盾的铜皮!两人都愣了一下,息辕猛地放开了盾退后,还想再找机会。已经迟了,蛮族少年的锥枪上套着铜盾,整个铜盾被他甩手抛了出去,正砸中息辕的胸口。
  息辕的重剑脱手,已经全无兵器,蛮族少年一脚瘪了落地的铜盾,锥枪笔直的刺出。锣声震耳,息将军猛地站了起来。息辕已经失去了平衡,这一刺,他左右都避不开了。
  金属的震鸣声针一样刺耳,第二柄锥枪贴着地面滑了出去。蛮族少年跌跌撞撞的退了几步,息辕一屁股坐在地下。多数人都看不清楚那瞬间的变化,只看见隔开息辕和蛮族少年的是一柄沉重古旧的长枪,穿着禁军服色的少年站在了演武场的旁边。
  息辕抬头看着这个陌生的孩子,知道是他投出了长枪为自己格开了锥枪的追击。
  “多谢你,”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我叫息辕。”
  孩子黑沉沉的眼睛看了他一瞬,转而去看那个蛮族少年:“我叫姬野。”
  “第二场,金帐国武士哈勒扎胜!”司仪的教官高呼了起来,冲上去狠狠的扯了姬野,“下去!不懂演武的规矩么?可没叫你的名字!”
  “真是没教养的孩子,”国主皱着眉摇了摇头,“金帐国王爷的面前,那么不懂规矩。”
  姬谦正远远看着国主的神色,脸色有些苍白。长子又给他惹祸了,本来已经来得晚了,又冒失的出手。金帐国坐席那边的九王却神色安详,举起酒杯遥遥的向着国主敬酒:“孩子们的武艺都很好。”
  国主一愣,也举起杯子回敬。两边坐席上都响起几声温和的低笑。
  息将军起身:“国主,都是真武器,若是真的伤了人,伤了两国的体面,也惊吓观看的贵人。还是臣下去做个仲裁吧。”
  “最好!最好!”国主点头。
  姬野看着那个黑色衣甲的将军远远的从国主身边走下,低了头有点忐忑。
  “将军,这个小子……”教官指了指姬野。
  将军摆了摆手,从腰间摸出小小的皮囊,给自己的烟杆里满满的塞上烟草,这才抬头去看姬野:“从军,最重要的就是守令。不是人人都是将军,也就不能任意妄为,而且就算你是将军,也还是不能不守令。你今天还未上场,已经违令了。”
  “是。”
  将军转头去看那个蛮族少年:“双手兵器,必要的时候放弃一手,以求杀敌,是一个很好的战术。息辕输在你手下,不亏。不过你若是能把双手锥枪加长,就能全攻全守,否则开始也不会被息辕的重剑压住。”
  蛮族少年却不回答,也不抬头,他死死的盯着那杆插在地上的战枪,露出戒惧的神色。
  “是杆好枪啊,”将军点头,“可惜东陆还能认得它的人,已经不多了。”
  他猛地在姬野的背上一击,把他推进场里:“既然违令,就要将功赎罪。你能胜几人,就胜给我看看!”
  他转身抓起锣棰大挥一记,锣声震耳,下一场已经开始。
  姬野抓起了虎牙,乌金色的枪锋点在地下,他单手托着枪尾,笔直的站着。蛮族少年退出几步,跟他拉开距离,两人侧眼彼此看着,久久的都不见动作。周围的坐席上略微有些骚动蛮族,前两场都是干净利落,并没有这样枯燥的等待。
  蛮族少年点了点头。他再退一步,左手用力,只有两尺七寸长的左手锥枪中忽然弹出了锋锐的长钢刺,锥枪凭着钢刺增加到五尺多长。他双手旋转,把右手的短枪换成了反手。
  “全攻全守?好!”息将军含笑点头,“金帐国一样有这样聪明的机括和武士。”
姬野也退了一步,缓缓的拉开了长枪。依旧是静到了极点,可是这一次坐席上却无人出声,锥枪的长刺和姬野拉枪的姿势,无不杀气腾腾,公卿们也见过演武,可是少有这样绷人心弦的感觉。
  “司马公觉得这场我们下唐的胜负如何?”
  “以长破短,以不动击怠兵,我方是生力,对方已打了一场,胜数该有八成。”
  “司马公还是乐天得很,我看上一轮那个北蛮根本未尽全力,否则他放出左手长枪,何至于刚才左右支撑?两短破一长,这可不是在马背上,双手兵器占优啊。”
  “两短破一长,这也得近身啊。”
  “近身还不容易?他一手短锥格住,上前一步,长锥就可以杀到近身,那时候,长枪可也撤不回来了。”
  息将军听着席上断断续续的议论,只是笑。
  蛮族少年忽然动了,短锥护胸,长锥突前,刺向姬野面目的只有一道疾闪的铁光。
  长枪也同时挑起:“放开!”
虎牙在空气中震动着发出咆哮。多年军旅的将军们也只看见一道乌金色的痕迹,蛮族武士短锥一格,浑厚的力量冲得他胳膊几乎失去知觉。他在大惊中收回了进攻的长锥,压在短锥上。虎牙被格住了一刻,蛮族少年获得片刻的喘息,长锥立刻松动,闪电一样缘着枪杆削向姬野的手。
“放开!”
姬野大喝着震动枪杆,暴烈的圈劲从枪杆上激发出去。人们只听见两声有力的空震,蛮族少年跌跌撞撞的倒栽出去,仰面坐在地下,两根锥枪呼啸着冲上天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仰对天空,直到两锥并排落下,“砰”的几乎在同一瞬间扎进了土里。正在下唐国主的坐席面前,锥尾还在飞快的振动着。短暂的寂静后,一个观礼的妃子惊叫了起来,整个坐席上的人都惊得面无人色。紫寰宫的武士们慌张的冲上坐席左顾右盼,可是只有两柄扎在地下的锥枪,他们彷徨四顾,很多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国主的呼吸急促,脸上血色都褪了。百里氏重文轻武,几十年太平君主当下来,还不曾有这样利刃从天而降的危险。那边坐席上的青阳九王脸色却忽的阴沉了,冷冷的瞟着自己手下几个目瞪口呆的伴当。全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呆了,本来觉得是场恶战,居然那么过手一瞬,就定了胜负。
  一记响亮的锣声惊回了人们的心神,息将军含笑看着那个蛮族少年:“可要空手一搏?”
  蛮族少年呆呆了看着自己的双手,终于摇了摇头:“不比了,我输了。”
  “第三场,下唐国,姬野胜!”
十三
  “第四场,下唐国,姬野胜!”
  “第五场,下唐国,姬野胜!”
  锣声一再的响,下唐的捷报频频传来。金帐国的坐席上,蛮族武士们抿紧了嘴唇,九王也变得面色冷峻;而下唐的坐席上,君臣也没有谈笑风生,一场场下来赢得实在太过顺利。演武本来也没有敌意,最后无论胜负,都无伤大雅,可是如今已经连下三场,都是几枪就崩掉了对手的武器。金帐国王爷的神色,公卿们也是看在眼里的,本来演武完毕就是在城外的青玄古城宾主畅饮,可是这么赢下去……
  哈勒扎垂着头被带到了九王的坐席边,他不敢看九王,小心的瞥了吕归尘一眼。
  九王压低了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哈勒扎,你父亲是我们北都城有名的双枪手,这次让你跟着世子来东陆,连几个大汗王都推荐了你,可是你难道连东陆人的一枪都接不住么?”
  哈勒扎摇了摇头:“九王爷,我……他力气太大……”
  “九王爷,”一个伴当凑过来,“也怪不得哈勒扎,我们再上的人,也一样几下子就被夺了武器。这演武,是不是下唐国特地安排的?”
  “愚蠢!”九王低喝了一声,“再怎么安排他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同样年纪,我们青阳的武士杀不过人家,难道特地安排的我们就不丢脸了么?”
  场上再次传来了惊呼,九王猛地一推哈勒扎放眼看去,眼睁睁的看着锋利的刺剑从天而降,刺进土里。演武场里的蛮族少年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黑色犀牛皮铠的下唐少年以枪锋押在对手喉前不过一寸的地方,让蛮族少年想抬头都没有机会。
  前后只是几个来回,又一人败下,青阳部的七名精锐少年就只剩下两人了。
  “没用!”九王压低了声音。
  高瘦的少年从旁边缓缓站了起来,他的面色仿佛紫铜,胸前悬挂一面厚实的铁镜,身挎蛮族擅用的漆合角弓。
  “铁叶,你去吧,”吕归尘看着自己的伴当,“你的刀是他们都比不过的,可不要输给东陆人。”
  “不会让主子失望了!”铁益的儿子铁叶摘下了角弓,拍了拍腰间的马刀。
  “等等!”一旁的哥哥铁颜解下自己的佩刀递了过去,“带我的刀去,他的枪好!”
  铁叶掂了掂哥哥沉重的战刀,大步下场。
姬野喘息着,连续击败四人,他的体力充沛也支撑不住,只能借对手下场的空恢复。可是他的心里满是狂喜,没有半点要退却的念头。
  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惊吓了国主。他一生中第一次遇见真正可以和自己对抗的人,以前自己在枪术中领会的东西全部被打散了又再次组合,老者展示的雷霆一刺开始在脑海中成型。这些勇武的蛮族少年让姬野发现世界上有如此多和他相似的人。不断模仿这些蛮族武士的武技,复杂的攻击和防御渐渐的汇集到他的枪术中。最终的目的却是凝结为唯一的一枪。
  极烈之枪。
  背后隐约的议论声又传来了。
  “司马公,想不到还是个悍将,你说他这一阵撑不撑得过?”
  “国主运筹帷幄,这是要给金帐国的蛮人立威啊!不过连赢了四场,也太驳人面子,不管撑得住撑不住,我看他这一轮会认输。”
  “他若是退了,剩下的能胜否?”
  “就剩两个蛮子,车轮战也剩了,蛮子虽勇,奈何脑袋里一包都是马粪而已。”
  隐隐的笑声传来,演武场边的息衍却微微动容:“每一枪都不一样。他在进步……到底……。”
下唐第一名将的眼里,这个少年第一枪崩飞哈勒扎的双锥还是靠着蛮力,可是渐渐的,凌厉可怖的枪术越来越纯熟起来。姬野说自己一定会赢的时候,息衍只是喜欢他的直率和勇气,直到现在息衍才相信这个孩子或许能把神话变成真的。姬野就象一个从来没有和人对枪的人,第一次在别人的武技中开发出了宝藏,他的武术随着每一次出枪而完善起来,渐渐的连息衍要去都难以找到明显的破绽。
  可是如果姬野真的不曾和杰出的武士对抗,他的枪术底子是从何而来的呢?
  “第七场,金帐国铁叶,下唐国姬野。”
  息将军再次击锣,高而瘦削的蛮族少年一步步缓缓踏下演武场。
  “我就是铁叶,铁叶?巴扎,你的枪很好!”上台的少年竟然高出了姬野一个头。蛮族的身高通常要稍微矮于东陆的人,可是这个少年竟然可以比高大的姬野更高。铁叶手中隐晦无光的战刀映着太阳,骤然有一道锐利的反光,随着他手腕一振,他面对的一队战士虽然在台下都不由去遮挡眼睛。
  姬野心里第一次闪过冷冷的警惕,铁叶手里的刀非同寻常,能拥有这柄刀的不会是普通的武士。他完全是自然的开始了防御。
  “我的刀也很好!”和东陆人的谦虚不同,铁叶直接了当的赞美自己的战刀。
  “它是仿制影月的刀,我哥哥的刀,”铁叶昂然道,“我们比一比。”
  “来!”姬野把虎牙架在自己左臂上缓缓拉开。手臂上的酸痛让他的动作有些艰难,姬野咬了咬牙,把痛楚压了下去,又深深的吸气来充满发闷的胸口。
  “如果你体力不行了,我们就不要比,”铁叶觉察了姬野沉重的呼吸声,“你的枪术好,我不想伤你。”
  “如果我不行了,就是我弟弟接替我了,”姬野盯着敌人,“所以我是不会不行的!”
  台下的姬谦正听见了这句话,没有料到长子如此遵从自己的意愿,他呆了一瞬。他看出了铁叶的武术确实不是昌夜可以抵抗的,铁叶是两个始终站在金帐国少主背后的人之一,他和其他那些五十是不同的。现下唯一的希望只是姬野能够消磨铁叶的力量,昌夜才会有机会。他伸手握住小儿子的手,感觉到了自己手心里的冷汗。
  “想把机会留给你弟弟?”铁叶不屑的瞥了昌夜,“凭哥哥打败敌人算什么英雄?你们东陆人总是耍这种把戏!”
  草原上的武士向来不屑于东陆军队的诡计,铁叶也是如此。可是出乎他的预料,姬野只是摇头,他的声音沉重低哑:“不是这样的!我们东陆也有真正的武士!”
  乌金色的光芒倏忽闪灭,铁叶的长刀在刹那间斩在枪口荡开了长枪。双方都被对方猛烈的力量震击,在成人这或许还不算什么,可对于十三四岁的少年,反震的力量已经足以隔着武器震伤他们的胳膊。没有任何的退缩,两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开始了下一轮攻击。完全没有防御,以攻对攻。凶蛮的拼杀让东宫选拔的少年们胆战心惊,从没有见过蛮族的少年们是第一次目睹这样近乎残酷的搏杀,他们脸色难看,聚集在一起低声议论,不约而同的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个无名的平民孩子一定要撑住。
  只有那种同样的猛虎般的凶猛才可以抵抗蛮人的凶悍。
  “真正的武士?”息衍摇了摇头,“可惜越来越少了。”
  五十七次对击,武器的轰鸣声令场边的人心神不宁。
  双方都把致胜的机会赌在了速度和力量的拼搏上。武术上几乎是势均力敌的,毒龙势中所有组合突进的枪术都被铁叶的战刀克制着,而铁叶也不敢把权力使用杀手。双方的速度不相上下,都是纯粹的进攻再进攻,如果双方真的把攻势推进到最后,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甚至对穿胸膛。演武场里似乎卷着猩风,带着战场的铁血黄沙气味。
  息衍看见金帐国坐席上的少主不再东张西望了,他的拳头攥得紧紧的,紧盯着场内的动静。他背后魁梧高大的少年有力的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担心。
  “转狼锋!”
  铁叶的咆哮扯回了息衍的视线。他听过这个名字,游历到草原的时候,放牧的汉子赞叹的说着北都将军木犁的狼锋刀,言下是恨不得追随他作战的畅想。铁叶终于动用自己最强的杀手,他冒险迎着姬野的一记直刺,闪到了姬野身边三尺内。在姬野的长枪走空的刹那,他获得了一个完整的进击机会。
  长刀被他翻身的腰劲带动,画出一个径长四尺的闪亮的圆。木犁在传授的时候说过,和一般的狼锋刀不同,这是完全无需冲刺发力的劈斩法,只需要一次强有力的旋转。铁叶已经算准了姬野唯有用还在手中的枪尾去格挡,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在一刀中砍断虎牙枪的枪尾,进而直接砍中姬野的腰。
  铁叶是不能输的,不能丢了世子伴当的名誉。下了狠心的铁叶毫不留情。
  听见这一刀的名字,姬野明白自己陷在何等的危险之中。这是一个失误,已经来不及挽回,从来没有和杰出武士对敌的姬野无法揣测狼锋刀凝聚了草原上十几代人战斗经验的杀手。
  枪锋已经撤不回来了,枪尾的木柄阻挡得住铁叶的刀么? 他放弃了格挡,整个人扑了上去。谁也没有想到在他采取了这样的应对,这样根本无法闪避长刀的扫劈。
  铁叶的刀如愿的斩中了姬野的腰,鲜血飞溅的刹那,人们惊讶的看见受伤了姬野就像铁叶一样旋转起来。刀切着他的腰留下深而长的痛楚,他反持长枪,枪尾鞭击出去。长枪在近战的时候不如刀,也无法发力,可是姬野还是做到了。在铁叶愕然的瞬间,他完完全全的模仿了铁叶的杀手,不需要距离就可以发力的“转狼锋”。
  轰然有金属迸裂的巨响。
  枪尾如一条铁鞭一样鞭击在铁叶的护胸铁镜上,铁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个少年死死的贴在一处,瞪着对方的眼睛。瞬间的凝固,而后铁叶拼命推在姬野的肩上,两人向着相反的方向退开,一齐坐在了地下。姬野按住了腰口的伤,铁叶木然的看着手中的刀。就是姬野舍身的扑进导致了这个结果,因为贴得太近,刀口末端才砍击在姬野的腰上。末端在旋转中最慢,而且也是刀身最钝的地方。
  两人间的地面上稀疏的洒了几点血,姬野按住腰的指缝间沁出红色。
  东宫太子吓得捂住了眼睛,百里景洪也惊惶不安。一场孩子们较量,两国亲密的表示,却再现了蛮族和华族的残酷战场。大臣贵胄门没有想到仅是少年的争斗就可以激烈到鲜血飞溅的地步。
  “转狼锋?”姬野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是!”铁叶的脸色显得煞白,虽然看上去他全无受伤。
  “起来!起来!”他的哥哥铁颜在坐席上挥舞着胳膊大喊。
  铁叶站起身来,拄着长刀瞪视姬野,姬野也强撑着站了起来。息衍犹豫着是否应该阻止这场演武,毕竟没有人希望看见这场的场面下有一人横尸在血泊里,而姬野已经受伤,撑下去他能否破解第二次转狼锋的攻势?
  “服你了!这你都学得会!”铁叶苦笑着摇摇头。
  他忽然向着对手扔出了手里的刀,一个趔趄栽倒在地。这是蛮族的方式表示伏输,金帐国的坐席上,少年们冲下去扶起了铁叶,才发现他胸口那面光明的铁镜已经碎裂,尖锐的边角反刺到他的胸口里去了。铁叶受的伤远比姬野还要重。
  “你赢了!”铁叶被抬下去的时候路过姬野身边,“我不如你……不过要是换了我哥哥你赢不了,哥哥从小和我比刀,就没有输过。”
  “那就……让你哥哥来!”姬野也向着他点头。他拄着枪站在那里,却站不住,脚下一滑坐在地上。
  “第七场,下唐国,姬野胜。”
  息衍也犹豫起来。他是战场上轻轻挥旗,指引千军决胜的大将,可是此时他不知道是否应该让昌夜上场。
  “竟是两败俱伤的场面啊。”
  “这场我们胜得名副其实,毕竟我们的武士连拼了几阵了。”
  “只不知道后来的几个会不会丢尽了颜面。”
  “司马公怎么说长人威风自灭志气的丧气话?”
  “丢了祖宗声威的事情,我们也做得不算少了,”少府的主事司马公叹息了一声,“何当重整风炎血,再起龙旗向阿山啊!”
  议论声不绝于耳,场边姬谦正已经开始为幼子整束虽然已经没有力量起身,人们都在等待下面的少年下场。可是姬野坐在地上瞪着息衍,不知道是不愿意说还是痛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可是息衍在那双墨黑的眼睛里看见了固执得可怕的意志,分明在阻止他让昌夜上场。
  “昌夜!”姬谦正不知道息衍在犹豫什么,推着幼子来到场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昌夜上场吧,只剩一个了,打赢了副将的职位非你莫属,”他感觉到儿子背上传来抗拒的阻力,于是鼓励起儿子来。
  息衍摇了摇头,举起鼓槌。
  “不要上来!”姬野忽然站了起来。他腰上的伤口因此裂开了,他摇摇欲坠的站在自己的一滩血里,姬谦正又一次看见了他最讨厌的眼神,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不要上来!”姬野的声音已经嘶哑了,“我打败的他们,我能打赢他们所有人!”
  “野儿你疯了么?”姬谦正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
  “副将谁都能当,”姬野咬着自己的嘴唇,“弟弟能,我也能!”
  “亲兄弟,你想和弟弟抢么?你这顽劣的东西,存了什么心?”
姬野呆了一下,他用力的摇头:“我不跟他抢,我抢不过他。我只是抢我自己的!”
  “为什么?”他的手在发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老是我跟在别人的马后面?”
“想……想不到我们姬家竟出了你这种自私自利的孽子!”姬谦正再也挂不住颜面。
  看着父亲的眼神,听着他的呵斥,又看着他急切的把弟弟往擂台上推,姬野的目光忽然变了,变得很静。他凝视着姬谦正,慢慢的退后,一步步越退越远。这是姬谦正第一次看见儿子的黑眼睛那么静,很陌生的眼神。
  “我们东陆的武士,绝不是只会耍诡计的人,”姬野退到了擂台中央,猛的回头,看着父亲和弟弟。
  “我要打败你们,”姬野仰头,指着高处坐席上金帐国的使团,“打败你们所有人。”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那么闷,像是被血塞住了,又像是堵着什么别的东西。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拍得胸口痛得麻痹起来,让那股痛楚把一切其他的东西都压了下去:“我一个人就够了!我一个人,打败你们所有人,你们所有人!”
  他抄起了虎牙,长枪横扫过巨大的半圆,掠过几乎整个看台上的人。
  息衍看着这个有些失控的孩子,看着他紧咬牙根,面目狰狞。息衍却没有喝止他,只是静静的看着。
  “铁颜去了!”站在吕归尘身后的最后一人走上一步,半跪在主子的面前。
  “巴鲁你要为我们拿下这一战!”
  “到了这样的地步,胜与不胜,我们都被下唐国的武士压了一头了。不过,巴鲁不会让世子失望的!”
  吕归尘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武士站了起来,像是一座小山。他的身高不在弟弟之下,一身沉重的骑兵铁甲,胸前一样悬挂着通明的护心铁镜。蛮族武士中,能配钢镜的镜武士是荣耀的象征,蛮族的七个少年中,有五个都是铜盔,而铁氏的一对兄弟被大君授予镜武士的称号。铁颜的刀术远非弟弟可比,他已经是虎豹骑的百夫长,虎豹骑最年轻的百夫长。
  他大步走到场边,看见了脸色惨白的昌夜。他留了一步,和姬谦正对视了一眼。这一眼最后击溃了姬谦正要把幼子推上台的决心,铁颜和弟弟不同,他看人时的神态已经完全不是孩子了,而且真正的蛮族武士。
  息衍的鼓槌落了下去:“第八场,下唐国姬野,金帐国铁颜。”
十四
  “你还能撑下去?”铁颜拾起弟弟留在场中的长刀。
  他还不愿动手,除了自负武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个半身是血的对手下手,像是屠杀一样。
  “不要小看我!我是一定要赢的!”姬野抬起眼睛瞪视着他,“你弟弟有转狼锋,我也有我的招数!”
  “我不会输的……我还有……还有……”疲惫和失血已经让他产生了眩晕,他甚至看不清铁颜的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最后的力量,也许足够支持他刺出一枪——完美的一记突刺。
  “试一试!”他解开了拴住右手手甲的绳子,狠狠的攥住了下面的指套,“我们,试一试!”
  “北辰之神,苍青之君,广兮长空,以翱以翔,”他一个字一个字的低声念诵这句话。他抬起头,天空都在旋转似的,但他不畏惧,他想着那只名为“青君”大鹰,它的灵魂又苏醒了,应了他在心底的呼唤,张开巨大的席卷天空的羽翼,它所到之处日光为之遮蔽,凌驾在这所有人所有人之上。别人都看不见,只有他能。它对着这里扑击下来了,带给他绝对的力量和勇气!
“枪之为道,在于长锋,”月光下,老者和姬野围绕一个无形的圆缓缓转动,正而逆,逆而正。
“所有武器都有一个圈子,剑有剑圈,枪也有枪圆,以武器的长度为径,敌人为中心,就是一个圆。敌人的反击范围,又是一个圆。你攻击后格挡的范围,还是一个圆。很多的圆在一场战斗中存在,每一个都关乎你的胜败。”
“可是怎么能计算到所有的圆呢?”
“那是变化之枪的内涵,”老者说,“我现在不会告诉你,但是世间有一种枪术,称为极烈之枪。”
“极烈之枪?”
“所谓极烈之枪,是超越诸圆的破圆之枪!”
老者的枪指向了姬野的眉心:“当你的枪极烈极快,那时候,你会觉得时间甚至都停顿下来,你的枪会突破以上所有这些圆,在一刺之内结束战斗。时间停止的时候,世界上没有圆,只有一条线,把一切都贯穿!”
  姬野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枪尖,世界上只剩下虎牙的枪尖。他瞄准了两丈外的铁颜。
  “枪尖是一个点,用它划出破圆的直线。不要想太多,把所有精神贯注在枪尖的时候,你的身体自然会调整到最合适的出枪位置。”
  身体细微的变化连姬野自己都无法觉察,手腕、手肘、腰和褪,全身开始逼近那个最完美的出枪姿势。
  “要知道你为什么而出枪,你的心里有闷烧的火,那是大地下燃烧的煤矿,它的火业终有一天烧破地面去点燃天空。你会吼叫,因为你若是不吐出那火焰,它会烧穿你的胸膛,它像是愤怒,又像是高亢的歌,龙虎的吼声让时间停止。”
  极烈之枪,破一切圆。
  一线乌金色的光芒离开了姬野的掌心,虎牙在姬野手中突破了他自己速度的极限。长锋在前,姬野和他的枪一起化作了锐利的长牙。吼声和虎牙的风啸声一起激扬,先代的屠龙枪术里蕴藏着的霸道和血腥,也一记稚嫩的突刺中重现。
  铁颜不敢动,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制了。
  吕归尘忽然站了起来。
  仿佛有一千一万根长针在刺扎他的全身每一处,他觉得战栗,可是又激动。
  他又一次嗅到了那一夜草原上群狼的气息、血腥的气息、杀戮的气息,随着姬野刺出那一枪,他在斩狼时那些模糊的感觉骤然清醒起来。
  他几乎要挥舞着手臂去为他的敌人呐喊。
  根本没有人能够看清那一枪的轨迹。
  只是一瞬间,姬野闪到了铁颜的背后,枪擦着飞血扎入擂台,姬野摇晃了一下,倒在了铁颜的脚下。人们茫然四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东陆第一名枪”、“劈断过四十五把长刀”、“屠杀巨龙的麻木尔杜斯戈里亚”,息衍看见了这全部的传说,骤然间都变成了真实。
  虽然还无法和十年后在鹰旗下一手推出一条毒龙的“封断一枪”相比,可是姬野在这一击中完美的实现了他所能做的最强攻击。剧烈的一击完全抽走了他的力量,在最后一刻,他的枪走偏了,错过了铁颜的胸膛,堪堪擦过了铁颜的胳膊。
  铁颜默默的摸了摸胳膊,一条细细的划痕,一手鲜红。
  “巴鲁!”九王在坐席上拍案大喝。
  铁颜猛地回过神来,他身上背着青阳的威名,而他在这里愣着回味对手的枪术。他急忙转身,高举战刀过顶。他的刀停止在那里,他触到了姬野的眼神。铁颜知道自己只要轻轻的一刀就可以结束战斗了,姬野已经完全失去了保护自己的力量,他的伤和强行使用无法掌握的枪术,这些都让他比一个婴儿还要脆弱。铁颜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甚至杀了这个对手,只怕也不会有什么惩罚。
  可是他的刀凝在那里,无比沉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铁颜的刀上,人们茫然不解的议论着这场战斗。
  “你那一枪叫什么?”铁颜问。
  “极烈之枪?摧城。”
  铁颜点了点头,退后几步,把战刀远远的对着姬野投掷过去。战刀呼啸着扎进地面,距离姬野的面颊不过半尺。
  “你赢了!”铁颜点了点头,他不善言辞,想了一会儿,“你说的,你真的打赢了我们所有人。”
  他回头离开了演武场,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铁颜投掷战刀和铁叶抛出战刀的意思是完全一样的,他交出了武器,认输了。
  一片哗然中,铁颜登上看台,在坐席边跪下:“世子,巴鲁输了。”
  “真的输了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过,”铁颜弯腰叩头,“他本来可以杀了我的。”
  “下唐国,姬野胜。”
  人群又回复了安静。
  大局已定,下唐不可思议的几乎完胜对手。是欢呼的时候了,不过下唐国的礼仪却依照古制,繁琐而严谨。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国主的坐席上,等待着百里景洪首先喝彩,而百里景洪却没有时间去管这些,他不看姬野,只是看着远处金帐国坐席上的九王。九王在一片令人难堪的沉默中终于无法按捺,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没有说任何话,起身离去。
  百里景洪站起来伸手似乎想去挽留,却只能对着背影愣住。
  息衍望着国主的神色,悄悄的摇头,又去看那个名为幽隐的少年。幽隐青色的脸上森森然的带着惨白。息衍最后去看姬野。
  姬野拔出了枪,笔直的站在场地正中。他并非急于取回武器,而是没有枪的支撑,他已经站不稳了。铁叶的一刀不轻,血一直在流,姬野使劲按住自己的腰,否则那些鲜血已经渗透了他半边的战衣。他的体力早已经无法支持,那股一直撑住他的悍勇也在随着血缓缓流逝。姬野感到眩晕,疼痛渐渐不明显了。麻木的感觉笼罩了他,好像浑身被缠在重重的锦缎中,有一种周身被抽空的疲惫。
  恍惚间又回到了他的幼年,弱小无依,而背后有人轻轻抱着他。那种静馨遥远的温暖。
  “妈妈……”姬野低声说着,只是昏迷中的呓语。
  全场也只有在擂台边的息衍听见了,息衍凝视姬野的眼睛。在少年武士黑色的瞳子里,息衍看见了属于一个孩子的眼神——只是个孩子。似乎是命运给了息衍一扇窗口去看见姬野内心深处,只是一瞬间。
  谁也不曾注意,凝视姬野的时候,息衍的眼角微微跳了,好像是一种含着痛苦的抽搐。
  这是胤朝喜帝九年八月,当姬野呼唤他的母亲的时候,这个二十年后被追封为光仪太后的女人已经死了。
  姬野在等一声喝采,等一声喝彩来承认他的胜利,他想站着迎接自己的胜利。
  可是过了许久,只有一片衣衫抖动的声音,他这才意识到出了什么变故。他努力睁眼去看,国主带着内监和群臣,急急忙忙的起身,就要离开。
  “国主……副将尚未领赏受封……”长史提醒。
  “快追九王的车驾!”国主低声喝道,“粗野的东西!不必提了。”
  “传令禁军,大辇伺候!”长史无法再劝,只得喝令下臣。
  所有人都涌向国主身后,包括东宫的少年们。周围护卫的大柳营战士快速撤离场地,迅速化成整齐的队列,夹道保护国主。姬野默默的看着所有人都离开了他,甚至包括他的父亲和弟弟。姬谦正在这种的大场面下失尽了面子,羞怒之下根本不准备再管长子,拉着姬昌夜的手追随在群臣的队伍后,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战胜的少年象一个傻子般被丢在擂台上,好像瞬息间就再也无人记得他,姬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他不能跟着这些人去,也不能倒下。血管中流淌的曾祖的悍勇让他依然站在场地中央。他把虎牙插进了擂台的地面中,冷冷的看着所有离他而去的人。
  一片匆忙的脚步声中,忽然有轻轻的掌声。姬野抬头看向掌声的方向,竟然是那个还未离开的金帐国少主。虽然只是一个不和谐的掌声,可是少主鼓掌已经很用力了。人影闪动,隔开他们又留出空袭,两双眼睛在人群开合的间隙中对视了一下。
  “世子,我们还是赶快跟上去,九王都走了,”婆子不停的催促吕归尘。
  吕归尘点了点头。他摸着身上,想馈赠一件礼物给这个得胜的武士,蛮族试手都有彩头,他不明白这个获胜的下唐孩子为什么却被一个人扔在战场上。可是他身边也并没有什么,只有胸前龙格真煌表哥赠予父亲的小佩刀“青鲨”。这是他珍视的东西,他很是犹豫。
  婆子几乎是不由分说的拉着他追了上去,吕归尘并没有什么抗拒的余地。
  这是乱世君王们的第一次相遇,那时候他们都在重重权力的压制下。未来的羽烈王和昭武公只是相隔相望,不曾互相说一句话。
  周围都空了,百里景洪的仪仗也出了大柳营,只剩姬野一个人站在擂台上。
  脚步声从背后渐渐接近,黑铠黑袍的将军微微笑着拍了拍姬野的肩膀:“我叫息衍,武殿都指挥使,虽然我无权授你副将的职位,不过如果你有投身军旅的雄心,有空来找我吧。”
  “息……息衍!”姬野被这个名字惊呆了。
  “麻木儿杜斯戈里亚,猛虎之牙,撕裂卑怯者的灵魂,”息衍在远处回头,“是天授之枪啊,我喜欢你的枪术。”
  息衍踏出大柳营,对着上午的阳光深深吸了口气。国主六十四人扛的金装紫阑花大辇静静的放在营门前的土地上,方此迎候他的内监立在辇下,对着他恭敬的长揖,比了一个手势。
  他在大辇前行礼,登着台阶上去,掀开了帘子。宽阔的辇里,国主独自一人端坐,点了点头,把手中的茶碗放下。
  “有劳国主等候臣下。”
  “息将军安坐。将军独自留下,莫非和那个获胜的武士说话么?”国主转着小指上的翡翠指环,漫不经心的问。
  “是,”息衍含着笑。
  “将军秉性素来高傲,能入将军青眼的人寥若晨星,今天对那个孩子却很赏识啊。能得到息将军的欣赏,他在我们下唐也足以树立名声了。”
  “英才难得,任谁也压不住他的光辉,臣下的赏识不过是为他锦上添花而已。”
  “这句话,我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听将军说了,”国主摇摇头,“这先不去说它。这次演武,本公的用意,别人或者不知道,将军应该清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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