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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访十年

_7 李幺傻(当代)
  她说:“我们医院只和报纸合作,这座城市里的报纸每周都会登载我们医院的广告,报纸发行量大,效果好。你们这些小公司,靠诈骗过日子,我们是不考虑的。”
  阿香可怜巴巴地说:“没有诈骗啊,我们收了钱,就会让你们公司的名字出现在电视上,我们是正规电视台的。”
  女子很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她丝毫也没有考虑到我们的感受,她直截了当地说:“什么电视台?你们不就是收了人家的钱,送给电视台,让在电视上露个面吗?这点伎俩还能瞒过我?”
  阿香小声说说:“我们不是电视台的,我们是电话直销公司,但是只要交了钱,就能让你的名字出现在电视……”
  阿香还没有说完,女子又用鼻子哼了一声,她斜睨着我们说:“也只有低智商的人才干这个,你们这些伎俩也只能骗骗傻子和白痴。”
  她自己好像很伟大,她自己好像从事的是阳光职业。
  女人的神情像一块铁石一样冰冷。她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我们一眼。
  我当时有一种受辱的感觉,这个神情倨傲的女人,让我实在无法忍受,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我想跳起来,把这个女人的衣服剥光,然后喊所有人进来,让大家看看这个女人裙子下包裹的利器,而她正是依靠这个利器才坐在了这间办公室的这张椅子上的。她的利器一定很独特,法力无边。
  这笔生意没有谈成。
  走在回去的路上,阿香说,她也是经过黑中介介绍来到这里的,现在她来到这里已经一个月了,还没有谈成一笔生意,没有一分钱进账,这个月她每天上班,却都是劳而无功。这个公司没有底薪。
  阿香神情很沮丧,她说她和老公离婚了,自己独自带着孩子,孩子在上高中,母女俩没有任何存款,她说,明天她就离开这里,去大街上捡拾矿泉水瓶子。
  我问:“你当初给职介所交了多少钱?”阿香说:“500元……火车站旁边的中介所都是黑心中介。”阿香说完后,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不忍心看她红红的眼睛,我担心自己的眼泪会掉下来。
  其实,这家电话直销公司的很多人都和阿香一样,每天忙忙碌碌,却一无所获。他们不停地打电话,可怜巴巴,低声下气;不停地在外面跑,顶着烈日,冒着严寒,却没有一分钱进账。公司是没有底薪的。
  几十号人,一个月下来,只谈成了三笔生意,这是我在墙上的黑板上看到的。谈成这三笔生意的,只是一个人,一个高大丰满的漂亮女孩子;而所谈成的这三家单位,两家是村办工厂,一家是村委会。阿香偷偷告诉我说,这个女孩子出卖色相,又许对方以巨额回扣,才谈成功的。而只要谈成一笔生意,就能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
  公司每天都弥漫着失望和失败的情绪,每个人都垂头丧气,每天有人进,每天又有人出,每天都能见到新面孔。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争着抢着往这个袋子里钻?难道就因为这是电话直销——是一种外面宣传的新兴产业吗?
  这么多人没有收入,他们如何生活?公司为什么不给底薪?
  我决定找老板谈谈。
  老板单独有一间办公室。他坐在一张并不宽敞的办公桌后,桌子上摆放着好几本武侠小说。上班时间沉浸在刀光剑影中,这就是他所有的工作。
  老板20多岁,肥头大耳,体态臃肿,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他有严重的口吃,一说话后面就是一连串省略号。一说话他就神情激动,面红耳赤。
  我走进他的办公室,他将双脚从办公桌上取下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放下正读得津津有味的武侠小说,恢复了一副老板的模样,他故作威严冷峻地问我:“你……你……”
  我说:“我有事。”
  他马上站起来迫不及待地问:“什么哦……哦……”
  我替他说:“你是想问什么事?”
  他马上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坐回了沙发。
  我说:“大家这么辛苦,你应该发点底薪。”
  他马上又激动地站起来:“不……不……”
  我又替他回答说:“是不是不可能?”
  他轻松地坐了回去:“是……是……”他就是说不出那个“的”字。
  他“是”了半天,憋得脸红脖子粗,既然不愿意给大家发底薪,既然这么贪婪,我才不会再管他了。我转身走出去,让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一路磕磕绊绊地“是”下去。
  回到卧室后,看到一张张垂头丧气的脸,我说:“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什么工作不能干?我们有双手,难道还怕饿死了?你们在这里呆了一天又一天,能有什么结果?电话直销,说白了,就是骗人的,骗那些老板的。你们想想,能够做老板的人,都是人精,谁会那么好骗?”一个又瘦又高的男子说:“我早就想走了,可是出去后还是找不到工作。”
  我说:“你整天呆在这里不去找,工作就会来找你?”
  另一名男子不服气地说:“可是,我们这里就有人拉到业务了。”
  我看着他那张长满粉刺的脸问道:“你是女人吗?你有……”后面的话我觉得不合适,就再也没有说。
  老板大概听到了我的说话声,他左摇右摆地艰苦卓绝地走出来,指着我说:“你……”
  我说:“我怎么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电话,拨打了一串号码,然后说:“这……这……”
  我估计他是找人打我,凭他一个人,我一拳就能打他一个跟头,让他骨碌碌滚到门外,可是他要找人,我就害怕了。
  我一步跨到了门外,他缓慢地转过身,晃晃悠悠地伸直手臂,想拦住我,没有拦住。他继续对着电话说:“这……这……”
  我沿着楼梯跑下去,等到他“这”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跑到了一楼大堂。
  我没有再去那家尖尖鼻子工作的职介所,我担心尖尖鼻子会给我冷脸色,她那张漫长的脸让我恐惧。
  我游荡在火车站前的一条大街上,这条大街上的店铺除了色情发廊就是职介所。白天,职介所的门口人头攒动;夜晚,发廊的门口鬼鬼祟祟,所以这条大街上一天到晚都是人群,都是怀揣着不同目的和动机的人群。
  这里充斥着小偷、妓女、骗子、逃犯、乞丐,还有地痞流氓,这里危机四伏,所以我特别小心。
  有一天,我在一家职介所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正在看着悬挂在墙上的招聘职位,她还是穿着那条蓝色的裤子,那件粉红色的上衣,头发略显杂乱地披在脑后。她是阿香。
  阿香看到了我,也感到很意外,她问:“你也在找工作?”
  我含煳地回答了她,然后说:“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
  那时候已经快到黄昏了,也是火车站和周边地区人流最多的时候。阿香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过马路的时候就小心地拉着我的衣袖。我感觉她就像个孩子一样。
  我们一路走着,远离了火车站,来到了一个广场边。此刻,华灯初上,广场里是悠闲散步的老人,排队轮滑的孩子,呢喃私语的恋人,广场边的马路上,是一辆辆疾驶而过的轿车,轿车里坐着衣着整洁的人们。高空中的楼房里,一家家窗户次第亮起。楼下的店铺里,一家家酒吧的彩灯闪闪烁烁……然而,这些和我们都没有关系,这是城市里的生活场景,而我们现在饥肠辘辘,我们是来到这座城市讨生活的乡下人。
  我们找到一家卖云南米线的地方,这是这条大街上最便宜的一种饮食。阿香看着那些颜色古朴的桌椅,看着装饰豪华的屋顶和墙上张贴的大幅米线宣传画,犹豫了一会,才跟着我走了进来。
  坐在桌子边,她显得很胆怯。可能她平时只是在街边小店吃饭,从来没有进来过这样的饭店,从来没有在饭店里坐着高桌子低板凳吃饭。
  米线要先付款后吃饭,阿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粗糙的钱包,这种钱包一看就是夜晚街边五元一个的地摊货。她要抢着和我付钱。她说她年龄比我大,应该由她来付钱。服务员掩着嘴巴笑了。我偷偷说:“别抢了,人家会笑话的。”她才犹犹豫豫地把钱包塞进口袋里。
  米线端上来的时候,我随口问道:“你有多大?”
  她说:“33岁。”
  我大吃一惊,她皮肤粗糙,额头皱纹密布,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10岁啊。
  吃完了米线,我们来到了广场上。我们坐在花丛边的连椅上,任夜晚习习的凉风吹着额头沁出的汗珠。
  阿香说我从那家电话直销公司走后,她也离开了。和她一同离开的还有好几个人。大家在这里上班,没有拉到一件业务,走的时候也不用办理任何手续。
  阿香的家乡在东北,她以前在一家国营工厂上班。她独自来到南方已经6年了,6年来,她还没有回过一次家。
  阿香向我说着她的过去,身边走过了一个少妇,少妇手中牵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风吹着少妇的连衣裙和又黑又直的披肩长发,显得风情万种。少妇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看起来她的生活很优裕。
  我看到阿香望着少妇的眼神很凄凉。
  10年前,阿香在那家国营工厂的宣传科工作,她每周的工作就是编写一期不到一千字的新闻简报,登载一些“形势一片大好,工人干劲冲天,车间生龙活虎”之类的废话。
  阿香是一名中专毕业生,那时候的中专学生也被认为是天之骄子,那时候的中专学生还分配工作。阿香从这座工厂的子弟学校走出去,又回来在工厂上班。
  业余时间里,阿香喜欢写诗歌,她的诗歌曾经登载在那时候很有影响的一本叫做《星星诗刊》的刊物上,也是因为这首十几行的诗歌,阿香被分配在工厂宣传科。
  那个年代的文学还很神圣。那时候,因为发表了一篇小说,就能找到一个好媳妇;因为发表了一篇小说,就能调到好工作。那时候的文学青年是万人瞩目的对象,是人们崇拜的偶像,不像现在,文学青年成了迂腐与顽固的代名词。
  10年前的阿香应该很漂亮,她说那时候她每天早晨打开办公室的房门,就能看到从门缝塞进来的情书。那时候的情书也都会折叠成鸽子的形状,暗指“鸿雁往来”,而情书的内容也写得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而现在,情书也已经绝迹了。干瘪无味的手机短信代替了那些诗歌一样的语言。
  10年前的阿香有很多梦想,她说她几乎每天下午下班后,都会独自来到工厂后边的草地上,在那里静静地坐着,望着夕阳西下,望着天边的火烧云,还有远处起伏而飘渺的山峦。她在想:山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有时候,飞机从头上上的云层间穿过,阿香痴痴地望着,看着飞机消失在遥远的天边,阿香总会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坐上飞机?
  10年过去了,阿香还在做着坐飞机的梦想。
  我说,我小时候和她一样,不过我们那里是山区,我也经常站在村口的崖畔上,望着层层叠叠的山峰,想着山那边的世界。我们那里很少有飞机从空中飞过。每次有飞机出现,大人小孩都会追着飞机跑出很远。
  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多,我觉得我很长时间再也没有说过那么多的话,可能由于共同来自外地,共同在这座城市漂泊,一下子让我们之间没有了隔膜,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外乡人”;我们又有两个相似的名字,一个叫“打工仔”,一个叫“打工妹”。
  我们还说起了小时候的生活。那时候我们那里很穷很穷,我小时候好像很少吃饱过,那正是阶级斗争如火如荼的七十年代,孩子们的主食就是红薯和玉米面。上初中的时候,我是住校生,每周只能回家一次,背着一布袋的红薯和玉米面馒头。冬天的时候,玉米面馒头又干又硬,结着一层冰渣,都能把狗砸死,而我们那时候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却连这样恶劣的饭食也吃不饱。后来,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能吃饱饭了,我们也能吃上了麦面馒头,我那一年的夏天个头一下子窜高了十几厘米。那年秋天去外公家的时候,外公抱着我又悲又喜:“我娃以前恓惶的吃不饱,现在吃饱了,个头长这么高了。”
  那时候的我是农村户口,阿香是城市户口,那时候的工厂比农村要好很多倍,阿香说那时候她从来没有过挨饿的感觉,她是穿着天蓝色的裙子和白色衬衫,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歌声读完小学和中学的。
  那时候我们的信仰是 “共产主义社会”。而共产主义社会就是最终消灭“三大差别”,即消灭“工农差别”、“城乡差别”和“体力与脑力劳动差别”。
  上初中的时候,学校里有几个来自几百里外的煤矿上的孩子,他们都穿着料子衣服,吃着白面馒头,说着我们羡慕的普通话。他们几个人是一个小圈子,他们从来不和我们农村孩子在一起,甚至连我们正眼也不多看。他们有着一种强烈的优越感。他们的父母是煤矿工人,我们的父母是农民;他们的家乡在城镇,我们的家乡在农村。巨大的差别让坐在同一间教室里的人,却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后来,我看了这几年一些优秀的电影:《站台》、《阳光灿烂的日子》、《孔雀》、《青红》……这些电影都在反映那个特殊年代里的城镇年轻人的生活,他们的迷惘,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挣扎。可是,有谁会关心那个特殊年代里农村年轻人和农村孩子的生活,他们的痛苦更深,他们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无法保证。在他们的眼中,这些城市人的迷惘、痛苦和挣扎都是幸福。他们才是坠入最彻骨的寒冷和黑暗中的一群人。
  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一部反映那个特殊年代农村生活的电影啊。
  夜半时分,广场上的人渐渐少了起来,大街上的车辆也愈来愈少,喧嚣渐渐淹没在了浓浓的夜色中,空气似乎变得纯净凉爽,有背着行李找工作的人,还有提着塑料编织袋的拾荒人,慢慢聚集到了广场的连椅上,他们躺下去,在这里度过一个安谧而满足的夜晚。
  阿香轻轻地唱起了小时候的流行歌曲:《外婆的澎湖湾》、《泉水叮咚响》、《熊猫咪咪》……她唱得很动情,我看到暗淡的路灯光下,她的眼角泪光闪闪。
  我的心中也充满了惆怅。
  阿香后来在东北结婚了,她的丈夫是工厂的生产能手,一直在追他。结婚后,他们生活很平静,有了一个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生活也许会一直按照已定的轨道前行。可是,那年,工厂实行改制。改制后的工厂变成了公司,公司成为了厂长的私有财产,一直做宣传工作的阿香遭遇了下岗。
  再后来,丈夫在公司有了相好的,有一次阿香回家时,在床上捉到了赤身裸体的他们。丈夫跪地求饶,但是阿香意志如铁,她坚决离婚,把房子留给了丈夫,背着一个包裹就离开了家乡,来到了南方。
  南方的生活并不像她设想的那么美好,这些年她做过各种工作:保姆、商场收银员、传唿小姐、服装厂员工。最后因为服装厂拖欠工资而离开了。
  阿香说,她现在最想看到的是故乡的火烧云,漫天燃烧,蓬蓬勃勃,而在南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景象。可惜她没钱回家,每年春节的时候,她身上的钱,还不够买一张开往东北的火车票。
  我也说起了我的生活,我家中的窘况,我孤苦的母亲和生活困苦的弟弟妹妹,还有我以前在北方那座省城做记者的情景。那时候,我住在城中村,村口有一家买汤圆的小店,每天夜晚我回家的时候,都能看到那家小店的火炉上煮着一锅汤圆,汤圆漂浮在水面上,散发着浓香,一元钱八个,八个一碗,可惜,我每次吃那一碗汤圆,都要犹豫再三。
  阿香和我一样,这些年来怀揣着一个个梦想,而梦想又一个个破灭。旧的梦想破灭了,新的梦想又会诞生,我们怀揣着梦想,在这个城市顽强地生存着,拼搏着,咬牙坚守着。因为,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阿香说:“我已经回不去了。”
  我说:“我也回不去了。”
  那天,我们在广场坐到了天亮。
  天亮后,我告诉她说,这里的职介所几乎都是黑中间。如果要找工作,最好去一些正规网站,或者看到工厂、公司或者店铺张贴在墙上的招聘启事,这样才更可靠些。
  阿香说,她如果找到了好工作,就会通知我一起去上班。
  我很感动。
  两天后,我就接到了阿香的传唿,她说她找到工作了,在一家公司里,公司的业务就是炒白银。公司员工都穿得很正式,看起来公司实力和收入应该不错。
  炒白银,听起来好像是一个很时尚很高贵的名字。然而,白银如何炒,我一无所知。阿香说她也一无所知。
  我决定试试,看什么叫做炒白银。
  当天下午,我来到了这家公司,公司位于一幢写字楼的顶层,装饰豪华,看起来很气派。公司在房间门口设置了一个前台,前台小姐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皮肤白嫩,似乎涂着一层蒙牛奶粉,后来,我才知道,她确实是用蒙牛奶粉洗脸的。她居住在一幢老式居民楼里,这幢楼房里有很多为孩子订购奶粉的人,每天凌晨四时,送奶人就会将奶粉放到订户门口的筐子里。半小时后,前台小姐穿着睡衣,像幽灵一样出现了,她将奶粉包装袋偷偷地拿回自己家中,倒进脸盆里。她每次只拿三四袋,所以很少有订户怀疑。直到有一次,她偷盗的时候,被刚刚出门的订户抓个正着。
  这个事件曾经上了这座城市的报纸上,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天,前台小姐拿出一张表格让我填写,我胡乱填写了一番,她居然没有审核我的身份证和学历证明等等相关资料。然后,前台小姐就通知说,第二天来公司培训。
  第二天早晨,我和阿香来到了公司,发现公司里黑压压已经来了很多人。很多人戴着近视眼镜,身材瘦削,一看就知道是大学生。
  也就是在那次培训会上,我认识了一名刚刚从大学出来的男青年,那时候的他很青涩,像还没有成熟的柿子,而今天,他已经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财务总监了。他叫阿方。
  阿方坐在我的旁边,我的另一边坐着阿香。
  给我们培训的人是一个女子,穿着笔挺的套裙,略施淡妆,显得干练成熟,风韵十足。她说她毕业于北京一所有名的高校,曾在国外的证劵公司从业数年,最近才回到国内,从事炒白银的业务。她说炒白银是21世纪的阳光产业,是最容易发财的职业。“20年前,当有人开始倒卖彩电的时候,你说太危险了,结果人家发财了;10年前,当有人开公司的时候,你又说太危险了,结果人家又发财了;现在,当有人炒白银的时候,你如果还不赶快抓紧,你就又会后悔了。”多年后,我还能记得套装少妇这句极有煽动力的话。
  套装少妇姓钱,大家都叫她钱总。
  钱总在黑板前讲述着炒白银的原理,我听得如坠五里雾中,那些专业名词像一块块泡沫,让我陷身其中,辨不清东南西北。阿香也是一脸茫然,但是,我看到阿方的脸上挂满了问号。
  中途休息上厕所的时候,我偷偷地问阿方:“怎么样?”
  阿方悄悄地说:“我觉得吹嘘的成分很大。”
  后来事实果然证明了阿方的判断,这家公司的业务就是圈钱和诈骗。我很佩服阿方。
  阿方是这座城市一座著名大学的财会专业毕业生。
  既然吹嘘天花乱坠,那就一定是为了掩藏什么。那么,他们掩藏的是什么呢?
  炒白银要牵涉一个杠杆原理,在这家公司,杠杆可以无限放大,最大达到500倍,而一般的炒白银只能到10倍左右。500倍会让炒家一夜暴富,或者一贫如洗。
  比如,你用100元来炒白银,10倍的杠杆,会让你输赢在2000元之间,你可能最大赢到1000元,也可能最大输到1000元。输到1000元,一般人都能承受。而在这家公司,500倍的杠杆,输赢在10万元之间,你可能一下子赢到10万元
  ,也可能一下子输到10万元。这个一般人是无法承受的。
  当然,公司不会让你赢到10万元,只会让你输到10万元。如此高的杠杆,就是为了洗钱。至于如何洗钱,我会慢慢讲述。
  在大陆,只有一些指定的银行和上海黄金交易所的会员才能从事炒白银业务。而这家公司号称挂靠的是一家香港公司,“香港公司炒白银是不受限制的。”他们说。
  我们的工作就是,每天在外面拉客户,让客户来炒白银,客户拿到钱后,杨总就会看据一张收据,加盖公章,公章是香港一家公司的,而这家公司不盖章,钱总的说法是,这家公司是香港公司的代办所,没有公章。客户相信了钱总的话,客户没有想到自己留下了后患。
  据说,在一些沿海城市,像这家公司一样从事地下炒白银的公司多达千家,营业额更是大得惊人。
  在这批人业务员中,刘芸是最突出的一个。
  刘芸身材瘦削,容貌一般,我相信她不是依然色相而拉来业务的。刘芸初中毕业就出门了,闯荡江湖多年,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和一个能把稻草说成黄金的嘴巴。然而,即使这样,刘芸还是无法看清楚炒白银中的秘密,但是,她知道炒白银中的“佣金”很高,只要做“一手”,就能够顶得上一个打工妹一月的工资。这个“一手”,就是指客户的资金交易一次。
  刘芸以前做过高档家具销售,做过酒店用品批发,还做过化妆品公司的讲师,一个初中文化程度的女孩子,能够在陌生的城市站稳脚跟,一定有她的过人之处。
  刘芸认识很多有钱人。
  公司的电话,经常被刘芸占用。刘芸有一个大大的名片夹,名片的主人不是老板,就是经理,要不就是老板经理的小蜜。刘芸在电话中谈笑风生,不要自己拉业务,只说自己请吃饭。往往几句笑语过后,她就约好了饭局;饭局过后,她就会拉来一单业务。
  刘芸的业务能力让很多男同胞只恨自己不是女儿身。
  有一天,刘芸拉来了一个客户,瘦瘦的身材,背着一个大公文包,神情腼腆,他的手掌一直没有离开过公文包的拉链,公文包里装着他的钱。他交了10万元用来炒白银。
  他的身材,他的神情,他的举止,让我感觉到他不是我在这间办公室里见惯了的那些大腹便便的老板,那10万元,可能就是他仅有的血汗钱,是他出门打工多年才有的存款。而现在,他用来炒白银。白银如何炒,他压根就不懂。他只是听到了刘芸的游说,听说炒白银能赚钱,他就来了,就畏畏缩缩地送上了自己仅有的血汗钱,畏畏缩缩地把自己的头颅伸到了铡刀下。和无数来到这座城市的打工者一样,他做着发财梦,梦想着一夜暴富。
  刘芸说,这个名叫唐明的人,是她的初中同学,也是从初中毕业就开始闯世界。他现在在城中村开了一家小商店。
  第二天,我又在办公室里见到了唐明,这次,他是被钱总叫来的。钱总把一张打印出来的单据递给唐明,唐明用抖抖索索的手接过来,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看完,满脸的皱纹笑开了,像一朵枯萎的菊花。钱总说:“你仅仅用一天时间,已经赚了一万两千元。加大资金会赚得更多,你是要取出来,还是继续注入资金?”
  唐明说:“取出来。”
  钱总楞了一下,唐明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她马上说:“公司在香港,你如果要取钱,必须去香港,我把香港公司的地址告诉你,你去取吧……你有护照吗?”
  唐明说:“没有啊。”
  钱总说:“香港现在虽然是我们的,但是你要去香港就必须有护照。既然你没有护照,就取不出来。那你干脆加大资金,到了50万的时候再清仓,那时候统一取啊。”
  唐明欢天喜地,他说:“好啊。”
  唐明神采飞扬地走出了办公室,走向电梯口,我看到他昂头挺胸,器宇轩昂,他走路的姿势很像有钱人。
  接下来的几天,唐明不断接到好消息,他每天都在赚钱,有时候一天赚一万,有时候一天赚两千。炒白银其实不需要唐明来的,可是家中没有电脑的唐明坐不住,他每天下午收盘的时候都要来,他看到电脑屏幕上那个代表钱数的数字,高兴得合不拢嘴。
  唐明的10万元变成了15万元。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唐明的“先进事迹”感动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纷纷表示,以唐明为榜样,向唐明看齐,做一个对“炒白银”事业有用的人。
  刘芸也将自己的6万元存款交给了公司,用来炒白银。阿香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没有钱。我和阿方则是在观望,我们不会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好事。10万元仅仅几天就变成了15万元,而15万元又为什么不能取出来,而是要等到清仓。难道只能等到10万变成50万,才能清仓?或者10万变成0元,而不得不清仓?
  我那时候不知道炒白银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知道股票交易,股票交易可以随时买卖,也可以中断交易,拿出本金。为什么炒白银就不能拿出来?
  就在刘芸交钱后的第二天下午,唐明又来到了公司,他账面上的资金已经涨到了15.3万元。唐明看到这个数字,笑逐颜开,他去走廊里抽烟了。我听见他一路都在吹着口哨。
  几分钟后,唐明回来了,他继续坐在了钱总的身边,看着电脑。突然,唐明发出了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所有人都惊惧地望着唐明。唐明脸色煞白,他像见到鬼一样一样,摇摆着双手:“不可能啊,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唐明账面上的钱变成了12元。
  钱总很镇静地站起身,倒了一杯水端给唐明:“市场是残酷的,你不要悲伤。身体要紧。”
  唐明跳着脚叫喊着:“15万啊,怎么说没就没了。”
  钱总安慰他说:“你现在只有继续追加,追加到一万元后,才有扳回本钱的可能。”
  唐明垂头丧气地走出办公室,耷拉着头,像一根寒风中的向日葵。
  那天晚上,我和阿方在路边小店一起吃饭,阿方分析说:“我估计这家炒白银公司是虚拟操作。”
  我问:“什么是虚拟操作?”
  阿方说:“就是没有进行市场交易,只是做出来让客户看的。”
  我问:“那电脑屏幕上为什么会出现抛物线图?”
  阿芳说:“这只是我的判断,他们的电脑服务器可能隐藏在暗处,在暗处人为操作。他们可能和香港的公司没有合作,也许香港就没有这样一个公司,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
  后来的事实证明,阿方的判断非常正确。
  杂货店老板唐明没有再追加,他已经没有钱了。
  刘芸把钱砸进去的第四天早晨,阳光一如既往地照耀着这幢巍峨高耸的大厦,我们来公司上班,突然看到公司里人走楼空。我们平时上班的那间办公室里,只剩下一张张废纸,散落在地上。
  下午,很多客户听到了这个消息,追讨到了公司,他们看到这种景象,有人嚎啕大哭,有人义愤填膺,有人沉默不语。唐明也来了,已经经受过一次打击的他这次很平静,他号召大家说:“告狗日的。”
  那天早晨我还见到了刘芸,当下午客户们闻听消息后陆陆续续赶来时,她逃走了。她的业务最多,她的欠债也最多,她担心会受到客户的人身伤害。她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那天夜晚,我和阿方、阿香一起坐在小饭店里吃饭,那天是AA制。南方和北方不一样,南方的人们吃饭的时候都是AA制。如果在北方,这样做则会显得“皮薄”。阿方是南方人。
  吃完饭后,我们各奔一方。阿方继续找工作,大学毕业的他一定要找一份薪水不错专业对口的公司;阿香去服装厂上班,这里的郊区,服装厂比肩接踵,工作很好找。我则结束了自己的暗访生活,回到报社报道。
  我暗访黑中介的生活结束后,打电话给尖尖鼻子,我说:“你一直没有给我找到工作,应该退钱给我,你当初也是这样说的。”
  尖尖鼻子问:“你的票号是多少?”
  我翻出她写的收款收据看了看,告诉了她票号。
  几分钟后,估计她找到了票号,就在电话中气势汹汹地说:“是你自己不愿意去上班,游手好闲,还怨我没有找工作。”
  我说:“你那天说,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就会退还200元钱,你介绍的工作都不合适。”
  尖尖鼻子在电话中加重了语气:“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姚明,是姚明就不会找我们介绍工作。”然后,她重重地挂断了电话。
  我仔细回想这些天暗访的经过,发现这些都是极好的新闻素材。当天晚上,我就整理出来了写作大纲:首先是关于黑中介的,我详细写出来,也许对正在求职的人有点用处:(一)职介所必须有《职业中介许可证》、《工商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正规的职业中介机构必须在办公场所内公开悬挂这“一照两证”原件,以及由劳动部门制作的收费标牌,工作人员必须佩戴《职业介绍从业人员资格证》和《上岗证》。
  (二)职介所的收费标准可以分为不同的几种:1.综合类服务收费A类:10元/人,建立求职者档案,至少推荐1次就业机会。
  B类:20元/人,建立求职者档案,至少推荐3次就业机会。以及1个月内免费参加由中介主办的招聘会。
  2.成功介绍费
  由中介和求职者双方商议费用并签订协议,工作介绍不成功则全额退费,一般100—200元/人。
  (三)出具发票
  中介收款应开具正规发票,正确的收费名目应为“推荐就业综合费”、“预收成功介绍费”,而一般黑中介《收款收据》上所写的“建档费”,则是错误的。
  (四)如何辨别黑中介
  无证经营的绝对是黑中介,需坚决取缔。有证中介在经营过程中涉及违规收费、超额收费的则属于违规,可以投诉。正规职业中介机构需设立于公共商业办公区域,而不是在居民区;公司内公示相关证件;工作人员佩戴资格证、上岗证;提供用人单位的招聘委托书;最重要的一点是不会以服装费、培训费、工卡费、押金等各种名目向求职者收取费用。
  (五)劳动时间的规定
  根据相关规定,企业劳动者每天工作不超过8小时,每周工作不超过40小时,每周至少休息一天。
  劳动者在试用期内可以随时通知用人单位解除劳动合同。劳动者可以提前三十日以书面形式通知用人单位,解除劳动合同,无需征得用人单位的同意。超过三十日,劳动者向用人单位提出办理解除劳动合同的手续,用人单位应予以办理。
  企业因特殊原因需要延长工作时间的,在保障劳动者身体健康的条件下可延长工作时间,但每日不得超过三小时,每月累计不得超过三十六小时。安排劳动者延长工作时间的,应按规定支付延长工作时间的工资报酬。休息日安排劳动者工作的,不能安排补休的应按规定支付延长工作时间的工资报酬。法定节假日安排劳动者工作的,应按规定支付延长工作时间的工资报酬。
  (六)哪里能够找到工作机会:求职者可以到劳动保障部门承办的公益性劳动力市场以及正规的社会职业中介服务机构获取招聘信息,多多参与招聘会,不要轻信街头张贴的招工小广告,对于网络求职则需要谨慎辨别招聘信息的真伪。
  (七)如何辨别黑中介
  1、正规中介公司会将各种证件原件悬挂在墙壁上,收费标准明示;而黑中介则没有这些相关证件,更不明示收费标准。
  2、正规中介公司的工作人员会佩戴资格证、上岗证,而黑中介的员工则没有这些证件,也不会佩戴。
  3、正规中介公司不会承诺绝对会给你找到工作;而黑中介则满口承诺。
  4、正规中介公司一般不会在大街上派发传单,而黑中介则到处派发传单。
  5、正规中介公司一般在街边比较热闹的地方开办,而黑中介一般开办在小巷深处。
  6、正规中介公司一般不会介绍黑工厂和骗子公司的工作,而黑中介和这些黑工厂、骗子公司形同一家。接下来我将要写好几篇文章,每篇文章都会长达几千字,每篇文章都会写出自己这些天的暗访经历。我在这些文章中,一定要写出自己的暗访感悟,以便让更多的人免于上当。
  网上的东西不可全信,网络是虚拟的,网上的宣传也是虚拟的,一定要有自己的判断和鉴定。网上的赞誉有可能出自商家雇佣的枪手,网上的诋毁也有可能是出自竞争对手。
  千万别拨打声讯台,尤其是年龄较小的男孩和寂寞闺中的少妇,这两种人是声讯台的主要猎物。声讯台不会提供给你任何服务,什么爱情咨询,什么婚姻介绍,什么心理疗伤,全是骗人的。声讯台的存在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骗钱。
  声讯台的电话都是以9打头,所以遇到9开头的电话,一定要小心,看是不是声讯台。
  人胎素完全不存在,这是商家为了骗钱而随意起的一个名字。尽管网上宣传如火如荼,但那都是商家的伎俩。胎盘有营养,这倒是真的,但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丰富,它也不会具有什么人体需要的微量元素,它不过就是一块肉。遇到所有与胎盘有关的名称,都要谨慎。
  美容院是一个怪胎,能进去的人可能也不怕花钱,可是钱花得不明不白,就有些冤枉了。美容院骗人有各种手段,归根结底就是炒概念。美容院如果一再向你推荐什么新产品,推荐什么新的美容方式,你一概拒绝。美容院的新产品和新的美容方式一般都是天价,可与原产品原来的美容方式如出一辙,换汤不换药,它们只是换了一个马甲,就价格翻番。你千万小心。如果你不想被人宰,最好别去美容院。
  我有一个朋友的老乡,以前是开小烟酒店的,听说美容业的暴利,前年就转行开小作坊生产化妆品,这些没有来由的化妆品专卖美容院,现在,他斥资几百万在最繁华的城市中心买了一套豪宅。这是真事。
  富婆养活了奸商。
  电话直销骗局多多,遇到陌生电话推销什么产品,或者让你上电视登广告,谨慎对待。这种被宣传成最新销售方式的电话直销,其实看起来并不美。
  民营医院的前身就是性病诊所,民营医院的董事长一般都是当初号称的性病老军医,他们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莆田农民。民营医院宰人众所周知,没病也要说成有病,小病一定要说成大病。如果去民营医院看病,那就是自投罗网,你身上有多少钱,就会倒出多少钱,病还不一定能够治愈。民营医院的药都是自己研制的,外面根本见不到,疗效由他们信口乱说;民营医院的医疗器械都号称国外进口,检查费也由他们随意制订。民营医院骗了你,你还无话可说。一般进民营医院看病的都是一些无知女孩。
  你在民营医院受骗了,你真没办法。去有关部门投诉吧,人家有自己的医疗标准,和国立医院的药片器械不一样,当然价格就不一样;当然也可能存在民营医院买通了个别执法人员。你去媒体投诉吧,看看报纸电视的大幅广告,都是谁的?都是民营医院的,你去投诉也不顶用。你只能吃哑巴亏。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千万别进民营医院。
  炒白银是近几年才兴起来的一种号称阳光型的投资理财方式,很多兜里有点闲钱的人都想尝试一下,但是,炒白银,只有国家规定的银行和上海黄金交易所的会员才有资格炒白银,而现在南方沿海城市有无数家炒白银的公司,都号称和香港澳门甚至伦敦纽约联姻,你一定要小心。黑公司的炒金杠杆比例非常大,他们吹嘘一天之间会让你成为百万富翁,但一夜之间也会让你血本无归。黑公司还有很多猫腻,他们的网络做了手脚,你根本看不出来,很多公司所谓的网上交易都是虚拟的。你的钱根本就没有交易,你的钱一点一点被他们侵吞,直到有一天告诉你,你已经“清仓”了。
  反正就我接触到的几十名炒白银的人,还没有一个赚钱。
  你有闲钱,你想炒白银,怎么办?去国家指定的机构去,这里有保障。炒白银和买股票一个道理,你先要有“再亏也不跳楼”的心理素质,既然玩游戏,就要输得起。
  我的这些暗访报道在报纸上连续刊登了一个星期,那时候,全城都在诉说着这些暗访报道。每天早晨,我坐着公交车出去采访,都能看到手捧报纸仔细阅读的脑袋,他们沉浸的表情让我很有成就感。那时候,我在街边吃饭,在广场小憩,看到读报的人总会最先翻阅到登载着这些暗访稿件的版面,他们不知道,这个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着酸辣粉或者兰州拉面的人,这个挨在他们身边坐在花园石阶上或者路边石椅上的人,就是这篇让他们啧啧赞叹的稿件的作者。
  连续一个星期的暗访稿件见报后,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知道自己可以留下来了。
  我至今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一个人来到江边,我骑着保安的自行车,那辆自行车是保安花了20元钱从旧货市场淘出来的。这辆自行车除了车铃不响全身都响,除了车闸不磨全身都磨,我骑在这样一辆自行车上,摇摇晃晃,就像踩着高跷一样心惊胆战。我避让着每一个迎面走来的人,每一个迎面走来的人都像地雷一样让我惊恐不安。我的车头上挂着一个布包,包里放着两瓶啤酒和一盒五元钱的香烟,还有一包麻花。
  来到这座城市后,我从来没有这样奢侈过。
  我来到了江边,我坐在了江边的草地上,自行车没有车撑,只能放倒在地面。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远处闹煎煎的市声已经被两岸蓬蓬勃勃的树木过滤,丝丝缕缕地消散在日夜不息的滔滔江水中。更远处的大桥上,车灯如荧光闪闪烁烁,与夜空的星群交映生辉。星光又映照在江面上,波光粼粼。这里美丽得就像童话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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