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他只要一提起砖窑,只要一听到别人说砖窑,他就浑身发抖,恐惧万分。
这篇稿件登载在10年前的当地报纸上,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善良的人们都认为这只是一个个案,谁也没有想到,黑砖窑在山西某些地方,居然成为了产业。直到几年后,黑砖窑事件被曝光,震惊全国。
黑砖窑事件曝光后,我又采访了一名被公安机关从黑砖窑中解救出来的人。
这是一名20多岁的男子,可是看起来他好像40多岁了,苍老衰弱,极度消瘦,表情木讷,反应迟钝,他的头上有多处伤疤,伤疤处不长头发,他的两颗门牙都掉了,脸上也带着伤痕,他说,那是在黑砖窑被人打的。
他的哥哥说,他的弟弟六年前是在上学的路上失踪的,全家人一直在寻找,一直找不到。儿子丢失后,母亲哭瞎了双眼。全家人都认为弟弟死亡了,谁也没有想到,六年后,一辆警车开进了村子里,丢失多年的弟弟被公安送回来了。
我采访的那天,还遇到了邻村的一对母女,他们拿着一张照片,让这个刚刚回家的人辨认,是否见过照片中的这个人。女孩子说,两年前,他的弟弟也是在上学的路上失踪了,他们怀疑也是被坏蛋骗到了黑砖窑里。
黑砖窑的黑暗生活无疑给他们带来一生中最恐惧最痛苦的记忆,这种恐惧和痛苦将会伴随他们终生。这些年过去了,我不知道他们生活可好,也不知道那个上学路上丢失的男孩子,是否回到了家中。
黑砖窑,千夫所指,阴森恐怖。而黑工厂,也同样让人愤恨。
我找到了报社领导,报告了思想家说给我的这个选题,每天下午都要召开的编前会议上,大家认为,写黑工厂不如写黑中介,因为南方黑工厂的工人都是黑中介介绍过去的,这里和北方不同,全国各地的人都涌来这里打工,这里的工厂从来不缺工人,而黑工厂不需要从车站等地方去拉人抢人。
很多刚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很多刚刚来到南方的打工仔,他们都是通过职业中介寻找工作的,如果揭露出黑中介的骗术伎俩,稿件的服务性和社会反响更大。
我欣然接受。
那时候,这座城市的很多职业中介都集中在火车站附近,很多人来到这座城市找工作,刚下火车,第一步都会跨进这些职介所。而职介所给他们提供的第一份工作,将会影响他们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生活和职业,甚至决定他们一生的发展方向。这些职介所是不是真的介绍招工?会不会存在骗局?它们能够介绍到的又是些什么样的工作?
那天我来到了火车站旁边的一条街道上,这里无比嘈杂,汽车引擎声,人们说话声,店铺音乐声,将这里爆炒成了凌晨时分的森林公园。在这里,即使面对面说话,也要用很大的声音才能够听清楚。
街边的店铺中间有一条过道,过道处放着一个黑色的音箱,音箱里反复播放着一家职介所的广告,说他们是经过市工商局和劳动局批准的正规中介机构,有着十多年经验的放心职业中介。音箱旁站着一个女孩子,手持一大把传单,我刚刚走近,她就把一张传单塞进我手中,我一看,上面全是各种职位和薪水,还有很多跨国公司,诸如什么微软、诺基亚等等公司的名称。女孩拉着我的胳膊说,她能够帮助我找到跨国公司的工作。
我跟着女孩走进小巷,然后又走上狭窄逼仄的台阶,左拐右拐,终于上到了楼顶。这间没有任何招牌没有任何标志的房间就是女孩子所说的能够介绍我到跨国公司去上班的职介所。
职介所里找工作的人很多,都是一张张年轻而胆怯的面孔。职介所的墙上贴满了各种用人信息:司机包吃住,2000元;业务员,2000-3000元,包底薪;打字员,包吃住,1500元……这些信息看起来都很诱人。但是,我在墙上没有看到这家职介所的营业执照和收费标准,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没有出示任何证件。后来,暗访黑工窝点结束后,我采访了相关部门,他们说,找工者去职介所,一定要注意职介所是否明示营业执照和收费标准,从业人员是否佩戴上岗证,如果没有,那一定就是黑中介,千万不要去,以免上当。如果职介所是正规的,它们肯定会将这些证件证明明示,以便让找工者放心。因为想弄清楚现在的相关部门对职介所都有些什么规定,以免大学生找工作时上当受骗,我刚才打电话给劳动局。
劳动局负责人说,申办职业中介机构必须要经劳动和社会保障局的审批,合格后方可颁发《职业中介许可证》,然后去相关部门办理《工商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正规的职业中介机构必须在办公场所内公开悬挂以上的“一照两证”原件,以及由劳动部门制作的收费标牌(收费标准由物价监督局核准制定),另外工作人员须佩戴《职业介绍从业人员资格证》和《上岗证》。所以,如果看到职介所没有这些证明证件,大学生不要进去求职,以免被骗。
找工作的朋友,进了职介所,一定要留意这些。
我也是经过了这次暗访才知道了正规中介与黑中介的区别。黑中介没有办理相关手续,不仅仅是逃避税收和相关的检查,而是,它根本就是以骗钱为目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提供的是虚假的招聘信息,当它骗取到了一定的金额后,就会人间蒸发。换一个地方重操旧业,故伎重演。黑中介与黑工厂黑公司沆瀣一气息息相关,共同来对付找工者,直到榨尽你身上最后一个铜板。当你发现上当了,你找不到它们,你去投诉,而他们根本就没有备案,查无可查。最后你只能后悔莫及,只能埋怨自己。
黑工厂黑公司如果去正规中介招工,就必须出示营业执照等相关证件,而黑工厂黑公司根本就没有这些证件,为了骗钱,为了招工,他们就只能找到黑中介。
这是一个连环套。
还有,相关部门对职介所的收费标准有严格的规定,将收费标准张贴上墙,就是为了找工者参考监督。而黑中介的收费标准则是信口胡说,完全依照它的兴趣,想要你多少就是多少。这些黑中介的业务员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他们能够从你说话的口音、你的衣着、你的神态等等细节判断出你的胆量、你的能力、你的性格,从而决定向你要多少中介费。他们对每个人的收费标准都不一样。
接待我的是一个瘦瘦的长着一张南方脸孔的女孩子,身材矮小,皮肤黝黑,鼻子扁平,嘴唇微凸,却又口齿伶俐,喋喋不休。她拿出一张印刷粗糙的表格让我填写,上面的内容仅有姓名、年龄、民族、婚否、联系方式、身份证号码,至于文化程度、家庭地址、工作经历等等内容,一概没有。
我填写好了以后,女孩子就说:“交200元。”她说得理直气壮,好像黄世仁在向杨白劳讨要200元地租一样。我给了200元钱,她给我开了一张收款收据。
此前,为了这次暗访,我向报社申请了500元采访经费。
女孩问:“你想找什么工作?”
我说:“什么工作赚钱多,我就做什么。”
女孩从抽斗里拿出一个软皮笔记本,随手翻着,而和她相隔一张桌子的我,不知道她在查看什么,那上面记载着什么。她看了一会后,似乎很慷慨大度地说:“这家公司招人,工资3000元以上,你的情况完全合适。现在只剩下最后几个名额了。”
她从没有问过我一句做过什么工作,没有问过我的学历和专业,她连我的文化程度也不知道,居然就信口开河地说我“完全合适”。真是滑稽!
她在一张纸上写了那个公司的地址,又告诉我怎么乘公交车,最后还不忘说一句:“这个好机会我让给你了,我看到你是一个老实人。”她想让我说句感谢她的话,我偏不说,我知道这些黑中介的女子都非常可恶。
我问:“如果这家公司不合适,还能不能回来再找你?”
她厌烦地摆摆手:“肯定合适,你以后努力工作吧。”
我转了两趟公交车,来到了一家小区里,拿出女子写给我的纸条,和保安交涉后,找到了这家位于居民楼里的公司。
这家公司门外没有任何标志,和那家黑中介一样。我敲门进入,看到客厅的墙上挂着一条横幅,上面是我看不懂的英文字母。两个女子长得很漂亮,身材高挑,画着淡妆,穿着黑色的职业套裙。
高个子的女子在看过了黑中介写给我的“介绍单”后,就介绍说她们公司是一家跨国企业,总部是巴黎顶尖服装公司,“巴黎是世界时装之都,你应该知道吧?”她问。
我点点头。
“公司要在国内开拓市场,需要人员,公司实力不容怀疑,它在欧美与皮尔卡丹一样驰名。公司的待遇也很高,底薪3000元,以后逐年增加。”高个子的女孩子说。
高个女子和我交谈,矮个女子一直在旁边发短信。过了一会儿,又响起了敲门声,进来了两个男子,也是来应聘。矮个女子在交谈几句后,对那两名男子说:“你们被录取了,公司统一着装,先交300元服装费,再交100元照相费,要办理证件和胸卡。”两名男子毫不犹豫地掏出300元,递到了矮个女子的手中。
高个女子一直背对着他们,但她好像一直在听着他们交谈,一直在看着他们。两个男子交过钱后,高个女子温柔地说:“你考虑一下,本来不想要你交钱,但是这是公司规定,全球几十万员工都是这样。”她好像在替我着想。我想起了那个“狼在上游喝水,羊的下游喝水”的故事。
我说:“我没有钱。”
她问:“你有多少钱?先交一部分,其余的我替你补齐,谁让我们是同事呢?”她抛给我一个媚眼。
那个媚眼确实很让人动心,像渔网一样勾住了你鱼儿一样乱闯乱撞的心思,但是我没有动心。因为我清楚地知道,面前这个高大丰满的女人,是一条美女蛇。她们的目的绝不仅仅是这300元,交过300元之后,还会以种种借口,不断要求交钱,直到有一天,你无法承受,你恍然大悟,你身无分文,你只能选择离开。
而我现在就想离开。
我走向门口。
高个女子在身后很气愤地说:“来了还走什么?真没见过你这种男人,这么小气,不就300元吗?”
我一边含煳其辞地说,我没有那么多钱,一边移动脚步。走到门口,刚准备拉门出去,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了,两个膘肥体壮的男人闯进来,几乎要将我撞倒在地。
他们一人拉着我一条手臂,将我拉进了卧室里。
来到卧室后,先前各交了300元的两名男子也进来了。他们四个人站在四角,将我围在中间。我现在才明白,那两个男子是托儿。
他们威逼我掏出身上所有的东西。
就在这时候,挂在腰间的传唿响了,我拿出来,上面显示出天气预报,我随手删除了。一名头发染成黄色的男子好像突然醒悟过来,他一把抢过传唿,看了看后,问:“谁唿的?”那时候传唿已经几近古董。
我装出一副很轻松的神情说:“我姑姑喊我回家吃饭。”
“你是哪里人?”黄头发问,他手指笨拙地翻看着我传唿上的一个个电话号码。
那时候我还不会说当地话,我就老老实实地说家在北方,姑姑大学毕业后,工作分配在了这里,后来在这里成家了,姑父是工商局长。
站在身后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子讥笑说:“你他妈真会吹牛,我姑父还是克林顿呢。”
我说出了这个城市工商局局长的名字。我说:“你们不相信,就去打电话问吧。”
他们四个人都不说话了,过了几秒钟,黄胡子说:“你姑父是工商局局长,你还用找工作?”
我说:“我刚刚从北方过来,我想依靠自己的能力找到一份工作。我谁也不想依靠。”
小胡子出去了一会儿,然后又进来了,我想着他一定是去外面的电脑查找本市工商局局长的姓名。小胡子进来后就一句话不说,像被冷霜打过的紫茄子。他一定相信了我是工商局局长的亲戚。
我装着没有看到小胡子的神情变化,我相信这些小毛贼一定都没有见过工商局长,一定没有听过工商局长,我开始吹嘘自己这个“姑父”的能耐,我把他演绎成了一个从基层民警干到局长的资深警察,编造出他出生入死的经历,后来,他调到工商局当局长,我甚至还编造出他的习惯用语,他喜欢吃的饭菜,他喜欢穿的运动装的品牌……
为了让他们进一步确信,我随口说出了一个电话号码,我说这就是我姑姑家的电话,如果不相信,可以去拨打。我相信他们是没有胆量拨打的。
他们果然害怕了。他们听我讲着,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就像课堂上回答不出问题的劣等学生,而我就是他们的老师。
后来,小胡子把传唿还给我,他说:“我们也不认识,无冤无仇,也没有拿你一分钱,你快点走吧。”
我慢慢腾腾地走到门边,他们跟在我的身后,就像我的随从一样,诚惶诚恐,俯首帖耳。高个女子怒气冲冲地站在我的面前,她说:“我又没有把你怎么样,你把你姑父叫来,我也不怕。”因为激动,她的脸像猴子屁股一样。
我心想,我又没有让你害怕。
我一言不发,拉开门,独自走进电梯里。我知道他们一定会走进另一部电梯,然后监视着我,看我走向哪里。我不在乎他们,我一个人走在花树夹道的小区里,走在他们凝望的视线里,走得不慌不忙,走得从容自如,就像老农走在自家成熟的田地里。
走出小区后,我打的离开了。
在这家报社,跑工商口的记者与工商局局长同名。报社里流传着很多关于他们两个的趣事。他们说,这名记者一走进工商局大院里,就有人开玩笑说:“局座驾到,有失远迎,赎罪赎罪。”工商局开会的时候,这名记者坐在下面做记录,有人故意开玩笑说:“局座,请您主席台上就坐。”而工商局长也是一个很风趣的人,有一次,他对记者说:“我给你们报社写了那么多稿子,我是你们的记者,怎么不给我发稿费?”
没想到,一帮小毛贼被一个名字吓破了胆。
第二天,我又来到那家职介所,那名鼻子扁平的南方女子一见到我,就从抽斗里拿出200元钱,她说:“你走吧,你的生意我们不做了,哪里有你这样找工作的,太气人了。”
我既感到“气人”,又感到好笑。难道找工作的人,就应该把钱乖乖地交给你们,任你们诈骗,这样你们就不会生气。强盗从行人身上搜到了钱,还埋怨行人将钱藏了起来。
我想,那家所谓的“国际知名品牌服装”,是和这家黑中介一伙的,甚至可能那家黑公司就是这家黑中介的下属企业。南方女子一见到我就退钱,说明昨天黑公司的人告诉了她我的“背景”。
在以后采访劳动局的相关人员时,他们告诫说,如果招聘遇到收什么服装费等等费用,扣押身份证毕业证等相关证件,就可以证明这是黑工厂黑公司,找工者赶快离开,决不留恋。
半个小时后,我又找到一家黑中介,这两家黑中介相距上百米。
依然是填写简单的表格,依然是缴纳了200元钱,不同的是,这家黑中介答应在一月内帮我找到工作,如果对推荐的工作不满意,还可以再找,“直到你满意为止。”
如果真能找到满意的工作,花费200元的介绍费也值得,可是,这些黑中介能否给你推荐到好的工作岗位吗?
我问:“如果一直没有找到工作,会不会退钱给我?”
黑中介说:“不会退钱,我们给你找了工作,是你自己不满意,我们也没有办法。”
那么,正规职介所是如何收费的?相关部门对此又是如何规定的?
劳动局负责人以后告诉我说,正规中介一次只能收费10元,介绍一次工作机会;收费20元,介绍至少三次工作机会。一般找工者,经历三次,总会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找工者还可以与职介所达成协议,缴纳100元到200元不等的费用,找到合适的工作后,找工者所缴纳的费用不予退还;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费用全额退还找工者。
黑中介见到钱,就像蝇子见到血。装到腰包的钱,再让他们吐出来,千难万难。
这家黑中介推荐给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声讯台。以前在北方的时候,我只知道声讯台都是女性,而在南方,时代进步了,声讯台里有了先生,专门勾引寂寞的富婆。
这家声讯台藏身在一幢破旧居民楼的顶层边角,我站立在门口,敲了半天门后,才有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出来了,他隔着铁栅栏门问我干什么的,我说是来招聘的,并把“介绍信”给了他。
眼镜将“介绍信”仔仔细细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问我推荐来的职介所的地址,接待我的女孩子的模样,确认无误后,他才打开了栅栏门,让我进来。
这家声讯台在一套三室两厅的简陋居室里,穿过两道栅栏门后,才能进入声讯台的工作室。我走进每一道栅栏门,眼镜就会在后面关门上锁,我感到疑惑,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人?眼睛为什么会如此戒备?
一走进房间,眼镜就关上了房门。我看到每个房间里都摆放着几张桌子,桌子上放着电脑,电脑旁边放着电话,几个女孩子和男孩子埋头在网上聊天,间或发出压抑的笑声,一间卧室里,一个女孩子头发染成了红色,五官粗糙,嘴唇凸起,很像北京猿人。她扭捏作态,嗲声嗲气,把声音捏得又尖又细,像个还没有发育全的小女孩的声音一样,而她的身体早就蓬勃发育,宽大的屁股坐在椅子上,让人真有气势磅礴泰山压顶的感觉,紧身T恤里包裹的两块东西异常夸张,像篮球一样。另一间卧室里,一个脸上有着一块大大胎记的女孩子,正在对着电话唱歌:“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那声音像夜半哭声一样难听。
眼镜将我带进了厨房里,这里的环境异常肮脏,墙壁上涂抹着一层黑色的油烟,煤气灶上的铝锅里,盛着还没有吃完的稀饭,水池里泡着锅碗瓢盆,两只苍蝇在水池边嬉戏,一会儿飞到左边,一会儿飞到右边,相亲相爱,形影不离。
眼镜说话的声音很小,他担心会影响那些声讯员的工作。他给我说了一大堆声讯台的伟大意义,能够排解工作压力,增强家庭和睦,促进社会和谐发展。他口若悬河,夸夸其谈,唾沫从嘴边溢出,又吸进去。不明白声讯台工作的人,还真以为他在从事着开天辟地的伟大壮举。
眼镜问:“愿意做吗?”
我说:“愿意。”
眼镜回身从客厅里拿出一份《培训资料》,让我先看看,他又去了客厅,我看到他在客厅对着一个女孩子打手势,那种神情像个小偷一样,这名女孩子心领神会,走进一间卧室里,从胎记的手中接过电话,捏着嗓子说:“我好想你啊,听娜娜说起过你,早就想认识你,你在哪里啊?”
这名女子又和电话那头的人聊起来,而胎记则坐在了电脑前搜寻猎物。
这套《培训资料》是电脑打印出来的,有十几页,内容包括“怎样拉开话题?怎样拖延时间?怎样建立感情?”等等好多问题,每个问题的下面又有很多详细的解释。有了这份资料,就能够开一家声讯台了。
比如,在“怎样拉开话题”的下面就有35种情况的分析:从客户的周围环境入手,你那边怎么这么吵啊,你在商场还是在菜市场?你在上班还是上课?如果那边安静,就问你是不是在家里?让我猜猜你家在哪里?
从声音展开话题,你的声音好好听啊,一定是帅哥,你的声音很像我的某位同学,或者某位朋友,啊呀简直太像了,对方肯定会感兴趣,就问那人是不是你男朋友,你就可以从这里入手展开。
从说话的语气猜测,你是某个地方的人?你的职业是什么什么,你的性格一定很稳重,我就喜欢这种性格等等,或者直接套问对方的资料,作好记录。但是不能像查户口一样,以免对方反感。
如果对方是学生,就要让对方对自己产生好感,喜欢上自己,做好扮演对方女朋友的角色,说话要温柔,性格要活泼,有时候还要撒娇,发点小脾气。
如果对方比较凶,说一些不好听的话,就要说,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女孩子,还好,我不是你女朋友,要不然肯定会被你气死,或者天天和你吵架。要给对方撒娇,甚至说一些身体隐私的话,让对方消气,继续和你聊天。
………
我看着看着,真是触目惊心,编写这些《培训资料》的人,绝对是骗子中的本拉登,野鸡中的战斗机。
这份《培训资料》还教给声讯员如何变换身份,针对学生和年龄较小的,就说自己读完一半就不读书了,现在打工。对方肯定很好奇,问你为什么不读书了,你就可以随便说了。
针对年龄较大的男人,就说自己是公司文员,刚刚上班,还在实习,男人一般都有怜香惜玉的感觉,会和你交往下去。如果说自己工作时间长,就表示你对现在的工作很熟悉,对方反问,你回答不上来,就会引起怀疑。
………
这些声讯台的电话都是以9开头,又如何能够让客户打这个电话,又不会怀疑呢?《培训资料》中有一段对话:我:你用什么打电话啊?
客户:手机。
我:别用手机啊,用固定电话或者小灵通,手机花费很贵的。
客户:没事,花费无所谓。
我:不嘛,老板嫌我们打电话,把公司电话做了设置,手机通话只有两分钟就自动断线。
客户:你的电话为什么以9开头,是不是热线电话,花费很贵?
我:不是的啊,这是公司的内部电话,所以以9开头。
客户:那好,我今晚用固定电话打给你。
我:不嘛,我要你现在就打,我等你电话,两分钟马上到了,手机要短线了,你快点啊。
如果对方一定要晚上打电话,那就要他说出几点几分,说自己一直在等他的电话。
………
事实上,以9开头的就是声讯台电话,拨打这样的电话每分钟话费两元钱。声讯员想方设法延长通话时间,就是为了多赚客户的话费。也只有用小灵通和固定电话拨打声讯台电话,他们才有提成,而用手机拨打则没有提成,为什么会这样,个种猫腻相信大家都清楚。
眼镜让胎记带着我熟悉业务,他说胎记是我的师傅。
眼镜两只手的小拇指留着长长的指甲,他经常会把指甲在手掌中摩擦,显得异常爱惜。他的指甲让我想起了慈禧太后,心中就涌起一种很恶心的感觉。眼镜对胎记不冷不热,总保持着一种上下级该有的距离,而对红头发则相当热情,他看红头发的时候,眼镜片后的眼睛里总有火光在闪烁。
红头发很放肆,在这家声讯台里,她说一不二,她的话没有人不敢听,他常常会以“告诉老板”作威胁,让大家对她言听计从。按照值日表,每周红头发要打扫一天卫生,做一天饭菜,但是她从来不会摸扫帚,也不会打开煤气罐,遇到她值日的那天,胎记和另一个女孩就承包了一切。
“北京猿人”红头发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趾高气扬?我在几天以后才了解到了答案。
按照规定,声讯员要住在这里,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不能出门,他们除过睡觉就是上网和接电话。这种情景让我想起了当初暗访酒托群落时,充当键盘手的生活。
我刚好没有地方住宿,我乐得在这里居住,既免除了房租,又能更进一步地了解声讯台的生活。
在这里,每个声讯员都有自己的绝招,这些绝招就是让对方如何多打电话,如何延长通话时间。胎记的绝招是唱歌,她能够捏着嗓子做出小女孩的声音,唱出几百首流行歌曲。红头发的绝招是叫床,她经常在电话里模仿女人性高潮的声音,声音持续很久,让人浑身不自在。
我不知道红头发以前是做什么的,但是她的通话总与性有关,而这些话题她又是烂熟于心,她在叫床时从来不会避讳别人,我怀疑她以前可能从事的是性产业。
尤其是夜晚,尤其是夜半,红头发总会一次次地叫床。电话铃声刚刚响起,他接听后,就会矫揉造作地说着想你爱你的话,然后就在电话里与人做爱,让对方一件一件地脱衣服,说自己的手指正放在身体的什么敏感部位,嘴巴里发出令人销魂的叫声……其实,她的手指放在鼠标上,她点击着网络上的游戏。
这样的电话经常会通话半个小时以上,放下话筒,红头发总会炫耀地说:“又让射了一个,他妈的。”
其实,打给红头发的人,都是一些小男孩。
红头发和胎记都教给了我找人的技巧,她们说,现在打声讯台的,一种是小男生,一种是寂寞少妇。而小男生又最容易勾到手。
我问:“这里有什么技巧?”
红头发给我边演示边说,注册一个QQ,把自己的年龄设计成一个十几岁小女孩的年龄,再找一堆漂亮的女孩照片放在QQ空间里,这样的照片在网络上很多很多。很多女孩子都喜欢把自己的照片放在网络上炫耀。
然后,运用QQ的搜素功能,找寻0-15岁的同城男孩子,“年龄再大点,就不会相信了。”把写好的一段话粘贴在对方的QQ空间里,等待对方回应。
这些话是:“我是你的同级不同班的同学,你们班有一个女生偷偷地喜欢上了你,让我转告你,你想知道是谁吗?打电话9XXXXXXX过来,这是我家的电话。记住啊,不能告诉老师和家长,否则我就不理你了,因为学生不能谈恋爱。”
很多小男孩看到这样的留言,都会感到好奇,就打电话询问,这样就能和对方建立联系。只要小男孩打过一次电话,这些巧舌如簧的女人就会让你打来第二次,第三次……红头发开发了小男孩的性启蒙,胎记用歌声让小孩子爱上她。
直到交电话费的时候,家长才会发现,这个月高昂的电话费,都是孩子拨打声讯台造成的。
情窦初开的小男孩多的是,这个不打了,还有别人打来。
找寻寂寞少妇也是同样的路径,不同的是,除了QQ,还在一些交友网站和征婚网站上寻找。之所以不再找寂寞男人,因为男人们更有判断能力,他们一般不会上这个当的。
眼镜在网络上寻找了很多帅哥的照片,一个个都比刘德华更帅气,他让我把这些照片放在自己的QQ空间和征婚网站上,等待着寂寞少妇和单身富婆们点击查看。
这些极具杀伤力的照片放在征婚网站上,很快就能收到富婆们的回应,富婆们喜欢帅哥,就像老鼠们喜欢偷油一样。富婆们火辣辣的直白语言常常让我面红心跳,然而,她们喜欢的是照片上那个虚拟的人,而不是和她通过电脑聊天的我。
这时候,让富婆们夜晚私奔都可以,更何况让她打个电话呢?眼镜说,这个以9开头的电话,就告诉富婆说是自己的小灵通。
红头发的叫床声经常会在夜半响起,每当她发出那种让人毛孔发紧的声音,我就知道又有生意来了。
有一天凌晨,我去卫生间,隔着房门听到了红头发发出叫床声,我没有在意,这种声音已经司空见惯,如果哪一天没有听到这种声音,反而让人不安。
我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叫床声依然顽强不息地钻进门缝,接着,声音停息了。我想,红头发应该打完电话了吧。可是没过一分钟,更大的叫床声响了起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个人的喘息声,床板也开始咯吱咯吱地响起来。
我突然明白了,红头发这次不是虚拟演习,而是实弹射击。
那天早晨,我有了一个罪恶的想法,我想捉奸捉双,我想知道是谁与红头发在一起制造出这么多让人想入非非的声音。我还想干扰一下他们,不能让他们如此顺利地制造快乐,他们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我当时很小人。
我悄悄地爬起来,潜到红头发的房门口,我听到红头发的叫床声音更加汹涌真切,波浪一样席卷而来,一忽儿高亢,像被狗咬了屁股;一忽儿低沉,像被狗舔了脚趾。我坐在客厅的一台电脑前,播放激越昂扬的音乐《闪电部队在行动》,据说这是德国党卫军第一装甲师的军歌,因为烙上了纳粹的标记,所以几十年来,音乐评论家们一直避讳莫深。然而,从音乐本身来说,这绝对是我所听过的最感情激昂的音乐作品。听着这首音乐,宛如看到钢铁机器排列成整齐的方队,踏着黎明的曙光,义无反顾地开往远方炮火连天的战场……
红头发叫床声停止了。床板的咯吱声也停止了。
另一间卧室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叫喊:“吃错药了吧,还让不让人睡觉?”
我暗自发笑,然后就悄悄关上电脑,悄悄潜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打开房门,故意大声喊道:“是谁这么不讲道德,把人吵起来了。”
我走进卫生间,努力地再次把尿洒在地面上,声音嘹亮,估计红头发和那个与她睡在一张床上的男子都听见了。然后,打开客厅的电脑,开始“工作”。
过了一会儿,胎记出来了,她打着呵欠,揉着眼睛,蓬头垢面,像顶着一头稻草,睡衣的带子也没有系,两个奶子若隐若现,有些下垂,像面粉袋子一样丑陋。她看到我,没有任何惊异,反而向我笑笑,那种笑容掩藏在长长的头发后,像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样看不真切。她面色红润,烘托得两个胎记闪闪发光,像两块烧红的马蹄铁。
胎记也走进卫生间,虚掩着房门,照样滋出一串嘹亮的声响。一分钟后,胎记出来了,这次系上了睡衣的带子。她坐在我的对面,也打开电脑开始“工作”。我无意中望去,看到了她睡裙下面的粉红色内裤。
胎记用古怪的神情望着我,与我的眼神相撞后,嘴唇扯动一下,又将眼睛移向了面前的电脑屏幕。
我想,红头发的实弹射击,胎记肯定也听到了。红头发的叫床声撩拨得这个女人欲火难禁,像一头发情的母猫。
可惜,我对她不感兴趣。
以后,我才听说,胎记家在农村,很早的时候,结婚又离婚,生过两个孩子,离婚后把孩子都推给了前夫,然后一个人来到城市。
这家声讯台有三个女人。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女人之间也没有秘密。流言在女人嘴巴的传播速度,比刘翔跑得还快。
天亮了,阳台上晾晒的衣服从黑暗中浮现出来,这几个女人的胸罩,花花绿绿,色彩张扬;款式各异的内裤们被衣架撑开,显得神情暧昧。那个喊我吃错药的女子也起床了,耷拉着拖鞋,吃啦吃啦地走进卫生间,一张懵懵不懂的脸上神情呆滞,面无表情,估计她没有听到红头发的叫床声。另一个和我睡在一间卧室里的男子也起床了,他心急火燎地来到卫生间,看到房门关着,骂了一句“操”,又很不情愿地回到了卧室里。
胎记在噼噼啪啪地敲打着键盘,不知道和谁聊得正起劲,她脸上的红晕渐渐散去,欲望像退潮一样慢慢消失,她又回复到了那个木讷呆板、谁都能欺负的女人。
红头发的房间里一片寂静。
黎明时分还有人泡在QQ上,这个时侯上网的人,要么是离异后的寂寞少妇,要么就是心怀鬼胎的男子。我用搜索功能找到了一个年龄在45岁以上的女人,还没有说几句话,他就点击了我的“照片”,接着,热情似火。那些火辣辣的赤裸裸的语言让电脑这边的我只能被动应付。她要我的电话,她说她要约我出来吃饭。我故意说:“我害怕被你老公打。”她说:“早就离婚了,老公管不上我。”
离婚的女人很疯狂。
红头发的房间里还是没有动静。
骂我的女人走出了卫生间,那名男子像奔赴火场的消防车一样,一头撞进去,再也不愿意出来。骂我的女人开始刷牙洗脸,洗刷结束后又回到了她的房间里。胎记依旧沉醉在聊天中,边聊天边发出笑声,笑声突然响起,异常刺耳,让坐在对面的我一阵阵抽搐。
红头发终于走出来了,脸上没有丝毫害羞和愧疚。她斜睨着我们,嘴巴高高地噘着,嘴唇上能够拴一头母牛。她对我们打扰了她的好事很不乐意,脚步声很响地走进厨房洗脸,脸盆在地上摔得乒乒响。
又过了几分钟,眼镜出来了,从红头发的房间走出来了,他脸上的肉耷拉下来,可是看到我和胎记的时候,又要挤出笑容。他说:“大家这么早就工作,辛苦了,辛苦了。”
昨天晚上,我看到眼镜很早就回家了,他什么时候又摸了进来?眼镜有老婆,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女人,像蚂蚱一样长手长脚,似乎一蹦就会蹦到天花板上。她来过声讯台,她呵斥一声,眼镜就会打摆子。没想到,在这样淫威的女人掌控下,眼镜还敢偷情。
眼镜曾经多次在我的面前吹嘘红头发,他说红头发是我学习的榜样。
在这家声讯台里,声讯员的提成是电话费的30%,也就是说,每个声讯员只要和客户聊天一分钟,就能提成六角钱。而红头发依靠自己花样翻新的叫床声,开发了懵懂少年的性教育,又赚得盆满钵满。声讯员的工资是底薪500元,外加提成,红头发每月收入都在五六千元。
这家声讯台已经经营了十几年,当初,他们依靠在大街上到处张贴广告,吸引那些无聊的男人来打电话,声讯台也不叫声讯台,而叫“心灵热线”,那些广告词写得非常煽情:“当你夜晚孤独的时候,当你寂寞难耐的时候,请您拨打我们的电话,我们陪伴你度过漫漫长夜。”很多男人对这种突然出现的“新生事物”异常好奇,就试着拨通这个电话,没想到就像鸦片一样,一吸食就会上瘾。直到缴纳电话费的时候,面对着高昂的电话费用,才如梦初醒,后悔莫及。后来,有了城管局,有了环卫局,声讯台的广告不能再随便张贴了,他们便与一些报纸、电台、电视台联姻。
很多人相信这些传媒机构,相信传媒机构的公信力,没有想到有些传媒也是婊子,只要给钱什么都愿意干。
报纸登载声讯台的小广告,电视台播放声讯台的小广告,这时候的广告词不再赤裸裸,不再色情与挑逗,它穿上了旗袍,穿上了短裙,它变得温情脉脉:“你在生活中遇到什么难题,你需要心灵的安慰,你需要帮助,请拨打我们的心灵咨询热线。”然而,你的电话拨打过去,才发现这些人并不是心理医生,她们是胎记这样的弱智和红头发这样的荡妇。
而有些电台,因为这些年在市场竞争中处于下风,效益一直不好,它们更是和声讯台联姻。夜半时分,只要你打开收音机,就能听到心理咨询热线,生活难题解答这样的节目,不同的是,主持人一般是男的,而拨打电话的,一般是心灵受到伤害的女人;相同的是,这个电话也是收费高昂,他们与声讯台穿着连裆裤。
后来,传媒机构受到整顿,野广告不能再出现,声讯台的生意大受影响。
眼镜说,在这座城市里,最多的时候有多达200家的声讯台,而现在只剩下不到10家了。
野广告不能刊登,声讯台只好自己寻求出路。这时候,网络非常流行,网络走进千家万户,它们便依靠网络生存,在网络上开发资源,寻找客户。
每个上网的人,都有一个QQ,QQ便成为了声讯台的猎物。在QQ上寻找猎物的,除了我上面提到过的酒托,现在的声讯员,还有以后我接触到的种种骗子。
所以,上QQ 的人,如果遇到陌生人要求加你,陌生人留言给你,千万小心。
孩子们也上QQ,孩子们没有判断对错的能力,那么,如何防范可恶的声讯员,最好的办法是能够把自己家的电话设置成不能拨打以9开头的电话,因为声讯台都是以9 开头的。
红头发与眼镜“实弹射击”后的第三天,发生了一件轰动性的事件。
那天中午,我正在QQ上和一个寂寞少妇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铁门打开了,进来了一个老女人,搓衣板一样的身材,包裹在质地良好的裙子里,让人真为那套裙子惋惜。她是眼镜的老婆。
搓衣板瘦骨嶙峋,红头发浑身是肉,怪不得眼镜吃完素菜要吃腥。
搓衣板怒气冲冲,她嘴巴歪斜着,眼睛也歪斜着,显得面目狰狞。她一进来就抓住眼镜的衣领,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镜,像一头威风凛凛的老猫;眼镜举着双手,阻挡在脸前,浑身哆嗦,战战兢兢地仰望着搓衣板,像一只猫爪下的老鼠。
搓衣板追问眼镜那晚去了哪里,眼镜说他在家中睡觉。搓衣板伸出鸡爪一样的手掌,在眼镜的脸上撞击出一连串清脆悦耳的声响,眼镜的眼镜掉落了,他不敢捡拾。搓衣板义正词严地说:“邻居说你一晚都没有回来,还敢骗我!”她一副真理在握的神情。
搓衣板步步紧逼,她完全占有上风,对眼镜具有压倒一切的优势,却又像被强奸了一样满脸委屈,她的眼中溢出了眼泪,她的模样不是梨花带雨,而是“狗尾巴草带雨”。
后来,红头发挺身而出,高大魁梧的红头发像梁山好汉一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不愿意看到自己床上的那个人被人如此蹂躏。她大声呵斥着搓衣板,搓衣板拿起桌子上的圆珠笔掷向红头发,红头发也拿起桌子上的记账本掷向搓衣板。战争进一步扩大化,战争进一步升级。
我一看,形势大好,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场战争吸引。我偷偷地溜到门边,偷偷地打开房门,偷偷地跑到了楼下。
到了楼下,我看到那扇顶楼的窗户里,不断有东西被扔下来,枕头、袜子、女人的内裤……
我担心眼镜追下楼来,便顺着弯弯曲曲的窄巷,一直跑到了小区外面。然而,这条街道我从来没有来过,我不知道这条道路的名字。声讯台隐身在道路密如蛛网的小区里,就像当初妓女小兰偷换嫖客钞票所设套的那个小区一样。
一辆公交车缓缓地开过来,我连哪一路车也没有看,就跳上公交车。我想,眼镜们现在肯定发现我离开了,他们一定暴跳如雷,一定惊惶万状。
公交车叮叮咚咚地把我拉到了江边,我知道沿着江边就能找到那个黑中介。我走下了车子,刚走上道牙,就听到公交车里传出喊声:“你的钱包?”
我下意识地摸向口袋,发现口袋空空如也,公交车上,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举着我的钱包,摇晃着,满脸都是笑容。
我接过钱包,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好说:“奶奶好!”
公交车又缓缓地开走了,带走了慈祥的奶奶。我站在道牙上,望着奶奶远去的方向,心中涌起了一阵暖意。
回过头来,看到从身边走过的对对恋人,他们相依相偎,呢喃私语;看到那些身材修长的女孩子,步履轻盈地飘然而过;看到路边葱绿的花树,花树间点缀的鲜艳花朵,我感到生活真美好。
阳光打在我的脸上,温暖留在我的心中,这是初秋的一天,这是我来到南方后最美好的一天。
钱包里装着我仅有的钱,还装着我的身份证,如果丢失了,我就只能一路乞讨着回到报社。更重要的是,我就无法继续暗访黑中介和黑公司,我可能很快就会被这家报社淘汰,回到以前那种没有任何希望的生活中。
我一直很后悔当时没有索要老奶奶的电话,一直无法和她联系。等到我在这家报社站稳脚跟后,我多次来到了这条路上,想找到老奶奶,可惜,我再也没有见到她。
那天下午,我又回到了黑中介。我一路都在想着见到黑中介后怎么说,我想好了托词,就说自己不适合做声讯台这份工作。
我找到上次那个介绍我去声讯台的鼻子尖尖的女孩子,我拿出她开给我的“收款收据”,说想换一份工作。尖尖鼻子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说:“你想做什么?”
我很严肃地说:“我是大学生,想做一些技术含量高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