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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们自己-[美]艾萨克·阿西莫夫

_2 艾萨克·阿西莫夫(美)
  伊特鲁里亚语的翻译极其枯燥,而且内容无论如何都说不上重要,主要是关于日常葬礼方面的描述。但是布罗诺斯基干得非常漂亮。事实证明,对拉蒙特而言,他的这一成就意义非凡。
  ——起初并非如此。坦白地说,当拉蒙特第一次听说伊特鲁里亚人这个名称的时候,布罗诺斯基的翻译研究工作已经差不多进行五年了。但是后来布罗诺斯基来到这所大学做一个年度学术报告,拉蒙特以前经常逃避此类学术报告,但这次他参加了。
  事实上,他并没有预见到这次报告的重要性,对报告内容也不感兴趣。参加学术报告会的原因是他要在罗马语言研究大楼和一个研究生姑娘约会,之所以选择这里,是为了避开他特别讨厌的音乐会。约会只持续了很短时间就结束了,令拉蒙特很不满意,但正是这件事把他领进了报告会场。
  他很欣赏这个学术报告。残缺不全的伊特鲁里亚文明第一次引起了他的注意,而如何对付一门未被破译的语言则令他着迷。年轻的时候他就很喜欢破译密码,后来,他把这个爱好跟其他一些幼稚的事情一起抛到了一边,转而研究更为神秘的自然科学,最终结果就是研究平行理论。
  布罗诺斯基的报告让他想起了年轻时代的那些乐趣,比如说如何将随机出现的符号组合排列起来。目前这个问题的难度还会给破解者带来巨大荣誉。从广义上说,布罗诺斯基是一个密码学家,他描述了如何挑战未知领域,这些描述令拉蒙特着迷。
  如果第二天拉蒙特没有去见哈兰姆,没有将自己永远置于哈兰姆的对立面,这三件事情的巧合——布罗诺斯基来到学校、拉蒙特年轻时对密码研究的热情,以及与那位迷人的女士的约会——就会不留痕迹地成为过去。
  和哈兰姆的谈话结束一个小时后,拉蒙特决定去见布罗诺斯基。在他看来,自己的这个结论是那么简单明了,可哈兰姆却觉得那么不可接受。这件事给他带来了哈兰姆的责难,拉蒙特觉得自己一定要反击,而且就在令他受到责难的这个问题上反击——平行人类是比人类更聪明的生物。尽管之前大家也没什么证据来证明这一观点,但拉蒙特一直非常确信,因为他认为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事实,不需要证明。现在看来,他必须找到证据。证据已经成了问题的关键。他必须想办法证明这一点,用事实堵住哈兰姆的嘴。
  拉蒙特发现,自己已经丢掉了不久之前的那种英雄崇拜。他觉得身心大畅。
  布罗诺斯基还在学校,拉蒙特跟他联系上了,坚持要求见他。
  拉蒙特最终见到他的时候,布罗诺斯基的样子似乎很谦恭。
  拉蒙特未加思索地接受了他这种谦恭,匆匆作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他说:“布罗诺斯基博士,能在你离开之前找到你真让人高兴。我希望能够说服你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日。”
  布罗诺斯基说:“这不难做到。他们已经在这所大学里给了我一个职位。”
  “那您接受了吗?”
  “我正在考虑。可能会吧。”
  “您一定要接受。听完我要说的话之后,您就会同意的。布罗诺斯基博士,您已经解决了伊特鲁里亚语的难题,接下来准备干什么呢?”
  “那不是我惟一的工作,年轻人。“他比拉蒙特年长五岁,“我是个考古学家。除了语言之外,伊特鲁里亚人还有很多文化留存至今,除了伊特鲁里亚文化之外还有其他很多古意大利文化。”
  “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您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比伊特鲁里亚文更有意思,更具挑战性。”
  “的确如此。”
  “所以您肯定希望做一些更令人激动、更有挑战性,而且比那些文字重要百万倍的东西。”
  “拉蒙特博士,您指的是……”
  “现在就有一些文字,它们不属于某个消失了的文化,不属于地球上的什么东西,甚至不属于我们的宇宙。我们把它们称为‘平行符号’。”
  “我听说过。我甚至见过那东西。”
  “那么,想必您一定希望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我说得对吗,布罗诺斯基博士?您是不是也希望能够弄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我完全没有兴趣,拉蒙特博士。因为那个问题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拉蒙特充满疑惑地盯着他:“你是说你能够弄懂那些符号?”
  布罗诺斯基摇了摇头:“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说那些符号根本无法理解,没有人能做到。因为根本不存在任何研究的基础。如果是地球上的语言,即使它已经消亡,我们仍然能找到一种现存的、或者虽然消亡但已经被破译的语言,不管它们之间的联系多么微弱,以此作为研究的参照。即使连这点关联都没有的话,那至少地球语言是由人类创造使用的,它反映了地球人的思维方式。这就使研究至少有了着手之处。但那些平行符号却不具备这些条件,所以很显然,根本无法进行研究。不可能解决的问题也就不成其为问题了。”
  拉蒙特一直在尽力控制自己,不想打断他的讲话。
  但他再也忍不住了:“你说错了,布罗诺斯基博士。我不是想就你的专业来教训你,但我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也发现了一些东西,恐怕你还不太了解。我们是在和平行人类打交道,对他们我们的确几乎一无所知。我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如何思维,不知道他们生活在怎样的世界里,对这些最基础最根本的东西我们几乎一无所知。就这一点来说,你的想法是对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只是‘几乎’一无所知,是吗?”布罗诺斯基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干无花果,打开之后开始慢慢吃起来。他请拉蒙特一块儿吃,后者拒绝了。
  拉蒙特说:“对。我们至少知道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他们是一种比我们更聪明的生物。首先,他们能够做到跨宇宙物质交换,而我们只是被动地配合他们。”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问道:“你对跨宇宙电子通道有所了解吗?”
  “一点点,”布罗诺斯基说,“但已经足够理解你的话了,拉蒙特博士,只要你不谈技术细节方面的东西。”
  拉蒙特接着说:“其次,是他们给我们传来指示,试图帮助我们建立起我们这端的电子通道。我们虽然还不能理解那些符号,但从中得到了足够的提示,然后得出基本的图表,然后以此为基础建造通道。第三,他们在某种程度上能够感知我们的想法。比如说,至少他们知道我们为他们放置了那些钨。他们知道放在哪里,并且能够进行处理。相比之下,我们则什么也做不了。当然还有其他证据,但这些已经足够证明平行人类是比我们更加聪明的生物了。”
  布罗诺斯基说:“不过我猜你应该是这里的少数派,你的同事们肯定不接受你的观点。” ‘“的确是这样。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认为你显然错了。”
  “我举出的事实是正确的,那么,根据它们得出的结论怎么会是错的呢?”
  “你仅仅证明了平行人类的科技比我们发达。这和他们的智力又有什么关系?听我说……”布罗诺斯基站起来,脱下夹克,然后用一种看上去非常舒服的姿势半躺在椅子上,好像身体方面的舒适能够帮助他思考一样。他接着道,“大约两个半世纪以前,美国海军中校马修·佩里率领一支驱逐舰队来到东京港。日本当时还处于闭关锁国状态,他们发现自己面对的敌人科技水平远远超过自己。这种情况下,抵抗是一种愚蠢的做法。
  一个拥有百万人口的好战的国家,发现自己面对漂洋过海而来的几艘军舰毫无办法。这证明美国人比日本人智力更高吗,还是证明西方文明选择了一条正确的发展道路?答案显然应该是后者,因为半个世纪之后,日本已经成功地学到了西方的科技。又过了半个世纪,虽然在当时的一场大战中遭到过毁灭性打击,但他们仍然发展成为主要的工业国家之一。”
  拉蒙特神色黯淡地听着。他说:“我也考虑到了这个,布罗诺斯基博士。虽然我对日本并不了解——真希望有时间读一读历史。但这种类比是错误的。现在不仅是科技的差距,而是智力层面上的问题。”
  “除了猜想,您有什么能证明自己理论的证据吗?”
  “最起码有他们给我们的指示。他们迫切希望我们建立起我们这端的电子通道,他们不得不指导我们来做。他们本身并不能穿越宇宙;连他们刻有符号的金属片(这应该是一种最有可能在两个宇宙中都保持稳定存在的物质)都渐渐有了很强的放射性,从而不能整块放置——当然,在它产生这种变化之前我们已经作了备份。”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感到自己有点过于兴奋,过于急切。他提醒自己一定不要过分吹嘘。
  布罗诺斯基好奇地看着他。“是的,的确是他们给我们的信息。你想从中得出什么推论呢?”
  “他们希望我们能够理解。他们不会那么笨:明知我们不可能理解,却还发送过来非常复杂的信息。如果不是依靠他们发送的图表,我们根本不可能取得那些成就。所以,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指望我们理解那些信息的话,只说明了一点:他们认为像我们这种科技能力和他们相近的人类(他们应该能够估计到这个——这一点也证明了我的想法),应该拥有和他们相近的的智力,从而很容易理解这些符号中包含的信息。”
  “这也许只是由于他们的天真。”布罗诺斯基仍然无动于衷。
  “难道你觉得他们认为世界上只有一种语言?其他宇宙的智慧生物都使用同一种语言?是这样吗?”
  布罗诺斯基说:“即使我同意你的观点,你又指望我能做些什么呢?那些平行符号我看过,我相信每一个考古学家和语言学家都看过。我不认为自己能做什么,而且我肯定别人也研究不出什么来。二十多年了,没有任何进展。”
  拉蒙特有些激动:“事实上二十年来人们根本就没指望着有什么进展!那些电子通道管理者根本不想弄明白那些符号!”
  “为什么不想?”
  “因为一旦与平行人类交流,很可能会证明他们的确比我们聪明,这是那些人不愿意看到的;也会证明在电子通道工程上,人类就像平行人类手中的木偶。那样一来,会大大挫伤他们的自尊心。更主要的是,”拉蒙特努力控制着,以免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恶毒,“那样的话,哈兰姆就会失去‘电子通道之父’的荣耀。”
  “假设他们想取得进展,他们又该怎么做呢?愿望和事实之间的差距。你应该明白的。”
  “他们可以与平行人类合作。他们能够向平行宇宙发送信息。人们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做法,但这应该是可行的。在用于置换的金属钨下面附上一块金属,将信息刻在上面。”
  “噢?以目前电子通道运转的情况,他们还会寻找新的钨样本吗?”
  “的确不会。但他们会注意到我们放置的钨,而且应该意识到我们是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才放置的。我们甚至可以把信息直接写在金属钨上面。如果他们收到了信息,不管信息本身有没有意义,他们都会结合从我们这里得到的信息,给我们一个回音。他们可能会把他们自己的语言和我们的制成一个对照表,或者他们会将他们的文字和我们的混合使用。这样双方就可以实现相互交流。”
  “主要的工作则是由他们来做。”布罗诺斯基说。
  “是的。”
  布罗诺斯基摇了摇头:“没什么意思,不是吗?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
  拉蒙特看着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怒火。“为什么不呢?你觉得这项工作必将带来的荣誉不足以吸引你?或者不会给你带来荣誉?你到底是个什么人,荣誉鉴赏家吗?你从伊特鲁里亚文中得到了什么荣誉?见鬼去吧!
  全世界搞这个的不过几个人而已。你胜过了其他的五个人,或许是六个。然后呢,得到的是他们的不屑和仇恨。还有什么?你在这里对着几十个听众发表演说,第二天他们就会忘记你是谁。你想得到的就是这个?”
  “别激动。”
  “好吧,我不激动。我再去找其他人。可能会多花些时间,但正如你所说的,反正大部分工作将由平行人类完成。如果必要的话,我亲自去干。”
  “他们指派你负责这个项目吗?”
  “没有。那又怎么样?或者,这是你不愿参与的另一个原因。怕引起纪律方面的麻烦?没有什么法规约束你去尝试翻译那些符号,我可以一直把钨放在我的书桌上。我不会把我对钨的研究结果向上报告。单就这一点而言,我确实打破了研究规则。但一旦我们成功完成了翻译,还有谁会抱怨?如果我能保证你的安全,答应为你保密,你会和我一起工作吗?你可能会受到名誉上的损失,但也许你更担心自己的安全。唔……”拉蒙特耸了耸肩,“如果我一个人做的话,至少有一个好处:不必操心其他人的安全。”
  说罢,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两个人都很生气,但都还能尽力忍住怒火,保持着僵硬的礼貌。“我想,”拉蒙特说,“你会为我们这次谈话保守秘密。”
  布罗诺斯基也站了起来。“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他冷冷地说。随后两人简单地握手告别。
  拉蒙特没指望着能再听到布罗诺斯基的消息。他开始试着说服自己,亲自动手从事翻译才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两天以后,布罗诺斯基来到了拉蒙特的实验室。他有些唐突地说:“我现在准备离开这个城市,不过九月份还会回来。我已经接受了他们的工作邀请。如果你仍有兴趣,我愿意为你所说的翻译工作做点什么。”
  当时布罗诺斯基大步走了进来,脸上明显流露出因为让步而非敌意所产生的气愤。拉蒙特几乎来不及表达吃惊和感激。
  两个人很快成了朋友,拉蒙特也很快了解到了布罗诺斯基态度发生转变的原因。在他们俩交谈的后一天,布罗诺斯基在教员俱乐部和大学的一些高级官员一起吃午饭,其中当然也包括校长。布罗诺斯基当场宣布自己愿意接受大学的职位,并会适时递交正式信函。所有人都对此表示欢迎。
  校长说:“能够拥有您——伊塔斯加语的破译者——这样杰出的翻译学家,这是我们大学的荣耀。我们感到很荣幸。”
  校长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布罗诺斯基的笑容虽然显得有些不自然,但并没有当场消失。古代历史系的系主任后来向他解释说,校长是个典型的明尼苏达人,并不是什么学者。再说伊塔斯加湖是密西西比河的源头,所以校长有这样的口误也是在所难免的。
  但是,由于拉蒙特刚刚就名誉问题讥讽过他,布罗诺斯基为校长的话很是愤愤不平。
  听到这件事后,拉蒙特觉得很有意思。他说:“呵呵,我明白了。于是你对自己说,‘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一定得干出点名堂来,就算那个木头脑瓜也忘不了。’”
  “差不多是这样。”布罗诺斯基说。
  《神们自己》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五章
  一年的努力收获甚微。两个宇宙之间实现了信息的来往传递,其他方面没有丝毫进展。
  “我只要点猜测!”拉蒙特有些激动,“任何最不着边际的猜测都可以。我们必须进行试验。”
  “我正是这么做的,彼得。不要这么激动好不好,我在伊特鲁里亚文字上花费了十二年时间。难道你觉得眼下这项工作需要的时间会比那个短吗?”
  “天!迈克,我们不可能花十二年来研究它们。”
  “为什么不能?瞧,彼得,我早料到你的态度会发生变化的。上个月你还不是这种想法。我以为一开始我们就很清楚,这项工作不可能很快完成,我们必须要有耐心。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在大学有自己的日常工作。
  我已经问过你好几次了,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我们要那么着急呢?”
  “因为我确实很急。”拉蒙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因为我想快点把它弄出来。”
  “很好。”布罗诺斯基冷冷地说,“我也想快点弄出来。听着,我猜你不是快要死了吧,是不是你的医生告诉你说你患了一种致命的癌症?”
  “没有!”拉蒙特低沉地说。
  “那到底是为什么?”
  “没什么……”拉蒙特说罢,匆匆走出实验室。
  最初劝说布罗诺斯基一起进行研究的时候,拉蒙特仅仅是在平行人类是否比人类智力更高的问题上对哈兰姆狭隘的固执感到不满。因此一开始,拉蒙特仅仅想在这方面有所突破。他没有考虑其他更多的问题——当然,这只是起初的想法。
  但在以后的几个月里,他经历了无数令他愤怒的事情。比如,他的要求人家置之不理,无论是对设备的要求,对技术支持的要求,还是对电脑使用时间的要求;他需要出访经费,没有人理睬;在部门会议上,他的观点无一例外地被大家忽略掉了。
  终于,拉蒙特的忍耐到了极限。事情是这样的,亨利·加里森——一个能力和资历都远远比不上拉蒙特的人——被任命为为学术顾问,而这个很体面的位子本来应该属于拉蒙特。拉蒙特的愤怒达到了极点,他意识到仅仅证明自己的正确是远远不够的。他一定要打倒哈兰姆,将他彻底击垮。
  面对着电子通道站那些同事,看着他们明白无误的对待自己的态度,每一天,甚至每一小时,拉蒙特的这种信念都愈来愈强烈。拉蒙特火爆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大需要别人的同情,但话虽如此,目前这种情况下,他心底还是渴望一点同情的。
  加里森感觉很尴尬。他是一个说话温和亲切的年轻人,不想找任何麻烦。他来到拉蒙特的实验室,脸上的表情明确地表明了他对拉蒙特的理解。
  他说:“你好,彼得。我能跟你谈一会儿吗?”
  “只要你愿意,多久都可以。”拉蒙特皱着眉头,尽量避免和他对视。
  “彼得,我没办法拒绝他们的任命。但我希望你知道,这个任命不是我主动争取的。我也感到很吃惊。”
  “谁让你拒绝了!我可从来没这个意思。”
  “彼得,是哈兰姆要这么干的。如果我拒绝,他还是会找别人,不会给你。你究竟对那位老先生做了什么?”
  拉蒙特在他旁边踱了几步:“你认为哈兰姆怎么样?他在你印象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加里森有些吃惊。他噘了一下嘴,手揉了揉鼻子。
  “他——”他有些犹豫,拖着长音说。
  “一个伟人?才华横溢的科学家?鼓舞人心的领导者?”
  “喔——”
  “我来告诉你吧。那人是个骗子!是个伪君子!他骗到了荣誉,骗到了地位,可是他现在怕得要死。因为他知道我已经看穿了他,所以才会对付我。”
  加里森局促地轻声笑了一下,“你不会当面告诉他……”
  “没有,我什么也没讲。”拉蒙特郁闷地说,“总有一天我会的。但是他心里清楚。即便我什么也没说,他也知道骗不了我。”
  “但是,彼得,让他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也没说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但宣扬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说得严重点,你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里。”
  “是吗?他的名誉掌握在我的手里。我会揭露他,剥去他骗人的外衣。”
  “那你打算怎么做?”
  “这是我自己的事。”拉蒙特咕哝道。其实他现在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可这太荒谬了。”加里森说,“你是不可能赢的。而他却会毁了你。即便他不是爱因斯坦或者奥本海默那种伟人,但在当今世界,他甚至胜过这两位。对地球的二十亿人来说,他是电子通道之父,而电子通道对于人类的幸福生活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说,你不可能撼动他。事实如此,如果你还是想这么做的话,只能说明你疯了。别再固执了,彼得,跟他说几句好话,认个错。不要成为第二个狄尼森。”
  “我来告诉你吧,亨利。”拉蒙特一下子发火了,“省点心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
  加里森猛地站起来,一句话没有说,走了。拉蒙特又给自己树了一个敌人,至少失去了一个朋友。但最终,拉蒙特认为付出这个代价是值得的,因为加里森的一句话将他的研究引向了一个新的方向。
  加里森的话大意是这样的:只要电子通道仍然是人类幸福生活的关键所在,那么哈兰姆的地位就是不可撼动的。
  拉蒙特心中猛地一亮,他第一次把注意力从哈兰姆转移到了电子通道上面。
  电子通道究竟是不是人类幸福生活的关键?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蹊跷?拉蒙特对平行理论的历史非常了解,他说的这个“蹊跷”不是凭空猜测的。宣布电子通道的原理就是将宇宙中的电子转移到平行宇宙中去的时候,当时就有反对者质疑:“如果所有电子都被发射过去,之后会发生什么?”
  不过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即便是最大规模的发射,宇宙中的电子也足够维持万万亿年。跟这个时间相比,整个宇宙(包括平行宇宙)能存在的时间是微乎其微的。
  另一个反对的理由更加复杂。我们不可能把所有电子都发射过去。因为随着电子通道的运转,平行宇宙中的负电荷会越来越强。同理,我们宇宙中的正电荷越来越强。电荷一年年不断增强,克服斥力发射电子就会变得越来越困难。当然,我们实际上发射的是中性的原子,但在这个过程中,原子核周围电子轨道的扭曲会产生相应的电荷,加上随后放射性的变化,电荷还会大幅增加。
  如果发射过程中电荷不断集中,那么它对已经失去电子的原子核所产生的作用会迫使电子通道立刻停止运行。当然,还有一个发散问题。积累的电荷被立即发散到地球以外空间,所以在研究发射过程对电子通道的影响时,人们也考虑了这个因素。
  地球上不断增加的正电荷迫使带正电的太阳风更加远离地球,地球的磁场因而不断增强。麦克法兰(拉蒙特认为他才是伟大发现的真正主人)的研究表明,带正电的粒子会被从地球表面排斥出来,太阳风将越来越多的这种粒子吹到外层空间。这个过程持续下去,最后一定会达到一个平衡点。随着电子通道工作频率越来越高,电子通道站越建越多,地球上的正电荷不断增加,地球磁场的范围也就会越来越大。不过那些电荷本身都是很微弱的,并且最终都被太阳风带到了地球以外的太阳系中。
  假设电荷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出去,直到宇宙和平行宇宙的电荷差越来越大,大到迫使电子通道停止工作。
  与用尽所有电子需要的时间相比,这段时间短得微不足道。
  但这仍然意味着电子通道还能工作一万亿年。只有一万亿年,但是已经足够了。一万亿年已经比人类能够存在时间、甚至太阳系存在的时间都长得多了。如果人类(或者继人类之后出现的某种生物)真的能存在那么长时间,那么他们无疑能够想出别的办法来应付这种情况。一万亿年里,人们能做很多事情。
  拉蒙特不得不承认,事实的确如此。
  但随即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或者说另一条思路。
  它来源于哈兰姆为普通大众写的一篇科普文章,拉蒙特记得很清楚。他忍住心中的厌恶,把这篇文章找了出来。研究一下哈兰姆将他的理论系统发展成熟之前都说过什么,这是很重要的。
  在这篇文章里,哈兰姆写道:“由于地球的重力从古到今一直存在,所以才出现了‘水向下流’这个说法,我们可以用‘水向下流’的现象来类比我们在开发能源时所遇到的问题。过去,我们利用水流的落差来驱动水泵和发电机等机器运行。但是当水从高处流下以后呢?“我们只能等水回到高处以后才能再次利用——而这需要做功。事实上,使水回到高处所需的能量,比水从高处流下时我们从中获得的能量更多。因为这个过程中存在着能量损失。幸运的是,太阳帮了我们这个忙。
  阳光照射使海水蒸发到天空中,形成云,最终以雨或者雪的形式落下。广泛的降雨降雪又会形成溪流和泉水,从而保证水总是从高处流下。
  “但这个过程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太阳蒸发海水,这个过程是需要耗费能量的。从原子的角度讲,太阳的照射也是一个‘水向下流’的过程。只是这个‘水向下流’所蕴含的能量不是地球上的河流所能比拟的。
  当太阳的能量耗尽时,真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够为它提供补充。
  “我们宇宙中所有的能量都是在慢慢消耗。这是我们不能阻止的事实。而且,这种向下的消耗都是不可逆的,我们只能借助周围更大的能量消耗来对局部能量进行补充。如果我们想得到取之不尽的能量,那么就要找到一条两个方向都是下坡的道路。这在我们的宇宙中是不可能达到的。大家都明白,如果一个方向是下坡,那么另一个方向肯定是上坡。
  “但是事实上,我们完全不必把自己的思考仅仅局限在我们这个宇宙中。大家想一想平行宇宙。他们也有道路,同样一边是上坡一边是下坡。但这些道路和我们的道路是不一样的。所以就存在这种可能性:从我们的宇宙到平行宇宙的道路是下坡的,而从平行宇宙到我们宇宙的道路还是下坡——这是因为两个宇宙的自然规律是不一样的。
  “电子通道就是利用了一条两个方向都是下坡的道路。电子通道……”
  拉蒙特又看了看这篇文章的标题, 《两个方向都是下坡的道路》。
  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这个概念他当然很熟悉,也了解它的热力学结论。但为什么不考证一下这个假设呢?任何理论都有弱点。如果这个看似正确的假设是错误的,会怎么样?如果从另外的假设开始考虑,结果又会怎么样?会是完全矛盾的吗?就这样,他开始在黑暗中摸索。不出一个月,所有科学家们都注意到了他的感觉——一种找到了真相的感觉——他那种有了不经意的新发现时的兴奋的表现。到了后来,大家全都对此习以为常了。
  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对布罗诺斯基施加更大的压力。
  有一天他说:“我准备去见哈兰姆。”
  “见他干什么?”布罗诺斯基扬了扬眉毛。
  “让他给我泼点冷水。”
  “以你的急性子,确实到了去见他的时候了,彼得。如果麻烦少了你会不高兴对吧!”
  “你不明白。我就是要他拒绝听我的想法。我不能让他以后有机会说我没告诉过他,他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翻译平行符号吗?我们还没完成呢。不要太着急,彼得。”
  “不,不是那个。”拉蒙特不肯再说下去了。
  哈兰姆没让拉蒙特轻轻松松便见到他。他过了几周才安排了时间见这个年轻人。拉蒙特同样也没打算让哈兰姆轻松。他大步走进来,似乎每一根头发都立了起来。哈兰姆板着脸等着他,眼睛里含着怒气。
  哈兰姆突兀地说:“你所说的危机是指什么?”
  “受您一篇文章的启发,我又有了新的发现,先生。”拉蒙特冷冷地说。
  “噢?哪篇文章?”哈兰姆马上问道。
  “《两个方向都是下坡的道路》,就是您在《青少年生活》上面发表的那篇。”
  “那篇文章怎么了?”
  “我相信电子通道并不是‘两个方向都是下坡的道路’——希望您允许我使用您的比喻。这个现象并不完全符合热力学第二定律。”
  哈兰姆皱了皱眉:“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能给您解释得很清楚,先生。我会就两个宇宙列出方程式,并证明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前辈们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我认为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
  说着,拉蒙特直接走到触摸屏前,一边飞快地写着方程式,一边向哈兰姆解释着。
  拉蒙特知道哈兰姆会觉得羞辱和愤怒,因为他不懂数学。拉蒙特是有意这么做的。
  哈兰姆发牢骚地说:“年轻人,我现在没有时间来跟你深入讨论平行理论。这样吧,你回头给我送来一份完整的报告。至于现在,我希望你能简要地陈述一下。”
  拉蒙特从触摸屏前走开,表情中明显带着蔑视。他说:“好吧。热力学第二定律描述的是由两个极端不可避免地向平衡靠拢的过程。水不仅仅是从高处流下,真正发生的是重力势能的减少。如果将水堵在地下,它同样会冒出地面。如果将两个温度不同的物体放在一起,最终结果是它们的温度会稳定在一个中间值上,热的物体温度降低,原本冷的物体温度升高。温度的升高和降低都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的平衡现象,在一定的环境下,两者自发向中间的平衡点靠拢。”
  “用不着教我这些基本的热力学原理,年轻人。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的时间很有限。”
  拉蒙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一点都不着急。他说:“电子通道的运转也在达到一个平衡。在这里,两个极端就是两个宇宙的自然法则,而维持法则存在所需的条件——不管这些条件是什么——都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向另一端靠拢。这样一来,结果就是两个宇宙的法则最终会变得一样——成为现在两边法则的一个折衷体。这将会使宇宙产生巨大的变化。虽然我们不知道变化的具体内容,但可以肯定这样的变化一定会发生。所以我们一定要慎重考虑,立即停止电子通道,并且永久性地停止这项计划。”
  拉蒙特此刻最希望看到的是哈兰姆大发雷霆,不让他再做任何进一步解释。但哈兰姆的行动跟他的想像不太一样。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把椅子都给带倒了。他踢开椅子,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拉蒙特跟前。
  拉蒙特小心地把自己的椅子也往后推了推,站起身来。
  “你这个白痴,”哈兰姆咆哮道,压抑不住的愤怒几乎让他口吃了,“难道你以为这幢楼里会有人不明白自然法则的均等化吗。你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只为了说一些我在你吃奶时就知道的事。好了,你出去吧,我随时恭候你的辞呈。”
  拉蒙特离开了,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不过对于哈兰姆对待他的态度,拉蒙特还是感到十分愤怒。
  《神们自己》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六章
  “无论如何,”拉蒙特说,“我已经告诉他了,他不听是他的事。我要采取下一步行动了。”
  “下一步?什么行动?”布罗诺斯基问道。
  “我准备去见巴特参议员。”
  “你是指技术环境委员会的负责人?”
  “就是他。这么说你知道他?”
  “谁会不知道他呀。但是有一点,彼得,你有什么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呢?我再问你一遍,除开翻译,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没法解释。你不懂平行理论。”
  “那么巴特参议员他懂吗?”
  “可能知道得比你多一点吧,我认为。”
  布罗诺斯基指着拉蒙特说:“彼得,咱们不要再胡闹了。也许我手里也有些你并不知道的情况。如果彼此对着干,我们是没法共事的。你要还当我是伙伴,是我们这个组合中的一员,那么告诉我,你究竟在考虑什么,而我也将告诉你一些事情。要不然的话,干脆停下别干了。”
  拉蒙特耸了耸肩,说道:“好吧,你想听的话,我告诉你好了。既然我已经敢拿到哈兰姆面前,说明我觉得自己的确是对的。问题的关键就是,电子通道传送的是两个宇宙的自然规律。在平行宇宙中,微观层面强作用力的强度是我们这里的百倍,这就意味着我们这里更容易发生原子核裂变,比他们那里容易得多。而核聚变则是他们那里更容易。如果电子通道运转足够长的时间,最终将会达到一个平衡点——两个宇宙的原子核相互作用力变得一样,这个平衡点的数值大约是我们宇宙目前原子作用力的十倍,是他们目前的十分之一。”
  “大家会理解这个吗?”
  “当然可以,每个人都能理解。从一开始就很明了。即使是哈兰姆都能明白。正因为如此,那个混蛋才会暴跳如雷。跟他说这些的时候,我当时就知道他以前肯定没想过这个问题,后来他都快气炸了。”
  “但这又怎么样呢?原子核相互作用平衡了会很危险吗?”
  “当然了,你以为呢?”
  “我不知道。那么,达到平衡需要多长时间?”
  “按照目前的速度,需要大约十的三十次方年。”
  “这是多久?”
  “足够万万亿个我们这样的宇宙一个接一个诞生、存在、衰老和灭亡。”
  “上帝!彼得,那这算得上什么危险?”
  “因为我认为,得到这个官方数字所作某些的假设是错的。”拉蒙特很慢,但很认真地说,“如果运用另一种我认为是正确的假设,那我们就有麻烦了。”
  “什么样的麻烦?”
  “假设地球在五分钟内变成气体,你认为这算不算麻烦?”
  “因为电子通道?”
  “因为电子通道!”
  “那平行宇宙的人们呢?他们也将身处险境吗?”
  “肯定!虽然是不同的危险,但肯定有危险。”
  布罗诺斯基站了起来,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一头棕色的头发又密又长,所以曾经被人戏称为“棕色的家伙”。现在他正双手抓着头发,说道:“如果平行人类比我们更聪明的话,他们还会开启电子通道吗?他们肯定比我们更早知道危险的存在。”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拉蒙特说,“我的猜测是,开始启动电子通道时,他们跟我们一样只看到了眼前的好处,后来才开始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
  “但你说你已经知道了它的后果。他们会比你知道的还晚吗?”
  “这取决于他们是否去研究,以及什么时候才开始研究这一过程的结果。电子通道实在太诱人了,大家很不愿意破坏它。甚至连我都不想去研究,如果当初不是……那么,迈克,你那边的新情况是什么?”
  布罗诺斯基停了下来,专注地看着拉蒙特:“我想我们的确发现了些什么。”
  拉蒙特心里一阵狂喜,他冲上前来,抓住布罗诺斯基的袖子。“是关于平行符号吗?快告诉我,迈克!”
  “是在你去见哈兰姆的时候。我当时不太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我不敢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
  “现在怎么样?”
  “仍然不能确定。他们传送过来一块金属,上面刻着四个字……”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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