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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们自己-[美]艾萨克·阿西莫夫

_11 艾萨克·阿西莫夫(美)
  “那么,如果你想成为我们中一员的话,我想你应该去看看我们的体育场。地球佬都想去,可是我们一般不鼓励他们这么干——尽管也没有完全禁止。不过移民就没这回事了。”
  “为什么?”
  “嗯,只有一个原因。我们锻炼的时候是裸体的,至少是半裸。为什么不呢?”她的声音好像有点不耐烦,好像在第一万次重复这个自卫式的立场,“温度一直都调得非常舒适,环境非常清洁。可有了地球佬出现,裸体就会变得很不自然。有些地球佬看了以后很震惊;有些情欲勃发;还有些人两种反应都有。我们不想因为他们出现就穿上衣服,也不想跟他们打什么交道,于是一般都不让他们进去。”
  “我得跟你说实话,茜里妮。要是看到异性的裸体,我也会有反应的。我还没老到无动于衷的地步。”
  “没关系,尽管兴奋。”她满不在乎地说,“一个人兴奋,没人管你。怎么样?”
  “我们是不是也得脱衣服?”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说。
  “作为观众?不用,我们可以脱,但不是必须脱。
  你要是第一次去就脱光衣服,肯定会觉得不自在。而且对我们而言,你的身体也不见得有多好看——”
  “你可真坦白!”
  “我只是实话实说。至于我嘛,我可不想让你过于兴奋,又不得不强行压抑。所以咱们还是都穿着衣服吧。”
  “会不会有人阻拦?我的意思是,像我这样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地球人,会不会被人拦下来。”
  “跟着我就不会。”
  “再好不过了。那么,茜里妮,还远吗?”
  “我们已经到了,穿过那扇门就是。”
  “啊,这么说,你早就计划好来这里了。”
  “我想你可能会比较感兴趣。”
  “为什么?”
  茜里妮突然笑了笑:“我反正是这么想的。”
  地球人摇摇头:“我现在觉得,你不可能是随便想到的。让我猜猜。要是我想在月球定居,那就一定要时常锻炼,保持肌肉、骨骼和身体各个器官的活力。”
  “完全正确。我们都得这么干,特别是地球移民。
  以后你就会明白了,健身房将成为你每天的噩梦。”
  他们走过那扇门,地球人惊讶地四处张望。“这是我来月球以来,第一次看到跟地球类似的环境。”
  “怎么说?”
  “因为这里的面积。我从来没想到月球上还会有这么大的房间。还有办公桌,办公设施,坐在办公桌后边的秘书小姐——”
  “露着乳房的小姐。”茜里妮低声说。
  “这一点不像地球,我承认。”
  “我们自己有滑道,另外也有给地球佬用的升降机。有很多层……稍等一下。”
  她走到旁边一张桌子跟前,跟坐着的小姐快速低声交谈。地球人只是好奇地四下张望着。
  茜里妮回来了。“没问题。我们今天还赶上一场混战。非常过瘾,我知道参赛队伍。”
  “这地方真让人印象深刻。真的。”
  “你是说这里的面积?我们有三个体育馆,这个是最大的。但就算这个其实也没多大。”
  “我很高兴能看到,在月球基地这么严酷的自然条件下,你们还能用这么大的空间从事消遣活动。”
  “消遣!”茜里妮好像生气了,“你怎么会觉得这是消遣呢?”
  “你不是说混战吗?不就是一种游戏吗?”
  “你可以称之为游戏。在地球上,体育比赛是游戏。场内十几个人参与,场外几万观众。月球上不是这样。那些你们看起来是游戏的东西,对我们而言却是必需的……走这边,我们坐电梯,不过要先等一小会儿。”
  “我没想惹你生气。”
  “我也没真生气,可你总得讲讲道理。自从两栖动物上岸以来,你们地球人已经适应重力环境三亿年了。
  就算你不锻炼也没关系。但我们没时间慢慢调整,花上几千万年来适应月球的重力环境。”
  “你们看上去已经改变很多了。”
  “如果你在月球的重力下出生、长大,你的骨骼和肌肉自然会比较纤细,肯定不能像地球人那样结实粗壮。不过这种差异只是表层的。跟地球人相比,我们的身体并没有什么特异功能,一点都没有。不管是消化系统还是激素分泌,都没有因重力的改变而变异。所以特别的大负荷身体训练是必不可少的。要是我们能将训练做得好像娱乐消遣……电梯到了。”
  地球人犹豫了一下,没敢迈步,看样子有点害怕。
  茜里妮又有点不耐烦了,这类解释她似乎已经做过无数次了。“我想你是不敢坐吧,这玩意看起来像树枝编的一样。每个坐过的地球人都这么说。不过在月球的重力条件下,没必要造得那么结实。”
  升降机缓缓向下移动。只有他们两个乘客。
  地球人说:“我很怀疑平时有没有人用这部机器。”
  茜里妮笑道:“你说对了。我们都用滑道,更好玩一点。”
  “什么滑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们快到了。再往下两层就是……滑道就是个垂直的管子,我们可以从里面滑下去,还有扶手。一般不鼓励地球人使用。”
  “因为太危险?”
  “其实不危险,完全可以像梯子一样一步步爬下去。不过总有些年轻人喜欢高速滑行,而地球人不知道怎么躲开他们。撞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你早晚会习惯的……事实上,你将要看到的也是一种大型的滑道,专为那些愣头青设计的。”
  她把他领到一个环形场地的栏杆前,有些人正靠着栏杆聊天。所有人都差不多一丝不挂。大家都穿凉鞋,肩膀上多半挂着一个挎包。有些人穿着短裤。有些人从一个罐子里拿出些绿色的东西,放在嘴里嚼着。
  地球人走过他们身边,微微皱着鼻子。他说:“牙齿问题在月球上一定很严重。”
  “的确不太妙,”茜里妮表示同意,“要是能选择的话,我们宁愿做无齿类动物。”
  “不要牙齿了?”
  “也不一定完全不要。或许会保留门牙和犬齿,为了美观,也为了万一有什么机会用到。那几颗也好刷。
  可我们要臼齿有什么用?只能当作对地球生活的一种怀念。”
  “那你们没在这方面做些研究吗?”
  “没有,”她面无表情地回答,“遗传工程是非法的。地球方面明文禁止了。”
  她把身子靠在栏杆上。“他们管这里叫月球竞技场。”她说。
  地球人往下看去。他面前是个巨大的圆形洞窟,粉红色的洞壁光可鉴人,上面还有些金属横杆从高到低、横七竖八地插在上面。短些的横杆一头插在墙里,一头甩在外面;长的横贯而过,两头都插在墙里。洞穴大概有四百到五百英尺深,五十英尺宽。
  看上去没人关心这个竞技场或是旁边的地球人。他走过的时候,有些人无动于衷地看了他两眼,好像估算了一下他全身行头的重量,又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然后转身离开。有人还在离开之前对着茜里妮的方向做了个手势,不过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们。能看得出来,大家虽然没什么明显的表示,可对他们绝对是毫无兴趣。
  地球人凑到洞窟跟前。竞技场的底部有些纤细的身影在移动,从顶上看下去,像是一些扁平的玩偶。有些人身上挂着蓝色的饰物,另外一些人是红色的。他认出来了,这是两支队伍。那些饰物明显起着保护作用,他们都戴手套,穿便鞋,还有护膝和护肘。有些人腰间缚着短束带,另一些人的束带在胸前。
  “噢,”他嘟囔着,“男女区别。”
  茜里妮说:“对!男女选手不分性别,平等参与比赛。束带的作用是使自身器官别甩来甩去,这样会妨碍导引速降。说实话,性别差异还是存在的,包括对疼痛的忍耐力。”
  地球人说:“我好像记得以前读过相关报道。”
  “或许吧,”茜里妮不置可否,“不过这方面的消息很少流传到地球上去。不是我们有什么限制规定,而是地球政府一般都把来自月球的消息封锁起来。”
  “为什么,茜里妮?”
  “你是地球人,这得你告诉我……月球上的说法是,地球方面觉得我们很棘手。至少地球政府是这么想的。”
  此时的洞窟下面,有两个人正在飞速上升,还有急促的鼓点伴奏。一开始,两人像在爬梯子,踩着横杆一级级向上。但后来,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等到了洞壁中间的时候,他们每跨一步都要狠跺横杆,发出震耳的声音。
  “在地球上玩这个的话,可做不了这么优美,”地球人羡慕地说,“或者说根本做不到。”他自己纠正。
  “这不只是低重力那么简单。”茜里妮说,“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得靠艰苦的训练。”
  说话间,两位选手已经上到洞口,他们抓着栏杆,作了个倒立动作,然后同时翻了个筋斗,开始向下自由落体。
  “要是他们想快,动作可真够快的。”地球人说。
  “嗯。”茜里妮一边说一边鼓掌,“我猜,那些地球人——我指纯粹的地球人,从没来过月球的那种——一想到在月球上行走,脑子里就是荒凉的月面、太空服之类东西。我们真要像那样的话,动作当然快不了。太空服那么笨重,意味着惯性冲力高,而月球的重力却那么小,很难克服那种惯性。”
  “是这样的,”地球人回答,“我看过关于早期宇航员的老电影,每个学校里都会放给学生看。那里面的宇航员移动起来就像在水里一样。虽说现在的实际情况已经完全改变了,但这个形象在人们心中早已根深蒂固,无法消除。”
  “要是现在去看,你就会明白我们在月面上可以跑多快了,即使穿着太空服。”茜里妮说,“而在这儿,在地下的话,我们不用穿太空服,走起路来可以跟地球人一样快。我们那种缓慢的步伐只是为了更高效地利用肌肉。”
  “你们要慢起来可真够慢的。”地球人嘴里说着,眼睛盯着那些选手。他们上来的时候迅捷无比,可是下落时却故意放得很慢。选手们好像在水中下沉,还会伸手在横杆上借力,不过这次不是为了加速,而是减速了。两人一落到坑底,马上就有另外两个人补上,再次跃起。然后又是两个,两队人依次成对跃起,单对单的较量,比试谁的技艺更精湛。
  每一对选手都动作和谐统一,每一对的姿势都比上一对更复杂精巧。有一对选手面对面跃出,在空中划出两道优美对称的抛物线,落到对手刚刚离开的横杆上。
  二人在空中擦身而过,却丝毫没有接触。他们的精彩表演引发了观众们热烈的掌声。
  地球人说:“我初次观赏,估计看不出其中最精妙的地方。他们都是土生的月球人吗?”
  “必须是。”茜里妮说,“这个体育馆对所有月球公民开放,移民也玩得很好。可是要玩这种高难度的东西,还得靠那些在月球上孕育成长的孩子们。他们的生理机能更适应环境,至少比地球移民强很多,而且他们从小就受了正规训练。其实场上的选手们多半还不到十八岁。”
  “我猜这项运动一定很危险吧,就算在月球的重力条件下也一样。”
  “经常有人骨折。我倒是没听说过有谁因此丧命的,不过至少有过一个摔断脊柱瘫痪的。那次可真吓人,我就在旁边看着——噢,稍等,下面开始自选动作了。”
  “什么?”
  “到目前为止,我们看到的都是规定动作,按照既定的程序表演。”
  周围的鼓声渐渐沉寂了。一位选手突然拔地而起,一只手抓住一根横杆,一个大回环,然后向上飞去。
  地球人看得屏住了呼吸。“了不起。像个长臂猿,飞来飞去。”
  “什么?”茜里妮问。
  “长臂猿。一种类人猿,事实上是最后一种野生类人猿。他们——”他注意到茜里妮的表情,于是说,“我没有不敬的意思,茜里妮。长臂猿是优雅的生物。”
  茜里妮皱着眉说:“我以前看过类人猿的照片。”
  “你大概没见过长臂猿的动作……大概有些地球佬称月球人为‘长臂猿’,而且心存不敬,就像你们叫他们‘地球佬’一样。不过我的确没那个意思。”
  他把两个手肘靠在栏杆上,专心看着选手的动作。
  简直是空中的舞蹈。他说:“你们是怎么对待那些地球移民的,茜里妮?我指那些想终生定居月球的人。他们不具备真正月球人的能力——”
  “完全没关系。移民也是公民。这里不存在歧视,至少不存在制度上的歧视。”
  “什么意思?没有制度上的歧视?”
  “你自己也说了,有些事他们是做不到的。差别的确存在。他们的身体结构跟我们有差异,而且往往没有我们健康。要是一个移民等到中年以后才搬来,那他的样子就显得——很老。”
  地球人避开她的视线,有点尴尬。“双方可以通婚吗?我是说移民和土生月球人之间。”
  “当然。毫无疑问,双方可以结婚。”
  “哦,这正是我想问的。”
  “当然了。移民也有权利留下自己的后代。老天啊,你怎么这么问,我父亲就是个移民,而我母亲则是土生月球人。”
  “我想你父亲来月球时,一定还很——噢,上帝啊——”他的身体贴在栏杆上,发出一声惊呼,“我还以为他会失手呢。”
  “不会的,”茜里妮说,“那是马克·福尔。他就喜欢玩刺激的,不到最后不伸手。实际上,这不是什么好习惯,真正的冠军从来不这么做。继续往下说,我父亲来月球的时候,大概二十二岁。”
  “我猜就是这样。那么年轻,还有足够的时间去适应;对地球也没有那种复杂的情感。从一个地球男人的角度来说,我猜想这种性关系一定相当美妙——跟一个……”
  “‘性关系”!”茜里妮吓了一跳,旋即又笑了,“你不会以为我父亲会跟我母亲做爱吧。要是我妈听到这话,一定马上把你轰走。”
  “可是——”
  “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人工授精的好。哼哼,跟一个地球人做爱?”
  地球人表情凝重:“我记得你说过,这里没有歧视。”
  “这不是歧视。这是自然现象。地球人无法完全掌握这里的重力场。不管他经过多少训练,在本能的驱使下,他都会恢复本性。我可不敢冒这个险。搞不好那个男人会折断自己的手脚,要不就更惨,折断我的。基因融合是一回事,性爱是另一回事。”
  “对不起”……难道人工授精不违法吗?”
  她此时又被场内的情况吸引了。“又是马克·福尔。只要他别耍那些没用的花招,水平还是很不错的;她姐姐的水平也不比他差。要是他们两个联手,那简直没治了。好好看着,他们要一起上场了,完成同样的动作,默契得跟一个人一样。他有时候是有点花哨,不过没人怀疑他的技巧……对了,人工授精的确违犯了地球法律,可只要生理上确实有需要,也可以破例——当然,有这种需要的人相当多,或者声称有这个需要。”
  这时所有选手都上来了,在栏杆下排成整齐的环形。红的一边,蓝的一边。他们向观众们一齐挥舞手臂,掌声经久不息。此时栏杆边上已经挤满了人。
  “这儿的席位应该再好好安排一下才是。”地球人说。
  “完全不需要。这又不是演出,只是训练。我们不鼓励大家只当观众,每个人都该参与进去。”
  “你的意思是,你也可以完成这样的动作,茜里妮?”
  “随大流而已。所有月球人都能做,只是做不了他们那么漂亮。我也没加入任何一支队伍——混战要开始了,全体参与。这才是真正危险的节目。所有十名选手会同时起跳,各方都要设法击落对手。”
  “真的摔下去吗?”
  “千真万确。”
  “是不是常常有人受伤?”
  “经常有。从理论上讲,这个节目不是完全名正言顺。很多人认为它太轻率,再说我们人口本来就不多,万一造成无谓的牺牲就更不值得了。不过,混战还是很受欢迎。公决的时候凑不到足够的票数来废止它。”
  “你会把票投给哪边呢,茜里妮?“茜里妮脸上一红:“哦,无所谓。你看那边。”
  鼓声突然爆发出来,声若雷鸣,所有选手都如离弦之箭一般弹射出去。空中一片混乱,可当他们再次分开的时候,每个人都稳稳地站在一根横杆上。然后是令人窒息的等待。一个率先发动,其余人纷纷跟上;空中又一次人影飞舞。如此循环往复,过了许多回合。
  茜里妮说:“记分规则很复杂。每次起跳都会得一分:每次触到对手得一分:造成对手扑空得两分;击落对手得十分;还有很多种罚分的情况,分别对应多种犯规。”
  “谁在记分?”
  “有裁判,他们会根据场上情况做出初步裁决。如果对裁决不满,可以通过电视录像上诉。可这些是非经常连录像带也给不出明确的答案。”
  观众中间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原来是场内一个蓝队的女孩得分了。她掠过一个红队男孩身边时,响亮地一拍他的侧腹。男孩当时已经在躲闪了,可惜还是没躲过。最后他还是抓住了墙上一根横杆,不过已经失去了平衡,膝盖很狼狈地撞到墙上。
  “他眼睛长哪儿去了?”茜里妮愤怒地嚷道,“他根本没看到她过来。”
  场内的气氛越来越火爆,地球人看得眼花缭乱。有时候,有的选手跳起来,触到了横杆,却没有抓住。所有观众这时都俯身在栏杆上,好像都要跳下去。有一次,马克·福尔的手腕被人打到,有人大喊:“犯规!”
  福尔失手落下。在地球人眼里,由于重力的原因,他下落得非常缓慢。福尔的身体在空中挣扎着,努力伸手去够身边的横杆,可是都失败了。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大家的心在随他一起下落。
  福尔下坠得越来越快。尽管他有两次差点抓到横杆,并成功地降低了速度。
  眼看就要落地,他忽然疾伸右腿,生生钩住一根横杆。他头朝下悬在空中,悠悠荡荡,头顶离地只有十英尺。他展开双臂,向欢呼的观众们致意,然后才屈身而上,再次跃起。
  地球人问道:“有人犯规了吗?”
  “要是简·王真的拽了马克的手腕,而不是推的话,那他就犯规了。不过裁判却判了合理冲撞,我想马克也不会上诉。他以前就这么玩过,不过没这次惊险。
  他就喜欢最后一刻脱险的游戏,总有一天他会失手伤着自己的……噢,噢。”
  地球人抬起头看着她,不过茜里妮的眼睛却没在他身上。她说:“有个专员公署的人来了,一定是来找你的。”
  “为什么——”
  “我想不出他来这儿还能找谁。你毕竟与众不同。”
  信使长着一张地球人的脸孔,至少是个地球移民。
  他好不容易穿过二三十个裸体的观众,在漠然而藐视的目光中,径直朝他走来。
  “先生。”他开口,“哥特斯坦专员想请你跟我——”
  《神们自己》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五章
  巴容·内维尔的寝室比茜里妮的简陋得多。书籍四处乱丢,电脑显示器也没罩子,扔在一个墙角,大号书桌上一片狼藉。墙上的窗户空空如也。
  茜里妮走进屋里,抱起胳膊:“巴容,要是整天住在猪窝里,思维怎么会清楚?”
  “我会收拾的。”巴容没好气地回答,“怎么回事?你怎么没把那地球人带来?”
  “专员先派人把他带走了。那个新专员。”
  “哥特斯坦?”
  “对,就是他。你自个儿早干什么去了?”
  “我得先查到那地球人的资料。我不能盲目行动。”
  茜里妮说:“不过,你查完了,我们也只能等着了。”
  内维尔啃着大拇指的指甲,然后认真检查了一下战果。“出现这种事,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喜欢还是发愁……你看他这人怎么样?”
  “我挺喜欢他的。”茜里妮明确地说,“作为一个地球人,他已经相当不错了。他让我领他四处逛,对周围的东西很感兴趣,不过从不妄下评论。他毫无傲气……当然,我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惹他生气。”
  “他后来又问起质子同步加速器了吗?”
  “没,他也不用问了。”
  “为什么?”
  “我告诉他你会见他,我还说你是个物理学家。所以我猜,等他见到你时,肯定会把心里的问题一股脑儿提出来。”
  “他不觉得奇怪吗?他对面的女导游碰巧认识个物理学家。”
  “有什么奇怪的?我说你是我的性伴侣。职业跟性爱无关吧,一个高贵的物理学家也会跟低贱的导游做爱。”
  “闭嘴,茜里妮。”
  “你看,巴容,我觉得如果他只是想设个圈套,如果他只是想通过我来接近你,他一定会显得有点迫切。
  那个圈套越复杂,越神秘,那么就一定越危险,他表现得肯定就越急不可耐。我故意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跟他东拉西扯,就是不谈同步器的事。我还带他去看了一场体育表演。”
  “他呢?”
  “他很有兴趣。他很放松,看得很上劲。不管他脑子里装着什么,他的表现非常单纯。”
  “你肯定?专员已经抢先一步找到他了,你觉得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再说了,专员的信使当着二三十个月球人的面,公开向他发出邀请,也不会包藏什么祸心。”
  内维尔双手搭在颈背上,身体往后一仰,“茜里妮,我还没问呢,你不要急着下结论。这样我们只会吵起来。首先,那人不是个物理学家,他跟你讲了吗?”
  茜里妮沉默了半晌,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我叫他物理学家,他没有否认,不过好像他也从没说过自己就是。不过——不过我觉得他肯定是。”
  “他算是撒了个无关紧要的谎吧,茜里妮。或许他心里把自己当作一个物理学家,只不过从来没干过这差事。他受过科学训练,这一点我承认,可他从来没做过科研方面的工作。他根本找不到这种工作。在地球上,没有一个实验室会接受他。他曾经上过弗里德·哈兰姆的黑名单,在很长时间内都名列榜首。”
  “你敢肯定?”
  “相信我,我查过了。你不是还怪我花的时间太多吗……问题是,我发现的情况太好了,好得让人不敢相信。”
  “什么太好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没想到吗?所有的一切都表明我们可以信任他,毕竟他对地球方面那么不满。”
  “只要你的资料准确,这么判断倒是没错。”
  “噢,我的资料尽可相信,经过发掘,至少表面上可以作出这种判断。不过,也可能是别人有意要我们这么想。”
  “巴容,你真让人反感。为什么总是觉得事事都有阴谋?本可不像——”
  “本?”内维尔讽刺地说。
  “本!”茜里妮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本不像是个满腹抱怨的人,也没有故意对我表现出他有多大不满。”
  “他是没有,不过这只是为了取悦你。你自己都说过,你喜欢他,是不是?还特地强调?说不定这正是他的目的。”
  “我不是傻子,没那么好骗,你知道的。”
  “好吧,等我自己见到他就明白了。”
  “你去死吧,巴容。我每天都在跟各种各样的地球人打交道。那是我的工作。不管怎么说,你不该怀疑我的判断力。你自己知道,你应该完全相信我。”
  “好吧,我们以后再看,你别生气啊。我们再等等就是了……在等待的时间里,”他轻盈地站起来,“猜猜我在想什么?”
  “我不猜。”茜里妮也轻盈地站起身,脚步难以察觉地向外滑动了一点,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留着自己猜去。我没心情。”
  “你生气了,是不是因为我怀疑你的判断?”
  “我生气是因为——噢,见鬼,你怎么就不能把屋里收拾干净呢?”说完,她转身离去。
  《神们自己》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六章
  “我希望,”哥特斯坦说,“能给你一些地球式的招待,博士。不过,原则上不允许我带任何东西上来。
  月球上的好人们一直都对这种人为设置的障碍恨之入骨,可是地球上来的人还是要接受特别检查。为了抚慰他们的感情,我尽量事事模仿他们的习俗,可是我的步伐还是会露馅。适应他们的重力可太难了。”
  地球人说:“我也一样。在此我要对您的上任表示祝贺——”
  “还没有完全上任呢,先生。”
  “一样,同样恭喜。不过我一直想知道,您为什么想见我。”
  “我们曾是旅伴。前不久,我们曾乘同一艘飞船。”
  地球人没有说话,礼貌地等着他继续说。
  哥特斯坦说:“不过,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我们大概在几年前就见过面。”
  地球人平静地回答: “恐怕我有点记不起来——”
  “这没什么奇怪的。你没理由会记得。我曾经做过巴特议员的下属,他曾经——现在还在——主持科技与环境委员会。有一阵子,他曾极力想查办哈兰姆,弗里德里希·哈兰姆。”
  地球人忽然坐直身体,“你认识哈兰姆?”
  “自从我到月球以来,你是第二个这么问的。是的,我认识他,但没什么交情。我还认识他周围的一些人。很奇怪,他们的看法大多跟我相同。作为一个已经被整个世界奉为神明的人,哈兰姆在他周围的人当中没多少人缘。”
  “没多少?我想根本就没有。”地球人说。
  哥特斯坦没理会他的插话,继续说:“我当时的工作——或者说议员交给我的任务——就是监视电子通道,看看这些设施的建造和运转过程中有没有不合理的浪费,是不是有人从中牟取私利。作为一个专职的监控单位,这种担心合情合理。不过我们的议员却很有想法,他一直希望能从中查出点对哈兰姆不利的证据。他想证明哈兰姆从这些科学设施建设工程中牟利,从而将其置于死地。不过,他失败了。”
  “这是很显然的,哈兰姆现在的地位如日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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