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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生的故事》作者:[美] 特德·姜

特德·蒋(美)
《你一生的故事》
 
  你父亲正要问我这个问题,一个我们一生中最重要的问题,我想我得注意听,留意每个细节。我和你父亲刚在外用完晚膳,看了出戏,回到家中;已过了午夜。我们来到庭院,举头望着满月,然后我告诉你父亲我想跳支舞,他一口答应下来。现在我们正悠悠的跳着舞,一对三十岁的人在月光下像小孩般的左摇右摆。今晚我没有感到一丝寒意。然后你父亲说:“你想要个宝宝吗?”
  此时此刻,我和你父亲成婚差不多已有两年,住在艾里斯大街;我们迁出此地时你还太小,所以你不记得那房子,不过我们会给你看它的相片,给你讲它的故事。我很高兴给你讲述今晚的故事,在这晚我怀上了你,不过我想讲这个故事的最恰当的时间是在你有了你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不过我们没那机会。
  这么早把这个故事告诉你没什么好处;在你大半生的时间里你不会静坐着听这样一个罗曼蒂克的——你会说傻的——故事。我记得你十二岁时你猜测你来源时的情景。
  “你养我的唯一目的是你能有个免费的女佣人。”你牙尖嘴利,正从储藏室里拖出真空吸尘器。
  “没错,”我会说,“十三年前我就知道地毯在现在这个时刻需要真空吸尘器处理,生个孩子看上去是最廉价方便的工作方法,好好干你的活。”
  “假如你不是我母亲,这可是非法的。”你会说,显得慷慨激昂,你解开电源线,插在墙上的插座上。
  这事发生在贝尔蒙特街的房子里,两所房子中时常会来陌生人,其中一所是我在怀你时所住的,你成长在另一所房子中。你来到这世上后两年,我和你父亲卖了第一所房子。
  在你离去后不久我们又卖了第二所,这之后我和内尔森会移居进农舍,你父亲会和某女士住在一起。
  我知道故事是如何结束的,我时常会想起。我也时常思索故事是如何开始的,就在几年前,那时轨道上出现了飞船,牧场里出现了人工制品(注⑴)。政府几乎没走漏一点风声,而小报则大肆宣扬。
  然后我接到一个电话,要求我与某人进行一次会晤。
  我发现他们等在我办公室外的门廊中。这两人真是奇怪的组合。一个穿着军装,留着小平头,拎着铝制公事包,似乎正以吹毛求疵的眼光打量着周围。另一个人看上去明显是位专业学者,胡子拉碴,穿着灯芯绒裤子。他正浏览着旁边公告板上钉着的重叠的表页。
  “我想,你就是韦伯上校?”我和那军人握手道,“我是露易斯·班克斯。”
  “班克斯博士,多谢您能赏光和我们交谈。”他说道。
  “没事。有什么理由拒绝一个学术性会晤呢。”
  韦伯上校指着他的同伴,“这是加里·多诺里博士,我在电话中提到的物理学家。”
  “叫我加里好了,”我们握着手,他说道,“我很想听听你对此有何评述。”
  我们一行进了我的办公室。我把第二把会客椅上的一堆书移走,然后我们坐了下来,“你说你想让我听听一盘录音带,我猜这事和外星人有关,是不是?”
  “我所能提供的只有这盘录音。”韦伯上校说。
  “好吧,我们来听听看。” 韦伯上校从公事包中拿出一只录音机,按下了“播放”键。录音模模糊糊的听上去像是一条湿漉漉的狗正甩掉全身上下的水。
  “你怎么看?”他问道。
  我保留起比喻成“落汤狗”的想法,“这盘录音带是在什么背景下录制的?”
  “我无权向你透露。”
  “这将帮助我理解这些声音。你能看见外星人说话吗?它那时在干什么事吗?”
  “这盘磁带是我唯一能提供的。”
  “假如你告诉我你看见了外星人,并不意味着你说了什么。公众认为你看见过外星人。”
  韦伯上校没有改变他的态度,“你对它的语言特性有什么看法?”他问道。
  “好吧,很明显它们的发声系统同人类的有本质上的区别,我想这些外星人不像人类,是吗?”
  上校正要说无可奉告的话,加里·多诺里问道,“基于录音你可不可以做出什么猜测?”
  “不太可能,听上去它们不是用喉发出那些声音的,但那不能让我想象它们长什么样。”
  “随便什么……你能告诉我们随便什么东西吗?”韦伯上校问。
  看得出来他对于咨询一点也不在行。“只凭这已有的一点交流信息要做出结论实在很困难,因为生理构造上的不同。几乎可以肯定它们发出的是人类的发声系统无法发出的声音,或许连人类的耳朵都无法辨认的声音。”
  “你意思是说次声波或超声波?”加里·多诺里问。 “不是那么肯定。我只是想说,人类的听觉系统不是万能的听力工具,它优先分辨出人类喉所发出的声音。对于外星人的发声系统,我们没有把握能够听清。”我耸耸肩,“假如有足够多的训练,也许我们可以区别外星人的音素,但基本上我们不可能区分它们认为有意义的不同之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声音波谱仪来知道外星人在说什么。”
  韦伯上校问:“假如我给你一小时长的录音,让你来决定我们是否需要这个声音波谱仪,这需要多长时间。”
  “不管多长时间,我也不能靠区区一盘录音来决定。我们需要直接同外星人谈话。”
  上校摇了摇头:“不可能。”
  我试着温和的说服他,“当然,是你打电话给我的。但是学习某种不熟悉的语言的唯一方法就是和说这种语言的人互相学习,我意思是说问问题、交谈这样的事。不这样的话,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假如你想学习外星语,某个在特殊领域有过训练的语言专家——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人——都得跟外星人交谈。单单的录音带是不够的。”
  韦伯上校皱了皱眉:“你意思好像是说没有外星人可以通过监听人类的广播而学会我们的语言。”
  “对此我不太肯定。它们需要特别设计的把人类语言教给非人类的教学材料,除此以外,或者和人类互相交流,假如它们能做到两者之一,它们就能从电视上学到很多,不然,它们将无从开始。” 上校显然发现了兴趣所在;当然他的原则是,外星人知道得越少越好。加里·多诺里读出了上校表情中隐含的意思,眼睛骨碌碌的打着转。
  我忍住不笑。
  然后韦伯上校问道:“假设你通过和说这些语言的外星人交谈来学习这种新语言,你能否在不教它们英语的前提下完成?”
  “那得看外星人合作的程度。几乎可以肯定,它们在我学习他们语言时,也领会我们语言中的点点滴滴,但假如它们愿意教我的话,它们不会学得太多。另一方面,假如它们对于教我们它们的语言来说更愿意学习英语,这会使工作更加困难。” 上校点点头:“对此事我会再回来找你的。”
  那次要求会晤的请求也许是我一生中第二重要的一次电话。最重要的,当然是从高山救援队处打来的电话。那时我和你父亲正要进行顶多每年一次的交谈。当我接到电话后,我首先做的还是打电话给你父亲。
  我和他将一起驾车外出,去辨认尸体,这次旅行漫长而又静寂。我记起陈尸所的模样,到处是瓷砖和不锈钢,以及冰柜的嗡嗡声、消毒剂的气味。一名执勤官会掀起毯子,露出你的脸。你的脸看上去哪里有点不对劲,但我知道那是你。
  “是的,是她,”我说道,“她是我的女儿。”
  你那时二十五岁。
  一名军警检查了我的身份证明,在文件夹中作了个记号,把门开了。我开着路边的一辆车进了营地,这是军队在一个农场主的烈日灼烧下的农场里支起的一片帐篷。在营地中中央是个外星装置:昵称为“观望镜(注⑵)”。
  按照任务提示,美国有九个这样的东西,全世界有一百十三个。观望镜作为一种双向的交流工具,可能是为了与轨道上的外星飞船取得联系。没人清楚为什么外星人不亲自来和我们交谈,也许是害怕虱子。一队科学家,包括物理学家和语言学家,被分配到各个观望镜那儿。加里和我的任务是这块。 加里在停车场里等着我。我们在混凝土路障铸成的迷宫中打转,最后终于来到了覆盖住观望镜的帐篷。帐篷外有辆手推车,里面装满了从学校语音室借来的好东西。我事先把它们送到军队来接受检查。
  帐篷外有个三个三角架,上面固定着录像机,它们的镜头透过布墙上的窗户盯着主房间。我和加里所做的一切都会被无数人检阅,其中包括军方的情报部门。另外,我们俩都得发送每日汇报,在我的报告中还得加上我对外星人能理解多少英语的估计。
  加里掀起帐篷的门帘,示意我进去,“快进来。”他说道,酷似马戏团外的招揽顾客的人,“赞叹在上帝的绿色地球上从没有过的生物吧。” “只需区区一毛钱。”我低声说着,从门中走了进去。当时观望镜还没处于活动状态,类似于半圆状的镜子,有十英尺高,二十英尺宽。在观望镜前的棕色草地上,一圈白弧勾勒出活动地。现在此地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折叠椅,以及一条连向外面发电器的拖线板。挂在房间边缘的杆子上的荧光灯嗡嗡响着,其中掺杂着在这酷热中的苍蝇的嗡嗡声。
  我和加里对视着,然后开始把手推车中的设备运到桌上。当我们穿过白弧线时,观望镜似乎开始变得透明,好像有人在镜后慢慢的点起灯光。深深的幻象很是怪异,我感到可以直接走进去。当观望镜完全被点亮后,就好似一幅在一块半圆的空间里的人体那么大的透视画。这块空间中有一些好似家具的大物体,不过没有外星人。在弯曲的背后的墙上有扇门。 我们忙着把所有的东西装配起来:麦克风、声音波谱仪、手提电脑,以及扬声器。
  干活时,我不时地朝观望镜瞥上几眼,期待着外星人的到来。即使这样当其中一个进来时我还是吓了一跳。
  它看上去就像七条交叉的肢支起的一个桶。呈中心对称状,任一条肢都可当作手臂或是腿。我面前的这只用四条腿走路,另三条非毗连的手臂扭曲在边上。加里称它们为“七爪怪”。
  尽管我看过录像,我还是呆住了。它的肢没有明显的关节,解剖学者猜它们是由脊椎骨构成的。不管是什么,七爪怪的肢一边扭动着,慌乱的移动着。它的桶状躯干在起伏如波的四肢上漂浮着,轻快的就像气垫船。 七只无眼皮的眼睛环绕在七抓怪身体的顶端。它回到来时的门口,发出一个简略的“啪啪”声,回到了房中央,身后尾随着另一只七抓怪。它是否转了身我们无从得知。这怪异而合乎逻辑,因为每边都有眼睛,每个方向都可称为“前方”。
  加里正注意我的反应,“准备好了吗?”他问。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好了。”我以前在亚马逊干过很多实地调察的工作,但那都是双语的程序:或者被调查的人知道一点我会使用的葡萄牙语,或者先前我从当地的传教士那儿得到过一点他们语言的介绍。这次是我第一次进行单语言探索的尝试。尽管这在理论上十分浅显。 我走近观望镜,另一边的一只七抓怪也照做。它的景象是那么的真实,使我起了鸡皮疙瘩。我看见它灰色质地的皮肤,就好像螺旋状的灯心绒褶皱。在镜子这边嗅不到什么气味,使情况微微有点怪。
  我指着自己,慢慢说道:“人。”然后我指着加里:“人。”然后指向七抓怪,说道:“你是谁?”
  没有反应,我又试了一次,然后是第三次。
  其中一只七爪怪用一条肢指着自己,顶端的四根手指挤在一起。真是好运。有些文明种族用下巴指东西,假如七爪怪没用肢体,我可不知道它那姿势什么意思。我听见它发出的简短的振动声,看见它身体顶端的一个缩拢的孔振动着;它在说话。然后它又指向同伴,发出重复的振动声。 我回到电脑前,屏幕上显示出两幅完全一样的代表振动声的声音波谱。我让其中一个声音样本往前倒,我指着自己,又说了一次“人”,又指着加里重复了一下。然后指向七爪怪,用扬声器播放了播放器中的振动声。
  七爪怪发出的振动声多了一些。声谱的后半部好像是刚才的振动声,假如称先前的话为“振动声之一”,那这句话就是“振动声之二振动声之一”。 我指着好像是七爪怪椅子的东西,“那是什么?”
  七爪怪停顿了一下,指着“椅子”,说了另外一句话。声谱所显示的与先前的两个都不同:振动声之三。再一次的,我指着“椅子”,回放了振动声之三。
  七爪怪回复了,从声谱上看,像是“振动声之三振动声之二”。乐观的解释是:七爪怪对我的话表示肯定,这表示了七爪怪与人类说话模式的相容性。悲观的解释是,它只是不停的在咳嗽。
  在电脑前我在各段声谱上画了条分界线,对每个作了暂时的注释。振动声之一为“七爪怪”,振动声之二为“是”,振动声之三为“椅子”。 然后我写了个总标题“语言:七抓怪语A”。
  加里看着我打下这些话:“A代表什么?”
  “它只是区别七爪怪可能使用的其它语言。”我说道,他点点头。
  “现在我们试试另一些,肯定很有趣。”我指着每个七爪怪,尝试着模仿“振动声之一”——“七爪怪”,经过很长的停顿之后,第一只七爪怪说了句话,第二只也说了几句,没有一句的声谱类似于先前的。我吃不准它们是否在交谈,还是在对我说,因为它们没有转向的脸。我试着再次发出“振动声之一”,可没有反应。
  “学的一点不像。”我抱怨道。
  “真难以想象你能发出这些声音。”加里说。 我试了几次,可七爪怪回复的我一点也辨认不出。只有当我再次回放了播放器中的七爪怪的发音时,它们才给了我明确的答复,七爪怪用振动声之二回复道,“是。”
  “是不是得继续使用录音?”加里问。
  我点点头:“至少暂时是。”
  “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我们确认一下他们并不在说‘你们真漂亮’或者‘看他们在说什么’这样的话,然后我们看看我们是否可以辨认出七爪怪在说什么,”我示意他坐下,“你随意。这得花些时间。”
  1770年,库克船长(注⑶)的“努力”号在澳大利亚皇后岛西海岸登陆,他的一些手下修理船只时,库克带领考察队在陆上遇到了土著居民。一名船员指着把幼崽装在肚袋中、四处跳动的动物,问一个土著它们叫什么。土著回答道:“坎格鲁(注⑷)。”从此库克船长和他的船员就以此词称呼这种动物。直到许久以后,他们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是 “你说什么?”
  每年我都会在我的课程介绍中讲这个故事。几乎可以肯定故事的不真实性,事后我也会解释,不过这确实是个经典的轶事。当然,我的大学生们真正想听到的事是那些描述七爪怪的。在我余后的教学生涯中,这是他们中许多个上我课的原因。所以我会给他们看我在观望镜前活动的录像。还有其他语言学家进行的活动,这些带子很具有教学性,假如再一次碰到七爪怪,它们将很有帮助。但它们不是很好的故事。 当要在学习语言中讲述故事时,我最喜爱的是在儿童教学中获得的。我记得在你五岁时的一个下午。你从幼儿园中回到家。你正用蜡笔涂画,而我在批阅论文。
  “妈,”你会说,小心翼翼的,用专门恳求帮助的语气,“我能问你一些事吗?”
  “当然,甜心。说吧。”
  “我能,嗯,受人尊敬吗?”
  我从试卷上抬起头:“你想说什么?”
  “在学校里莎朗说他会受人尊敬。”
  “真的?她说为什么了吗?”
  “那是在她大姐结婚时。她说只有一人能收到尊敬,她就会。” “啊,我知道了。你是说莎朗是伴娘(注⑸)?”
  “是呀,我能受人尊敬吗?”
  我和加里走进活动房屋,这是观望镜所在地的操作中心。里面,看上去好像他们正在计划侵略或是撤退。剪成平头的军士在一幅大地图边忙着,或者坐在大型电机前,带着耳机说着话。我们被引入韦伯上校的办公室,一个在后部的房间。冷气开着,房间冰冷。
  我们向上校简略介绍了第一天的结果。“好像没有很大的结果嘛。”他说道。我说:“我有个主意,可以加快进程。但你得批准我们使用更多的仪器。”
  “你们需要什么?”
  “一架数字相机,一台大电视屏。”我给他看了我画好的想象中的构成图,“我想通过写字来进行探索进程。我会在屏幕上显示字,用相机录取它们写下的字。我希望七爪怪也按我所做的去做。”
  韦伯怀疑的看着画,“这有什么好处?”
  “目前我们正用口语来进行工作。我突然想到七爪怪肯定也有文字。”
  “那又怎样?”
  “假如七爪怪有写字的工具,那它们的书写将有规律而频繁。对我们来说,辨认字母比辨认音素来得容易。这就像在句子中分辨字母,而不是听这句句子被朗读出来。”
  “我明白你的建议,”他承认道,“那你怎么回应它们?以它们显示给你的单词回复它们吗?”
  “基本上是这样。假如它们在词与词之间有空格的话,那么比起剪辑录音来合成句子,书写会更简单明了。”
  他倾倒在椅子上,“你应该知道要尽可能少提我们的技术。”
  “我知道,但我们已经在使用机器作为中间人。假如我们能得到书写的东西,我相信比起声音波谱仪来说,这将会有更快的进展。”
  上校转向加里,“你意见如何?”
  “听上去是个好主意。对于七爪怪是否有能力阅读我们的屏幕,我很感兴趣。它们的观望镜跟我们的电视屏幕比起来,完全是基于不同的技术。就我们所知,它们不使用点阵扫描线,它们不是基于逐帧的技术的。”
  “你认为我们电视屏幕上的扫描线会让七爪怪无所适从?”
  “可能,”加里说,“我们需要尝试观察。”
  韦伯想了一下。对我来说这基本上不是个问题,不过从他的观点看,这是个难题;但就像军士一样,他很快做出了抉择,“同意请求。跟外面的中士谈一下你们所需要的,明天准备好。”
  我记得你十六岁的那年夏天的一天。只是在这次,等待着她异性朋友到来的人是我。
  当然,你也会等待着,焦急的想看看他的模样。你有个朋友,一个跟你住在一起的好象叫罗柯希的金发女孩,你俩咯咯的笑着。
  “你也许急着下评论,”我一边说,一边对着走廊中的镜子整了整衣服,“在我们离去前,克制一下你自己。” “妈,你别担心,”你会说,“我们评论他时他不会知道。罗柯希,你可以问我今晚天气怎么样,然后我说妈的男友长得如何。”
  “好呀!” 罗柯希会说。
  “不,不行。”我说。
  “放心吧,妈。他不会知道的,我们可一直这么干的。”
  “最好让我放心。”
  不一会儿,内尔森来接我了。我给你们做了介绍,在前门廊我们谈了一会。内尔森是个粗犷的英俊男人,明显很让你满意。就在我们打算离去前,罗柯希随意的对你说道:“那你觉得今晚天气怎么样?”
  “我想无疑会很热。”你会回答道。
  罗柯希点头同意。内尔森会说:“真的?我以为他们说会很凉爽呢?”
  “对此我可有第六感,”你会说,神情中没有泄露秘密,“我有种感觉今晚将酷热难当。妈,你穿的跟这天气很配。”
  我瞪了你一眼,道了晚安。
  当我领着内尔森到车前时,他会问我,看上去很好笑,“我错过了什么好事了吗?”
  “只是个私人的笑话,”我咕哝道,“别叫我解释。”
  在观望镜前的下次活动中,我们重复了以前的步骤,这次在我们说话的同时我们会展示在电脑屏幕上的文字。说“人”时,显示“人”,等等。最后,七抓怪明白了我们需要什么,它们在一个小基座上支起了一块圆形屏幕。每当一只七爪怪说句话,另一只就将爪子伸进基座的大口中,一阵乱写,难以辨认的草书显示在屏幕上。不久我们进入常规程序,我编辑了两本类似的书:一个是口语,另一个是文字。按着第一印象,它们的文字似乎符号化,让我失望,我曾希望能有字母来帮助学习他们的语言。符号化也许带着一点语音信息,其实比学字母更难。 通过凑近镜子,指着七爪怪身体的不同部分,比如肢、手指、眼睛,我得到了每个部分的名称。事实上它们身体下有孔,骨关节的突起勾勒出条条细线:很可能是嘴,而头顶的是呼吸口和说话的地方。没有其它的明显的孔,也许它们的嘴就是排泄口。这类的问题留待以后解决。 我也询问了这两名外星人称呼对方的表达方式,也就是个人的名字,假如它们有的话。它们的回答我当然无法发音,所以按着我和加里的意思,我叫他俩弗莱普和拉斯普贝里。我希望我能区分它俩。
  第二天,在进入观望镜的帐篷里之前,我同加里商谈了一下,“这次活动我需要你帮忙。”我告诉他。
  “当然,你要我做什么?”
  “我们需要辨认一些动词,有个第三人的帮助会让事情更容易。你可否在我打出动词的书写形式时,按动词之意表演一下?幸运的话,七爪怪明白我们在做什么,也会按着我们的思路去做。我给你准备了一捆器材供你使用。”
  “没问题,”加里说,扳着指关节咔咔作响,“准备好就叫我。”
  我们以一些简单的不及物动词作为开始:走、跳、说、写,加里旁若无人的漂亮的表演着,录像机的存在一点也没有打扰他。在他演示完这几个动作后,我问七爪怪,“你们怎么说这些动作?”不久,七爪怪明白了我们在做什么。拉斯普贝里开始模仿加里,或者说至少演示着七爪怪中相同的动作,而弗莱普在它们的电脑前工作起来,显示一条文字,大声朗读出来。
  在它们所说之话的声谱表中,我可以辨认出注释为“七爪怪”的单词。其余的语音可能就是动词词组;感谢上帝,好像它们有类似的名词和动词。在它们的文字中,事物描述的得却不精细。对于每个动作,它们只显示一个单一的符号,而不是二个。起先,从所谈的话题看,我以为它们写了某些类似于“走”的字。可为什么弗莱普说“七爪怪走”,写的却是“走”,为什么没有保持一致呢?然后我注意到几个符号看上去像是“七爪怪”这个字在边上多加了几划。
  也许它们的动词可以在名词前加前缀来写。假如这样的话,为什么弗莱普在一些句子中用这些名词,而在其它处不用呢?
  我打算试着用及物动词;也许替换宾语可以解释一切。我带来的器械中有只苹果,一片面包。“好,”我对加里说,“给他们看一下食物,然后吃几口。先吃苹果,然后是面包。”
  加里指着金黄的美食,咬了一口,他做这表演时,我显示“你们怎么描述?”的语句。然后我们重复表演了吃面包的动作。
  拉斯普贝里离开房间,返回时带了些大坚果或者大葫芦状的东西,还有一个凝胶状椭圆体。拉斯普贝里指着一个葫芦,弗莱普说了个词,显示了个符号,然后拉斯普贝里把葫芦放在腿下,发出嘎嘎声,没咬一口葫芦又被吐了出来,在坚壳下有果实。弗莱普一边说着一边在屏幕上显示一个大符号。表示“葫芦”的声谱在句中变了,很可能使字母记号。而书写的符号很奇怪,研究了一阵子,我发现了这符号中类似于“七爪怪”和“葫芦”的符号。好像这两个字融合在了一起,混合众多了好几划,可能意思为“吃”。这是复合连体字吗?
  下一步,我们得到了凝胶蛋的口语和书写方式,以及吃凝胶蛋的描述。对“七爪怪吃凝胶蛋”的声谱很好分析。“凝胶蛋”带有字母记号,和预期的一样,尽管字母的次序跟上次的不一样。而书写形式又是一个大符号,也是另一个问题。这次花了我更长时间来辨认,不仅仅是单个的符号融在了一起,它看上去像是一只七爪怪躺在地上,顶上是表示凝胶蛋的符号。
  “哎呀!”我又看了一眼这个名词动词例子的书写方式,某些先前我觉得不一致的地方。现在我明白它们其实确实含有“七爪怪”这个符号,一些转了个方向,扭曲了一下,和其它动词组合在一起,所以起先我没认出它们。“你们这些家伙真会开玩笑,”我喃喃自语。
  “怎么了?”加里问。
  “它们的文字中词与词之间不分离,一句话是通过把不同的字拼凑在一起得到的,它们把转动过的和修改过的词来组合,看一下。”我给他看符号哪里转了一下。
  “也就是说它们能非常容易的读懂一句话,不管符号怎么转。”加里问。他转过身,看了一眼七爪怪,感到很吃惊,“我怀疑这是否与它们的中心对称的身体有关,它们的身体没有“前方”的概念,所以它们的文字也没有。高度巧妙。” 我可不相信,我正和一个用“高度”修饰巧妙的人工作。“这当然很有趣,”我说道:“不过这也意味着我们没那么容易写它们的语言。我们可不能简简单单的分理出单词,重新进行组合;在我们写文字前,得先学习规则。还有另一个难题,我们得连接语音片断,却不能应用到书写中去。”
  透过镜子,我看了眼弗莱普和拉斯普贝里,它们正等着我们继续,然后我示意道,“你们不打算说容易点,是吗?”
  老实说,七爪怪完全与我们合作。隔下来几天,它们心甘情愿的教我们它们的语言,而不要求我们教它们。
  韦伯上校和他的队伍思索着其中的含义,我和其他观望镜处的语言学家通过电视会议会面,交流了一下彼此从七爪怪语言中学到的东西。电视会议让我不太适应。我们的电视屏幕跟七爪怪的镜子相比真是太原始了,所以我的同事看上去比外星人更遥远。熟悉之人远在天边,而古怪之物近在咫尺。
  离问七爪怪为何来此以及同它们谈论物理,问它们的技术状况,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现今的工作是最基础的东西,音素学/标音法、语法、造句。各处的七爪怪都使用同一语言,所以我们可以使用集中所有数据,努力协调。 我们最大的困惑在于七爪怪的“文字”。
  完全不像是文字,更像是一对复杂的图形设计。这些符号不是写在一行上或者一条斜线上,不是任何直线状。而是,弗莱普和拉斯普贝里会堆砌符号,形成一个大集合,这样来写一句句子。
  这样形式的书写让我想起原始的象形文字,这得需要一名读者知晓上下文来理解。这种书写系统被认为限制了信息的系统化记录。然而,并不像七爪怪只发展了以口语为基础的技术。那暗示着三种可能性:第一,七爪怪有真正的书写系统,但它们不想在我们面前展示。第二,七爪怪并没有创造出它们所使用的科技,它们是使用别人科技的文盲。第三,也是最吸引我的,七爪怪使用的是非线性系统的拼写法,不被认为是真正的书写方式。
  我记起我们将进行的一次谈话,那时你正在读初中。那是个星期天的早晨,我正炒着蛋,而你在为早餐摆桌子,你会一边笑着,一边告诉我昨晚参加的一次派对。
  “哦,老妈,”你会说,“他们说体重是很重要的,而且一点不开玩笑。比起那些家伙来,我没喝多少,但我还是醉倒了。”
  我尽量保持中立和顺的口气。我真的这样尝试。然后,你会说,“哦,来吧,妈。”
  “什么?”
  “你知道你像我这么大时也干这种事。”
  我不会做这种事,但我知道假如我承认了,你就不会喜欢我了。“你知道别驾车,别随便进入别人的车子,假如……”
  “天哪,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是傻子?”
  “不,当然不。”
  我所想到的是你明显不是我。也会再次让我想到,你不是我的克隆体,你是个奇迹,整天笑口常开,但你不会是某个我自己制造出来的人。
  军部在观望镜所在地设了个作为我们办公室的活动住宅。我看见加里走向活动住宅时,我奔上去赶上他,“那是种象形书写系统。”当我挨着他我对他说。
  “什么?”加里说道。
  “进来,我演示给你看。”我指示加里进入我的办公室。一进入里面,我走到黑板旁,画了个圈,又画了条斜线将圆一分为二,“这是什么意思?” “禁止。”
  “对,”下一步我在黑板上写下“禁止”,“这也是,但只有一种可以代表说话方式。”
  加里点点头,“我明白。”
  “语言学家将这个描述为——”我指着写的字,“——拟声词。因为它代表了语音。
  每个人的书写语言是这种范畴。然而,这个符号——”我指着圆和斜线,“——是‘象形词’,因为它不通过语言来传达意思。象形词的组成部分与其特定的语音毫无匹配之处。”
  “你认为所有的七爪怪的文字都是这样的?”
  “就我目前所认识到的,是这样。这不是画图,这远比画图复杂。它有其自身的组句规则,好似一句可视的句子,与它们的口语毫无关系。” “可视句子?你能举个例子吗?”
  “可以。”我坐在桌子旁,在电脑中从昨天同拉斯普贝里的对话记录中拉出一帧来。
  我转了下显示屏以便他能看见,“在他们的口语中,一个名词会有字母记号,来表示是主语还是宾语。然而在它们的文字中,把一个名词区别为主语或宾语,是基于这个名词朝动词的方向这个原理。这儿,你看,”我用一指戳了戳,“比如当‘七爪怪’和‘听’连在一起,这几划写成平形状,就意味着七爪怪在听,”我给他看了另一幅,“当它们这样组合时,这几划呈交叉状,意味着别人在听七爪怪说话。这种语法应用于好几个动词。” “另一例是词形变化系统,”我从记录中拉出另一帧来,“在它们的文字中,这个符号的大概的意思是‘容易听到’或‘清楚地听到’。看见这个词与符号‘听’的相似之处了吗?
  你也能像先前一样的方式与‘七爪怪’组合在一起,来表示七爪怪能听清楚或是别人能清楚地听到七爪怪说的话。但有意思的是从‘听’到‘清楚地听到’的变化并不是非常得大。你看到它们的变化了吗?”
  加里点点头,指道,“好像它们表达‘清楚’这个概念是通过把中间这几划写成曲线。” “对,这种变化应用于很多动词之上。‘看’的符号也如此变化为‘清楚地看’,‘读’以及其他符号也一样。这些划线的曲线化并不影响发音,在这些动词的口语中,它们通过在动词前加前缀来表示‘容易’,‘看’和‘听’所加的前缀是不同的。
  “还有其他的例子,不过你已经领会大意。基本上这是二维的语法。”
  他开始若有所思的踱起步来,“在人类的书写系统中是否有这样类似的东西。”
  “数学等式,音乐和舞蹈的乐谱。但这些都是专门的科学;我们不能用它们来记录言语。但我怀疑,假如我们认识的足够好,我们就可以用七爪怪的书写系统来记录言语。我想这是通过训练和经验、具有通用目的的图形化语言。” 加里皱了皱眉,“因此它们的文字构成了不同于它们口语的独立的语言,对吗?”
  “对。事实上,把书写系统称为‘七爪怪语B’更为精确。而把‘七爪怪语A’作为口语的代称。”
  “等一下,为什么要用两种语言?有其中一种已经够了。文字实在不需要,也太难学。”
  “就像英语的拼写一样?”我说道,“在学习的发展进程中,学习的简易性并不是主导力量。对七爪怪来说,写和说也许扮演着不同的文化和认识角色,使用单独分离的语言可能比使用同一种语言的不同形式更为有用。” 他思考了片刻,“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许它们认为我们使用书写作为第二语言是多此一举,就好像我们是浪费了第二种交流方式。”
  “完全可能。若能发现为什么它们使用书写作为第二语言,这将告诉我们很多关于它们的东西。”
  “所以我认为这就意味着我们无法来用它们的文字帮助我们学习它们的口语。”
  我叹了口气,“是的。我们首先看到的就是这个。但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忽视七爪怪语A或B中的任一种,我们需要双向的方法,”我指向显示屏,“我敢打赌学习它们的二维的语言会帮助学习它们的数学等式。”
  “你抓到了重点。那么我们应该开始问它们的数学情况了吗?” “还不行。在开始其它学习之前,我们需要好好掌握这种书写系统,”我说道,对他作出的顿挫状神情笑了笑,“耐心,我的先生。耐心是种美德。”
  你那时将有六岁,我们会陪你父亲去参加夏威夷的一个会议。你是如此的兴奋,几星期以来一直在做事先的准备。你会问我关于椰子、火山和冲浪的问题,还在镜子前练习草裙舞(注⑹)。你会在一只手提箱中塞满你想带的衣服和玩具,并且会在房子中拎着它走上几圈,看看你能提多久。你会问我是否可以帮你带一下“蚀刻板”,因为你的包里没有空间了,而你又无法丢下它。
  “你不必带这么多,”我会说,“那儿会有很多有趣的玩意,你不会有时间玩这么多玩具的。”
  你想了一会,当你沉思时你双眉紧蹙。最终你同意带上少量的玩具,但你将转而热切的渴望去夏威夷。
  “我想现在就在夏威夷。”你哭诉道。
  “等待也是种美丽,”我会说,“在你到那儿后,你会体会到渴望所带来的乐趣。”
  你噘起了嘴。
  在我提交的下一份报告中,我提示术语“符号”是个错误,因为这样的话它就隐含着每个图代表一个口语单词,而事实上这些图与我们概念中的口语单词毫无联系。我不想使用术语“表意词”,因为在过去使用过,我提议使用术语“象形词”。 看起来似乎一个“象形词”与一个人类语言中的文字粗略的相似,它本身具有某种意义,并且与其它的象形词组合起来可以组成无数的句子。我们不能给他精确的下定义,没有人曾经为人类语言中的“单词”下过满意的定义。然而当面对七爪怪语B的句子时,一切都让人迷惑不解。这种语言在书写上没有标点:它的造句方法就是把象形词叠加组合起来,没必要描绘口语中的韵律感。肯定没有办法把主谓语分离出来,造出一句句子;一句“巨子”好像可以以一只七爪怪想要组合的任意数量的象形词构造而成;句子、段落、页之间的唯一区别就是大小。
  当一句七爪怪语句变得相当大时,它的视觉冲击力将是显著的,假如我不试着破解这句句子,这句话看上去就像是描画成曲线状的捕食中的螳螂,所有的抓住对方,组成一个框架,每个的姿势都各不相同。最大的一句句子具有迷魂广告般的诱人效果,有时催人泪下,有时催人欲睡。
  我记起你大学毕业之际拍的一张照,照片里你在相机前摆了各姿势。学位帽气派的斜在你的头上,一只手碰着墨镜,另一只手叉着腰,敞开你的大学礼服,露出穿在里面的短衣。
  我记起你的毕业,会有一次内尔森、你父亲、某女士同时参加的娱乐会,但那还是小意思。整个星期,你会把我介绍给你的同学,不停的和他们拥抱,我会惊讶的默不作声。
  我无法相信,你,一个比我高的棕色女人,美丽得让我心痛,是我以前从地上抱起以便触到饮水泉的女孩,是我以前从我的卧室中抱出来,在卫生间中套上衣服帽子和围巾的女孩。
  毕业后,你会找到一个金融分析师的工作。我不明白你在干什么,我甚至不能理解你对于钱的迷恋,不理解你谈工作时的对工资的过高要求。我更喜欢你能追求不为金钱回报的职业,但我不能抱怨。我自己的母亲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不能做个高中教师。你尽可以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那是我所要求的一切。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个镜子前的队伍都开始急切的学习七爪怪的关于基础数学和物理的术语。我们相互分享所学到的,语言学家集中在一般程序上,物理学家集中在物质实体上。物理学家给我们看以前设计的基于数学之上的与外星人交流的装置,但这些都是靠一个无线电望远镜才能使用的。我们也给他们讲授了面对面交流的工作方法。
  我们的队伍在基础数学上获得了成功,但我们在几何与代数上困难重重。
  我们试着用球形坐标系,而不是直角坐标系,我们认为在七爪怪的解剖体态下,这会更自然一些,但那方法一点也不成熟。七爪怪好像无法明白我们在说什么。
  类似的,物理讨论也草草而过。只有最具实物形态的词,比如元素名称,我们得到了成功。那是经过好几次展示元素周期表的尝试,七爪怪才明白了。对于任何较抽象的东西,我们还是在叽里咕噜的说着。我们试着演示像重力和加速度这样的基本物理属性,以便能得到它们的术语。但七爪怪只是回应要求更明白的表述,为了避免任何由于特殊媒介而引起的的领悟问题,我们试着以物理的形式进行演示,比如划线、相片、动画,但没有一种有效果。日复一日,周复一周,还是没有进展。物理学家觉得幻想正在破灭。
  比较说来,语言学家做出了较大的成功。我们平稳的破译他们的口语语法,七爪怪语A。如想象中一样,它不具有人类语言中的模式,但目前它还是能够被理解的;自由的单词次序,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在条件从句中没有一个令人喜欢的次序,这是对人类语言“通用性”的公然反对。还有,好像七爪怪没有多段的内嵌的从句,某些地方很快战胜了人类。
  很特别,但并不不可理喻。
  更有趣的是新发现的在特别的二维的七爪怪语B中的语法行为。某一科的象形词,可以通过改变某一划的弯曲性、粗细性或波浪状来进行词性变化;或者可以改变符号的相对大小,或两个符号之间的相对距离,或者方向,或者其它方式。这些是非切割单词,它们不能同其它象形词分离。不管人类语言哪里有这种特点,对于书法来说这毫无用处。它们的意义通过连续和非模糊的语法来给出的。
  我们有规律的问七爪怪它们为何而来。每次它们都回答“来看”或者“来观察”。确实,有时它们喜欢静静的看着我们,而不是回答我们的问题。也许它们是科学家,也许它们是旅行者。国家部教导我们尽可能少透露人类的东西,以防那些信息在随后的谈判中被作为讨价还价的缺口。我们服从着,尽管这无须太多努力,七爪怪从不问什么问题。不管是科学家还是旅行者,它们完全是不好奇的家伙。
  我记起一次我们将要开车去购物商场为你买些新衣服。你那时将有七岁。某个时刻你会蜷在座位上,毫不做作,整个一个孩子;突然之间你就会以某种训练过的随意的姿势甩着你的头发,好像一个在训练中的时尚模特。 当我停车时你给我几点提示,“好吧,妈。
  给我一张信用卡,两小时后在大门处不见不散。”
  我会笑着答道:“不行,所有的信用卡得我带着。”
  “你开玩笑。”你怒气冲冲。我们将走出车,我开始走向购物商场的大门。看到我在这事上毫不妥协,你会很快的重新构思你的计划。
  “好吧,妈,好吧。你能和我一起来,只要走在我后面几步外,以便我们看上去不是一起的。假如我看到我的朋友,我得停下来和他们谈话,但你得继续走你的路,好吗?我会再去找你的。” 我停下脚步,“什么?我可不是你的苦力,也不是你觉得可耻的怪模怪样的亲戚。”
  “可是妈,我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
  “你在说什么呀?我与你的朋友见过面,他们来过我家的。”
  “那不一样,”你会说我不相信你竟会解释,“这是在购物。”
  “糟透了。”
  然后你突然发脾气道,“你一点也不想让我开心!你一点也不在乎我!”
  过不多久你就开始喜欢和我购物;这永远让我吃惊,你是那么的情绪化。和你生活在一起就好像在瞄一个移动靶,你总是远远的在我想象之外。 * * *
  我看着写下的七爪怪语B的一句句子,用的是普通的纸和笔。像所有的我自己写的句子一样,这一句看上去也残缺不全,好似一句被锤子打烂后然后不熟练的再次组合后的七爪怪的书写语。我桌面上都是一页页的那样的不雅的符号,当摇头电扇吹过时,它们不时的抖动着。
  尝试着去学某种没有口语形式的语言实在让人奇怪。我没有练习发音,我得闭上眼睛,试着在我眼皮的内部画上这些符号来读懂它们的意思。
  有人敲门,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加里兴高采烈的进来了。“伊利诺伊州在物理学上得到了七爪怪的回应。” “真的?那太好了。什么时候的事?”
  “几个小时以前。我们刚进行了电视会议的会谈。让我给你讲讲那是什么。”他开始擦黑板。
  “不要紧,我不需要黑板上的东西。”
  “好,”他拿起一小块粉笔,画了个图解。
  “好,这是一条光线从空气射进水中所走的路线。在碰到水面前,光线沿着直线前进;水有不同的折射率,所以光改变了前进方向。你以前听过这个,对吗?”
  我点点头,“当然。”
  “现在关于光所走路线有个有趣的性质。这条路线是这两点之间可能的最快的路线。”
  “又来了?”
  “想象一下,光线沿着这条路线前进。”他在图解中加了条虚线。
  “这条假想中的路线比光实际走的路线要短。但是光在水中前进的速度比在空气中小,而这条假想的路线的很大一部分是在水中的,所以光沿着这条假想的路线所花的时间要比沿着实际路线要长。”
  “好,我明白了。”
  “现在想象一下,假设光沿和另一条路线前进。”他画了第二条虚线。
  “这条路线减少了在水中的比例,但总长增加了。光沿着这条假想的路线所花的时间也要比沿着实际路线要长。”
  加里放下粉笔,用蘸着粉笔屑的手指指着黑板上的图解,“任何假想的路线都比实际的要花更多的时间。换一句话说,光线走的路线是最有可能走得走快的一条。这就是费马定理的最小时间原理(注⑺)。”
  “嗨,真是有趣。这也是七爪怪回应的东西吗?”
  “对呀。伊利诺伊观望镜那儿的摩海德展示了费马定理的动画,七爪怪回应了。现在他正试着得到符号化的描述。”他咧嘴一笑,“现在那是不是高度精巧呢?还是什么?”
  “的确很精巧。但为什么我以前没听说过费马定理呢?”我拿起一本装订书,向他招了招。这是本提议用来与七爪怪进行交流的物理话题的入门书,“这书里一直在讲普朗克量子论和氢原子的聚变。一个字也没提光的折射。”
  “我们猜错了你们要知道哪些重要的东西,”加里说着,毫不尴尬,“事实上,费马定理是第一个突破,这实在令人费解。即使它是那么容易解释,你仍要用到积分来进行数学化的解释,不是普通的积分,要变积分。我们想一些几何和代数的简单的定理将会成为突破口。”
  “实在令人费解。你认为七爪怪脑中的‘简单的东西’和我们的不相符吗?”
  “完全不一样。这就是我那么渴望它们对于费马定理的数学描述是什么样的原因。”
  他一边说一边来回走着,“假如它们认为变积分比代数来得容易,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我们与它们谈论物理是那么困难。我们的数学的全部理论和它们的也许是颠倒的。”他指着物理入门书,“你肯定我们要修订一下它。”
  “那你能将费马定理应用到其他物理领域吗?”
  “可能吧。有许多类似费马定理的物理准则。”
  “什么,比如说露易斯的最小的卫生间空间定理吗?物理什么时候研究起最小了?”
  “其实‘最小’这个词有点误导性。你看,费马定理的最小时间原理是不完全的,在某些情况下,光会沿着所用时间比其他可能性更多的路线前进。精确说来是光会走一条极值路线,或者时间最小,或者时间最大。最小化和最大化和数学属性有些类似,所以两种情况可以用同一等式来描述。所以精确说来,费马定理不是最小时间原理,而是我们所知的可变性原理。”
  “还有其它可变性原理吗?”
  他点点头,“物理的许多分支都有。几乎每一条物理法则都可以重新描述为可变性原理。这些原理的唯一不同性在于属性是最大化还是最小化。”他示意道,好像物理的不同分支在他面前的桌上已经列好队,“费马定理应用在光学中,时间是一种有极值的属性。
  在机械论中,这是个不同的属性。电磁学中,又成了另外一些东西。但所有这些在数学上都相似。”
  “所以你一得到费马定理的数学描述时,你就能破解其它的。”
  “天哪,我希望是这样。我想这是我们一直在找的突破口,这砸开了它们物理等式的裂口。我们可以庆祝一下了。”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我,“嗨,露易斯,到外面用餐如何?我请客。”
  我有点吃惊,“当然,”我说。
  那是在你第一次学会走路时,我了解了我俩之间的不协调性。你不停得到处乱跑,每次你撞上门框,刮破了膝盖,我会感到我自己的疼痛。这就好像我长出了一条多余的胳膊,这是我自己的拓展,我的神经感官感到痛苦与喜悦,但我却不能命令你。这太不公平了。我想我生了个自己的伏都教(注⑻)的动物娃娃。我没发现这是合同的一部分。这是交易的一部分?
  然后我看到你笑了。这时你好像在玩邻居家的小狗,你的手伸过分离我们两家后院的篱笆,你笑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小狗会跑回邻居的家里,你也渐渐平息了笑容,能好好喘口气了。然后小狗又会从房中奔回篱笆旁,舔起你的手指来,你会尖叫着,又开始笑。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美妙的声音,有如天籁。 但愿我能记起下一次你开心的不顾自己后让我心痛的声音。
  有了费马定理的突破后,科学概念的讨论有了丰硕的成果。并不是七爪怪的所有的物理突然展现在我们面前,但进展很稳定。根据加里所说,七爪怪的物理公式与我们的完全颠倒。人类认为得应用数学积分的物理属性,在七爪怪看来是基础。举个例子来说,加里描述了一个物理属性,按物理行话,具有不实的简单名字“运动”,代表了“在某段时间之内动能和势能的差额,”,无论是什么意思,对我们来说要用积分,对它们来说却是基本的东西。
  相反,人类认为基础的属性,比如速度,七爪怪却用加里斩钉截铁认为的“高度古怪”的数学来定义。物理学家最终证明七爪怪和人类之间数学的同一性;尽管它们的方法是我们的相反的,两者都是描述同一物理宇宙的系统。
  我试着理解一些物理学家正在发现的等式,但一点也没用,我实在无法领会像“运动”这样物理属性的重要性;我不法,也没有一点信心,抓住这些被认为是基础的属性的重要性。然而,我试着去想一些我比较熟悉的问题:七爪怪具有何种世界观,使它们认为费马定理是光线折射的最简单解释?是什么让它们这么容易领会最小化和最大化?
  你的眼睛会是像你父亲的蓝色,不是我那种棕色。男孩子们会盯着你的眼睛看,就像我以前和现在看你父亲的惊讶而迷人的眼睛一样,看着它们混在黑发中。你会有许多追求者。
  我记起你十五岁时,你在你父亲那儿度过了周末后回到家,不相信你父亲会给你一个质问,看你正和谁约会着。你会卧在沙发上,模仿着你的父亲对你的数落,“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我知道十几岁的男孩子是什么样的。’”你眼睛一转,“好像我不知道似的。 “别对他有偏见,”我会说,“他是你父亲;他禁不住要那样的。”看你和你的朋友们在一起,我不太担心哪个男孩会欺骗你;假如有的话,也多半是你欺骗别人。我担心的倒是这个。”
  “他认为我还是个孩子。在我长出乳房以来他一直不知如何对我。”
  “好吧,这种变化让他吃惊。给他时间来适应。”
  “已经好几年了,妈。这得多少时间哪?”
  “我父亲会和我约法三章,我知道他那时适应了我。”
  在一次和语言学家进行电视会议时,麻省的西奈斯若提出了有趣的问题:在七爪怪语B的书写的符号中是否有特别的次序?很明显词语次序在七爪怪语A中几乎毫无意义,当七爪怪被要求重复一下刚才所说的话时,它很可能不用刚才的词语次序,除非我们叫它们不要这样。类似的词序在七爪怪语B中是否也不重要?
  先前,我们只是把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七爪怪语B的一句句子在它完成时应该是如何的。就任何人所知,读一句句子的符号,没有什么优先的词序,你可以从随便哪里读起,然后是从句,直到你读完整句句子。但那是读,写也一样吗?
  在我最近一次与弗莱普与拉斯普贝里的活动中,我问它们假如不在写完一句话后再显示,它们是否能把写的过程让我们看到。它们同意了。我把这次活动的录像带插进录像机,在电脑中我查询了活动副本。
  我找出对话中的一句长篇大论。在这句口语中弗莱普说七爪怪之星有两颗卫星,一颗比另一颗大许多;这颗星球的大气主要由氮、氩、氧构成,星球二十八分之十五的表面被水覆盖。这句长篇大论的第一个词在文学上可直译为“大小不同岩石卫星岩石卫星联系为第一第二。”
  然后我把录像带往回倒,直到录像带的文字与口语副本相匹配。我开始放录像带,看这符号像滴溅下来的墨水逐渐扩张。我倒着带,放了好几遍。最后在第一划写完后、第二划开始时我停止了播放,在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单一的弯曲的曲线。
  和完成的整个句子比较起来,我发现这一划在这句得好几个分支中都存在。在符号中开始的部分代表“氧”,使它区别于其它元素,表示它的重要性。然后它滑下来,在表示两颗卫星大小中成为比较的因素。最后它跃动成为弧状,代表“海洋”。然而这一划是个单一的连续的曲线,这是弗莱普写的第一个。这意味着七爪怪得知道在写这第一划之前整个句子该如何进行规划。
  这句句子中的其他几划相互横贯,由于相互连接,没有一划能移走,否则就重新构造了一个句子。七爪怪并不一次在一句中直接写一个符号,它们一划一划的写,不顾单一的符号。我以前在书法设计中见过类似的高度一体化,尤其是那些阿拉伯字母中的,但那些设计需要专门的书法家的精心设计。没人能在说话中设计这样复杂的东西。至少,没有人类能。
  我曾听过一个女演员讲过一个笑话。它的大意是这样的:“我吃不准我是否是时间生个孩子了。我问了我一个有孩子的朋友,‘假如我有孩子,万一他们长大后,他们指责我让他们的生活一团糟,我该怎么办?她笑道:‘万一,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笑话。
  我和加里在一家中国小餐馆中用餐,这家餐馆是我们在当地一直光顾的一家。我们坐着吃着点心:锅贴,熏肉,芝麻油。都是我的最爱。
  我把一片蘸着奶酱和酱油,“那么你的七爪怪语B的训练干得怎么样了?”我问道。
  加里斜着脑袋望着天花板,我试着看着他的眼睛,但他移开了目光。
  “你放弃了,是吗?”我说,“你甚至连试一下也没有做。”
  他做了个绝妙的狡猾而畏缩的表情,“我在语言方面一点也不行,”他坦白,“我认为学习七爪怪语B更像学习数学,而不是学习另一语言。但事实上它不是数学,对我来说那太古怪了。”
  “这将帮助你和它们谈论物理。”
  “很有可能,但既然我们有了突破,我可以只用几句话就能继续下去了。”
  我叹息道:“我认为很公平。我也承认,我放弃学数学了。”
  “那么我们是半斤八两喽。”
  “是的,”我品了口茶,“然而我仍要问你关于费马定理的东西。它的一些东西让我感到奇怪,但我不能正确指出那是什么。它只是不像是物理法则。”
  加里的眼睛闪了一下,“我打赌我知道你想谈什么,”他用筷子把锅贴夹成两半,“你习惯于用起因和结果来思考折射:光照到水面上是起因,方向的变化是结果。但费马定理听上去很古怪,因为它以目的的形式来描述光的行为。它就像是光线的指挥官,‘你应该将抵达目的的时间最小化或最大化。’”
  我想了一下,“继续说。”
  “这是物理法则的一个老问题。人们在17世纪费马定理第一次成形时就一直在谈论它。普朗克写了好几卷。本质是,普通的物理法则的表述是具有因果关系的,而像费马定理的可变法则具有目的性,几乎是目的论(注⑼)。”
  “嗯,这样解释道挺有趣。让我想一下。”我拿起一支标签笔,在餐巾纸上画了幅图解,就是加里在我的黑板上画的那幅,“好,”我想我很大声地说道,“那么让我们假设光的目的是要沿着最快的路线前进。这样的话,光如何走呢?”
  “好吧,假若按人类行为学来说,光得检验每条可能的路线并计算每条得花多少时间。”他从盘子里戳起最后一块锅贴。
  “那样做的话,”我继续道,“光线得知道目的在哪儿。假如目的地在某某其他地方,最快的路线就会不同。”
  加里再次点点头,“完全正确。‘最快的路线’的概念是无意义的,除非有特定的目的地。计算沿着一条假想的路线需多长时间也需要关于在这条路线上有什么东西的信息,比如水面在哪?”
  我继续看着纸巾上的图解,“在光开始移动前,它得事先知道所有这一切,对吗?”
  “这样说来,”加里说,“光线不能沿着老路前进,然后再在后来返回。因为引起这样行为的路线不是最快的。在一开始光就已经做好了全部的计算。”
  我心中暗想,在光线能够选择它移动的方向前,它已经知道它最终会在那里结束。我知道这让我想起了什么,我抬起头看着加里,“这让我困扰。”
  我记起你十四岁时。你会从你卧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笔记本电脑,在写学校布置的报告作业。
  “妈,双方都赢,你怎么称它的?”
  我从我电脑和我正写的论文前抬起头,“什么,你是说一个双赢的局面吗?”
  “有个术语,一个数学名。你记得上次爸在这儿吗,他在谈论股市的那次?他那时就用了这个词。”
  “嗯,听上去很熟悉,但我记不起来了。”
  “我要知道,我要在我的社会学习报告中用这个词。我甚至不能搜集它的信息,除非我知道它叫什么。”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你干吗不打电话给你父亲?”
  从你表情看,你不太情愿。那时,你和你父亲相处得不太好,“你能打电话并问他吗?但不要告诉他是我。”
  “我想你能自己打电话。”
  你生气了,“老天,妈,自从你和爸分开以来,你们俩一直对我的功课一闻不问。”
  你提起了离婚,使我吃惊的是它会产生的不同的局面,“我帮你做过功课。”
  “有好几百年了吧,妈。”
  我不管那个,“假如我能,我会帮你的,但我确实记不起那叫什么。” 你会气呼呼的一头冲进你的卧室。
  我每时每刻的都在和其他语言学家或者我自己独个儿学七爪怪语B。读一句象形词的新奇性是七爪怪语A所没有的,我在书写方面的进展让我兴奋。慢慢地,我写的句子变的匀称起来,更有内聚力。我已经达到无需想太多时间就能写好的程度了。我能简单的快速的一划一划写下来,而不是在写之前仔细的尝试设计这个句子。我的第一划总是能够表明我想说的最适宜的美妙的解释。我正在发展七爪怪所拥有的技能。
  更有趣的是,事实上七爪怪语B正改变我思考的方法。对我来说,典型的思考方式是内心的说辞;就像语言学家所说的,我的思想被音韵化了。我的内心,一般讲的都是英语,但也不一定,在我高中的后几年的一个夏天,我参加了一个学俄语的专门项目。夏天结束时,我所想、甚至我所梦到的都是用俄语所表达的。但那总是俄语口语,不同的语言,同一模式:一个无声化朗读的声音。 用语言进行思考的想法、然而非音韵化的模式一直困扰着我。我有个耳聋父母所生的朋友,他一直以来用的都是美国手语,他告诉我他常常是用美国口语进行思考的,而不是英语。我常想,通过手,通过一双内在的手而不是内在的声音来思索该是什么样子。
  随着七爪怪语B的到来,我正经历着异国的东西:我的思想图形化了。在白天当我的思想不经内在的声音表达时,而是我的内心会看见符号,就像窗玻璃片上的霜花慢慢形成时,我会进入恍惚的状态。
  当我说地较流利后,符号化语言设计会思如泉涌,一个复杂的想法也会马上完成,尽管我的思索进程并不快。不是向前进,我的思想在符号的对称性上保持着平衡。符号有着比语言更多的东西,它们几乎就像是曼荼罗(注⑽)。我发现自己进入沉思的境地,思索着前提与结果相互转化的方式。没有介词连接来代表方向,没有“思想的列车”沿着某一路线前进,“思考”这个行为的组成部分同样强大,都有着可辨认的先例。
  一个国家部的叫霍斯纳的代表要对美国的科学家与七爪怪的议程进行任务提示。我们坐在电视会议的房中,听着他进行演讲。我们的麦克风关了,所以我和加里可以交流评论而不打扰霍斯纳。当我听着时,我担心加里会伤害他的视力,他的眼睛一直骨碌碌的转。
  “它们肯定为了某种理由不远万里来到这。”外交官说道,他的声音通过播放器后变得细微无声,“感谢上帝,看上去不像是为了远征。但假如那不是理由,会是什么呢?它们是视察者吗?人类学研究者?布道者?无论它们的动机是什么,我们肯定有它们需要的东西。也许是我们太阳系的采矿权,也许是为了得到我们的信息,也许是为了对我们人类布道的权利。我们肯定它们一定有什么目的。 “我的观点是它们的动机也许不是为了贸易,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进行贸易。我们只是想知道它们为什么来这儿,我们有什么它们所需要的。一旦我们知道这个,我们就可以开始贸易谈判了。
  “我应该强调我们和七爪怪的关系不必是敌对的,现在的局面不是或胜或败。假如我们正确处理事宜,我们和七爪怪都能成为赢者。”
  “你是说一个非零和游戏(注⑾)吗?”加里以一个嘲笑不信的口吻说道,“噢,我的天。”
  “一个非零和游戏。”
  “什么?”你转过身,从卧室里冲出来。
  “我正巧记起来了:当双方都赢时,它被称为非零和游戏。”
  “就是这个。”你会说,然后在你笔记本上记下来,“多谢你,妈!”
  “我想我毕竟还是知道,”我会说:“跟你父亲这么多年了,有些记忆已经磨灭了。”
  “我就知道你是知道的,”你会说。突然给了我一个轻轻的拥抱,你的发丝带着苹果味,“你是最棒的。”
  “露易斯?”
  “哟,对不起,我分神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看我们这个霍斯纳先生?”
  “我想最好还是不要谈这个。”
  “我自己也试着不去想:不管什么政府,看他是否能远离我。但是不能。” 好像为了替加里的想法作证似的,霍斯纳继续废话连篇,“你们的新近的任务是回想一下你们学到了什么。寻找一下任何有帮助的东西。有没有任何七爪怪想要什么的提议吗?它们所认为的有价值的东西?”
  “哈,我们可从没想过那种东西,”我说,“难道我们的目的就是这个,长官?”
  “令你难过的,是,我们要做的正好是这个。”加里说。
  “有问题吗?”霍斯纳说。
  博格哈特,沃尔斯堡观望镜处的语言学家,讲道:“但想一想,那怎么可能呢?我知道七爪怪在一段时间内会停止和我们谈话。那是它们的战略,假如我么停止和它们谈话…
  …” “若有什么有趣的,叫醒我。”加里说。
  “我也正要你叫醒我呢。”
  那天当加里第一次对我解释费马定理时,他提到几乎每个物理法则都能以可变原理表示。然而当人们在思考物理法则时,他们更喜欢以它们的因果性来描述它们。我明白这个:人类认为是直觉的物理性质,比如动能或者加速度,都是一个物体在一个假设的时刻的属性,这种属性可以应用在编年史上,事件的因果性解释:由一件事引起另一件,起因和结果创造了一个从过去到未来的链式反应。
  相比较而言,七爪怪以直觉对待的物理性质,比如“运动”或者其它以积分定义的东西,是在一个时间段内才有意义的。这种属性可以应用在事件的目的论的解释中,一个人认识到必须要满足一个必要条件,一个最小化或最大化的目标。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得知道目标的初始和最终状态,一个人需要在起因被激发前拥有如何达到结果的知识。
  我也正在理解。
  “为什么?”你再一次问道。你那时有三岁了。
  “是你上床的时间了。”我又说了一遍。我们好不容易让你洗了澡,给你穿了睡裤,但没有更大的进展。
  “但我不困啊,”你抱怨道。你会站在书架旁,拿下一盒录像带来看:这是你最近惯用的牵制性战术。
  “这不要紧,你总归要上床的。”
  “但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母亲,我叫你上床你就得上床。”
  我真的得说这句话吗?天哪,我定是昏了头了。
  我抱起你,把你夹在胳膊底下,带到你的床边,一路上你可怜的哭泣着,但我仅仅关心的是我自己的痛苦。在我童年时发下的那些誓言:当我做母亲时我要给予合理的答案,把自己的孩子看过为聪明的、会思考的人,现在都成了淘气时说的瞎话。我正在成为我母亲那样的人。其实我能尽力去斗争,但当我沿着那长而令人还害怕的斜坡滑下时我并没有收起脚步。
  事实上,我们能够看见未来吗?不是凭简单的猜,而是知道可能会发生的事,而且是完全肯定并且特别详细的事?加里曾经告诉我物理的基本法则是时间的对称性,过去与将来并没有物理上的不同。假设是那样,有人会说:“是的,理论上是。”但实物上来看,大多数会回答:“不。”因为自由意志。
  我喜欢把某样物体想象成博尔赫斯(注⑿)式的魔幻小说之类的东西:想象一个人站在纪录过去和未来每个事件年表的时代之书(注⒀)前。尽管这本是它全印本除去图片后的版本,它的体积还是那么庞大。手中握着放大镜,她翻阅着薄膜状的书页,直到找到她生活的故事。她找到描述她在时代之书中的一瞬间的文章,跳到另一栏,那里详细介绍了那天后来她会做的事:按着书中读到的去做,她会把一百美元的赌注下在赛马“恶魔五月凯尔”上,赢了二十倍的钱。
  做这些事的想法穿过她的大脑,但是不同的,她现在下决心克制住不把所有钱都压在那匹马上。
  这是引起疑惑之处。时代之书不可能出错,这个想象中的未来事件是基于一个人知道了真正的未来而不是可能的将来这个前提之下的。假如这是希腊神话,情况会联合起来规定她的命运,不管她怎么努力。但是神话中的预言是以模糊而闻名的。时代之书是精确无比的,不可能她被迫去把赌注下在那匹确定要赢的马上。结果自相矛盾:按着定义时代之书肯定正确,然而无论书中说了什么她会做的事,她能选择做其它的。这两个事实如何和解?
  它们是不可能和解的,这是最普通的答案,像时代之书这样的书卷在逻辑上是不可能的,理由很精确,它的存在会导致上面的自相矛盾。或者,大方的说,有人会说时代之书会存在着,只要它不被人得到:那卷书被储藏在一个特殊的收集地,没人有阅读的特权。
  自由的存在意味着我们无法知道将来。我们知道自由会存在,因为我们直接经历过,意志力是意志的内在部分。
  或者是他么?万一了解将来的经历改变了一个人,万一她激发了由于责任而引发的紧迫感,去做她知道她得做的事,该怎么办呢?
  在这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我停在加里的办公室外,“我想该走了吧。你想去吃点东西吗?”
  “当然,等一下,”他说道。把电脑关了,把纸理在一块。然后他抬头看着我,“嗨,去我家吃晚饭怎么样?我来做饭。”
  我怀疑的打量着他,“你能做饭?”
  “只会一道菜,”他承认,“但很好吃的。”
  “当然,”我说道,“我很乐意去。”
  “太好了,我们的先去商店买点配料。”
  “别太费事……”
  “在去我家的路上有个集市。不要一分钟的。”
  我们开了各自的车,我的跟着他的。我几乎要看不见他了,然后他突然出现在停车场中。这是个美食广场,不大,但很迷人;塞着进口食物的高玻璃瓶蹲在商店的不锈钢架子的特殊器皿中。 我陪着加里,他正拿着一些新鲜紫苏、西红柿、洋葱、面条。“旁边有个鱼市,我们去买些鲜蛤。”他说。
  “好吧。”我们经过买厨具的部分。我的眼睛游离在这些架子上,辗胡椒子的小罐,辗蒜皿,色拉钳子——我停在一只木制色拉碗上。
  当你三岁时,你会从厨房的台子上拉下一只碗架,那只色拉碗掉在了头上。我会试着抓住它,但没有抓住。碗的边缘刮伤了你的前额,那需要缝一针。我和你父亲会抱着你,哭着,衣服被弄脏了,我们在急救室里等了几个小时。 我伸手从架子上拿下碗,这个动作并不像谁在逼迫着我。而只是我自己想急着抓住这只碗,当它掉在你身上时,我感到一种正确的本能,就想以下一样。
  “我能用这样一支色拉碗。”
  加里看着碗,同意的点点头,“看到了吗?我停在集市上是不是件好事?”
  “是的。”然后我们排队去付钱。
  考虑一下这句句子:“兔子就要吃了。”若把“兔子”看作“吃”的宾语,这句话可以是一个晚餐就要好了的报告。若把“兔子”看作“吃”的主语,它是指一个小女孩对她母亲的暗示,要她打开普瑞纳兔粮(注⒁)。两种不同的话语,事实上,在一个人的家庭中也许是罕见的,但每一个都是有效的解释,只有上下文才能解释这句话的意思。
  考虑一下光沿某个角度照在水面上,又以另一个角度在水中前进的现象。把它解释为折射率引起光的改变方向,那么这个人以人类的眼光看这个世界。把它解释为光线抵达目的地的时间最小化了,这个人就是以七爪怪的眼光看这个世界。两种截然不同的解释。
  物理宇宙是一个完美的模糊话语法组成的语言。每个物理事件是一句可以用两种不同方式讲的话语,一个是因果论,一个是目的论,两者都有效,没有一个是不符合的,不管什么背景下。
  当人类和七爪怪的祖先第一次获得意识的火花。他们都感受到这个同样的物理世界,但他们的表达方式不同;最终形成的世界观是这个分歧的最终结果。人类发展了意识的连续模式,而七爪怪发展了意识的同时模式。我们按次序的经历事件,把它们的关系理解为起因和结果。七爪怪同时经历所有事件,把它们理解为为到达它们而需的目的,一个最小或最大化的目的。
  我重复做着你死亡的一个梦。在梦中,我正在爬山。你能想象到吗?你那时三岁了,在我身后的背包里乱踢着。我们离山上平直的可以休息处还有几英尺,但你在我爬上去之前就已等不及了。你开始从包中挣扎出来,我叫你停下,但是你当然不会理我。我感到你在包中的重量从一边转向另一边,然后我感到你的左脚搭在我的肩上,然后是你的右脚。
  我朝你尖叫,但我空不出手来抓你,我可以看见当你爬时你软底鞋鞋底的浪型设计。然后我看到你脚底的一块小石头松落了,你从我边上滑落,我不能动弹一下。我朝下看,你在我下面渐渐缩小,渐渐远去。 然后,突然之间,我来到停尸房。一名执勤官掀起盖住你脸的毯子,我看见你那时二十五岁。
  “你还好吧?
  我直直的从床上做起;这个动作吵醒了加里,“我还好。”我刚才只是不知道我在那里了。 睡眼惺忪的,他说道:“下次我们可以在你家的。”
  我吻了他,“别担心,这地方很好。”我们睡下来,我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脯,然后再次睡着了。
  当你三岁时,我们正爬一个陡峭的螺旋状楼梯。我会紧紧抓着你的手,但你会挣脱开。“我自个儿能走。”你坚持着,然后离开我去证明。然后我记起那个梦。我们在你童年时无数次的重复这幕情景。我几乎相信,假使你的性格是相反的,我试着保护你,将会让你喜欢上爬山:首先是操场上的丛林体育场,然后是我们邻居家周围的绿树林,爬山俱乐部的石墙,最后是国家公园的悬崖。
  我写完句中的最后一个符号,放下粉笔,坐在椅子上。我朝前倾,观察着我写的这个巨大的七爪怪语B,写满了我办公室的黑板。它含有几个复杂的从句,我自己漂亮的完成了整个句子。
  看着像这样的一句句子,我明白了为什么七爪怪进化出了像七爪怪语B这样的符号化书写系统。这对一个具有同时模式的意识的种族来说很适合。对它们来说,口语是瓶颈,因为那需要一个字一个字的连续的说。另一方面,在书写上,一页中的每个符号都同时地被看见。为什么要把书写限制在“一件言语的长夹克下”,需要它和口语一样连续?它们从不会想起这个,自然的符号化书写利用了书页的二维化;不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写,而是一次性的写满全页。 现在七爪怪语B介绍给我意识的同时模式,我明白了七爪怪语A的语法背后的理论基础:我的连续思想察觉到的不必那么难的,我现在所发现的在连续语言的限制下提供的柔韧性。结果我能十分容易的使用七爪怪语A,尽管他仍是七爪怪语B的可怜的替代物。
  有人敲门,加里探了个头进来,“韦伯上校要来了。”
  我扮了个鬼脸,“好的。”韦伯正要来参与一个与弗莱普与拉斯普贝里的活动,我会扮演翻译者,一个我不喜欢的没经过训练的工作。
  加里走了进来,他把我从椅子上拉起,吻了我。
  我笑道:“你想让我高兴起来,在他来之前。” “不,我试着让我高兴。”
  “你对与七爪怪谈话一点也不感兴趣,是吗?你在这儿工作纯粹是引我上床。”
  “啊,你看穿我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最好相信。”
  我记起你一个月大时,我会磕磕碰碰的从床上爬起,在下午二点给你喂奶。你的育儿房中充满着防湿疹膏和爽身粉的“婴儿味”,角落里的尿布桶里发出淡淡的氨水味,我倚向你的小床,把你抱了出来,而你大声叫着,我坐在摇椅中给你喂奶。
  “幼儿”这个词来自于拉丁语“不能说话”,但你高超的学会了一个词:“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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