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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红尘

_5 独木舟(当代)
  我不能动弹,也不能思考。
  然后,我看见,齐唐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我闭上眼睛,有种灭顶之灾重重压下来的感觉,我想即使是当街行窃被人抓住的小偷,也不会比我此刻的处境惨多少。
  衣衫凌乱的齐唐,手搭在门把手上,看到我的时候,他没有掩饰住脸上的震惊和错愕。
  我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浑身发抖,只差那么一点点,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空气凝结在这诡异的氛围中,时间也仿佛停滞了下来。
  有一个声音在我的心里大声喊着“say something叶昭觉!哪怕此地无银地说你什么也没听见都好啊”,可是我的嘴唇就像是被502强力胶粘起来了似的,连口气都吐不出来。
  我和齐唐就那么尴尬地面面相觑,谁也不动,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回过神来,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用力地关上了门。
  半个小时之后坐在我最喜欢的日本料理店里,这顿我从星期一就开始盼着的晚餐,此刻让我如鲠在喉,实在是没心情享用。
  罪魁祸首简晨烨宽慰我说“这不关你的事”,但我并不领情:“当然不关我的事,都是你害的,你晚几分钟打电话我就安全撤退了好吗!”
  他无语地望着我:“昭觉,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是你们老板自己的错。”
  我知道简晨烨说的是对的,每一个字都像真理,无从辩驳。
  可我胸口的这团闷气一定要找个方式发泄出来,举目望去,也只有一个简晨烨可以帮我背这个黑锅。
  “都是你的错,如果你有很多钱,我就不用出来工作了,就不用伺候这么变态的老板,也就不会撞上这么难堪的事情,反正一切都是因为你没钱。”我发起疯来简直口不择言。
  后来想想,这一点上,我简直就是我母亲的翻版。
  人在情急之下,很容易说出一些伤人的话,这一点在我身上得到了反复的验证。
  然而,更伤人的是,这些伤人的话,大部分都是真心的。
  简晨烨放下筷子,平静地看着处于抓狂状态中的我,他的忧伤藏在眼睛后面很深很深的地方。
  “是这样吗,你心里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对吗?”
  我没说话。
  “你真的认为钱是我们之间最大也最重要的问题,是吗?”
  我仍旧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在这沸反盈天的晚餐时间,在这人声嘈杂的餐厅里,简晨烨用两个语气并不重的反问句,问得我眼眶发热,险些掉下泪来。
  我一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清酒,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我知道在这样的场合谈这么严肃的话题并不恰当,但他的眼神触碰到了我心底里的那根弦:“我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我只是认为,我应该要比现在过得好一点。”
  “简晨烨,难道我不配过得比现在更好吗?”
  这顿晚餐最终不欢而散,简晨烨付完账之后一言不发地丢下了我,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我知道自己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但纵然我知道自己错了,眼下我也实在没心情追上去向他道歉。
  他走了之后,我仍然坐在位子上没有动,过了一会儿,我把所有盘子拖到自己面前,把剩下的食物强制性地全塞进了嘴里。
  很多年前我看过一篇文章说,最美味的鹅肝,其实就是鹅的脂肪肝。
  虽然鹅也不愿意暴食,但人类会把一根二三十厘米长的管子插到它们的食道里,拿个漏斗往里灌食物,它们每天会被强行喂进两三公斤的食物。
  我没吃过鹅肝,在这个黑色星期五的夜晚,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绝望的鹅。
  周末两天的时间里,简晨烨窝在工作室画画没有回来,我一个人也懒得正正经经做顿饭吃,就凑合了一下。后来,我想到给邵清羽打电话探探口风,她跟齐唐认识这么多年了,总该比我了解他一点。
  但邵清羽的电话一直无法接通。
  也不是没想过主动叫简晨烨回来,但翻到他在通讯录里的那一栏时,手指却像是被施了某种咒语似的无法动弹。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和简晨烨之间的关系变成了这么糟糕的模样。
  我们总是争吵,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衍生出无数矛盾,我们冷战,谁也不愿意主动低头,在某个适当的契机之下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用不了多久,我们又可以制造出一场声势更为浩大的战争。
  我们已经不再是从前在校园里一起面对流言蜚语的叶昭觉和简晨烨,当我们置身于现实的风霜刀剑之中,才明白当年那些所谓的痛苦和耻辱,是多么轻盈和不值一提。
  夜里窗外刮起了大风,树枝呼呼作响犹如呜咽,我蜷曲在毛毯里竟然也觉得有微微的凉意。
  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深秋时节,这一年过得真是太快了,快到我还没回过神来,就快要结束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距离自己的目标还有那么漫长而遥远的一段距离,可是时间,已经不是很多了。
  入睡之前,房间里除了时钟的声音之外,便只有我一声长过一声的叹息。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熬过了这个周末,无法逃避的周一终于还是来了。
  每个星期一都是公司女生们争奇斗艳的日子,休息了两天的姑娘们个个都迫不及待地要把周末血拼的成果秀出来给大家看看,电梯里充满了各种名牌香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但我完全没有心情加入她们,我甚至连粉底液都没涂。这个周一或许就是我在“齐唐创意”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了,弄那么好看有什么必要呢?
  在公司碰到齐唐时,他面色如常,没有丝毫异样,我这个并没做什么亏心事的人倒是反而脸红了,整整一个上午我都在等他把我叫进去,告诉我“你被炒了”。
  说实话,我做好准备了。
  但我担心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直到中午我照例一个人跑出去吃午餐,在subway排队买汉堡的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也要金枪鱼的,你请我。”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背后站着的人是谁。
  一个二十多块钱的汉堡就能够化解我和齐唐之间那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尴尬吗?我可没这么幼稚。
  我们找了一个角落里的位子坐下,好半天我都不敢抬头正眼看他。
  他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叶昭觉,我都没不好意思,你有什么必要表现得这么腼腆?”
  听他的语气,这个家伙还是分得清是非黑白的,我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稍微落下来了一点儿,也敢挺直脊梁骨做人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想解释一下。
  “不关你的事,”齐唐笑起来居然还带着一点羞涩,“是我的错,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很久以后,我跟齐唐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远远超越了工作的范畴,也超越了上司和下属之间的关系,美好的和不那么美好的画面都数不胜数,可是当我想起这个人,第一时间里,我想起的就是这一幕。
  他穿着藏蓝色的衬衣坐在我面前,手中拿着一个金枪鱼汉堡,用诚意十足的语气对我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说,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我被他这份郑重其事深深打动,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
  他看起来是那么诚恳,深秋中午的阳光从他背后的玻璃窗外投射进来,他短短的头发沐浴着一层金光,那个场景让我觉得,我实在没有办法不原谅他。
  他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情,充其量,他不过是太大意了一点。
  说不出来哪里来的勇气,我忽然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手:“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我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齐唐对我这个突然的举动显然有点吃惊,这个臭不要脸的家伙收回自己的手,认真地说:“叶小姐,请你自重一点。”
  这件事并没有如我所想的那样轻轻松松就过去,齐唐没有为难我,为难我的是Vivian。
  当我后来被她的各种奇怪的指令折腾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天她向我要电话号码的目的,根本不像她自己说得那么简单。
  我接到她第一通电话时,正在电影院里跟简晨烨一起看电影。
  这一次的冷战是以我主动低头而宣告终结的,不然呢,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深秋的夜里冻死才算完吗?
  入场时,我忘记把手机调成静音,所以当铃声骤然响起时,立刻就惹来了周围一片嫌弃的啧啧声。
  我连忙低下头去,小声地问对方:“有什么事吗?”
  Vivian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悦:“你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你能大声点吗?”
  真是要命,我无奈地看了简晨烨一眼,他看着我,歪了歪头表示他能理解。
  我握着手机半是愧疚半是气愤地猫着腰从旁边观众的前面挪了出去,这一举动又为我招来了更多更大的不满声。
  出了放映厅,我终于松了口气:“刚刚有点不方便,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Vivian完全不理会我的“不方便”,气鼓鼓地说:“我明天要去参加一个姐妹圈的聚会,今晚想去美丽传说做个美容美体,但他们说不接受临时预约,你帮我搞定吧,就这样,等你消息,快点啊。”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也不管我此刻大脑里一片空白,也不管我做不做得到,就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我站在放映厅的走廊里,足足有五分钟的时间没回过神来。
  我不知道Vivian是真的率真耿直,还是因为那天的事情而故意刁难我,无论什么原因,她都实实在在给我出了个难题。
  齐唐是我的老板没错,她是齐唐的女朋友也没错,但这不代表她有权力使唤我……但,退一步想,万一她并不是想指使我,而是真心实力地找我帮忙呢?
  或许齐唐以前的助理没我这么多小心思,也比我能力强,所以Vivian理所当然地认为帮她做点小事,并不算什么吧。
  我调整好心态,先冷静下来想想办法解决掉这个问题再想别的。
  美丽传说,美丽传说,我嘴里念叨着这四个字,脑袋里就像开启了搜索引擎似的把所有跟这个会所相关的资料都调了出来:这是S城规格最高级的美容会所,是名媛们最常去的场所之一,甚至很多明星来S城做活动都一定会去光顾一下,无形之中更加提升了这个会所的档次。那里从不接受临时预约,甩再多的钱出来都不行,他们的原则就是“只为会员服务”,而且我听邵清羽说过,要想取得会员资格,充张卡最少就是两万起……
  啊!就像是有个灯泡在我脑中亮了一下,我可以找邵清羽救场啊!
  事不宜迟,我连忙拨通邵清羽的电话,这个家伙近段时间很喜欢玩神秘,电话要么不接,要么接了说不上几句就有急事要挂。我一直忙着应对齐唐,安抚简晨烨,也没机会把她抓出来问个究竟,但这次,我疯狂地祈祷她千万不要不接啊!
  还好还好,就在我即将要灰心的时候,电话通了。
  她那边很安静,她说话的声音也很轻柔:“怎么啦昭觉,有急事啊?”
  “可不是有急事吗,齐唐那个女朋友叫Vivian的你认识吗?她要去美丽传说做美容,自己又不提前预约,我正跟简晨烨看电影呢,她一个电话打过来就叫我帮她搞定。可我怎么搞定啊,我连美丽传说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我怎么帮她搞定啊!”我越想越生气。
  邵清羽的语气也比之前激动了一点:“我知道她,见过几回面,特把自己当回事的那种!真搞不懂齐唐喜欢她什么,真是瞎了眼!”
  得到认同感之后我觉得欣慰了许多,连忙提出我的请求:“所以我来找你帮忙啊,我记得你好像是那里的VIP对吧,能帮我想办法约一下吗?”
  本以为邵清羽会胸脯一拍对我说句没问题,没想到她说:“我不是VIP啊,姚姨才是,我每次去都是她带着或者她帮我预约的,我爸不准我弄这些东西,说年轻女孩弄这些没必要。”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对我来说却像是千钧之力从头顶压了下来。
  停顿了一下,我仍然不死心:“那你能找姚姨帮忙约一下吗?就说是你自己要去。”
  一阵很长时间的沉默,久到我甚至以为电话信号已经中断了,她才开口说:“姚姨知道我不在本地,昭觉,我今天刚刚到云南。”
  我的心彻底跌落至谷底。
  这两通电话之后,我再也没有入场看电影的心情,索性在走廊里的休息区坐下来静静思考该怎么办。
  其实我没有必要逞强,就算我坦白承认“Vivian,不好意思,我人微言轻,完成不了你交给我的艰巨任务”,她又能把我怎么样,难不成要为了这种事去找齐唐告状开除我吗?
  可是,我那股死不肯认输的劲头偏偏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冒出来,逼着我,不允许我妥协。
  如何是好,我叹了口气,把通讯录认认真真地从上往下翻了一遍,到字母Q打头的那一组时,我的眼睛里有灵光一闪而过。
  算起来虽然认识不算久,但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找乔楚帮忙,上次借的吹风机她后来索性送给了我,我还寻思着改天请她吃个饭,没想到这么快又要麻烦她。
  乔楚接电话的速度比邵清羽快了一倍不止,我艰难地把情况告诉了她之后,又怯怯地补充了一句:“你要没办法也没关系的,我去推掉就好了,没事的……”
  乔楚直接打断我:“你等我几分钟,我待会儿给你回电话。”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乔楚有没有这个本事能帮我摆平Vivian这个无理的要求,更不知道被我丢在放映室里的简晨烨,待会儿会给我什么脸色。
  几分钟的时间过去之后,乔楚真的回电话给我了,第一句话就让我彻底安下心来:“昭觉,OK了。你记一个号码,让你们老板娘直接找这个人,就说是乔小姐的朋友就行了,她会安排好的。”
  同样也是轻描淡写的一番话,没有丝毫的推诿,没有一丁点儿邀功的意思,甚至连“你真是给我添麻烦”的嗔怪语气都没有,乔楚就这么干干脆脆地解决掉了让我如此头痛的难题。
  “乔楚,谢谢你,为了我的事让你去麻烦别人,真不好意思。”我由衷地说。
  她哈哈一笑:“客气什么啊,美丽传说的经理以前跟我是牌搭子,我送过不少钱给她,就当让她还个人情给我,不要紧。”
  当我将乔楚发给我的这个号码报给Vivian时,她明显有些愕然,似乎是不敢相信我居然真的临时替她约到了位子,她的语气里有某种酸溜溜的意味:“你还真有点能耐,谢了啊。”
  那声谢谢充满了言不由衷的味道,但精疲力竭的我已经不想去计较这些。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拉开放映室的门想重新进去看完电影剩下的部分,可我还没走到座位前,头顶上的灯已经大亮。
  观影的人群纷纷起立,有条不紊地离开自己的座位,我站在过道口,看着座位上一动不动的简晨烨,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慌乱得不行。
  我想,要怎么向他解释才好,他会明白我的难处,体谅我的苦衷吗?
  观众们都走得差不多了,简晨烨才慢慢地起身朝我走来,在我开口之前他抢先开口了:“没事,工作要紧。”
  我心里一暖,可是紧接着,他又说:“下次再来看电影的话,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忙?”
  我看着他的脸,为什么在这么明亮的灯光下我都看不清楚他的脸?那些隔在我们之间若有似无的东西是什么,那些把我们从原先密不可分的关系变得如此小心翼翼而生分的力量来自哪里,我们的未来与当初的设想会严丝合缝还是天差地别?
  我向生活提出了无数个问句,可命运却冷酷得一个都不肯回答。
第12章:车到山前必然死
  美丽传说那件事过后,我并没有向齐唐告状,投诉Vivian滥用私权,他待我也一如往常,看样子是真的完全不知情。
  不是我没出息、胆子小,只是思来想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了这件事跟Vivian弄得势如水火并不值得,再说了,谁叫我是她男朋友的下属呢,每个月还指着人家给我发钱呢,呵呵。
  毋庸置疑,我们已经来到了史上最势利、最现实的时代,仗势欺人这种事并不罕见。
  何况又有我无意中窥探到她的隐私这件事横在前头,心里再多不满,也只好先忍气吞声。
  没错,在这件事之后,我曾暗自想过,只要她以后不再为难我,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只是没有想到,在后来的日子里,Vivian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不好对付。
  为了感谢乔楚那天仗义相助,我在某天下班的时候特意去花店买了一束白百合配上富贵竹,晚上吃过饭之后叩响了她家的门。
  开门时她脸上正贴着面膜,从嘴角挤出几个含混不清的词语:“啊,你这么客气干什么?”
  我也够傻的,居然还想了一下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来谢谢你那天的救命之恩。”
  她接过花,找了个裂纹玻璃的花瓶装上水,修剪好枝叶之后把花插了进去,又转身进了洗手间,等她出来的时候,一张脸嫩得能掐出水来。
  我真是由衷地羡慕她的皮肤,说起来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能净白透亮得像个学生妹一样?
  乔楚从垃圾堆里拎起面膜包装给我看了一眼:“我跟你说过这个牌子的救急面膜吗?真的非常好用,哪怕熬个通宵,只要贴上一张,立马光彩照人。”
  我皱着眉头撇了撇嘴角:“价格肯定也很光彩照人,你不用费心介绍给我,我肯定用不起。”
  意外的是乔楚居然叹了口气说:“这是我囤的最后一片,以后我大概也用不起了。”
  明明听出来她话里有话,但出于对朋友的尊重我还是决定不要多嘴去问,话题一转,我跟她说起了Vivian那件事。
  听我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之后,乔楚啪的一声拍响了茶几:“吓,这女的够贱的啊,自己跑去你们公司送‘外卖’,被你发现了还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欺负你,你要早跟我说是这么回事,鬼才帮她预定呢。”
  在乔楚话刚出口的那一瞬间,我就震惊了,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乔楚吗?
  要知道在她被冤枉成小三的那一天,被一群人围堵在家门口那么紧急的情况下,她都保持了风度,没开口说一句重话,今天为了这么点小事,她竟然大为光火。
  紧接着我才明白过来,她所说的“送外卖”跟我平时说的“送外卖”并不是一回事。
  乔楚甩甩头,看起来好像比我还生气:“你不是有她地址吗,要不要我找两个人教训她一下!”
  我从没见过乔楚为什么事情动怒,我在任何时候看到她都是一股“这也算个事”的气势,就像我过去从没见过邵清羽会因为什么事情而躲闪和推辞。
  到这时我才突然发觉到,我身边最亲近的这两个女孩子,在不知不觉之中她们都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以前那个总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邵清羽,她变得有些神秘莫测;而那个总是彬彬有礼,喜怒不形于色的乔楚,她变得有些急切和不稳定。
  想到邵清羽,我忽然反应过来,她去云南了!她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去飞去云南了!
  这可真不是她的行事风格,以往她去屈臣氏买个卫生棉都要打电话跟我分享一下,如今这是怎么了?
  我弄不清楚她们在生活中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我想,能让一个女生说话的语气,眼角眉梢的细微表情都发生变化的原因,不外乎是一个人,一份感情。
  听到乔楚主动要求为我出头,我忽然释然了,在心里憋了两天的那股委屈也随之烟消云散,我忍不住笑了:“乔楚,你真好。”
  她斜着眼睛看着我:“不是我人好,我是看不得那女的仗着自己男朋友有点小钱就给你气受……”顿了下,她没等我说话,忽然又加了一句,“不过,昭觉,你信我一件事,他们俩处不久。”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一脸笃定的模样:“真的假的?你见都没见过他们,凭什么这么肯定?”
  她狡黠地一笑:“我就是能肯定。”
  事实上,证明乔楚的判断力的这个机会,并没有等得太久。
  后来我们又东拉西扯聊了些别的话题,顺便一起吐槽电视相亲节目里那些卷着舌头不好好说话的女生,到了十点半,我决定回家。
  就在我起身的这一下,乔楚突然说:“昭觉,我后天要去一趟香港。”
  我偏着头看着她:“这有什么稀奇,你不是隔三岔五就要去一趟,仿佛那是生你养你的地方吗?”
  她摇了摇头,眉宇之间涌起几分愁容:“这次跟以往不太一样,我不是去买东西,而是……怎么说呢,去完成一个任务吧。”
  在认识乔楚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跟这样的女生做过朋友。
  怎么说呢,她不像我和邵清羽,甚至更多与我们同龄的女孩子那么简单明了,我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别人看一眼就能分明,而她不同。
  她的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神秘感,像是生命里裹藏着无数个秘密,你很想去推测这些秘密到底是什么,但如果她自己不愿意让你知道,你就永远猜不对正确答案。
  毋庸置疑,我很喜欢她,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份喜欢之中还或多或少地包含了一点别的东西,因为有这一点东西存在,所以我们之间的友情并不是那么对等。
  我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会向她寻求帮助,我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也愿意将自己的感受坦诚地告诉她。
  反过来,她会为我解决那些我解决不了的问题,也会耐心地听我那些细细碎碎的唠叨和抱怨,但她绝不会找我解决问题,也不会把她的烦恼倾诉给我知道。
  有点难堪,但事实正是如此,在这段友谊中,她处于一个比我稍微要高一点儿的位置。
  但这是一个奇怪的夜晚,在我即将离开她家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很突兀的事情。
  乔楚忽然叫住我,用非常非常认真的语气对我说:“昭觉,如果将来你发现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你会不会原谅我?”
  她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乔楚,虽然我知道她一定有很多副面孔。
  她可以高傲,也可以甜美,可以冷酷,也可以装得很天真,但我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她可以如此严肃到近乎严厉的程度。
  她的神情让我觉得,她接下来是要播报一条国际时政新闻。
  但出乎我的意料,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仍然用那种严肃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第一反应就是难道她要抢我男朋友吗?
  可是立马,我就否定了这个设想,不可能的。
  乔楚和简晨烨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相通点的两个人,他们的区别就像是非洲大草原和南极冰川那么显而易见。
  一个纯粹的文艺青年,一个纯粹的物质女郎,如此纯粹地忠于自己身上的标签的两个人,就算是拿枪逼着其中一个去爱另一个,也不可能实现。
  其实只有短短几分钟,但这几分钟在我的脑中却像是被延长了很多倍,直到我彻底回过神来。
  我收起之前嘻嘻哈哈的那副神情,用与之对应的严肃姿态,认认真真地回答她:“乔楚,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情,只要你有你的苦衷,你有你的道理,我就一定不会怪你。只要你让我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做,我就一定会原谅你。”
  而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云南的邵清羽,她坐在一家饭馆的二楼,往下看着那正对着人潮川流不息的街道,有成群结队的游客缓缓踏过石板路和大石桥。
  她披着街边小店里挑的艳红色披肩,刚刚吃过腊排骨火锅的嘴角还残留着一点油渍,对面的人递给她一张纸巾,她笑着接过来,擦拭了一下嘴角。
  很久了,这种温馨的感觉已经很久不曾感受过了,她心里默默地想:为什么最开始的时候都这么美妙,为什么这种美妙不能持续得长久一点?又坐了一会儿,她提议说:“我们去桥下放一盏花灯吧?”
  那人点点头:“你想去就去。”
  桥下卖花灯的小贩跟从前一样多,不,甚至比从前更多。
  邵清羽记得她第一次来这里是跟蒋毅一起,她拽着蒋毅非要买两盏花灯,蒋毅觉得这件事实在太傻帽了,誓死不从,两个人差点为了这么点小事吵起来。
  最后呢?
  邵清羽站在潺潺流水边,模模糊糊地想起当时的景象。最后蒋毅还是妥协了,他们买了两盏花灯,像所有相爱中的情侣一样默默许愿要白头到老,或许还说了些类似于岁月静好之类的话吧,记不清楚了。
  他们的花灯随着水流缓缓而下,很快就与其他花灯混在一起,邵清羽静静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静静地想,天长地久这种事,不到古稀都不能算,但曾有过这么一段,隔着岁月咂咂嘴,也能品出人生一点好滋味。
  两天之后我在公司上班,正帮齐唐打一份表格的时候,乔楚的电话进来了。
  接起之前我还琢磨着莫非是想问我需不需要什么香水化妆品?哎呀,乔楚真是太慷慨了,一定是知道我没钱,打算送给我吧。
  我正沾沾自喜着,电话刚一通,乔楚就在那头尖叫起来:“昭觉!求你个事!十万火急!”
  “你说!”不自觉地,我也被这种紧张的情绪传染了,马上进入了备战状态。
  “我现在在机场,刚刚去换登机牌才发现我忘带身份证了。我知道你现在在上班,但是你听我说,你比我离家近,只有半个小时了,我来不及回去拿,你能不能帮我跑一趟?”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说完“OK”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呀,老板,我这是要逃班哟!
  乔楚一听我答应下来,连着舒了几口气:“我家的备用钥匙在电表上面,你打开电表那个铁箱子就能摸到。身份证……我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在我卧室里的梳妆台上,你拿到之后马上打车来机场找我,我会在门口等你。”
  我挂掉电话,连招呼都没来得及跟齐唐打,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出了公司,奔进了电梯,奔入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在我的指挥下,又一脚加速奔向我住的小区。
  在这一路仓促的狂奔中,我内心竟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当我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之后,我终于分析出这种欣喜的来源,那就是——我终于也能帮上乔楚一次忙了!
  按照她的指使,我打开铁箱子,果然在电表上面摸到了一把钥匙,顺利地开门之后,我连换鞋的环节都省了,直接蹿进了乔楚的卧室。
  她卧室里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应该是前几天点过香的缘故,我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了摆在梳妆台上的身份证。
  戏剧性的一幕,是在我拿起那张小小卡片的时候。
  完全是出自自然反应,我随手拿起那张身份证,翻到有照片的那一面,就看了一眼,我立刻呆住了。
  从公司到乔楚家一路上分秒必争的我,在此刻,犹如被人施法落咒了一般,完全不能动弹。
  如果不是照片旁边的名字清清楚楚写着“乔楚”两个字,我真怀疑我是不是拿错了一张身份证,因为……因为……因为这张照片上的人,分明就不是我认识的乔楚啊!
  一直到车开上机场高速,我都没能从这种错愕和震撼中苏醒过来,那张小小的卡片被我握在手里都握出汗了,我仍然没有消化掉这件事。
  这叫什么事啊!
  在机场门口,我见到了美丽的乔楚,她穿着黑色的外套,背一个Balenciaga(巴黎世家)的机车包,容貌气质都与身份证上的那个姑娘有着天壤之别。
  坦白说,身份证上的那个女生并不是多难看,但,非常平凡,充其量只能算个路人甲,绝不可能与我面前这位光彩夺目的大美女相提并论。
  我木然地把身份证交给乔楚,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深究这件事:“我赶时间先走了,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我点点头,狠狠地吞了一口口水,同时吞下去的,还有我满腔的疑惑。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我经常为此分神,甚至在某次开会的时候,齐唐在前面讲话,我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脑袋里也不自觉地在思考这件事。
  “叶昭觉!”齐唐忽然当着全体员工大喝一声。
  被叫到名字的我就像是被电了一下,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像个小学生一样应了一声“到”!
  大家都笑了,齐唐盯着我那副傻样看了半天,忍俊不禁地问我:“我刚刚说的内容你都听到了吧?”
  我听到了个屁!
  但我不能这么回答啊,苍天!我只能硬着头皮,挺起我倔强而骄傲的脊梁告诉老板——是的,我都听到了!
  “那么……”齐唐眼睛里的笑意更浓厚了,“那这个事交给你去做,应该没问题吧?”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看齐唐那个不怀好意的笑我就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然而,最终,我听见自己当着所有人说:“没问题。”
  齐唐满意地笑了:“那我就拭目以待吧,大家可以散了,一起期待叶昭觉的工作成果吧。”
  他说完这句话,居然还装模作样地鼓起了掌,其他人不知道是真心期待,还是为了迎合齐唐,也跟着他一起热烈地拍起手来。
  我的脸红了,接着又黑了。
  谁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车到山前就是个死啊!
  散会之后,我找准时机偷偷地潜入茶水间,如我所料,关注花火QQ 2218 123 555只有平日里跟我关系还不错的苏沁一个人在泡奶茶。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哎哟,苏沁,快救我!”
  她被我吓了一跳,奶茶差点泼出来,但我也懒得道歉了,一把抓住她:“快救我!今天开会的时候齐唐到底说什么了?我根本没听啊!”
  苏沁端着杯子,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你没听到也敢乱应啊,这活儿可是费力不讨好,我们都躲着呢!”
  霎时间,一盆冷水当头淋下。
  那晚在家里,我对着花花绿绿的电视屏幕叹了无数口气,也没心思去纠结乔楚那档子事了,想到白天苏沁跟我说的话,我真是心烦意乱得想跳楼。
  在我再一次叹气之后,慢性子的简晨烨也沉不住气了,他拍了拍我的脸:“叶昭觉同学,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吧。”
  我无奈地看着他,说还是不说呢,说了他也帮不上忙,不过多一个人跟着烦心;不说吧,我要是被这件事憋死了,真的,不甘心啊!
  简晨烨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浩瀚如深海,充满了宽容。
  终于,我决定还是说吧。
  如苏沁所言,这是一个在“齐唐创意”人人都避之不及的项目。
  从表面上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女性内衣的平面广告,一般的套路也就是找个商业摄影团队,再找一两个年轻貌美胸围傲人的女孩子,拍几张时尚大片就够了,如果预算够充足的话,还可以考虑请个明星。
  但这件事棘手的地方在于,甲方有指定的人选。
  不是明星,是甲方老板的女人。
  苏沁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深深的同情:“其实齐唐是不想接这种单子的,但这个甲方老板跟齐唐他爹是好朋友,不知道是老同学还是早年一起创过业,反正是老交情。对方跟他爹一说这事,他爹就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苦得齐唐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我还是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又怎么样呢?拍就是了啊,管那女的是女朋友还是老婆啊。
  苏沁深深地叹了口气:“要这么容易就好了。原本拍摄的计划定在八月,想着拍摄最多也就两三天的事情,后期修片最多也就一个多星期,同时还可以联系杂志那边做计划,谁能想到,坏就坏在那女的是个超级事儿妈!”
  “最开始的计划是定在棚内拍,她说不行,说自己不是专业模特又没学过表演,在棚内对着一大堆人会紧张,于是我们只好修改拍摄方案,拍棚外,想着换个环境说不定她会觉得轻松自然一点。我们的人跑了好几个地方去踩点,最终选在岑美大厦的顶楼天台上。齐唐还抽空亲自去看过,那里楼层够高,视野开阔,周围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遮挡物,光线也好,想着她应该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了吧,结果……”
  我心里咯噔一下。
  “结果,这事儿妈去看了一下,站了不到五分钟就说不行。”
  苏沁尖起嗓子学着那个女人的声音说:“这怎么行呢,头顶上这么大太阳晒着,我可是敏感性肌肤,晒半个小时就脱皮了,晒个一整天下来还不变成非洲人吗,不行不行,不拍!
  “她这么一弄,摄影团队也不干了,遇到这么个刁蛮的家伙谁还能没点脾气啊,摄影师当即就带着助手走了,看在齐唐的面子上冲我们的人丢了一句‘你们什么时候搞定她,什么时候再联系我’。
  “这女的有多奇葩你知道吗,她比摄影师还不高兴,转身不知道是去马尔代夫还是普吉岛玩了。她穿个比基尼去海边就不怕晒了,真做作。”
  “但我们这边还是一直在积极地跟她沟通,问她有什么要求,她要是提得出来我们都会去协调安排,尽量满足她,但问来问去她就是一副白莲花的样子说‘我不懂这些,你们决定就好了呀’。但我们把计划拿给她看吧,她又总是鸡蛋里挑骨头,横竖是个不满意,最后两手一拍说‘不如还是去最开始岑美的顶楼拍吧’。
  “你也知道,S城哪里有什么夏末秋初啊,脱了裙子就得穿棉衣的地方,真正的好天气加起来就那么一个星期,全被她自己给耽误了。眼下合同马上就要到期,上周我们又去试了一下,她脱掉外套就喊冷,旁边热饮大衣都给她准备好了,还是没拍成。最后谁都不愿意伺候了,回来都找齐唐诉苦,所以今天才要开这个会啊。”
  苏沁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说完之后,又是一声同情的叹息:“昭觉啊,你怎么偏偏就在那会儿走神了呢?”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那一刻的心情,要是世上有后悔药,我真是借钱也要去买一颗来吃。
  “那……你怎么想?”简晨烨问了一个类似于废话的问题。
  我倒头往他身上一靠:“哎,仰人鼻息,只好随机应变啦。”
  电视剧播完了,现在是无聊的广告时间,我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平稳,克制住自己的沮丧和灰心。
  就像自我催眠,我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我一定能想出办法,以往那么多困难我都一一对付过来了,这一次我也一定能够解决,我一定可以……
  “昭觉,如果我足够有钱的话,你就不用强迫自己去忍受这些人,这些事情,一切都是我的错。”
  像有一束强烈的光打在眼睛上,穿过了薄薄的眼皮。
  我猛地一下睁开眼睛,牢牢地看着简晨烨。
  我有多久没有认真地看过他了,这个我深爱着的人,是什么东西隔绝了我们。
  他紧紧地皱着眉,眼睛里盛满了沉重的哀愁和苦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有多久没看过他欢畅的笑容了?是现实生活,还是我,关注花火QQ 2218 123 555逼迫他有了这副疲惫而无奈的面容?
  每每我口不择言,将一切艰辛苦难归咎于他的理想主义,将我的焦虑和狂躁全部施之于他。每当我低落,我抱怨,我迁怒于命运的不公,那些时刻,我并没有真正地意识到,每一次,我都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尊严。
  又或者,我明明意识到了,可是我假装没有。
  我像世上所有庸俗的女人一样,利用性别优势,将自己的苦恼和压力转嫁给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
  我第一次如此惶恐,为自己从前的所言所行感到无比的害怕和悔恨。
  我如此深切地感觉到,我们之间已经出现了不可修复的裂纹。
  我们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彼此不过两拳的距离,但事实上,我从未感觉他离我这样遥远。
  并不是每一次握手言和,都能够抚平伤害。
  对此我们心知肚明,同时我们对此,也无能为力。
一粒红尘(连载四) 文|独木舟 第13章:私人烦恼
  接下了齐唐算计我的那颗烫手山芋之后,我消沉了一天,仅仅一天。
  第二天我就打起精神来做功课了,从小到大我经历过不少困难,虽然并不是每次都处理得很好,但至少我明白一件事。
  逃避和抱怨是没有任何益处的,唯有振作起来全力以赴地去解决问题才是上策。
  唔,这么说起来,其实我还是蛮励志的一个女青年。
  说动手就动手,在联系好拍摄团队,确定好拍摄时间之后,我开始静下心来研究那个女人。
  同事们提供给我的,有价值的信息少得可怜,从那些资料上我获得的信息也只有她叫陈汀,星座是双子座,C城人,然后就是她的手机号码加微博。
  我嘴里一口老血没地方喷,我对同事们的感情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们多给我一点帮助是会死吗?
  没办法了,我只能孤军奋战了,打开我那万年不更新一次的微博搜搜她的微博看看吧。
  说起我的微博,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刚来公司时有同事问过我:“叶昭觉,你微博叫什么?我们互粉一下呀。”
  可我都摇着头推辞了:“我不玩微博。”
  这件事一度被他们当成笑话:这个年代,新闻联播都有官方微博了,居然还有人不玩这个,叶昭觉你居然如此老土!
  他们要笑我也只好随他们去笑,这方面我确实有点老土。
  微博刚时兴起来的那会儿我就注册了,有事没事地也写几句内心感悟,可时间长了,我首页上不是这个秀自己买的Prada(普拉达),就是那个PO自己的Chanel,最后在邵清羽一次意大利之行的疯狂刷屏之下,我对微博彻底丧失了兴趣。
  但,我说过我是一个敬业的人,为了工作,我愿意重启这扇信息大门。
  这么久没登录,粉丝数字还是个可怜兮兮的两位数,首页上还是那些老面孔。
  只是,邵清羽刷屏未免也刷得太过分了吧,我大致一看,几乎全是她的旅游照和当地食物的展示,再对比一下我的生活……谁说投胎不重要?
  一路看过去,从那些定位可以推算出来,她先是去了大理,接着又去了双廊,然后在丽江待着,配了一张自拍照发微博说“每天的阳光都这么好,真幸福”。
  呸!S城没太阳晒吗?矫情!
  就在这时,我眼睛一尖,似乎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东西,在某张她拍的旅馆房间内部陈设的照片中,我看到了一双男人的鞋……
  我不可能弄错的,邵清羽向来打死不穿运动鞋,那双Nike(耐克)不可能是她自己的。
  忽然之间,我有些错乱,这是怎么回事?她艳遇了,还是正正经经恋爱了?是遇到了新的人,还是和从前某一任复合了?
  面对所有的可能性,我心里很乱,只是说到底,有一点我不明白,她怎么可能不告诉我?
  从学生时代开始,邵清羽喜欢上什么人,我比那个男生本人都先知道。她发现了什么好用的护肤品,不管我买不买得起,她都会推荐给我。念大学的时候,虽然不在同一所学校,但她住在我的宿舍里的时间比住自己宿舍的时间还多……
  我们一直是对方最好的朋友,至少在我看来是。
  我真的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变的,我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到。
  就像是清晨的迷雾渐渐散去,虽然还不是完全清晰,但万物已经逐渐凸显出它们大致的轮廓。
  我承认,我其实有点难过。
  但现在不是缅怀友情的时候,我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那个爱管闲事的叶昭觉从脑子里甩出去,然后我按照同事们给我的资料,搜到了陈汀的微博。
  她的微博内容可谓乏善可陈,转转星座,转转心灵鸡汤,昨天做了个指甲晒个图,大家觉得好看吗?今天我又来××餐厅吃饭了,这里的猪手煲鸡真是太好吃啦。
  我认认真真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把她近一年的微博大致都扫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真是一个完全没有灵魂的女人啊……
  而我这边,除了多认识了几家餐厅,几个时装品牌之外,调查工作基本上可以说毫无进展。
  怎么办呢?我托着腮望着天花板,她喜欢YSL(圣罗兰),我总不可能去借钱买个YSL讨好她吧,我也喜欢啊……
  鼠标无意中点进了她关注的一个微博,头像是个小女生的自拍,很久没更新了,最新的一条内容是转发某个插画家抽奖的微博,转发语是“唉,又没抽到我,运气真差”。
  我顺势点开了那条微博的评论,竟然看到了陈汀跟这个小女生的互动。
  “丫头,这人是谁啊?”
  “我最喜欢的插画家啊,他所有的作品我都收集了,上次他来我们这里签售,可是我要上课,请不到假,我还哭了一场呢。”
  “傻不傻啊,嘁。”
  “哎呀,姐,你不懂。”
  踏破铁鞋无觅处,柳暗花明又一村!
  什么?不是这样说的吗?你管我!
  在我试图从陈汀的微博中去搜获一些有用的信息的时候,Vivian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上次那件事之后,她看我没什么激烈的反应,后来又陆陆续续搞了几次这样的事情交代给我去做:什么她喜欢的明星周末要来××节目录制,让我帮她想办法弄两张票啦。
  什么她想买的某款腮红S城全城缺货,让我去找人想办法调货啦。
  什么她期待了多久的电影今晚首映但是已经满场了,但她不管她就是要看啦。
  ……
  我已经数不清楚这样临危受命已经多少次,而且她越来越过分,刚开始还只是在我工作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打来找我,到后来我甚至会在深夜里接到她的“我家网络断线了,你帮我订张机票呀”的要求。
  就连简晨烨都看不过去了,好几次跟我讲,你该认真地向你老板反映一下了。
  但我一直忍耐着,不是因为我害怕Vivian,而是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好像还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
  这次,当我为了陈汀的拍摄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Vivian又来火上浇油了:“叶昭觉,你能不能去我家帮我收个快递啊,我现在在做头发,走不开。”
  毫不夸张地说,我听到她的声音就想揍她一顿,但我还是尽量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那你让快递员放到物业管理处去呀。”
  “不行啦,这是我特意找人从意大利代购的包包,很贵重的,放在物业那儿我怎么放心嘛,哎哟,麻烦你跑一趟啦,又没多大的事。”
  “可是我现在在忙工作呀!”如果Vivian是用facetime打给我的话,那么她现在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工作的事情可以加班再做嘛,哎呀,怎么让你帮这么个小忙你都不肯……”
  原本她接下来好像还有一连串的话要说,可是,被我一个很简短的句子给堵回去了:“是的,我不肯。”
  我说完这句话就把电话挂了,没有给她再啰唆一个字的机会,并且我还做了一件早就想做的事情。
  我把Vivian的号码,扔进了黑名单。
  我受够了。
  做完这件事之后我整个人神清气爽,当天晚上还多吃了一碗饭。
  晚饭时间过后,我给一个大学同学打了通电话,两人寒暄了几句,问候了一下彼此的近况,我便开始回忆当年:“我记得念书那会儿,每次放假回来你总会从家乡带一些好吃的分给我们,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艾叶糯米糕和桂花糕,香甜软糯,馋死人。后来我在网上也买过一些,总觉得不是当初那个味道……”
  虽然我打这通电话的确是另有目的,但言语之中的唏嘘感慨却不是假装出来的。
  老同学性格爽快直接:“网上只有那些真空包装的,机器做出来的东西怎么能跟手工做的相提并论,以前就跟你们说过,这些东西还是自家做得好吃,看你这么可怜,给我个地址,我寄点给你好啦。”
  一时之间,我有些心绪难平,大概是因为想起了当年的校园生活吧,虽然清贫,但却也有过实实在在的单纯的快乐。
  挂电话之前,我由衷地说了一句“谢谢”,老同学还是那么大嗓门:“谢个屁,你爱吃就好,吃完再跟我说。”
  挂掉电话,我发了会儿呆,简晨烨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才回过神来。
  “怎么突然跟别人要东西吃?”他故意笑我。
  我懒得跟他解释太多,话题一转:“简晨烨,我有事求你。”
  第三天上午,我收到了两份快递,拆开一看,正是我需要的东西。
  看着桌上摆着的这两份东西,我百感交集,不管最后的结果怎么样,我知道自己已经尽了全力,就算无法让所有人都满意,我也没有遗憾了。
  午休时间过后,我给陈汀打了一个电话确认明天的拍摄计划:“陈小姐,我是齐唐创意的叶昭觉,明天由我负责你的拍摄,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现在跟我讲,我会尽我所能做好准备。”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慵懒,大概是刚起床不久的缘故,语气倒也还算和善:“我没什么要求,明天再说吧。”
  结束通话之后,我攥紧拳头告诉自己,过了明天就皆大欢喜,一定要扛住!
  就在此时,Vivian从我工作台前飘过,一闪身便进了齐唐的办公室。
  她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二十分钟之后,齐唐的QQ闪动起来:你进来一下。
  我长叹了一口气,是死是活,随便吧。
  一进齐唐的办公室,我就看到Vivian那张怎么都掩饰不住得意的脸,真奇怪,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分明觉得她是个美女,怎么今天再看到,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讨厌。
  齐唐脸上没有太明显的表情,我无法看出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但,就算是猜也能猜到,一定是Vivian恶人先告状,在他面前说了我的不是。
  在齐唐开口之前,我已经想清楚,如果他要混淆黑白,为Vivian打抱不平,那么我二话不说,甩手走人,我不伺候了还不行吗?
  “听说前两天,你因为工作忙,不愿意去帮她领取快递,有没有这回事?”
  “有。”我很干脆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你帮过她其他忙吗?”
  “嗯。”
  齐唐眯起眼睛看着我:“比如呢?”
  好,Vivian,你可看见了,是齐唐自己要问的,可不是我叶昭觉在你背后做小人:“我曾经在非工作时间帮她向美丽传说临时预约过美容服务,你知道那地方很变态的,我一个平头百姓哪有什么门路,最后还是通过我一个闺密找朋友才搞定。说起来,我还欠我闺密人情呢。
  “还有,后来她喜欢的那谁,一个明星,来录制综艺节目,她非要去看现场,叫我帮她弄票。可你知道那明星多红吗?我找电视台的朋友都弄不到票,人家粉丝那么多,谁都想去现场看男神好吗。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泡了几天的贴吧,进了无数个粉丝群,才找到那个明星粉丝团的团长,厚着脸皮昧着良心骗人家说我妹妹得了很严重的病,差点快死了,就是因为偶像的力量才得以康复,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有生之年,亲眼看看自己喜欢的偶像真人是什么样子,而不是只能在电视里,在海报上一睹这个明星的风采,我说得连自己都快相信了,人家才答应匀一张票出来……”
  我越说越亢奋,越说越顺溜,完全陶醉在自己舌灿莲花的好口才当中,根本没注意到一旁的Vivian脸色已经铁青,而齐唐的眼睛里,笑意越来越浓。
  罄竹难书啊Vivian,我不算不知道,一算账才晓得我给你做了多少次牲口啊!
  当我停下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有点多。
  Vivian眼睛里要是能放飞刀,我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齐唐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我:“渴不渴?”
  反正话都说开了,我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索性坦然一点,接过那瓶水便咕隆咕隆喝掉大半瓶。
  齐唐沉吟了一会儿,问我:“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是我的错觉还是怎么回事,我觉得他的眼神中有些怜惜的意味,我想了想,回答他:“我不愿意让你为难。”
  这句话说完之后,我便知道,我彻底得罪Vivian了。
  齐唐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他的眼睛亮亮的,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要过来给我一个拥抱,然而,他只是坐在位子上,轻声对我说:“你去做事吧。”
  在我退出那个房间之后,齐唐跟Vivian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没有弄丢我的工作,我安全了。
  之后我又忙东忙西地为明天的拍摄做了很多预备工作,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突然之间我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一抬头,我便看到Vivian直挺挺地站在我的工作台前。
  她冷笑着盯着我,目光凌厉,语气冷酷:“贱人。”
  我心一沉,却也不甘示弱:“那你呢?”
  她不理睬我的回击,仍然冷笑着:“别以为在齐唐面前装装可怜他就会看上你,看看你这个穷酸样,脱光了,齐唐也不碰你。”
  她的声音很响,分明是故意要让我难堪,而且眼露凶光,好像随时会从包里掏出一把枪来对着我“突突突”。
  同事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离得远的从座位上站起来眺望着我们,离得比较近的就干脆跑过来围着我们,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七嘴八舌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好好的吵什么?”
  Vivian更得意了:“做人哪,还是要有点自知之明,要不怎么老话都说,丑人多作怪呢。”
  那一秒钟,我的确想扇她一耳光。
  但一秒之后,我瞟到了桌上那两份物品,便硬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
  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在这份工作中付出的所有努力,我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在大庭广众之下搞砸自己的形象。
  走到今天不容易,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
  生平第一次,我的理智占了上风。
  我懒得跟她废话,坐下来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桌面,得不到回应的Vivian恼羞成怒,伸出手想把我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去——另一双手拉住了她。
  齐唐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他一语不发,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得到他的怒气,Vivian几乎是被他拖出公司的。
  我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围观的同事见我这个样子,便也就渐渐地散了。
  下班之后,同事们陆陆续续离开,我也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只想赶快离开这个糟心的地方,可是,齐唐叫住了我。
  他抿了一下嘴唇,神色中有些躲闪,但他最终还是说出来了:“你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饭。”
  这不算是我和齐唐第一次在工作时间之外单独相处,但坐在他的车上,眼看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仍然有种形容不出的诡异的感觉。
  他的车里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我觉得很好闻,却又分辨不出是什么香。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却猜出了我的心思:“是依兰。”
  我抱着那两份快递,轻轻地“哦”了一声,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你拿着的是什么东西?”他也注意到了。
  “明天要用的东西。”
  没想到我这么一说,反而引起了他的兴趣:“送给陈汀的吗?是什么?”
  我有点不耐烦:“关你屁事,少废话。”
  被我这么一抢白,齐唐有点发窘,过了一会儿才说:“陈汀可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你这礼物要是什么Chanel五号之类的,我劝你还是别浪费钱,自己留着用吧。”
  我冷笑一声:“别以为全天下的女的都跟你家那位似的,俗。”
  这下齐唐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到达齐唐大力推荐的那家西班牙餐厅时正赶上饭点,举目望去全是人,还有不少是老外。
  齐唐面上有些得意,本城属这家的海鲜饭做得最正宗。
  我顺手拿过菜单翻了一下,天,一个Zippo大小的吐司上放点金枪鱼,他们就敢卖二十元!再往后翻翻,一份奶油芦笋汤居然售价六十八元!
  我啪的一下合上了菜单:“老板,无功不受禄,我先走了。”
  说完我就起身要走,齐唐一把抓住我,有点惊慌又有点不理解:“你搞什么啊?又不要你掏钱。”
  虽然不要我掏钱,但是我也心疼啊!
  我们僵持了一会儿,我说:“既然你非要请我吃饭,那我来选地方吧。”
  “这就是你选的地方?”齐唐脱掉了外套,把衬衣袖子挽起来,有点狼狈地躲着那些上菜犹如耍杂技似的服务员。
  我看得出他很不适应。
  这个门面落魄的小店,以前是居民家的房子,后来被人盘下来开饭馆,环境跟西班牙餐厅当然没法比,但菜的味道却是一流。它藏在这条老街里边,一般人根本找不到,我也是某次跟着闵朗和简晨烨一块儿来才知道。关注花火QQ 2218 123 555
  我拿茶水替齐唐把碗筷洗了一遍,又刷自己的:“你别看这里脏兮兮的,待会儿吃起来你就知道了。”
  我点了一份招牌蒜子鳝鱼和平锅排骨,要了一份清炒木耳菜,齐唐还想再点,被我果断地制止了:“够了,多了吃不了也是浪费。”
  上菜的速度很快,主食我要了两份酱油饭,齐唐从拿起筷子的那一刻,就没停下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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