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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格马利翁

朱瑟琳·乔塞尔森(希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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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格马利翁效应》
正文 引言(1)
爱丽丝是个成功的作家兼编辑,她25年的婚姻以离婚收场。wwW.haoshUdU。COM一年后,她听说前夫鲍勃在跟一个名叫佩琪的女生意人交往,佩琪是个年轻一些的运动型女性。据朋友说,鲍勃与佩琪刚从圣托马斯2回来,他现在算得上是红酒专家,还开始慢跑和打网球。爱丽丝惊呆了。“鲍勃一直讨厌去海滩,我从没能让他在海边待上一天以上。他也对锻炼身体不屑一顾,总是拿那些锻炼身体的人寻开心。至于红酒——他对任何酒精饮品的态度,跟他对锻炼和海滩的态度没什么差别。我真不能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这算不上什么不同寻常的经历。某个你自以为了解的人开始一段新恋情后,会在一夜之间改头换面,爱情好像可以给他们新生。而我们可能会像爱丽丝那样,感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人,即使跟他一起生活了25年。要如何解释这种现象呢?是我们对那人一直都有的禀性视而不见吗?是人在换了伴侣后会改变吗?还是有人可以把某人身上别人都无法触及的品性发掘出来呢?说到底,去不去海滩、愿不愿意锻炼、喝不喝红酒,这些似乎都是天生的,不是想改就能改的品位问题,尤其是在中年。
当然,文学、哲学、心理学和社会学对于人类群居生活中这种说不完的复杂事情已经做出了很多解释。然而并没有任何一种解释可以四海通行,能够把我们彼此间的误解、人世间无穷尽的排列组合全部涵盖。心理学和社会学中的系统理论把关系生活看做一种连锁格式,人们创造出这种格式来维持彼此间相处的特定方式,这种格式一旦确立,就很难改变。
本书中,分析人们通过无意识的心理活动“创造”彼此的方式是我的兴趣所在。与其认定人们本性难移,我宁愿相信人们性格易变,每个人都有可能在彼此不断发展的剧情中露把脸。我们每个人都像是剧场里的导演,找人饰演自己舞台上的角色,与此同时,别人也把我们排进他们的戏剧之中。
有时候,剧情需要相似性,一方可能会让步,转而去喜欢他们亲近的人所喜欢的。而在别的戏中,剧情需要差异性,这个人喜欢的会让那个人不喜欢。改变剧情或者出场演员,会让人生的道具和对白改变。
然而,我们对于彼此的影响,远比喜欢或者不喜欢深入得多,也宽泛得多。心理学家一直认为精神分析是一个剧场,我们的心理剧目就在这个剧场的舞台上上演。3在精神分析式的诊疗中,病人最终会在治疗师那里“创造”出一个个已经成为他心理世界一部分的人物,而精神分析一直致力于去理解的是,这样的剧情如何在分析式情境中上演,精神分析师们又是如何在病人的内心世界中被赋予各种角色的。4然而这种创造过程并不仅限于心理诊疗的情境。在实际生活中,我们都在某种程度上处于精神分析师的位置,我们受到压力,被迫演出代表与我们密切接触的人的心理层面的角色。我们也以类似的方式,“创造”那些我们相互依赖着生活的人。正如精神分析学家史蒂芬·米切尔(StephenMichell,1988)所说,思想活动本身是关系式形态的合成体。精神分析场景(psychoanalyticsituation)的独特之处仅仅在于,它把创造的过程当做了研究对象。生活中,我们就是简单地自然而然地做着这样的事情,很少意识到自己参与创造了那些生活在我们私人舞台上的他者,很少意识到我们在别人内心戏剧中所扮演的角色。
我们在跟人的相互作用中创造自己,也创造彼此的关系。我们请人出演我们的剧目,对方也请我们饰演他们的剧中人。我们很少仔细地审视自己在别人生活中的角色,只要对方在我们的剧中表现令人满意。我有一个名叫琳恩的病人,她的丈夫霍华德在结婚5年后跟她分手,并跟她说,“你不再是你了。”琳恩在接下来的两年里一直接受心理治疗,想要弄明白前夫说这句话的意思。琳恩曾经因为霍华德的爱,感觉如此振奋如此被珍视,他们的关系曾经让她感到非同寻常的亲密和满足。直到最后,琳恩才痛苦地认识到,霍华德构建并深爱的琳恩跟她本人并不是同一个人,以前不是,一直都不是。实际上,是霍华德无法再在琳恩身上找到自己创造的那个她了,这让琳恩怀疑,他是否真的爱过她。
在《战争与和平》(WarandPeace)里,安德烈(Andrey)从一段时间的消沉和绝望之中抬起头来,爱上了娜塔莎(Natasha),他无意间听到她的无心之语,看到她在美丽的夜色中散发出的迷人魅力。对他来说,娜塔莎象征着愉悦和重生,他甚至还没跟她说话就爱上了她。“安德烈公爵心里觉得,娜塔莎身上存在那样一个他认为完全陌生的、充满着他所不熟知的欢乐的特殊世界……那个陌生的世界曾经激起了他的欲望……他看着娜塔莎唱歌,某种新的幸福的感觉在他灵魂中悸动”(p435)。但这种感觉仅仅持续到他向她求婚,之后“他心中忽然有什么东西起了变化:从前那种富有诗意的神秘的情欲诱惑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她那女性的、孩子气的软弱的怜惜,对她那热情和信任的畏惧”(p447)。娜塔莎好像神奇地变成了一个甜美柔弱又痴情的孩子。安德烈是知识分子,比她大很多。娜塔莎不确定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她奇怪,“他要在我身上寻找什么呢?他带着那样的表情是在探寻什么呢?他寻找的东西我如果没有怎么办?”(p440)他喜欢她,这让她欣喜若狂,她在内心深处是个浪漫的姑娘,她被这种喜悦冲昏了头脑,没有太过深入地追问。他想要她,这就够了,她下定了决心,他想要她做什么样的人她就做什么样的人。
正文 引言(2)
我们是彼此人生故事中的人物,但我们被分配并饰演的角色,很少跟我们所认识的完整的自己完全契合。WWw。hAOshudu.cOM我们要跟着剧本走,而这个剧本很大程度上由无意识的力量支配着,我们的某些性格会跟别人需要我们有的性格相融合,不同人的需要也各不相同。我们对于他们的意义也绝对超不过我们自身存在的意义。我们饰演他们需要我们饰演的角色,因为他们也在为我们做着同样的事情。在皮兰德娄(Pirandello)的戏剧《六个寻找作家的角色》(SixCharactersinSearchofanAuthor)中,导演说,“很抱歉我不得不告诉你,你的人物不是唯一的角色。戏里还有其他人……你不能让某个人物抢了镜头,不能让他太过突出盖过了其他人。所有人都要和谐地置于一个框架之中,然后演出那些可演的内容。我也很清楚一个事实,就是大家都有自己愿意公之于众的内心世界。但难就难在这里:要公之于众的只是对别人来说重要的东西”(p49)。我们生活中“可演的”内容也只是别人愿意去分享的剧本,不管这有多勉为其难。我们搭配创作人生中一出又一出的戏剧——主人与奴隶,爱人者与被爱者,教师与学生。没有人能够脱离别人单独存在。
有时候我们的某些方面连我们自己都不了解,别人却可能看得一清二楚,而他们在我们生活中扮演的(无意识协定的)角色,可能会不允许他们告诉我们这些。我们最亲近的人最可能知道我们的缺点,但最爱我们的人最不可能跟我们说起这些。更有甚者,爱我们的人会静静地为我们弥补不足,掩盖我们的过失。如果他们做得天衣无缝,我们也就可能看不见自己的缺点。因为,我们“是”彼此戏剧中的角色,是两方的需要和欲望的复杂混合体。这就是关系如此激动人心,如此必不可少,并且通常如此困难的原因。
每段关系的“感觉”都不相同。每段关系的情感韵律都有自己的节奏和旋律,不可能在别处被精确复制。我们跟某个朋友在一起时,情感感受和自我表达上的微妙差异是那段关系中所独有的,跟任何别的朋友一起的感觉都会跟它截然不同。我们跟某个朋友在一起时,会更乐意去嘲笑别人的小缺点,而跟另一个朋友,我们会用学术上的讽刺一唱一和。我们跟每个人说话的方式都是独特的:跟这一个,我们更乐意说些俏皮话;跟那一个,我们会高谈阔论,用上最高超的演说技巧。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们分享的话题兴趣不同,更是因为,在不同的交往中,我们自己的不同方面与我们在对方身上细心挑出的特质相碰撞所产生的化学反应各不相同。
关系不是语言可以表达的。关系更多是感觉到的而非想出来的。我们可以谈论关系,但不可能完全用言语还原它们。大文豪们擅长用文字描摹关系的内部空间,但如果跳出文学作品的藩篱,我们就必须承认,在我们认识的人中,没有人会那样说话。即使有关键性的遗漏,戏剧也并没有落幕。我们仍然要处理在一起的日常事务,其中,关系的情感动力被暗中传送,在暗流中,在我们言谈的表面之下涌动。不管我们是否注意过,我们总是“解读”自己对他人的意义,构建他人对我们的意义。
我们“读取”的是情感的色调,这超出了行为和事情本身。事实上,如果情感色调不同的话,相同的行为会变得截然不同。玛莎和弗雷德下班后冒着瓢泼大雨分别回到家,发现谁都没有买晚餐,两人都盼着对方下班路上带回来。通常情况下,在他们的关系体系中,出现这样的事,两个人会互相指责、生闷气,但这次相反,两人都彼此感觉良好,结果开始了花生酱和果冻的简易晚餐。他们都不想再到雨里去,也因为饿极了,等不及比萨外卖,于是花生酱和果冻成了唯一可行的解决方式。但他们吞下简易三明治的时候,既可能嬉闹调笑,也可能愤愤不平,正是这种情绪上的差异,让他们的自我感觉和彼此感觉大相径庭。
关系中最基本的是我们会引发彼此的情感状态。5我们说我们喜欢某人(或不喜欢某人),其依据是对方“让我们感觉”如何。我们可能会说,“我跟他在一起感觉很好”,或者“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浑身不自在”。但是如果要这些人说出更确切的所指,他们可能会说不上来。或者,要是坚持要他们说清楚些,他们可能会指出被问及的那个人某个特定的特点,并试图把它跟自己的情感体验联系起来。“她总是微笑着”,有人可能会这样说,以此归纳好感的源头;或者“他从不看我的眼睛,这让我浑身不自在”。但是这些“特征”不是情感的来源。有很多人经常微笑,却不能让我们感觉良好;有很多人不看我们的眼睛,我们也觉得他们迷人,乐意跟他们一起。所以,事情远没这么简单。
正文 引言(3)
人际关系远早于语言甚至先于思想。WwW。HAosHUDU.CoM早在婴儿时期,我们就以较原始的感知方式参与周围人的世界。我们捕捉周围焦虑或悲伤的电波,我们感觉别人的兴奋和触动,感觉他们对我们的关注留心,感觉他们的欢喜或者不悦。到我们学会用语言表达自己、给自己的感觉命名时,我们通过感觉了解关系世界的体验已经多到数不清了。有时这被称为直觉,或者共情(empathy)。
我们在别人身上读取的,绝不单单是对他们情感体验的度量,更是他们以及我们自己感情状态的混合体。想象一个小宝宝从熟睡中醒来,心满意足,警醒机灵。而母亲在一整天的工作之后,疲惫沮丧地走进房间。在短短几秒钟之内,两人就会产生复杂的情绪交换。或者是宝宝嗅到母亲紧张、低落的情绪,变得惊恐不安;或者是母亲被孩子的高昂兴致所感染,重新提起了精神,两人开始互相逗趣。无论最终是哪种结果,两人中总有一个会用自己的情绪状态引导对方。
跟别人的相处总会涉及情绪状态的共享式协商。我每见到朋友艾琳,就会准备好做活泼快乐的自己,跟这个与我互动良好的人谈谈那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情,我想艾琳在见到我时也是同样的感觉。如果艾琳不巧情绪低落,我会尽力把她变回我期望中的样子。我可能会说,“你今天都不是艾琳了”。她当然还是艾琳,只是她表现出的那部分是我所不习惯的。但是,我对于我们应该如何相处的期望,很可能会把她从纷扰中拉出来,我们会有办法以我们惯常的方式一起谈天说地,而艾琳就有可能觉得是我让她振作了起来。
然而跟吉姆,这个我认识了35年的人,我通常不会感觉激动或兴奋,我会珍惜他的波澜不惊,相信他总能陪伴我回应我。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安全,觉得自己被认可,这正是我所珍视的。但我发现自己会跟他说上很多事,因为我在某种程度上知道,他指望我带给他趣味和开心;我的喜怒形于色,我的困惑、鲁莽和无礼激起了他的好奇心,因为这跟他的稳妥持重反差太大。吉姆认为我(我这样想的)是他好玩的怪朋友,跟他在一起,我也的确觉得自己可以轻松表现出非理性和无常的一面,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全盘接收,没有评判,也没有建议。
人们对现实的感知是建立于那些构成他们现实世界的人的互相连接中。没有一个“就在那儿”的世界等着我们去准确或不准确地感知。6相反,我们一起创造了我们生活在其中的世界。当我们在头脑中规划出自己世界所需要的特定“人物”,又发现有人似乎拥有那个人物应有的性格特征,而在我们身上,对方也刚好可以找到适合他们想要建造的世界的特质,那我们就会一起量身定做一出戏或一个剧本,让我们可以共同活在其中。至于这些我们心中的重要人物在某种意义上是否“真”是他们看上去的那样,我们则很少太过真切地审查。我们认定别人就是外面那个客观世界里既定存在着的。
我们给人分配角色,然后无意识地引导他们跟我们演出对手戏。当我们准备变得更好的时候,人们似乎就能够对我们施以近乎神奇的积极影响,让我们发生转变。备受欢迎的电影《尽善尽美》(AsGdAsItGets)中有一句高潮性的台词,杰克·尼科尔森(JackNicholson)告诉海伦·亨特(HelenHunter),“你让我想做个更好的男人”。这句台词之所以动人,是因为我们都承认别人可能会唤醒我们最好的自己。但这句台词也道出了我们对自己和生活的体验是如何在我们与他人的相互联系中产生的。我们在别人身上找到自己目标和动机的源头,尽管说不清究竟是这人身上的什么特质刺激了我们。我们是像缪斯那样创造了他们吗?还是他们身上的什么特质驱使我们这样做?这或许是最重要却没有答案的人类生活的问题了。
关系是通过人们之间微妙的无意识协商创造的,其中协商的是在剧本中涉及或者没有涉及的自我感觉状态和自我的方方面面。然而,我们独立地创造另一个人“是”什么形象以及这个人对我们的意义。而且,这是个令人信服的画像。作为第三方,倾听某人告诉我们生活中对其重要的人的故事,我们也会渐渐感觉到我们“了解”那个人。我们了解的是讲故事的人眼中的那个人。如果我们遇到故事中的那个人,我们可能会觉得困惑,因为那个人看起来与我们目前为止“了解”的那个人(通过朋友的叙述)并不一致。
在诊疗工作中,我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已经通过病人的详细描述“了解”了病人的母亲。比方说,我建构了一个刚愎自用、指手画脚的苛刻女人的形象,她毫不理解自己的女儿(也就是我的病人),我也因此对她很是气愤。然后,当我有机会亲眼见到这位“巫婆”母亲,却总会发现她跟我想得很不一样,这种事情发生过很多次。
我发现,从母亲的角度来看,她所有试图表示关切的努力都被女儿粗暴地拒绝,女儿觉得“不管我怎么努力,我说什么都不对”。她不知道该怎样跟这样一个处处抗拒她的女儿相处。这样的例子一再告诉我,人们跟别人所感觉到的他们的形象并不完全一样。
我们在自己生活中创造的人物,并非全都有益或者全都是善男信女。我们谁都有可能把内心的魔鬼安到别人身上。苛刻的、有迫害倾向的那部分自己,很可能由跟自己亲近的某人来代言,其中一部分原因是,与外部的事物斗争要比与存在于内心的东西斗争来得容易。或者,我们在孩提时代想要逗笑的那位自我中心的母亲,似乎会在伴侣或亲密朋友身上继续存在,带给我们一种既熟悉又痛苦的安全感。
正文 引言(4)
举例来说,莉莉竭尽全力给丈夫一个“完美”的家,每天换床单,给他热餐盘,生怕什么事惹他不高兴。WWW。hAoShuDU.COm她父亲似乎一直对她持批评态度——但看看人家莉莉,总是化着漂亮的淡妆,身上的衣服搭配得合理又合身,从中你能看出她对自己是怎样的高标准严要求。但她是否找了个苛刻的丈夫,或者是否以这种方式创造了丈夫,这就要见仁见智了。莉莉的丈夫肯坚持说他不在意屋子是否完美,他只要莉莉的爱抚让他感觉被爱,让他开心就够了。我们不能简单地论断他的说辞是否真实。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身处在一个复杂的关系体系中,莉莉需要一个苛刻的丈夫去取悦,而肯需要一个溺爱他的女人,且口口声声说自己不需要她的注意力。
无意识的创造过程在分配角色时有着不同寻常的准确性,我们正是通过这一过程上演我们的个人戏剧。然而,我们对于自己是在有意识地分配角色这一基础的认识通常带有欺骗性,从而掩盖了做出这一选择的更深层的无意识基础。丹尼尔和罗杰似乎是天生一对,他们都很迷人,才华横溢,事业有成,两人都渴望恋爱,然后共同组建家庭。他们彼此爱慕,认为自己找到了完美伴侣。丹尼尔说她从没遇见过像罗杰这样有情有义、热忱有爱心的男人。而对罗杰来说,丹尼尔有头脑,有幽默感,她会回应他,并且好像真的懂他,这让罗杰着迷。然而两年之后,丹尼尔发现与自己共同生活的人竟然是爱骂人的“父亲”,而扮演父亲角色的正是罗杰;罗杰发现自己跟脾气易变、不理智的“母亲”同住,对他来说,丹尼尔就是这个母亲。两人都觉得完全不被对方理解。他们通过复杂微妙的方式,把对方变成了自己最想要逃离的人。他们都无意识地看到了对方饰演自己最恐惧角色的隐藏的能力,然后,也是无意识地,开始把那种能力带进戏里。罗杰觉得自己是谁不重要,丹尼尔觉得自己是谁也不重要,因为他们可以把彼此变成英雄,也可以变成恶棍,继而两人生活的发展也会天差地别。
多年来,我看过的病人有单独求诊的,也有小组治疗的,我所做的是尽力帮助他们与别人共同生活。我思考我们对于彼此来说是谁的问题。在我对关系的研究中,我请人们在图上画出他们不同时期里最重要的关系,并说出在这些关系中,对方对他们来说重要在哪里。访问过彼此的图中互为重要的人物之后,我被一个发现震惊了:一个人在别人生活中扮演的角色,跟对方分配给他的角色的原意有着天壤之别。在本书中,我打算通过讲述故事,分析关系共同构建中动态的微妙之处,我的着眼点在两个重要的过程上:创造幻想和创造对方。
正文 创造幻想(1)
精神分析学家DW温尼科特(DWWinnicott)用他重要的过渡性客体及过渡性现象(transttionalphenomena)这一概念带来了心理理解的革命,这一概念把中间性的经验领域确定为幻想(illusion)(1975)。wwW.hAoSHUdu。COm这一幻想领域是内部和外部现实的综合体,存在于主观和客观感知的事物中间。温尼科特想知道被婴儿珍爱的毯子或者泰迪熊对于婴儿的心理学意义。他的理解是,这个物体象征着不在眼前的慈母,可能是母亲不在时的一个安慰。但最重要的是,泰迪熊仅仅是一个安慰,孩子不必问安慰是否来自小熊或者来自孩子自己投注在泰迪熊上的情感投资(emotionalinvestment)。也就是说,孩子不问自己,“我发现了你,还是我创造了你?”幻想领域具有使实物或者他人具有来自我们自己精神世界的特质的能力,可以持续一生。幻想领域是在我和非我、幻想和现实之间的一片领域,容纳什么是内部的和什么是外界的两者之间的紧张局势(Ogden,1992)。在任何年龄,近观幻觉都是一种怀疑态度的形式,过度使用现实验证会使我们的世界贫瘠、寒冷。
幻想与妄想(delusion)或者幻觉(hallucination)不同。妄想和幻觉纯粹来自精神世界。妄想对体验到它的人来说是真实的,在所有人所共有的现实中没有基础。幻想是对存在的某种事物的阐释,把意义投入感知到的事物上。能带来安慰的人或者物存在,但是,是我们自己赋予了它意义,才使之能够带来安慰。赋予事物意义的过程是想象与外部现实之间至关重要的领域的标志,在这一领域中,于我们看来现实似乎就是现实,而不必追究它是否本就存在或者我们参与创造了它对我们的意义。玩耍是过渡经验的另一实例,在其中我们可以用一种真实的方式假装。以此方式,孩子能够垒一个既真又非真的高塔。艺术和文化象征是这一基本双重性的更成熟的形式,既是它们本身又是我们的创造。一座宗教纪念物不仅仅“是”一座建筑,而且也是个神圣的地方。我们视其神圣性存于其本质,尽管我们也知道自己在创造它为一个具有超凡意义之地中的角色。这些过渡现象介于心理现实的精神世界和外部世界的精神妄想之间。最重要的是我们不关注我们产生感受的根源。7如果我们关注根源,那么泰迪熊对孩子来说就会成为孩子母亲眼中“又脏又旧还有怪味的东西”,耶路撒冷就会变成世界上众多城市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我们最熟悉不过的是产生于恋爱状态中的幻想。莎士比亚(Shakespeare)对此了然于心,将其写入了《仲夏夜之梦》(AMidsuerNightsDream)之中,利用人们理想化深爱的人的脾性写就了一出喜剧。当然,幻想在他人眼中一清二楚。我一直记得许多年前在巴黎度过的一个周末。那个周末我是和约翰一起度过的。那时候约翰正在热恋之中——不是和我,而是和我的好朋友米切尔。那个时候的我刚好也坠入了和爱德华的爱河之中。我们两人热恋的对象刚好都不在城里,我们都落了单,于是彼此陪伴,享受在巴黎的时光。我们都陶醉在恋爱的绝妙感觉之中,相互赞美各自恋情的非凡之处。当然,我所认识的米切尔与约翰认为他所认识的米切尔几乎毫无共同之处。因此,他产生幻象的过程在我看来再清楚不过。我倒是能抑制自己不要做出挑战约翰对他所爱之人的看法的愚蠢举动,我却无法认识到我和约翰一样,为自己构建了一个现实中与我想象相去甚远的爱德华。在那时,对我来说爱德华就是我遇到的那位英俊、聪明又迷人的法国男人。最后,我和米切尔的恋情都没能在其后现实的冲击中维持下去。但是,约翰和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仍是朋友。我们之间的友情基于两人共同有过的幻想过程。
幻想可能看起来像是现实本身,甚至在长时间内都是如此,直到痛苦、突然的觉醒降临,那个人(而不是那段感情)似乎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凯瑟琳是一位中年妇女。她从自己的爱情美梦中醒来后,告诉了我如下的经历:
一年之后,当我再次见到马特时,我甚至没法想象我喜欢他什么。他曾是我的朋友,曾在我看来是我遇到过的最英俊、最聪明又最有趣的人,我们之间真的有种很特别的感觉。用4年的时间搭建起了幻想,和他相爱后1年的时间里脑子里想的全是他,直到他清楚地表明他不想和我发展成更深远的关系——幕布揭开后出现的是一个无趣、肤浅、驼背又有些孩子气的男人。他开的玩笑听起来乏味而非机智,并且言语庸俗。我认识到所有那些让人雀跃、激动的东西都来源于我自己。当我把音量调小,音乐消失了。然而,我仍然满心渴望我们做爱那晚的感觉。愿望达到了。我怀里的是我想要的完美男人——抚摸他,感觉他对我触碰的回应。那晚他离开后,我对自己说,现在我可以幸福地死去了。那之后我一夜没睡,我怕自己一旦睡去,醒来后会分不清刚才是否只是一场梦而已。当然,现在我知道那事是真的,不过也就只是梦一场。当我回想起来,事情很清楚,我根本不确定他的感觉和我的感觉是否一致,或者说我自以为的他的感觉。我代替他想他会怎么想。我感到我能够不用他开口就“知道”他的感觉。我仍想他可能多少爱过我——是他真的爱过我,还是我自以为是?
正文 创造幻想(2)
除了在恋爱中理想化幻想之外,我们还能够形成各种各样对人的幻想。Www.hAOShUDu.cOM这些幻想取决于我们的需要。我们想象他人是我们希望(或者害怕)的那样,可能忽略或者不承认他们做出了不符合我们剧本的行为。我们总是推断他人的内部状态和对我们的回应,那些通常具有温尼科特所说的过渡现象的特征——它是真的,还是我想象出来的?8
因为我们永远无法直接观察另一个人的内部状态,我们对他人所作所为的理解是我们对他们的阐释的结果。我们对他人的理解反映了我们对自己内部体验的理解。这是我们能够直接了解的唯一内部体验。生命早期,我们渐渐了解自己,把自己视为由源自我们内部的想法和感情构成的人。作为婴儿,这些内部体验由别人来为我们解释,也就是那些教我们什么是“愤怒”或者什么是“悲伤”等身体、情感体验的人。逐渐地,我们也可以学习他人不同于我们的内部状态,而且随着我们继续成长,我们发展出他们的内部状态与他们的行为有什么联系的想法,以及他们的内部状态与我们的行为有什么联系的想法。“我们不能吃母亲刚刚烤出来的那些饼干,”8岁大的迪克对他的两个妹妹玛吉和吉尔说,“要是吃了,妈妈会生气的。”“不,如果我们只吃几块,而且表现好,她不会生气的。”玛吉说。“谁管她会不会生气呀。”吉尔说。这里的三个孩子对母亲可能的情感状态构建得极为不同。迪克理解并且经历过母亲可能的怒火,意味着他一定得断了吃饼干的想法,虽然他有此企图。玛吉脑中有个不同的模式,她知道什么会让母亲生气,什么不会让母亲生气,或者她对自己平息母亲怒火的能力有信心。吉尔认为母亲发火与自己和自己的行为无关。在很大程度上,他们都在构建一个不同的母亲,确切来说,构建一个与母亲联系不同的自我以及一个与自我联系不同的母亲。这三个孩子都是同一个母亲所生,不过是幻想出来的三个不同的母亲。在他们成长中,幻想出来的母亲将会是最重要的一个。我们可以观察将来可能形成他们人际关系风格的种子。这些种子由他们想要演出的剧本来决定,他们将来还会征集他人共同演出自己的剧本。我们可以看到未来在迪克身上发展成恭顺的雏形(以及他对遵从于某人的需要),对于玛吉来说是魅力(以及发现可以让她用魅力改变其初衷的人的能力),对于吉尔则是对权威(对她找来试图管束她的人)的反叛。
这些幻想也可能对他们母亲的行为产生很大影响。感觉到迪克害怕自己发火,母亲可能会对迪克更温柔,然而,如果迪克的幻想十分稳固,那么迪克不太可能感受到母亲的温柔。对于玛吉,母亲可能允许她花言巧语、使用魅力,特别是,如果她在玛吉身上看到她自己曾通过引诱巧妙达到目的的影子。不过,不理会母亲反应的吉尔可能会激起母亲对她严格的管束。母亲可能会采取她认为一名母亲应该采取的方法,好让吉尔知道她的存在和影响。幻想和创造他人是一个循环过程。我们成为并对他人对我们的幻想做出反应,正如他们成为并对我们对他们的幻想做出反应。
幻想是我们赋予某事物的特质的总和。如果某事物对我们来说是完全由外部而来的,那么就是感知,但是我们不会感到与之有关系。我们感知到的人许许多多,但是除非我们有些许把自己的什么东西投注到他们身上的感觉,使他们成为我们情感体验的一部分,否则,他们就只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非存在于我们的世界中。
幻想过程可能性的大小部分取决于他人与我们有多么接近。我们创造与我们的感受距离远的人,与距离近的人差别很大,但是创造过程、内部事物与外部事物的相互影响并无不同。
例如,通过幻想形成的过程,我们可以与几乎不认识的人创造一种与之有关系的感觉。最近有一次我和一群同事聊到了篮球。有个人提到了魔术师约翰逊(MagicJohnson)和他对年轻球员的无私教导。我的一名同事冲口而出:“我见过他一次。”然后简短说了自己遇到约翰逊并被介绍给他认识的情景。显然,对他来说在这个话题中,浸染了记忆和一次短暂握手的魔术师约翰逊,对他的意义与对我们这些听众的意义不同。由于这次简短的见面,魔术师约翰逊被提升了,并且以一种有些奇怪的方式被升级成了更加宽厚的人。对我的同事而言,一次幻想的体验,或者说至少是一种不同种类的幻想连接起了他和约翰逊(魔术师约翰逊则利用这些幻想过程以积极的方式去激励年轻人)。
正文 创造幻想(3)
我们创造对他人的幻想以代表理想化的存在状态,我们也把他人创造成被诋毁的人以代表我们内心最鄙视的事物。wWw.HaoshUDm在我们的文化中,我们创造对名人的幻想来为社会中各种各样的心理需要服务。媒体过分渲染“有钱又有名望”的生活来为我们对有人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这种幻想的集体需要服务。同样的,我们需要诋毁这样的偶像,需要发现偶像有出人意料的弱点或者个人悲剧,用“没人过着处处如意的生活”来安慰自己。我们总是需要幻想,并需要毁灭幻想。知道玛丽莲·梦露(MarilynMonroe)星期六晚上孤单一人,连个约会都没有,会让人感到既高兴又吃惊。这打破了我们对她是不可置疑的性感女神的幻想。我的一个朋友最近有机会在早餐时间采访了简·方达(JaneFonda)。事后,我的朋友兴奋地打电话对我说简·方达很能吃!同样的,我们对领导人品行完美的幻想(以及诋毁他们的乐意程度)的集体非理性需要,导致美国人在不得不面对一位凡人总统屈服于性诱惑时全民震惊。
与我们近在咫尺的人受制于同样的幻想过程。随着我们对他人了解的增多,我们有了无数感知和幻想的机会。在与他人的关系之中,我们受到有关他人的信息的狂轰滥炸:他们长什么样子,声音如何,怎么笑,步态如何,说过什么,以及他们表现出对我们的感觉和反应细微的差别。在所有这些之中,我们只接受几个引起我们注意的方面。由于形成我们个人独特心理现实的敏感性和倾向性,通常我们无意识选择的是对我们有意义的方面。我们接受看起来好像是某人身上真实具有的特质,把这些感知与我们自己过去的经历、需要和期望混合,从而形成一个他人“是”如何如何的形象。我们对他人的看法是这些幻想过程的产物,尽管在我们看来,我们是在感受现实而非阐释它。但是,如果我们停下来,思考它,我们会认识到我们自己的重要性犹如在创作图画的艺术家。9
安奈特和莎里都是一个教会执事会的新成员。在第一次会议上,戴维背出了陀思妥耶夫斯基(Dostoevsky)的一段话作为对另一名执事会成员的回应。安奈特立刻将戴维奉为了偶像。就像是飞蛾被灯火吸引,她被戴维的聪明、学识迷住了,将其锁定为她想要接近的人。另一方面,莎里认为戴维自大、优越感十足,进而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成为这个群体的一分子。“我从没读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后来她对安奈特说。这两个女人在脑海中构建了极为不同的戴维。
我们通过阐释他人的行为,通过把意义的假象加诸于他人的所作所为以及自己的设计上,来创造幻想。我们给他人构建故事,沿着我们需要的路线完美地理解他人的行为。坚持自己脚步不肯让步的人会被看成是任性、顽固或者诚实、正直,具体会是哪一种取决于我们希望对行为做出何种理解。直截了当可以被看做鲁莽或者真实,害羞可以被看做不善社交或者保守。这全都取决于我们如何“接受”以及阐释他人的品质。
在没有完全意识到的情况下,我们不断地阐释他人,尽管在我们看来好像人们只是如我们解释的那样,并且在“真的”做出具有我们所分析出来的意义的行为。我们正在构建的剧本控制我们会如何阐释自己与他人的相互作用。举例来说:在一次商务会议后,加里的妻子吉娜开车来接他。吉娜晚到了半个小时,车里载着他们3个月大的儿子。加里激动又匆忙地对他的工作伙伴说。“嗨,过来看一下我的孩子吧。”他把孩子从车里抱出来,自豪地向同伴炫耀自己的儿子,然后与同伴道别,上了车。吉娜留意到加里没有向人介绍她,而加里没有意识到吉娜留意到了这一点。如果吉娜对拒绝敏感,那么由于加里甚至没有向同伴提及她,据此吉娜断定加里爱孩子胜过爱她。或者,吉娜可能会把这次的经历与加里不善交际的形象进行同化——他一向礼仪不周,不过至少他那副当了父亲的自豪神情让吉娜很高兴。或者,吉娜可能断定加里因为迟到的事情生她的气或者急着去赴晚餐之约;或者吉娜猜想加里没介绍她有其他原因,稍后会告诉她。或者吉娜可能一心想着快点儿赶去参加晚餐聚会,而且没兴趣掺和加里的工作,反正她对加里的工作一窍不通。或者,吉娜把孩子和自己视为一体,正分享加里对孩子的兴奋。吉娜对这一相互作用的阐释会反映并强化吉娜感到自己和加里演出的剧本内容。比如,如果吉娜在剧本中写的是拒绝,那么刚才的一幕“证实”加里是在拒绝、排斥她。如果吉娜需要把加里看做一个不善社交的人(并且她自己是个善于社交的人),那么她会把刚才一幕加入她对加里的构建之中,认为加里如果没有她的指导就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或者,也许由于她无法容忍加里发脾气,而迫使加里用消极对抗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怒火。这个小事件可能仅仅让吉娜确信加里表现得很气愤却不自知。对于这一事件,吉娜还可以做出其他许多可能的解释,以上只列出了其中的几种。由此可见,阐释是如何通过我们的剧本给我们提供自我验证的证据,并维持我们的“幻想”的。几乎任何事件都能够混合进已有的剧本,如果不能,那么它可以被忽略或者遗忘。
正文 创造幻想(4)
用通常的说法讲,就是我们对自己说“但那只是幻想”,然后就可以不理会有过的这个感知了。WwW。hAOSHUdu。cOm这样做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认识到的似是而非的感知主要是我们自己想象出来的。但是,这是一种漠视幻想过程的方式,它会让所有的关系沾上污点——仿佛只有那个特殊的感知是幻想的产物。“它只不过是幻想”意味着它是我在感受面前不再维持的一个幻想,这要求我对它进行修改或者放弃我们的理智和现实验证。
听一下两个女人就一件小事谈论另一个女人。“我认为塔米真的很好。”其中一人说。“我不觉得。我认为她自大而且爱利用别人。我一点儿也不信任她。”另一个说。如果我们是天真的现实主义者,我们可能会调查塔米是“真的”很好还是她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然而,如果我们懂心理学,那么我们会认识到两人是在对塔米的不同方面做出回应,是在根据她们自己的内部世界做出反应。两人都会选出观察例证和事件来支持自己的观点,交换相冲突的故事。但是,其中一人不会说服另一个人改变观点,因为每个人的反应都源于自己对他人的独特回应。她在这一独特回应中阐释她的个人现实。也许上面对话中的第一个人习惯发现他人身上的优点,并且认为对他人有所怀疑也未尝不可。或许,第二个人感到自己已经被人背叛,并且对口是心非十分敏感。或者,也许她在与内心中自我中心的一面斗争,从而使她对他人自我中心的一面感应强烈。在两人的构建之外,没有所谓的“真实的”塔米,尽管两人都没有想到自己在构建中扮演的角色——而且她们会就塔米“是”什么样的人继续争论(无望的争论)。
通常情况下,尽管我们可能因为好像有些人总是误解我们而感到迷惑,但我们多少能意识到他人如何看待我们。当我们反省时,我们可以认识到我们赋予他人的部分意义,也就是他们把我们看做他们生活中的什么样的角色。然而,我们经常会对那些于我们没什么意义或者毫无意义的人产生深远的影响。最近我遇到了以前的一个(几乎不记得的)学生。她非常认真地告诉我,多年之前我说过的一些话改变了她的一生,而且她每天都会想起我来。每个老师都能讲出类似的故事。也许人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尽管他们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曾对他人的生活产生过重要的影响。我们说的话、代表的事物,在一个某人准备做出改变的关键时刻,被作为改变的催化剂铭记在心。
正文 创造对方(1)
除了通过对他人的阐释创造我们对他人的个人幻想之外,我们也通过强大的无意识的过程,唤起自己的其他方面或者我们遇到的其他人。www.HAosHudu。CoM当这些过程运作的时候,幻想超出我们的头脑并的确在他人身上创造变化。我们促使他们扮演我们想要、需要或者期望他们扮演的角色——即便非他们所愿。这是在心理治疗中最著名的现象,但在所有的关系中都会发生。例如,虽然受过培训并且完全有能力保持不偏不倚的姿态,但是治疗师可能发现自己有要批判病人的感觉。在治疗工作中,治疗师和病人逐渐明白,治疗师感到的批判性源自病人爱批判的父亲在治疗师身上的投射。病人通过无意识的方式把自己内部世界中那个想要挣脱的批评者移植到了治疗师身上。冲突总是在外部最容易应付。因此,如果我们能把内部的纷扰制造成外部的,那么虽然仍是个麻烦,但是内部世界消极经历的痛苦会减轻。因而,对病人来说,这个公式是“不是我恨自己不完美,就像我父亲恨我不完美一样,而是你为我的失败而恨我,我会注意到你真的恨我,而且希望结果或许会有所不同”。这在任何一种感觉状态下都可能成立。我与病人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在一瞬间感到强烈的悲伤,几乎要掉下眼泪来。而那时我的病人只不过是在平静、镇定地讲述痛苦的事情。他们的悲伤被传送到了我身上,由我来处理。这一过程在精神分析著作中叫做投射认同(ProjectiveIdentification)。投射认同听起来可能很神奇或者很神秘,但是通过细致的分析,可以将其看做标志所有人类关系的无处不在的无意识过程。10弗洛伊德(Freud,1915)对潜意识沟通(unconscioumunication)大为吃惊,并记录了下来,“值得注意的是,一个人的潜意识可以不通过意识对他人做出反应”(p194)。
客体关系理论(objectrelationstheory)开创了我们对成年人生活的重要关系的理解,人们“发现”心理上与儿童时期的父母类似的人,会用儿童时期同样的方式对待他们。虽然,投射认同的概念超越了人们如何促使他人重新创造早期体验的情感状态。11从那种意义上说,通过潜意识沟通,被需要的他人是被创造出来的,而非被发现的(同样的,同好导演一样,我们被选角和剧本所吸引,一定要找到合适的角色人选演出我们潜意识希望分派的角色)。
在亲密的关系中,我们敞开心怀与他人进行情感交换,我们回应他人的潜意识感觉,创造无意的对话并在其中协商情感互补(emotionaplementarity)。我们可以把他人当做自己的一部分。比如,无意识地鼓励他人表达无法被我们自己所接受的感情,然后为此而惩罚他人。在另一些时候,我们可能(无意识地)成功哄骗他人做出我们需要的反应。例如,凯瑟琳可能想让马特努力“成为”她理想的男人,不过成功与否得取决于马特无意识的需要。
在群体中,某些人无意识地“被”该群体选中表现出某些方面——叛逆、拯救、愤怒、无能、智慧,等等。一旦某人被这样选中,其他所有人都感到自己在那些方面得到了释放。比如,我们安安静静地与一群人坐着,然而有个人惹是生非,表达了我们没有说出的不满,我们是不是都有过这样的经验呢?“抱怨者”可能不会意识到自己“被选中”为我们说话。
他人给我们贴的品性标签,或者我们被他人唤醒的品质,部分地构建了我们。我们都有某些特性,这些特性可能增加我们被以某种特殊的方式看待,或者被选中与特定的人演出对手戏,或者在某种特定情景中扮演角色的可能性。12在心理学语言中,这被称做为某一个特定角色获得了一个引拒值(valence)。但是我们可能负载着许多引拒值,可以进一步将其称为情景需要的动力。任何一个既是某个群体又是其他许多群体之中一员的人都会很清楚地意识到这样一点:在一个群体中是领导者,在另一个群体中是叛逆者,在第三个群体中是相对次要的、不起眼的小人物。然而,这个人还是有自己是同样一个人的感觉,感到自己在每个情景的形象并无不同。但是,在第一个群体中,这个人的想法被众人遵循,从而创造了一个领导者;在第二个群体中,这个人的想法被视为叛逆和放肆(继而此人有可能采取更为叛逆和放肆的方式);在第三个群体中,没人对这个人的提议感兴趣。同一个人,可以是英雄也可以是傻瓜,这取决于人际环境(interpersonalcontext)。
作为一种文化,我们最近开始认识到女人“被选出”承担男人的情感经历。社会抑制情感表现,男人经常通过一个女人或者与他亲近的女人们表现他的感情。这是投射认同起作用的许多例子之一。
正文 创造对方(2)
替罪羊是被选中承担他人的不好品质的人。WWW。HAOShuDu。cOM在古老的犹太传统中,一只羊被选中,一个群体里的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罪恶转移到这只羊身上,这只羊在仪式上被驱逐,从而吸收并消除了整群人的罪恶。雪莉·杰克逊(ShirleyJackson)在她的经典短篇故事《摸彩》(TheLottery)中,用现代的形式讲述了这个传说。村民每年选出一个来牺牲掉。村民需要替罪羊,好让其他人保持无污点——不是随便选出一个人,而是一个代表被否认的东西的人。青春期的女孩们敏锐地意识到她们形成小圈子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她们排除某些被她们看不起的人,这些人其后被挑选出“成为了”不善社交的人。所有其他女孩能够为至少她们没有被污染而感到安全。13他人身上我们最恨的东西正是我们在自己身上无法忍受的东西,这已经成为一个公认的真理。相对不是那么显而易见的是,我们在外部“定位”那些自己身上无法忍受的方面的方式。
我们也可能把所有我们自己还没准备好认识到的自身的优秀特质,或者希望自己某一天能拥有的特质寄予某人身上。我们的这些特质可能表现在他人身上。这个人符合理想、完美无缺,与之在一起能产生完整和满足的感觉,仿佛我们是最好甚至完美的自己。他人可能会为我们实现我们渴望却害怕的体验。这样,我们保存了自己身上不可获得却珍贵的方面,而没有将其丢失。在其他时候,人们被选中的原因可能是,他们是我们无法表达的那部分的楷模,他们是我们在早期经历中丢失或者被吓跑的那部分的范例。如果害羞的温迪选择外向活泼的罗宾做最好的朋友,那么她就能与已经与之分裂并且可能丢失的那部分自己保持联系。实际上,罗宾为温迪表达了温迪活力充沛、不受管束的那部分特质。温迪毫无疑问地对罗宾或者他们的友谊起到了重要作用。或许,温迪是罗宾所需要的羡慕她的听众。
在最仁慈和平常的层次,我们为了产生相似感或者亲近感,可以唤出他人身上我们自己的方面,增强相同感或者亲密感,使我们对不同和陌生的东西感到熟悉。14他人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新的方面是一直就存在的,还是如魔术般出现的。这为发生在鲍勃(在本章开始提到过)身上的事情提供了部分解释。鲍勃离开爱丽丝后爱上了佩吉,发现自己表现出了完全不同的自己。他如何构建佩吉决定了他是忍受个人改变,还是对过分亲近和有威胁的结合做出激烈反应。
当这些过程发生的时候,一个人在这场戏剧中既是导演又是主演。另一人成为我们的舞台上无意识的演员,我们对其巧妙、无意识地给出舞台指导(作为报偿,我们以某种方式演出对方的戏剧)。有的时候,这些无意识的、关键的舞台指导可能与我们说的话矛盾。例如,一个女人告诉她的丈夫她想要他敏感,对她投入感情,但是只有在他行为粗野、专横时她才对他做出性方面的回应。因此,她投射性地把他构建成“男人气”的男人,而同时又坚持说自己憎恨他的这一点。
有的时候,我们安排另一个人去感觉我们发现对自己来说太痛苦的事情。例如,我们可以引诱别人替我们担心。在我写这本书的时候,我也正在和一位好友和同事计划一个重要的专业会议。随着会议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对许多细节十分焦虑,而我则一直很平静,并且安慰她。这让我有点儿感到惊奇,因为我通常是担心的那个。让人感到十分吃惊的是,在会议即将举行的前几天,我的朋友满足了自己对一切都在控制之中的需要,停止了担心,而我则开始因为会议而焦虑得几乎无法入睡。一旦她不再“拥有”这份担心了,担心就涌向了我。
在很多例子中,通过这些过程,矛盾心理在人们中被分裂,并且能够转变成带有迷惑性的方式。我在治疗中认识的一对夫妇想要买栋房子。他们找到了一栋房子,妻子非常喜欢并想买下来。但是,她的丈夫对这栋房子有一长串的疑虑和意见。最后,她放弃了游说,说她其实并不是那么喜欢那栋房子,而此时他立刻做出了购买决定,毕竟,这是他想要的房子。
当我们见证人们否认自己无法忍受的方面时,我们可以从外面清楚地看到创造他人的过程。例如,在最近对一个组织进行的咨询中,我们清楚地看到一名活力四射又有权威的CEO如何抛弃对他自己能力不足的恐惧。他因为害怕自己能力有限而导致身边的每个人都感到能力不足,并对采取新行动犹豫不决。他大声斥责说,“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能顺利做成点儿事情?”虽然,他因为下属不力而感到苦恼,但是他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在让下属无能中扮演的角色。他把无能的感觉投射在下属身上:给他们下工作命令降低他们的效率,采取事必躬亲的微观管理,在简单工作上说一些鼓舞士气的蠢话,对任何别人先于他想到的主意都感到不悦。不过,他一切都做得很巧妙,如果咨询师想要改变他的行为,他就在别的地方表现自己的活力。核心问题是他需要摆脱自己能力不足的感觉,正是这一点让他的下属变得无能。通过治疗介入(therapeuticintervention),一旦他能接受自己可能会犯错误并且需要别人帮助的一面,好像施了魔术一样,他就会发现下属不凡的工作能力。
正文 创造对方(3)
我并不是说我们在他人身上发现的所有品质和行为都是我们对其构建的结果。WWoshUdU。coM但是,当投射认同的过程起作用的时候,我们致力于让他人当我们剧本中的人物,并且极力反对他人做出改变。即使会让我们感到沮丧、嫉妒或者气愤,我们也要他们为我们演出。婚姻治疗师一次又一次地见证过夫妻中的一方巧妙地拒绝让对方改变,即使是朝着他们有意识地希望做出改变的方向。
我们极少有意识地自愿演出他人的剧目。只有借助后知之明和洞察力,我们有时才能看到我们在扮演他人的某个方面或者他人内心世界的角色。15
当这些过程运作的时候,在没有注意发生什么的参与者之间存在一种共谋。例如,如果一个男人安排他的妻子像他的母亲那样对待自己,那么他们会演出这段戏码,两人都不动声色也不能背离剧情。因为这个剧本不是故意而为的,也不是用文字写就的,人们在其中很难反省。16它是参与者之间的某种设定,参与者因为自己无意识的需要而参与其中,而且它避免已准备好的语言解释。通过微小的相互作用和反应,通过强迫的要求和形式,人们表面上或者隐蔽地协商他们将“是”对方剧本中什么样的人。剧本一旦仔细构建起来,就会自动展开,17感觉仿佛“我们就是这么相处的”。
当我们无意识地需要他人遵从某种方式,当他人遵从这种方式锚定我们自己的心理结构时,我们也被根植了只用这种方式看待他们的看法。因此,相信自己的丈夫吝啬而且有所隐瞒的女人,会注意不到或者贬低丈夫慷慨的方式。这是由于她需要看到自己是懂得关怀他人又有爱心的人,他在她把自己与他的私心对比中支持了她的自我形象。
我们仅在与他人的相互作用中了解自己,我们扮演一个发现并创造与自己亲密生活的人。他人似乎给我们的世界中的某些东西带来了生命力,通过一个姿态、一瞥或者一句言语使我们所生存的现实枯萎。18我们都有深深印在心里的某个时刻。我们记得在那个时刻某人说的一句话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或者更糟——粉碎了一个梦想的萌芽或者开启了一条新的道路。但是我们不是这些力量的被动接受者。是我们对他人的构建,给了他们改变我们对自己的构建的力量。
正如健康的孩子生来就具有学会任何一种语言的潜力,他们也生来就有表现无数种特质或者回应的特殊模式的潜力。他们的早期体验会固化某些品质并抑制其他的品质。随着年龄的增长,转变的体验是那些唤起成为其他的样子或者以别的方式做出行为的可能性的体验;自我之中潜伏的部分表现了出来。这种转变的体验中常常有一个引起或者助长自己的其他方面的人。在人们把他人构建为某个角色时,人们能够让(或者强制)他人重新构建自己。在我们确定其形状之前,他人的世界无限无形。从那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就同皮格马利翁一样,在神话中爱上了自己的象牙雕像加拉泰亚(Galatea),女神维纳斯其后赐予了雕像生命。我们也根据自己的需要和欲望雕刻他人。然而,与皮格马利翁不同的是,我们也被他人雕刻——我们的加拉泰亚也有自己的需要和欲望,有自己的主观性,即便我们希望不是这样。
正文 了解他人(1)
传记作者在探求某个人“真实的”情况时,能强烈地意识到(有时被阻碍)幻想的创造和他人的创造这两者的作用。wWW。haOSHuDU.coM采访众多了解此人的人时,传记作者发现自己得到的是矛盾的画像,仿佛传记的主人公有许多性格。
这一点在日常生活中一样明显。他人眼中的某个人与这个人自己眼中的自己大不相同。人们在大多数情况下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为他人演出剧本中的角色。人们没有意识到自己召集了他人登上自己的精神舞台,并指派给他人相当具体的角色。人们无意识地寻找合适的人选来演出自己内在世界的人物,合适的人选来自同样也在选角并且与我们互补的伙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表现出来的一点点迹象就足够成为选角的线索。
当我们初次遇到一个陌生人时,我们想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但是这个问题其实应该是我们可能会从这个人身上唤起什么——比如,是兴趣和热忱还是轻蔑和拒绝。进入一段关系少不了双方协商在这一关系中被构建的方式,每次互换决定了自己各个方面中的哪一些会呈现给对方。
托尔斯泰(Tolstoy)在描述这些过程上可谓天才:
安德烈公爵认为大多数人都是可鄙而渺小的人物,他很想在他人身上发现他所渴求的真正美德的典范,他轻易地相信,他在斯佩兰斯基(Speransky)身上发现了十分明智的有美德的人的典范。如果斯佩兰斯基出身于安德烈公爵那个社会阶层,具有同样的教养和道德品质,那么博尔孔斯基(安德烈)很快就会发现他这个非英雄人物的、普通人固有的弱点,但如今这个令他惊异的聪明人的气质,因为未被他充分领会,所以更加引起了他的敬意。此外斯佩兰斯基是不是因为他器重安德烈公爵的才能,或者是因为他认为必须把他弄到自己手上来;所以斯佩兰斯基在安德烈公爵面前显示他那冷静而公正的理性,微妙地谄媚安德烈公爵,这种谄媚夹杂着过分的自信,并且默认,只有对话人和自己才能理解所有其他人的愚昧,才能领会他那明智而深邃的思想。
这里托尔斯泰向我们表现出安德烈情愿以某种方式构建斯佩兰斯基,具体化一个他渴望在活着的人身上发现的理想。由于斯佩兰斯基是个陌生人,并且与安德烈习惯的关系世界中的人不同,这使得安德烈有创造他的幻想的可能。托尔斯泰也通过暗示安德烈可能对斯佩兰斯基所具有的意义,描写了这一过程的相互关系。对带有特权梦幻的特殊两人组的幻想是许多关系的常见基础。
一旦关系建立起来,由于他们没有接受情感投资,一人身上不符合另一个人剧本的方面通常不会被对方感知到。因此,如果我们能够听到他人讲述我们自己的故事,那么我们可能会感到吃惊,甚至震惊。因为我们想不到最亲近的人可能会如何形容我们,解读我们的动机,以及理解我们与他们联系的方式。我们可能会在某些叙述中认出自己,但是其他部分会让我们产生怪诞的感觉,“那个人描述的是我吗?”
我们通过自己与他人的关系看他人。我们看到他们的行为,但是看不到他们的感受。19我们永远无法完全看到他们(与我们)体验的内部超过他们看我们(与他们)体验的内部。我们是他人关系生活中众多的角色之一。为了理解对方的故事,我们必须看到组成对方生活的全部角色阵容。我们在对方生活中的重要性和意义永远被置于具有相似或者不同意义的他人组成的背景之上。我们不得不把他人生活的内在看做一个整体,从而理解我们自己在其中的角色。
在舞台上已经有人的环境下,人们对我们来说是谁,以及我们对他人来说是谁,被定义出来。因此,如果我们有许多热心支持我们的朋友,那么我们鼓励他人对我们做出回应的可能性就会减小。琳达崇拜她在工作中的伙伴珍妮特,希望与珍妮特接近成为她的朋友。但是,珍妮特已经有很多分享感受的朋友了,而且她多少感到琳达对自己的注意是个负担。她渐渐把琳达看成黏人、冒昧的人,并且尽量远离她。作为对珍妮特疏远自己的回应,琳达更努力地与珍妮特接近,给她礼物,给她读有趣的诗,这反过来让珍妮特更努力地远离她。琳达开始认为珍妮特势利又冷淡。最终,琳达不再讨好珍妮特。两个人女人对这件事的描述是:在珍妮特看来,琳达“是”缠人又喜欢依赖珍妮特的人;而在琳达看来,珍妮特“是”冷酷又怀有敌意的人。两人都看不到是自己导致对方做出了那些讨厌的行为,这源自珍妮特在她的剧本中没有空闲的角色可让琳达饰演。
我们在找寻浪漫关系伙伴的人身上也经常看到类似的现象。埃伦又恋爱了。她摆脱了她认为(或者说她构建的)专横、对人漠不关心的文斯,开始了与好像对她既热心又关爱的特里的恋情。数年之后,她渐渐感觉到特里也是一个专横又对人漠不关心的人。埃伦将特里和文斯做过对比,特里似乎更温和,对她的控制相对少一些。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意识到特里身上有最初她不许自己看到的性格,或者她无意识地引发了特里身上她以为她逃避了的行为。(埃伦在讲述她的故事时,恼怒地说,“怎么会所有的男人都专横又对人漠不关心?”)
正文 了解他人(2)
当我们听到他人的人生故事时,我们一般都同意人们作为其生活中的角色“是”如他们在故事中被呈现的那样。www.HaOShUdU。COm这是一个习惯性的暂止疑惑(suspensionofdisbelief),被我们部分地加强了,我们是借由通过引入他们的愤怒来学会质疑他人对自己生活中重要人物的描述来加强这一点的。只有当我们听过关于同一个人的多个版本的故事之后,我们才能看到把这个人创造成他看起来的样子的复杂过程。
关于关系感受的故事揭示了这样一种“文化”,在这种“文化”中,人们通过他们邀请并保持在他们的世界中的其他人来创造“文化”。20我们演出的各种关系戏剧形成了更全的剧场节目单,这构成了我们的世界。有些人生活在由可以依靠并支持他们的人们组成的“文化”之中;另一些人生活在由对他们要求太多赏识太少的人们组成的世界之中。还有些人生活在虽然有伴分享感受却彼此了解不深的世界中。此外,有些人生活在有许多可能构建的角色的关系文化之中。
当然,组成一个关系生活的“其他人”只有通过复杂的过程才被了解。在这些复杂的过程中,我们感受并构建他们。通过询问他人关系生活故事的方式,我们多少能够理解他们如何构建关系——别人的哪些方面能够抓住他们的注意力和想象力,他们在别人身上寻找什么,什么驱使他们维持关系,以及什么导致他们放弃关系。当然,在这些故事中,他们常常分享比计划中更多的感受,我们能够依其进行推断,推断他们想象的过程以及不为人知的一面,创造我们生活中关系幻想的方式。
对我们每个人而言,我们过去的生活与他人过去的生活交织在一起。21我们演出互相缠绕的戏剧。在这本书中,我讲述四个平行的故事——两个同卵双胞胎姐妹,一个母亲和一个女儿,一个父亲和一个女儿,以及一对最近分手的夫妇。这些都是关系生活故事——通过过去的重要关系讲述的生活故事。他们是对方生活中的主演。双胞胎中的一个是如何构建另一个的?父母是如何把自己心理世界中最难缠的问题传递给他们的孩子的?人们是如何发现并创造一个他们既热切需要又无法忍受的伴侣的?在这些关系故事的相互作用中,我们能够看到人们彼此创造的方式,以及人们与自己创造的产物在生活中的斗争。
正文 在记忆中重塑对方(1)
在记忆中重塑对方
西方文化的惯例是,把一个人的自传写成一本成就和影响的流水账,即这人做了哪些事或者想要做成哪些事。wwW.haoshUdu.Com而他跟别人的关系一般被搁置在了背景之上,或者只在有助于故事展开的时候才被提及。人生被设想为一个由自己决定的旅程——是人对自己命运的自主建设(Eakin,1999)。然而,这个人其实可以用不同的方式重新讲述自己的人生故事,围绕着跟所有行动和作为都密不可分的关系展开。无论做任何事,我们都是为了别人而做,因为别人才做,跟别人一起做,或者出于对别人的轻视而做。不论我们认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必须要得到别人的认同,否则我们就没有任何身份可言(Benjamin,1988)。
人无法独自演出人生的故事。别人占据并构成了我们人生故事的舞台。在我对关系的研究中,我邀请人们通过讲述自己的关系来讲述自己的人生故事,在他们成长的每一节点上,标注出当时生命中的重要人物——不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他们心目中,以及这些人如何影响了他们对于自己和自己人生的感受。简而言之,我要人们根据他人在一路上的每一节点对他们的意义,来讲述他们的生活。
读传记或自传时,接二连三的事件可能会让人厌烦——我去过这里,做过那个,然后发生了那件事,不一而足。然而我们要读的是主角跟他人之间的相互作用,是一举一动都与之牵连的人际纠缠。这种纠缠才是生活中情感趣味的主料。正如马丁·布柏(MartinBuber)所言,个性把一个人跟他人区别开来,但是创造一个人的,则是他跟别人的关系。
以关系自传的形式讲述人生,可以勾勒出各色人物,正是这些人构成了叙述者人生每一节点的世界。有哪些人物出场,对于叙述者来说他们是哪类人,又如何影响了作为叙述者的他——这些才是构成人生历程本质的元素。通过对这些元素的描述,我们就能感同身受地看待叙述者的关系世界。
在访谈工作中,我要求受访者从画一张图开始,在图上画出他们5岁时生活中的重要人物,然后以5年为间隔一直画到受访时的年龄。他们觉得别人有多亲近或者多疏远都可以用图像呈现出来,并根据彼此的关系安排各人的位置。另外,他们还可以画出那些在他们心目中很重要但也许神在形不在的人,比如死去的人;如果有一群人作为整体比它内部的任何个体成员都重要的话,那么这个群体也要画出来。22然后我要人们用很长的篇幅讲述他们图上所画的每个人,把重点放在每个人对他们的意义,以及这些意义如何随着时间改变上。
我的这项研究历时多年,受访者来自不同地方、各行各业。我通过人际关系网随机选人,我会告诉他们,我想要了解关系在他们人生中的意义。早些时候,我通过这些访问开发出了一个关系模型(Josselson,1992)。然后开始试着回过头去,找到那些在受访者的人生中比较突出的人物进行访问,我发现自己对这些“链接着的”访问着了迷。把这些访问记录放在一起读,我眼前会浮现出那些跳转变化着的人物形象,跟我所看到的不是一个样子。结合我给夫妻或家庭做心理咨询的经验,以及从关系座谈中获得的系统知识,我对这一情况做了深入思考。23人们在彼此生命中的意义对于当事人来说可能并不透明。所以我想要并列比较这些故事,看看我们能从中了解到什么——关于关系,也关于人生。
对大部分人来说,关于别人的记忆被存储为一种五味杂陈的感受,那是一种气息,是跟那人在一起时的情形,或者那个人“像”是什么样子。想到生命中曾经重要的那些人,人们通常会手足无措地找不出什么有关那人的特别记忆,但是他们的面部表情清楚地表明,他们记得跟那人在一起的感觉。回忆与其说由事件组成,不如说由感觉组成。举例来说,试着回忆并描述母亲时,一个人可能会觉得自己沉浸在温暖舒适的感觉之中,而同时,又是一副沮丧和渴望得不到满足的样子。或者是想起某个特别的朋友,受访者可能会清晰地有一个那人的形象浮现在眼前,并想起那种朦胧的跟他在一起时的感觉,但却无法用语言表达出这个朋友跟其他朋友比起来在感觉上的微妙不同,即使(或者、可能尤其是)当他们在交往中的所做的事是一样的时候。
之后,受访者在关系图的帮助下,通常先回顾一下某段关系的整体“感觉”或感情,然后再回忆某些特定片段,以便向我解释这段关系中情感联结的基础。我们联结的不是人们的表面,而是我们感受他们深层情感的驻留之地(米切尔,1988)。有时人们可以讲出一件似乎抓住了这一纽带本质的事情,或者是某一个时刻,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无数时刻,正是这些时刻在某些方面定义了他们对它的感觉——在关系中感觉,以及对这个特定人的感觉。一般而言,关系是活出来的,多过反思出来的。24它们是我们生活的基础,像我们呼吸的空气一样,我们吸收并以其采取行动。通常当有事情即将发生时,或者当开始一段新的关系时,反思才加入其中。当我们跟某个对我们重要的人起冲突的时候,我们可能把注意力放在这段关系的本质上,甚至可能反思这段关系对我们的重要程度值不值得我们继续参与其中(在这里,反思不同于愤怒或者感到受虐待)。有的时候,我们反思一段关系是为了改变其动态,而这种情形大多发生在有人跟我们一起分析这段关系时——也许是一个好朋友,或者是一个治疗师。多数情况下,人们把自己的关系看做他们生活构成的一部分,看做他们生活的框架,以及他们对自我感受的容器。
正文 在记忆中重塑对方(2)
回顾性地审视并讲述自己的各类关系,也会引导人们思考这些关系的本质。wWw。HAoSHM隔着时间的距离所回想起的别人的形象,就是他们的基本形态,是他们存留在你心中的意义所在。我的受访者跟某个特定的人或许有过数以百万计的互动,正是在这些相互作用中,对方的意义才被最终并永久地确定。随着时间逝去,两人关系的表面内容也已经层层褪去,对方的中心意义就更清晰了。
作为一种文化,我们倾向于把关系感受降格为背景,而且我们的语言有限制,无法表达自己的全部感觉和自己为他人扮演的全部角色。诸如爱、亲密、亲近这样的词语,本身有很多意思,你在用这些词时所指的与我是否是同一个意思,这不得而知,除非让我问你很多一般社交情境下会被认为是不礼貌的问题。这些词语指代的是强烈的感情,但词汇本身却极少告诉我们,这些感情究竟是什么样子,又是什么唤起了它们。我仍然记得十几岁时,我最好的朋友经常对我说起她母亲有多吝啬。可是我很多时间都待在她家,却从不曾见过她温暖贴心的母亲哪里吝啬了,她给我们做饼干,然后随便我们做什么都可以。我至今也不怀疑,如同当时没有怀疑一样,我的朋友肯定感受过母亲可怕的一面。但我听她讲的那些事情中,没有一件让我觉得特别“吝啬”。“吝啬”究竟是什么,是她用语言表达不出来的,或者至少是她当时的语言所表达不出来的。不仅如此,把关系在自己生活中的意义告诉外人,并不是什么小事。而我做的这些访问通常一说就是4个小时,因为受访者要搜肠刮肚地去寻找合适的语言表达复杂的情感。他们努力去把自己对别人的最本质的感受付诸语言,这种创意和勇气,让我印象深刻。
一般说来,跟不同的人交往时,人们期待从对方那里得到的回应,以及自己在交往中被唤起的那部分都各不相同,人们也据此在自己心里设定了各人的形象。所以,对着某位朋友,他会时刻怀揣着幽默感,开开玩笑,东拉西扯,调侃着自从上次见面之后,他所注意到的生活中荒唐可笑的时刻;又或者以情人为例,一个让人想起的是当时被挑起的激情和欲望,另一个则让人记起怡然融洽的平静时刻。记忆可以洗去关系感受的表层,只留下其核心意义。“啊对”,某人可能会说,“跟马尔文在一起我们也有过惬意的闲聊,但那段关系说到底还是性。”又或者,“我想母亲也的确有慈爱的时候,但我真正记得的还是她什么都要管,为了去做想做的事,我总要跟她针锋相对。”
人们对他人的描述极少会是简单的故事的累计。关系故事像所有的故事一样,情节错综复杂。人可能因为爱、扶持和鼓励被人铭记,但也可能成为别人记忆里沮丧或痛苦的根源,而有时在别人说来,又成为缺席了的人物,让人可望而不可即。不过总的来说,我访问的每一个人,他们认为别人是怎样的,感受到的别人是怎样的,想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他们都能找到合适的措辞跟我交流。我会根据他们对自己感受的描述,去尽力理解每个人的关系感受,而不会让自己花心思去想,他们所说的那些“究竟”是什么样子。每个人只需要告诉我,这些人对他们来说是怎样的——这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当“创造”自己生命中的人物时,他们在自己的本质中进行创造,这是记忆最深刻的,而且是情感方式的记忆中最深刻的。这些意义最接近心灵的最深层,是彼此关系连接中最重要的部分。这些是形成和维护关系的核心构造,如果丢失,会导致关系崩塌。这个人的其他方面可能也被注意到,但是都不如这种方式来得这么强烈。
人们对我讲述他们的关系,然后,他们尽力付诸语言说出他们生活里的重要人物在他们情感中的角色,尽力用词语传递感觉的微妙细致和无意识的幻想。这些感情和幻想指挥他们关注他人的哪些方面。在大量的彼此间的相互作用中,在对方提供的存在方式和特征的各个层面中,只有很少一部分在心理上有重要性。而且正是通过追踪这些过程,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我们如何创造彼此。
我要求受访者顺序画出各个年龄的关系图,因此我引出的关系故事是发展性的描述。关系是随时间改变的动态实体,并随着演员的需要以及生活的外部境况而改变。这样一来,我就能够追踪这些意义的演变,并标注出这些通常矛盾的潮涨潮落。有时候受访者可以在叙述中自然地解释这些变化;有时他们自己也迷惑于那些“就这样发生了”的事情。
这种以关系图为框架的访问形式,也让我可以以一个人的其他关系为背景来看待他某一段特定关系的意义。这一点,在那些旨在调查一种单一关系形式——如亲子或情侣关系的研究中,几乎总是被忽略。然而人类的各种关系总是互相关联的——母亲跟我们疏离的话,祖母就尤其重要;离婚后我们会跟某个朋友走得近些;我们安心地依赖着伴侣,直到他父亲生病需要他照料,等等。我们内心的关系世界枝枝蔓蔓,互相关联;甚至那种“只有我们两个”的感觉,也要以两人过去的感受为背景,才能凸显出来。
正文 在记忆中重塑对方(3)
男人和女人在如何存储、记忆和表述关系上存在着巨大的差别,这已经是广为承认的了。wwW.hAOsHudU。coM研究表明,女人对关系的编码中加入更多的细节,而且记忆更深,自小便是如此。25女人比男人能更好地适应关系的微妙和变动。其中一部分原因是,社会赋予了女性对关系变化时刻警醒的态度。女人花更多的时间在交谈上,想要通过谈话“搞清楚”别人,通过别人的一言一行来揣摩其“意思”。而男人,似乎认为关系不值一提,对于他们眼中不言自明的人或事情不会做出太大反应。但我在访谈中发现,男人在关系中的苛刻程度并不低于女人,只是表达能力明显有限,不能用有感染力的语言诉说别人对他们有多重要。但是,抛开表达力的差别不管,我不认为关系之于女人的重要性比它之于男人的重要性要大多少。
我在本书中讨论的大部分人物(除了玛丽和琼)都参加过心理诊疗。汤姆和凯茜跟随我诊疗,对于其他人我在访问之前并不知道他们有过诊疗经历。书中的案例当然要最好地揭示出本书的主题,所以在选择的时候,那些能够最好地表达自己经历的人才能吸引我的注意。我认为正是心理诊疗的经历让这些被选中的人更多地反思自己的关系,更能够把别人对自己的意义,以及这些意义如何随着他们的成长而改变这类问题用语言表达出来。除此之外,我不认为他们跟那些没参加过诊疗的受访者有什么本质区别。
我进行的所有这些关系访谈都无一例外地让人动容,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受访者本人而言,都是如此。人们栖身于关系之中,这一点我很清楚,因为关系才是各种强烈感情驻留的心灵空间。在接下来的几章中,我要为大家展开不同的人物画卷,我会尽力把每个人心目中的自己,原封不动地描摹出来。但是无论我多么努力地隐藏自己内部的自我,这些人物始终还是要先滤过我“意义制造”的双眼。我,也同样参与创造了他人。而我选择去讨论的那些人,肯定是对他们有着强烈的喜爱之类的积极感情,或者是深切的同情,即使这要求我不仅要通过他们自己的眼睛看他们,还要通过别人的眼睛看他们。
要做到不去评价别人的关系很难——即使是作为读者。听到某个关系故事时,我们总会倾向于总结出一点什么,但这通常只是有关别人性格的过于简单的结论。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对于跟朋友谈论自己亲密的人会犹豫不决了。举个例子,罗娜告诉罗宾,她丈夫冲她吼,罗宾很可能就会根据自己脑中存留的事实分类法得出结论——罗娜的丈夫虐待她。“但也不全是那样”,接下来罗娜反驳说,“他不只是那样对我,还有我们的关系也远不止那样而已。”换句话说,这件事的危险性在于,罗宾会根据社会的主导建构去断章取义,而不是试着理解罗娜对于自己丈夫的感受。
本书中这些互为补充的故事里,两个人对于相同事件的感受,对于他们共同舞台上的其他人的认知,常常南辕北辙。如果我们有真相主义倾向,我们可能会想知道事实“究竟”怎样。但我没有这样的倾向。我相信回忆是真实的,但并不一定总是准确。也就是说,回忆反映的是当事人感受的真相,而非事件的真相。当我们回想,尤其是想起一段亲近关系的时候,我们从一大堆瞬间(时刻)的相互作用和印象中选择了可以代表那段关系的东西,正如我们在内心塑造的它一样。我们所记得的那些之所以重要,是因为那些事情代表了关系中让我们印象深刻的那些部分,这部分是因为他们跟我们在这个关系中所注意的东西有关——而这些回忆,放在一起,就勾画出了这个“人物”,他存在于我们的人生舞台上。
在表现这些人物时,我尽力做到了铁面无私,不去“偏袒”任何一方。这不算很难,因为我的兴趣只在于人们建构别人的过程上。而你们——我的读者,在阅读这些访谈实录的时候,可能会发现自己有所偏向,你的这些偏向可能是对你的提示,提示你自己会倾向于用哪种方式建构别人——吸引你的是什么,使你反感的又是什么。
我认为在各人对关系的表述之外,不存在任何心理上的关系现实。这也正是我想要在本书中探讨的。
我在文中对于人物和他们自身的各种关系所做的解释,只是为了把事情交代清楚。这些解释并不是“事实”,尽管我认为它们在某种程度上是准确的。我是要用这些故事说明,创造对方的过程会是如何进行的。但要清楚地理解那些构成每个人的动态线索,就必须做一番详尽的观察,而这种观察,只有在以分析为导向的心理诊疗情境中才有可能进行。这是方法论的困局。只有在心理诊疗(或关系座谈会)的情境中,才能给我们提供直接观察和反思无意识力量的戏剧的机会。但我们如果仅仅把目光局限在对诊疗式关系的理解上,那么就会忽视人们一直以来在日常生活中都是如何参与创造对方的。所以,我这里打算引出四个成对的关系故事,看这些人会如何彼此创造。希望本书对这些心理程序的思索,会让治疗师和学生洞察到关系的暗流。
正文 唐娜(1)
有些性格放在自己身上我们会受不了,会让我们非常不安甚至有罪恶感,出于生存需要,我们通常把这样的部分让他人来体现。wWw.HaoShudU。com所以我们很容易就把自己忍受不了的各种性情编排给我们最亲近的人,不论他们是近在眼前还是远在天边。应该没有比同卵双胞胎更亲近的关系了。跟孪生兄弟或姐妹一起长大的人,好像要比我们能想象得到的任何两个人都更加了解彼此,他们创造彼此的机会也最大。这或许就能解释,为什么同卵双胞胎一般让人感觉性格相反,好像他们要长成什么样的人,是早就分好了的。
唐娜和洛玻塔是同卵双胞胎姐妹。我认识她们的时候,这对姐妹35岁。她们的例子说明,如果两人都把自己不能忍受的性格编排给对方,她们的关系会变得怎样的难缠。虽然人这样做可以解决心理上的难题,但是这样做的后果是,跟自己编排出的人相伴生活,要承受的痛苦也可能是巨大的。
唐娜
唐娜和洛玻塔在纽约的一处贫民区长大,现在住在波士顿。唐娜35岁,是个单身母亲,有个4岁的儿子。她从事编剧工作,在波士顿一所社区学院讲授戏剧,已经有一些剧本被制作成了影视剧。唐娜说起话来活泼生动,给我的感受是,她的感情热烈真挚,跟人交往起来情绪饱满。因为她的开朗热情,以及她说到自己时的戏剧性方式,我发现她很有魅力,很迷人。
回顾唐娜的生活,我们会发现,孪生姐姐洛玻塔是她生活的永恒布景。她时不时想到姐姐,最先描述的人也是姐姐。“她是我的分身,不管我愿不愿意,她都在那儿。我们不想打扮得一样,总是拼命显出不同。她是安静的好学生,我就不一样,唧唧喳喳藏不住话,比她乐呵。我们一直有种感觉,如果父母出什么事的话,我是拿主意的那个。”
但姐妹俩总是斗个不停。即便如此,唐娜还是说,“跟她分开我受不了。”分开的话,她感觉“好像手给人家拿走了,觉得失落。她人在我身边,就是我的一部分。可我们连5分钟都消停不了,老是争吵打闹。因为很穷,我俩经常要为一丁点儿东西争来抢去。”
两个姑娘有一帮姑姑阿姨接济,给吃、给穿有时还有特别招待,比如出去吃比萨或者去远足。而父母,在唐娜眼里,虽然温暖可亲,但对婚姻中的问题束手无策,也不能很好地应对生活。母亲温柔慈爱,是她们的感情依靠,但她消极地沉溺在自己的人生境遇里,尽受其害。在唐娜看来,小时候的家庭生活无非是母亲把改造丈夫当成首要任务,想尽力让他有点出息,却以失败告终。
“我母亲的大部分精力都耗在这儿了,最后她太累了,没力气去干别的了。不过我有种感觉,如果父母不为你尽力改变些什么,让你的生活更好点,那么对他们来说,你就不算真正重要。他们总夸我漂亮、聪明、有天赋,但母亲从没让我去上过什么课程或者带我去看过戏。我什么都要靠自己学,因为不能拿父母做榜样,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帮我认识外面的世界。”
绘制5岁那年的成长地图时,唐娜把姐姐和母亲画在一组,并把她们放得离自己和离父亲一样远。唐娜喜欢父亲,她觉得父亲爱她比爱姐姐多。父亲也喜爱她的开心顽皮。当洛玻塔成为母亲的“跟屁虫”时(在唐娜看来),唐娜也跟父亲有一种特殊感情。不过,这是在她明白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前。“我爱他,爱他的才华,可我不知道他那么糟糕。”唐娜形容父亲是“疯子一样的波西米亚人”。他总在逃,逃离所有一切。他把家庭也看做暂时的、早晚会玩儿完的东西。父亲是个老顽童,母亲好像要可怜兮兮地奉陪到底,她一贯正确,是两人中强势的那位。唐娜觉得,父母如果不是特别相爱,这样的日子肯定过不长。10岁时,唐娜全家搬到新泽西,父亲也决定去工作挣工资。他成了养家的人,至少一段时间里如此。唐娜说,父亲变得负责任时,“母亲蔫了,没了精神。她活着就是为了训他。”从唐娜对父母的描述里,我们看到了对立双方此消彼长的平衡轨迹,以及人处于强势地位时会多么需要有另一个人,成为自己不屑成为的那种人。唐娜开始明白,母亲需要父亲的不负责任,即使她因此受罪、看不起他。
唐娜小的时候,家里总是很热闹,朋友邻居都会来,听听音乐找点乐子。唐娜觉得自己跟父亲特别亲近,虽然他时不时让她觉得难堪。“我跟父亲很亲,他聪明幽默,我也爱他这一点,但从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真正地崇拜自己的父亲。我只能幻想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假装自己可以依靠他,可他根本就不负责任,一点都指望不上。有时候我们一家人说说笑笑开心过日子,可他能说消失就消失。”想起10岁时的生活,唐娜把自己和父亲画在一组,母亲则跟洛玻塔一起,离她不远。跟母亲一样,唐娜也深爱洒脱逍遥的父亲,但她却始终渴望有人依靠。父亲的冲动、自我也许唐娜都看在眼里,但她宁愿跟这样靠不住的父亲结盟,也不愿意加入到母亲和姐姐那个让人窒息的阵营。
正文 唐娜(2)
洛玻塔跟她之间的亲密,这是生就如此、不可避免的。好书读小说网为您提供最快、最新、最全的小说阅读和下载 m虽然她们一个是父亲党,一个是母亲党,但在别的方面她们说到底还是分不开。“我的朋友一直比她多。有时我跟朋友出去,她就会很受伤。”所以,交朋友不仅是交朋友,也是在伤害洛玻塔的感情。事实上,唐娜做的每件事,在一直关注她、处处跟她比照、相互作用的洛玻塔看来,都有可能意味着远离和背弃。而唐娜一方面害怕跟洛玻塔分离,另一方面又要从两人那种几乎不可抗拒的一体感中抽离,这成了她感情生活的中心。
跟很多人一样,青春期的唐娜日子不好过。随着身体的生长发育,唐娜成了她所说的“贪食狂”,体重增加不少。她觉得自己胖,讨厌自己的模样,跟别人的关系也因此蒙上了灰色,尤其是跟洛玻塔。她嫉妒姐姐,觉得自己输了。即便两人模样差不多,她还是觉得洛玻塔好看些。
“自我感觉良好这种事找不上我,我没有自我感。姐姐最起码学习比我好。而我没有父母关心,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也没有男孩喜欢,我就只有读书、吃饭,没有存在感。”唐娜发现了洛玻塔的美和才华,她开始嫉妒,却让自己更加痛苦。
姐妹俩19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对唐娜来说,世界整个倒塌了。“我翻看母亲的相片,她总是靠在别人身上。她温暖,需要爱,是个很好的聆听者,能坐下来听人讲他们的苦楚,大家都喜欢她。她死了之后,父亲就完全特立独行了。没人再来我们家了。洛玻塔结婚后,我去跟她和姐夫威尔一起住了一个月。我感到孤单,彻头彻尾的孤单,我觉得好像全世界就剩下我们两个。虽然威尔也在,但我真的感觉就只有我跟姐姐两个。”
20岁那年,唐娜迷恋上了博特,他高中时曾经约会过洛玻塔。“不过我没让感情发展下去,因为他约会过我姐姐。”后来他生了很重的病,唐娜一直在身边照顾他。“他很难懂,也很自闭,我们只谈论文学和电影。他现在成了有名的作家,3年前写过一个短篇献给我,告诉我这些年来我对他有多么重要,他以前从没说起过。我以前不知道我对他很重要。我没有哥哥,他就像是我的哥哥。”然而,不仅如此。对唐娜来说,父母姐姐亲戚都跟她有或多或少的相似,而博特是第一个跟她完全不同的人,是第一个以“外人”的身份跟她相处的人,尽管她仍然把他标记为“洛玻塔相关人等”。
唐娜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友是马迪,他狂热地爱她。她享受那份浪漫的爱慕,却并不爱他。唐娜当时在纽约做着一份“不需要脑子的秘书工作”,并且卷入了女权运动。朋友伊冯娜鼓励她去上大学,还帮她了解如何争取奖学金。“20岁那年妙极了。我发现自己是有头脑的。老师让你自己思考,自己做功课,我喜欢那种方式。我喜欢学习,喜欢泡在图书馆。我干得不错,成了系里最好的学生。”她的一位阿姨似乎替代了母亲的位置,会去宿舍看望她,带日用品给她,帮她做事。
在对20岁的回忆中,唐娜很少谈到洛玻塔,虽然她在地图上把洛玻塔画得离自己最近。洛玻塔的确在那儿,不过是在唐娜身后。对唐娜来说,洛玻塔是个可以避世的安全港湾,虽说停泊在那儿,两人也有冲突的可能。
唐娜拼了命要去做自己,争取跟姐姐有所不同,她的女权理念和罗曼史见证了她的这一努力。她与某位教授关系暧昧。她跟女教师麦拉建立了亲密的友谊,还跟麦拉、洛玻塔合作了一本书。对于洛玻塔的参与,唐娜没说什么,好像洛玻塔可以理所当然地跟她同进同出。唐娜觉得,自己在这一人生阶段遇到的人,尊重她“建设自我”的努力,也支持她对于才学的追求。“他们是真的喜欢我这个人,在才学方面我也的确有所提高。”然而,她仍然有种疏离感,好像自己哪儿都不属于。回顾过去,除了某些闪光点,她只记得20~25岁是一段“可怕的时光”。
讲到25岁的时候,唐娜开始拿自己的人生跟洛玻塔作比较。“我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她尽到了本分,25岁时她有了孩子。”唐娜以洛玻塔为参照物,来构筑自己的身份特征:她是自由的;洛玻塔则被束缚。唐娜的感情生活被麦拉这个密友主导。“她很大女人,她让我着迷。我爱她,仰慕她。我想我们相爱了很长时间。她觉得我很棒很聪明,所以才可以走这么远。她,还有另外一个教授,真的给了我勇气,让我试着去做些事情,去读研究生。”
“麦拉跟我母亲刚好相反。她会说‘你真聪明’,然后给我奖学金;或者‘你真聪明’,然后给我打个高分。”唐娜跟麦拉有过一次性经历。“那次真的把我们的关系搞砸了。我发现自己不是同性恋,我不知道自己那样做是否只是为了让她高兴,我再没试过。那次之后我们的感情留下了伤疤。我们都不敢去讨论这个问题。之后她离开了美国几年,后来才告诉我,她当时一直爱着我,而我跟她说我做不来时,真的伤了她。”
正文 唐娜(3)
25岁以后,唐娜还跟谢尔曼有过一段感情。WwW.HaosHuDU。cOm他“让我觉得自己更像个女人了。他崇拜我,爱我。我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多,人也漂亮了。而我可以爱他这件事,也让他感觉良好。他很迷人很英俊,这让我很得意,可惜他是个酒鬼。他到现在还想着我,他说过我是他的最爱。他虽然不能让我真正尊重他,但的确让我自信了不少”。唐娜跟查尔斯——她的另一个教授,也有过一段感情。“我跟他发生过关系,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精神层面的东西。我们两个的脑电波很合拍。”
这些人,在唐娜说来,都是真的喜欢她,也能帮她增长才识,可她仍然感觉疏离。“我的朋友全是我的老师。我会参加他们的聚会,但我不是老师,不属于那个世界。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始终有这样的感觉。”
28岁的时候,唐娜拿到了戏剧学硕士学位。她决定去波士顿工作,因为她觉得那个工作正适合自己,这是她第一次靠自己迈出的重要一步,也是她第一次在地理上远离洛玻塔。在波士顿,唐娜跟哈里相识相爱,然后结婚。没过多久,洛玻塔也跟着去了波士顿。1年后,洛玻塔跟威尔分手。威尔和女儿詹妮弗搬来跟唐娜夫妇一起住。唐娜照顾詹妮弗,洛玻塔做自己想做的事,偶尔回来跟他们大家聚聚。所以在这一时期的地图上,唐娜把他们所有人都画得交叉重叠。唐娜当时也尽力给洛玻塔自由,而这种自由过去她一人独享,其中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不过两人的关系很快又恢复到了老样子。
哈里是个英俊迷人的空想主义者。他在注定失败的生意上忙得不亦乐乎,或者干脆停止了工作。从更深层面上看,唐娜跟哈里的关系,既有她跟父亲关系的影子,又有点像她跟洛玻塔。与唐娜的父亲一样,哈里迷人但易变,而且让人失望;他俩争吵不断,像她小时候跟洛玻塔一样。“我知道他是个疯子、神经病,但我需要重复这个步调。我嫁给他的时候就知道一定过不长,但他很爱我。”
结婚后,唐娜仍然跟她的女性朋友保持着紧密联系。与唐娜一样,她的新朋友也都是一些自我反省着努力成长、努力克服过去种种不如意的人,多半同在戏剧界或者艺术圈。她们有着共同的求知欲望和艺术追求。唐娜相信,这些人会是她一辈子的朋友。她们交往密切,不仅交流学术,也分享人生感受,一起探索生活。
现在,35岁的唐娜已经不再把自己画在关系图的中心了。“我不再有那种全世界都以我为中心的感觉了。过去有种不可思议的傲慢掩盖了我所有的不安全感,我甚至不愿意去治疗,因为我认为错的是这个世界,不是我。而现在,我会全面地看自己,我是个职业女性、母亲、妹妹,还是别人的前妻。我更容易接受别人、接受环境了。我做了母亲,正是这一经历挽救了我,它教会我不计回报地给予,也教我看到了自己能力有限。我过去总是心急火燎的,想要即时的满足、即时的爱,但现在我觉得自己能等了,有耐性了。有了儿子亚历克,我学会了去接受自己的不足。要是我现在是25岁时的自己,我大概会为此恨亚历克,但是现在,我开始慢慢理解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我不能再把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不正常、自己与父母相处的感受延伸到别人身上,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亚力克是个男孩。他出生的时候我就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像是生出了自己一样。有个全新的唐娜在我体内萌芽,呼之欲出。可问题是,这种新旧交替好像要把我整个人撕裂一样。我必须去整合两个自己,使她们能够共存。”
“我不是那种身为独立的知识女性,还可以给丈夫冲咖啡的人。产后第二天,我的乳房开始发胀,这是我头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自己的身体。乳房满满的、沉甸甸的,我爱这样的感觉。我当时很胖,但并不觉得身体不方便。我开始写作,感觉自己是完整的,是产后身体的胶着力把我拼凑整齐了,生孩子可真是一次不可思议的体验。儿子出生以后,我做的每件事都是基于这种感觉——他真的教会了我接受自己,接受自己的不足,也明白了自己的长处。”
“这个时候,洛玻塔对我来说,就像个强大的幽灵。她可以离开我搬到别的地方去,这没问题。我不再觉得她离开我是件多么不可想象的事了,我们的关系太紧张了。不过我跟詹妮弗很亲,詹妮弗跟亚历克也很亲。我在洛玻塔身上看到了所有我不想要的自己。”
唐娜说她不羡慕洛玻塔,也不想与她比,不与她比婚姻,也不比如何为人母。“她不知道如何跟我相处——像两个独立的人那样相处。仿佛她总是对的,我是错的,她是母亲,我是孩子一样,我们被这种模式牵绊住了。实际上她没做过什么真正比我强的事。我想她是嫉妒我没有妥协,嫉妒我有那么棒的朋友。”
正文 唐娜(4)
“我很喜欢威尔,我觉得他很好,只是受洛玻塔的影响太大了。wWoShudU。COM我跟哈里分手分得一团糟。他生意失败,欠了很多债。我又出了事故,半瘸着腿,还有个孩子,可我就是想把他从我的生活里撵出去。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会友好相处,但现在我们是朋友了。他是孩子的父亲,我可以信任他,有事会请他帮忙。他愿意帮我,我也会表示感谢。我真的已经学会了像个完全独立的人那样与人相处。我不会因为以前怎样而不再跟他交往,你得允许别人改变。我们成了朋友,我真的很喜欢,这比我们闹个不停强多了。”
唐娜跟她的女性朋友走得很近,每天都会打个电话跟某个朋友聊聊,隔几个月就会去看看离得远点儿的朋友。她也恢复了跟博特的友谊,博特“对我是个女人这一概念,才刚刚回过味儿来。因为他的改变,我们的友谊也多了份亲密。这很好,我喜欢这样”。
唐娜在叙述自己的关系列传时,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关注头脑进步和个人成长的人,她始终愿意靠近那些能够教她点什么又或者欣赏她的才华或女权思想的人。她一直以来所寻找的不是照顾她的人,而是可以加强她自我意识的人。她很容易爱上别人,不论是对朋友还是对情人;她渴望别人的鼓励,鼓励她去延伸、扩充自己,鼓励她多点创意。对她来说,孪生姐姐洛玻塔是个让人气恼的“常在”,唐娜要成为她自己,就得跟这位姐姐斗争一辈子。唐娜曾经尽力跟“好”女孩洛玻塔保持适当距离,但洛玻塔有影无形,唐娜不能以任何方式把她具体化或者向她学习。洛玻塔好像会飞一样,这儿插一脚,那儿插一脚,比如与唐娜和麦拉一起编书,或者在唐娜婚后搬到波士顿。从某种意义上说,唐娜并没有真正留意到洛玻塔或她的人生。她不请自来,然后唐娜就得再次从她身边逃开。唐娜需要洛玻塔在身边,但对于唐娜的个人特性来说,洛玻塔的存在让她窒息,使她无法忍受。
在某些重要方面,我们完全不能通过唐娜的描绘来“了解”洛玻塔。唐娜创造了作为自己陪衬的洛玻塔,但在唐娜热情的冒险历程中,洛玻塔也代表了一种稳定和持久。洛玻塔是唐娜总能回归的家园,不管唐娜在情感上有多矛盾。唐娜似乎希望洛玻塔出现,但又不需要真正的、直接看到她这个人。正如唐娜最后对于她们关系的描述那样,洛玻塔是个“强大的幽灵”。作为幽灵,唐娜不需要跟她像独立的个体一样相处,只需要面对她所代表的东西就可以了。
唐娜说,“我在洛玻塔身上看到了所有我想忘掉的自己。”我们由此得知,洛玻塔在唐娜想象出来的空间里,代表了一切唐娜自己所不想拥有的特征。可唐娜仍然认为,洛玻塔,像她的手似的,是她的一部分——让人爱恨交加的一部分,正如她说过的那样,让她既要亲近又要远离。
然而,我们注意到,唐娜说过,35岁时“我不再觉得洛玻塔离开我是件多么不可想象的事了”,这说明,曾经是不可想象的。唐娜曾经假定,洛玻塔会一直跟她以某种方式绑在一起,这样她就可以不断试着逃离。唐娜提到洛玻塔一直在“抚养”她,好像是在后台低声私语一样,这说明,她并非自觉地需要这样的“哺育”。她可能也会承认,洛玻塔的力量可以让她依靠,却也让她嫉妒;这样一来,她就得细数自己看不起洛玻塔的种种。因为她要想在自己的特质和成就中维持快乐,就不能同时崇拜洛玻塔。
虽然一般情况下,要给这么个复杂的关系做个总结是很难的。但我们也许可以说,唐娜在洛玻塔身上创造的那个人一定一直都在,这样她才能一直铆足了劲逃离,原因就在于,“越是知道自己跟你不同,我就越觉得是自己。我需要你在那里,尽力阻止我做自己。我需要你在那里,即使我失败、跌倒你还在那里,那样我就不会孤单了。”
正文 洛玻塔(1)
然而,洛玻塔究竟是何许人?她当真只是唐娜大戏里呼之即来的龙套演员,心甘情愿地陪衬才华日彰的妹妹,还让妹妹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吗?好像不太可能。WWW。haoshudu。Com
我所见到的洛玻塔,35岁已经是相当成功的电脑咨询师,经常出差,足迹遍天下。她说话柔和,稍显拘谨,但她温暖可亲,让人想要跟她继续交往下去。刚见到她时,我有一些不适应,因为她的模样声音都与唐娜太像,只是唐娜的头发长且蓬松,洛玻塔则是很有气质的短发。她俩有一个染了发,好像是唐娜。两人并肩站的话还不至于让人分不出谁是谁,但她们还是很像。
洛玻塔比唐娜内向,不那么锋芒毕露,但她有种安静的力量。她跟唐娜一样很有见解,对心理学也有所了解。她的语言更加含蓄,但她讲述自己奋斗历程时所表现出的强烈感情,让我感同身受。洛玻塔所讲述的,是另一个个人成长的艰难历程。妹妹唐娜始终都是她生活中的一个主要人物,但她对于洛玻塔的重要性跟洛玻塔之于她的重要性有很大不同。
洛玻塔所画的关系图有一点很让人震惊,她总是大圈套小圈,把自己画成别人生活的附庸。这表明,她觉得自己不是完全独立的个体,而是某个大家庭的一部分。代表5岁的图画中,她跟父母、妹妹同在一个圆圈里,这个圈一直到她25岁的图中才有所改变。改变后的圆圈中有她丈夫、女儿、妹妹,还有母亲依稀的身影。她在画25岁这张图时表示,希望(她主动提出的)可以在下个5年的图中把自己画成一个界限分明的独立圆圈,可以通过线条跟别人连接。而在她目前的年纪——35岁的关系图中,她母亲的“幽灵”依然忽隐忽现。
相比之下,唐娜则用独立的圆圈代表自己,且通常大过别人,只有在30岁的图中,她才把自己的圆圈画跟丈夫和姐姐的重叠交错,而威尔的(她姐姐的丈夫)也跟这两个人重叠。到了而今35岁的关系图上,她的圆圈再次独立出来,但现在比别人的小了。自始至终,唐娜图上的人都比洛玻塔的多,她把朋友同事都画了上去。而她15岁以后的图中,父母的身影就再没出现过了。
回想5岁时的生活,洛玻塔说,她的内心世界被母亲主导。“母亲重要到让我觉得自己不存在。我跟她太亲近了,以至于害怕她出什么事然后剩下我一个,没有自己的人生。5岁时,我梦见她死了,从那以后,我一直害怕没有她自己会成什么样子。”洛玻塔感觉,母亲“认为背负儿女债是理所应当的,女儿就是她的全部。家里的经济状况很糟糕,吃了上顿没下顿,母亲每天晚上都会发愁”明天拿什么喂饱你们呢?“,叔叔婶婶很重要,因为他们会拿吃的来。母亲自己吃的却是剩饭剩菜。洛玻塔怀疑,是贫穷让自己对明天那么忧心忡忡。她担心她们姐妹成为家里的经济负担。”如果没有我们,母亲会好过一些。单凭这一点,我们就很难去享受生活。“洛玻塔全家住在一居室的
公寓里,母亲和两个女儿住卧室,父亲在客厅睡沙发。她们没有玩具。”我们连个属于自己的角落都没有,别说自己的房间了。我觉得自己没有一点私人空间,我甚至都没机会去想我是谁、我是干什么的或者我想要什么。“
洛玻塔说她跟妹妹”很亲,总是形影不离“。”唐娜想要什么,就会说出来,但妈妈从没有想要什么——要也没用,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做个好孩子就是要放弃所有希望、愿望甚至志向。直到生下詹妮弗,我才明白,如果想要孩子成为独立、意志坚定的人,我就要学会需求,学会如何达成所愿。我意识到,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有多不好,想要点什么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对我来说这仍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愧疚主导着我的生活,我知道家里养活我们姐妹有多不容易。“所以,对洛玻塔来说,唐娜就是需求多多的那个,也许她是在代表她们姐妹两人的需求。这样一来,洛玻塔对于需求的强烈愧疚就可以减轻,因为她知道,需求只会让她们的母亲更受煎熬。
面对物质上的缺失,洛玻塔说,她的精神世界绚烂丰富。”我很内向,17岁之前都不说什么话。我是家里的好孩子,学习成绩不错。我用尽力气做个好孩子,克制自己的欲望。我总是那样满腹心事,以至于到后来,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也有思想,也能创造什么东西。“
洛玻塔说她跟唐娜”很亲,亲到分不开。我们小的时候,不管谁生病,另一个都会被送到阿姨家,而我们能煲一整天的电话粥。但是我们在一块儿的话就不停地争来抢去。记忆中我俩就像一个人,尽管脾性很不一样,但我们总在一起。我从来没有什么朋友,只有唐娜,但她会去交朋友——她是社交型,比我外向,容易交到朋友。我总是忧愁,满心焦虑和噩梦,看不到希望。我很不快乐。“
正文 洛玻塔(2)
父亲在洛玻塔的生活中不怎么重要。wWW.HAOsHUdU.cOm”他总是让母亲难过,他们经常吵架。他总跟他的那一帮朋友厮混。他确实教过我们一些东西,可我一点不觉得他塑造或影响了我的人生。他很遥远,好像只存在于布景上,我们的生活里没有他的位置。但他跟母亲很亲,母亲离不开他。他连家都养不了,所以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那么依赖他,不愿意离开他。我跟母亲很亲,而母亲跟他亲。唐娜比我跟他亲——那对她很重要,我是妈妈的女儿,她就要做爸爸的女儿。母亲死后,我们好像掉进了地狱里。父亲彻彻底底地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唐娜的日子尤其不好过,我就觉得自己更要照顾好她。“
跟唐娜一样,洛玻塔回忆幼年的时候也提到了宠爱她们的姨父姨妈。他们带吃的来,带她们看电影,载她们骑摩托车兜风。姐妹俩10岁的时候,她们搬去跟外祖母还有外祖母的妹妹一起住,但是不久外祖母便去世了。”母亲总是想着还有谁能帮她照顾孩子,于是她把我们交给劳拉阿姨,那对我来说是个噩梦。劳拉阿姨满腹牢骚,为人又刻薄,跟着她我们只有受罪的份儿,她吩咐我们干这干那,还规定要怎么干,干不好就惩罚我们。后来我们搬到另外一个阿姨家,那里好极了,简直是人间天堂。“10岁左右这段时间,她们的父亲一直在工作,女孩们也有了两个人的房间。
但是,洛玻塔跟唐娜”总是发疯一样地争吵,因为她有那么多朋友而我没有。她有朋友在身边就会不理我,我就要落单。我一方面感觉她没我不行,另一方面又感觉自己被她排斥,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有我在身边还会需要别人。我觉得我不能没有她,但她好像很容易就可以出去交到朋友,然后就不需要我了。“
十几岁时,洛玻塔的日子很难过,她常常想到死。”我觉得自己没本事,四处碰壁。我都不确定自己是否活着——我觉得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了。“别人好像都有了男朋友,这是洛玻塔痛苦的部分原因。她开始吃过头,开始发胖。”我要是去交个同性朋友,到最后人家总能变成唐娜的朋友,而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在那方面我根本争不过她。我强的一点就是成绩好,还是家里的乖宝宝。唐娜根本不在乎及不及格,所以分数就成了我的利器,让我可以跟她分庭抗礼。但是对我来说,学校生活算不上什么美好回忆,我不觉得自己真的从学校得到了什么。我感觉自己不属于那里,我一直有这种感觉,那是一个我够不着的世界。“
15岁时,洛玻塔依然在受劳拉阿姨的”迫害“。”母亲知道她待我们有多不好,但她觉得阿姨帮了她那么些年,我们姐妹俩受点苦,就当是报答阿姨了。妈妈自己没主意,对这件事她就只有听之任之。“贝伊阿姨和比尔姨夫依然是洛玻塔生活中的阳光,给她充满忧郁烦愁的生活带来些许快乐时光。
母亲去世时,19岁的洛玻塔仍然感觉母亲”是我的全部。但我惊奇地发现,就算她真的不在了,我也可以好好地活着。让我生气的是,在我不仅可以当她是母亲,更可以跟她做朋友的时候,她死了,我感觉自己被抛弃了。不过,我想这是我成长过程中,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力量和能力所在。“
唐娜去外地上大学时,洛玻塔才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发现自己的潜能。”这是我们第一次分开,也让我在某些方面开始慢慢地认识自己。我觉得我们越是分开,我就越能成为理想中的自己,越能做真正的自己,并且不会总是觉得愧疚,觉得不管我干什么总会有人因此吃亏。母亲去世之后我一直努力学着独立,学着靠自己,学着抛掉长久以来不管我干什么去哪里都能引起的罪恶感。但即使是现在,我还是不能对唐娜说‘不’。面对唐娜,我第一反应就是愧疚,还怎么能对她说‘不’呢。母亲死后,照顾妹妹就成了我的责任。我要她顺利成长,我觉得自己要替母亲尽到职责,我不允许自己出错。母亲一直认为唐娜是没有责任感的孩子,而我是有担当的那个,所以她有事就会指望我。我要干家务,给唐娜熨衣服,洗衣服,给她做饭。当时母亲已经病了,我当然得这样做,她也期望我这样做,连我自己都这样期望。母亲离不开我,离不开我做的这些事,我觉得自己也离不开她对我的依赖,我挣不脱。“
正文 洛玻塔(3)
洛玻塔没去上大学,因为当时她母亲已经病危。WWw。hAoshUDm”总得有个人留在家照顾妈妈,那个人自然就是我。唐娜一个人惨兮兮地待在学校,她说我要不去看她她就去跳海。我搭巴士去看她,每晚打电话问她过得怎么样。我知道只要妹妹痛苦,我就开心不起来。第二年,我去了瓦萨学院(唐娜待的地方),在瓦萨的第一年我过得还好,可我的开心总是带着愧疚。我瘦了很多,模样很漂亮。生平第一次,我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美和吸引力。开始有男孩子爱上我,这使我面对异性慢慢有了自信心。因为跟父亲的关系疏远,异性对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高中时,我交了第一个男朋友。他疯了一样地喜欢我,我也觉得被需要、被渴慕的感觉很好,但是没多久我就不想再继续下去了。然后就是跟博特的那段夭折的恋情。我很喜欢博特,他也很喜欢我,但我们都太压抑自己了,在一起不能很好地交流,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我先和他分手的。后来他成了唐娜最好的朋友,我的感受是自己再一次被挖了墙脚。我现在还是觉得跟他很亲,问题是唐娜总挡道。我刚要跟他再亲近一点,唐娜就开始争风吃醋,而我受不了自己跟她争任何东西。所以,她要是从我那里抢走什么,抢走就抢走了,没办法。20岁时,我比她瘦比她漂亮,她就剪我的衣服偷我的化妆品,她太嫉妒了。“
洛玻塔19岁时认识了威尔,21岁时跟他结了婚。”我这么早结婚的原因之一,是我不再需要任何人。对我来说,最难受、最要命的就是去依赖谁。我必须有自己的车,自己挣的钱。我不能依靠别人,我受不了。“刚开始,在洛玻塔看来,威尔知冷知热、温柔体贴。他送她花,在她母亲弥留的日子里跟她一起整夜守在医院。于是他向她求婚时,她答应了。然而蜜月过后,他就变得冷淡,难以交谈。但洛玻塔的心都放在了被父亲拒之门外的唐娜身上,她心疼身处痛苦艰难之中的妹妹,没力气去关注威尔。她觉得,在某种意义上,她把唐娜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而唐娜一直跟着他们夫妇。
洛玻塔到瓦萨后,她与唐娜结伴去上所有的课。即使她们不再住在一起,唐娜还是每晚都去跟她和威尔一起待着,直到她们25岁。詹妮弗出生时,洛玻塔觉得女儿好像是她的第二个孩子。
洛玻塔现在依然想念母亲,她希望母亲能看到她结婚生子,为她事业上的成功骄傲。”多数时候,在我想要跟妹妹决裂却办不到的时候,我会想念母亲,我不想背叛她。我比妹妹有能力,什么事都能做,什么事都搞得定,我能帮她解决所有问题。对于她和她的人生,我觉得自己有很强的掌控力,那是一种只手遮天的感觉,很可怕。管得太多不是件好事,这我知道,可我不能失去这种掌控,一秒钟都不行。我觉得她没我真的不行,所以我一直不肯放手,直到30岁。“
“我曾经想要她承认我陪她经历的一切。我觉得,除非她先离开我,否则我不可能真的不管她,我要的只是她的认可。直到最近,我才开始不再强求,我不要她承认什么了,不想要了。现在,我只想要我们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她过去怎么对我,或者我都怎么对她,图的是什么,这些我都不在乎了。我陷在这个泥沼里这么多年,我必须走出来了,不管有多难熬。她觉得我一直过得比她好。她的男人缘不怎么好,在她看来,我总是盖过她。”
“跟威尔分手的时候,我放弃了一切,这样一来,我拥有的就不会比唐娜多了。我觉得自己必须要跟她一样‘一无所有’。我要跟她平等,然后才能跟她划清界限。当我拥有的比她多太多时,我不可能不管她的死活,我做不到。我有房子有丈夫,有光鲜亮丽的一切,而她与孩子被丈夫抛弃,我怎么可能再去落井下石?我允许威尔与唐娜的丈夫哈里合伙做生意,即使我知道后果不堪设想,而我们会失去一切。我们要还债,我要卖掉自己的
公寓替哈里还债。这样一来,连我也自身难保,我就可以离开她了。我真的希望,从现在起,我可以走向自己想要的未来,一个不必为自己拥有好东西而感觉愧疚的未来。
洛玻塔总是倾向于融入别人,就这样的性格而言,她的怀孕生女经历算得上不同寻常。艰难的孕期过后,洛玻塔剖宫产下了詹妮弗。”即使是在怀孕期间,我也从没感觉她是我的一部分,我感觉肚子里是个完全独立的人在生长——詹妮弗长得不像我。分娩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不像是在生孩子。第二天她才被抱来给我,她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是我生出来的。这样的感觉意味着,我打心底里想要跟她保持距离。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排斥或者希望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些我都不想投射给詹妮弗,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影响。这同时也映射出,我需要甚至渴望妹妹对我公平点,像个完整的人那样对待我,不要为了她的需求、她的窘境来压榨我,在她想要给予我什么的时候她可以给我。我想明白了这些,才可以放羊似的抚养詹妮弗,放手让她做自己。
正文 洛玻塔(4)
“仔细看她你就会发现,她只是詹妮弗,她不是我也不是威尔,她跟我们真的很不一样。oshUDu.Com她是我的女儿,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一定得继承我身上的什么基因。而且我感觉我们母女间的关系不是一成不变的,有时我们关系还行,有时我们简直要好极了。就好像你跟其他人的交往一样,你要去精心维护彼此的感情,因为好关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詹妮弗温和友爱,知冷知热,是个真正的施予者,但她也知道自己要什么,要怎么得到,知道如何说出自己的想法。从这个意义上说,她正是我希望她成为的那种人。而我希望自己在跟妹妹、母亲的相处中,也能那样做。我知道我跟母亲的关系是有问题的,那样的关系对我的折磨和影响我也早已领教。”
“搬去波士顿的时候我就想,我跟唐娜的关系要想有所改善,我必须要有所行动。我不想再给她当老妈子了,于是从某天起,我不再给她带吃的。这是我迈出的第一步,我要改变我们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母亲并没有离开,我把她当参照物,我不想跟她一样。她没有自己的东西,光这一点就错到了家。而我人生中第一次渴望犯错,可以犯错——我有了第一次婚外情。我必须要跟威尔分手,外遇瞒不了人。”
“29岁那年,我跟威尔的关系很让人沮丧。他对我很冷淡。我那时很漂亮,又在修读文学课程。我觉得自己女人味十足,很是性感,有个情人也在情理之中,但我必须先跟威尔分手。我发觉生命中还有比做母亲更重要的事,于是我把詹妮弗送去纽约跟威尔住了三个月,我当时的生活中容不下詹妮弗,我想要她离开。人生中第一次,我想要放纵。”
“我跟勒洛伊交往了3个月。他是黑人,聪明、多情、朝气蓬勃,他满足了我对男人的所有幻想。我们成了情人,我整个人被这种激情横扫、淹没。我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觉得自己要的一切都能在某人身上找到。他要不是黑人,我可能已经……”
“我当然还有其他的人际关系,其中一些人对我的发展也起了关键作用,但我的感受是他们不可能像唐娜或威尔那样,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有种感觉,我跟威尔就是红尘怨侣,我离不开他,就像我离不开唐娜一样。不管我跟唐娜有多讨厌对方,吵得有多凶,甚至恨不得对方不要出生,我们终归是姐妹,在感情上,我们还是同气连枝。出国的时候我会想她,我能感觉到自己对她的爱,然后再多的怒气和怨恨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就是我深爱的人,我们分不开。我跟威尔也是一样,不管我有多恼他,甚至于恨铁不成钢,可不知为什么,他依然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们分手后,他交了一个女朋友。一想到他要离开我的生活,我就受不了。我知道自己必须要跟勒洛伊做个了断,因为他是黑人。另外,我不觉得詹妮弗能接受得了。”
差不多这个时候,洛玻塔遇到了潘,跟她成了最好的朋友。当时的潘也正在经历婚姻危机,吃力地抚养着两岁的孩子。洛玻塔说自己好像“爱上了”潘,跟她亲密到无话不说。“我们的友谊一直在增长,我们也一直在成长。这段友谊让我最最珍视的地方在于,潘不会把自己的窘迫和需要投射给我,她是真的设身处地去理解我和我的需要,这是我在跟人交往时一直想要的。假如我对威尔有什么怨言,她就会客观地审视威尔跟我的关系,不会因为她自己跟丈夫过不好就说分手比较好。我们的关系很亲密,但我们对彼此都很客观。她是我人生中第一个人,不因为我可以给她什么而喜欢我,她就是单纯地喜欢我这个人。跟她在一起我可以允许自己犯错,我可以把自己的阴暗面暴露给她。”
跟詹妮弗分开3个月以后,洛玻塔说自己有种“动物一样的感觉。我只想跟女儿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再没力气耗在勒洛伊身上了。威尔在附近租了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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